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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SHAMAN*CLAN 一章 分家之子

台版 转自 夜@轻之国度

“您可知咒术的精髓为何?”

“答案是‘谎言’。” ——土御门夜光

1

在好几年前——

亲戚聚会时,春虎和夏目总是一起玩要。

夏目是本家的独生女,和调皮捣蛋又横冲直撞的春虎不同,她生性内向乖巧,非常怕生,没有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友人。因此,每次春虎一来,她总是兴奋得满脸通红,对春虎百依百顺,老跟在春虎的后面到处跑。

本家宅邸内的庭院,就是他们的游乐场。

广大的庭院中,有竹林、水池、石灯和小山,也有苔藓、昆虫和小神社,无处不充满惊奇与冒险。

只是,当两人一起玩耍时,夏目不时会没来由地感到害怕,躲在春虎背后。不管是在玩鬼抓人游戏跑到一半时,还是在玩捉迷藏躲匿时,她都曾哭丧着脸跑向春虎,紧紧抓住他的身体,向他哭诉:

那边有东西。

那个东西在看我。

但那分明是春虎看不见的东西。

起先,春虎以为夏目胆小如鼠。他把原因归咎为夏目的胆量小,安抚她的心情,最后语气转为责备。

你既然这么害怕,干脆到大人那里好了,我自己一个人玩。

夏目遭到责骂,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但她还是默默忍耐,强打起笑容,和春虎继续玩耍。

在双亲道出夏目“看得见”后,春虎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夏目并非胆小,只是春虎看不见那些东西罢了。

对不起。

说着,春虎低头致歉,夏目则是双眼睁得浑圆。春虎拚了命地将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向夏目道歉,并如此说道:

我看不见那些可怕的东西,所以那些东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你要是觉得害怕,我会保护你。

夏目听见这段话,突然忸忸怩怩地垂下头,然后,她的眼神里闪烁着期盼,望向春虎。

你是说,你愿意成为我的式神吗?

当时的春虎还听不懂这话的意思。“式神是什么?”春虎问。夏目摇了摇头,说:“我也不清楚,不过,奶奶说过,式神会保护我,而且依‘家规’,春虎将来会成为我的式神,一直在我身边,保护着我。”

春虎再度不解。

‘家规’是什么?

就是习惯啊,这是我们家和春虎家的行事习贯。

这样啊?我不知道有这种东西耶。

可是就是有嘛,就是有这样的家规。

夏目的口气异常强势,宛如深信的小小魔咒遭人轻视般。春虎深感为难。他一露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模样,夏目就又和平常一样,神情流露出不安。

还是你果然……不愿意成为我的式神?

她的话声轻颤。又要哭了,春虎猜想。

然而,夏目没哭。她的神情充满不安与恐惧,像是就要落下泪来,望着春虎的眼瞳却没有半点动摇。她的双眸带着春虎未知的严峻与强悍,宛如耸入云端的山顶,映照无边天际和无垠宇宙的湖泊。

仿佛受到她的眼眸吸引,春虎应了声“好”。

“好,我愿意成为夏目的式神。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永远保护你。”

夏目伸出右手,竖起小指。春虎也跟着伸出右手,把自己的小指勾了上去。

夏目念起咒文,神情极为肃穆,春虎也随之唱和。两人的语声交织成了约定的咒文。

放开手时,夏目的脸上浮现灿烂笑容,犹如获得人生最重要的一场胜利。看着她的笑容,春虎心想,这么一来总算和好了。

只是不知为何,他无法像夏目一样欢笑。他在脑里想着太好了,内心却莫名慌乱,宛如被迫吞下足足有拳头大小的糖果。

沉重、苦涩,但又吐不出口——

伸舌一舔,却又十分甜腻。

之后,两人照常在宅邸的庭院里玩耍。夏目一表现出惊恐的模样,春虎便朝向空无一物的地方挥拳,发出勇猛的吼叫,尽全力驱赶只有夏目看得见的那些东西。

不管那是什么东西,他绝不让夏目受到伤害。

——事情发生在好几年前。

那时,春虎还不知道“将来”代表什么意义。

2

载运车抵达时,附近早已瘴气四溢。

商业区里,一般民众已前往避难,只留下空荡荡的街道。从紧急停车的载运车内,接连走出身穿防瘴衣的阴阳师。

引起灵灾的源头为种植在商业区里的一株古木。大树散发出异样灵压,如生物般扭动躯干。

充斥万物之气——灵气。

那股灵气不时摇晃、摆动,整体保持在稳定的状态。

但是,灵气的摇晃偶尔会极度歪斜,明显失衡的灵气随之变成瘴气,偏倚得更加严重。

超乎自然界自净作用容许的范围,无法自主复原的灵咒事故,那便是阴阳法认定的灵性灾害,也就是“灵灾”。而驱除灵灾——“驱邪”正是阴阳厅祓魔局所属的阴阳师,亦即祓魔官的任务。

于东京夜空飞舞的一群暗鸦,他们团团团住古木,纷纷从怀里掏出小刀。

他们吟咏咒文,朝柏油路面挥下小刀。蕴含咒力的刀尖贯穿柏油路面,竖立在道路上。青白光芒在刀刃上闪烁着,沿地面延伸,环绕古木,形成光环,将灵灾根源与外界隔离,制造结界。

古木并未因此停下动作。它如洒出孢子般,持续吐出瘴气,奋力抵抗的树枝来势汹汹,仿佛就要突破结界。

灵灾已经进入危险等级二,状况不允许众人轻敌。再这么下去,过不久就会进入危险等级三,瘴气将化为实体,衍生出“魔”来。

此时——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

在设下结界的阴阳师背后.一台重型机车驶近。

驱车奔驰前来的,是一个目光炯炯的男子。

他没有穿上祓魔官的防瘴衣制服,反而是一身色彩缤纷的夏威夷衫搭配膝盖破洞的牛仔裤,看上去完全不像个阴阳师。

不过,他正是率领这个部队的指挥官,国内顶尖的阴阳师——国家一级阴阳师之一。

“总算赶上了。我会一击除掉这个魔物,你们继续绷紧神经,维持结界!”

男人的腰间佩带一把日本刀。他跨下机车,冲上前去,拔出日本刀。

他挥刀在空中绘出复杂的图样。施术者操纵灵气,化为咒力,刀身如遭烈焰吞噬,闪耀炫目光芒。

鸦群的首领狂吼:

“奉五行之理,其利如金气,斩断钝之木气!金克木!魔瘴退散!”

灵刀高举,朝古木一刀劈下——

“哇,帅呆了!”

土御门春虎用免洗筷夹起面条,两眼紧盯着电视直播画面。

他坐在一间飘散昭和古早气息的小乌龙面店里。店内窗户大开,以老旧的电风扇取代冷气,吹散盛夏的暑气。

电视上正在直播阴阳师驱除灵灾的实况。由于灵灾几乎全发生在东京都内,对春虎住的这种乡下地方来说,几乎算是完全无缘的光景。

春虎把筷子指向放在店内的电视机。

“你看,冬儿。那棵树的直径少说也有两公尺,可是却三两下就被砍倒了,简直跟漫画一样。”

他一脸兴奋,朝坐在对面的阿刀冬儿说道。

冬儿早就用完餐,懒洋洋地瘫坐在椅子上。他听着春虎的话,转头看向后方的电视。在额头头巾下目光凶狠的双眸,投出了兴致索然的视线。

“……毕竟阴阳师这种菁英本来就和漫画差不多嘛。”

“菁英?”

“通过‘阴阳一级测验’的合格者,也就是国家一级阴阳师……之前我让你看的那本杂志,上面不就刊载了一篇特别报导吗?”

“咦?所以那个挥刀的人是‘十二神将’啰?太厉害了!”

春虎又将视线移向电视。尽管直播画面切换到记者在现场报导,春虎依然兴高采烈地盯着电视,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还在用餐,继续吃起面来。

一般而言,专业阴阳师是相当特殊的职业。

一旦成为国家一级阴阳师,地位更是不同凡响。

所谓的“十二神将”不过是媒体为他们取的封号,而实际上,在国内通过“阴阳一级测验”的国家一级阴阳师也只有十来位,可说是超一流的菁英阴阳师。

“最近这一类的直播变多了耶。”春虎边吸乌龙面边说。

“灵灾好像有增加的倾向……不过,那都是东京那边的事情就是了。”冬儿望向窗外。

“这地方很和平呢。”

吃着乌龙面的春虎搁下筷子,凝视冬儿。

“怎么了,很久没回去,想家啦?”

“没这回事,我并不讨厌和平。”

“哈哈,少骗人了。你在东京的时候明明就是个暴力不良少年。”

“少啰唆,快吃你的面啦。”

冬儿面露愠色,紧蹙眉头,春虎笑着把手伸向装有辣椒粉的小瓶子。

一走出店外,阳光耀眼,眼前是白茫茫的一片,春虎不由自主地眯细双眼。

八月艳阳高挂,柏油路反射高温热气,蝉声唧唧,如海啸阵阵袭卷而来。

在马路的正对面,有一座绿意盎然的公园。抬起视线,眼前是湛蓝晴空,大片纯白积云如天界灵峰般绵延。

夏天到了。

春虎和冬儿走出面店,伫立在店前半晌。

“……好热。”

“夏天嘛。”

站在炙热阳光底下,耳边仿佛能听见皮肤烤焦的声音。于是他们暂且走过马路,移动到树荫下,再漫无目的地并肩迈出脚步。

春虎与冬儿是就读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学。

现在正值暑假期间,他们今天整个早上都在接受暑期辅导,刚才才在回家路上解决迟来的午餐。

由于刚上完辅导课,两人身上都穿着白色短袖开襟衬衫配上灰色长裤的制服,冬儿则是在I额头另缠上一条宽版头巾,束起长发。

也许是两人散发的气氛不同,就算同样穿着制服,冬儿却显得帅气许多。他们两人就像是一头热到伸出舌头的老虎,和一匹冷静寻找猎物的狼。冬儿本身的长相相当俊俏,当然也可能是造成两人差异的主因之一。

“我的嘴里还是好辣哦。”

“你撒太多辣椒粉了。”

“我又不是故意的,还不是因为瓶盖掉了。”

“你的运气还是一样差。”

冬儿冷笑了一声。

事实上,春虎的运气奇差,倒辣椒粉时掉了瓶盖还算小事一件。举例来说,他光是出车祸的次数就高达十二次。被车子辗过十二次还能保住一条小命,实在令人难以评断他的运气到底是好是坏。

“这一定从祖先延续下来的祸害或是诅咒。”

“噢,依你的血统看来,可能性还满高的。”

春虎一如往常抱怨个不停,走在一旁的冬儿挖苦回应。

阳光透过枝叶洒落柏油路面,犹如洒满遍地银币。轮廓清晰的深邃黑影与破碎光芒形成对比,望着这幅景象,暑气好像也稍微退了一些。

“好啦……接下来要做什么?”

春虎还在嘀咕﹒他的手机就像是看准时机似地迫不及待响起。

“噢。”春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打开折叠式手机,一看见画面上显示的文字,马上半眯着眼,不发一语地阖上手机。接着,他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收回口袋。

“……北斗吗?”冬儿斜瞄着他,向他确认。

“……就是北斗。”

春虎没有再针对这通来电多做解释﹒冬儿也没继续追问。

两人听着声声蝉鸣,悠闲漫步。

“好,等一下要做什么?我身上没钱,不过还是去电动游乐场消消暑吧?”春虎马上打起精神提议道。

“……不,很遗憾的是,你白费力气了。”

“什么?你在说什么?”

“你早就被逮到了,不愧是倒霉鬼。”

冬儿朝背后微微撇了撇下巴。

“你这头蠢虎!”

宛如将“朝气”具化而成的嗓音,随着轻快跳跃的语调响起。

接着,春虎一听见踏踩柏油路面的脚步声——马上有个温热柔软的东西跳到背上。

“我看到啰!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快说啊!蠢虎!”

“别、别这样,北斗!我快不能呼吸了——!我要没命了——!”

两只手从春虎的背后伸出,架住他的脖子。浅色短发乘着夏日微风轻柔飘逸。

春虎被使劲勒住脖子,死命地想松开北斗的手臂。但是北斗不放弃趁胜追击的机会,她高举双臂,在春虎的头上乱揉一通。

“蠢虎!蠢虎!”

“喂,快住手。不要靠在我身上,热死了,你这个男人婆!”

“你说什么!春虎才是全身汗臭味呢。”

“别闻啦!”

“啊,有汤汁的味道,你又吃乌龙面啰?”

“我不是叫你不要闻别人身上的味道吗!你是狗啊!”

春虎红着脸,往后退了一大步。北斗总算放开春虎,露出爽朗的笑容,以宛如少年的口气说:

“天气这么热,你居然吃得下乌龙面,果然是烧坏脑袋了。”

“少多管闲事!况且你可别瞧不起乌龙面,乌龙面是日本博大精深的——”

“冬儿吃了什么?”

“荞麦面。”

“你这是忽视吗?还是故意不理我?”

春虎激动怒吼,把他玩弄在股掌间的北斗则是显得气定神闲。

北斗和他是自国中持续至今的孽缘。她的眼瞳浑圆,双唇自然上扬,言行举止像个男孩子,却有一张五官端正的可爱脸蛋,看来十分突兀。她穿着紧身POLO衫和迷你裙,手脚被太阳晒得略呈小麦色。

她将一双紧实的美腿前后交摆,来回打量沮丧的春虎和懒得理她的冬儿。

“你们今天也去上辅导课了吗?不愧是不及格之王和翘课大师。”

“吵死了,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嗯?没有啊,我只是在散步而已。”

“在这种大热天里散步?脑子烧坏的人是你吧?”

“至少比上辅导课有意义多了。你知道吗,春虎?这世上啊,还是只有聪明的人会得利哦。”

“呃,这家伙的说服力真惹人厌……”

“我是女生,才不是这家伙啦,蠢虎。”

“闭嘴,男人婆。”

春虎一脸不甘心,瞪视大摆架子的北斗。

顺带一提,“蠢虎”是由北斗独创,形容春虎就像是“倘佯春日,慵懒露出肚子熟睡的老虎”,藉此贬低春虎,由于比喻得十分贴切,想到这昵称时,连她都不禁赞赏自己的联想力,春虎对这由来则是火冒三丈。

冬儿看着两人和平常一样拌嘴,无言轻叹了一声。

“话说回来,你还是一样直觉过人。你也看了刚才的直播吧?”

“嗯,冬儿也是啊,还是一样那么敏锐。”

“也就是说,又要老调重弹啦……”

真受不了。冬儿板起脸孔,视线别到一旁。春虎则像是头被剃毛的老虎,满脸不悦。

北斗没理会两人的反应。

“总而言之!不管我为了什么事情叫住你们,春虎得先为无视我打来的电话付出代价。快,过来!”

北斗挺起胸膛,做出如此宣告后,抓住春虎的手,拉着他跑了起来。

她的手臂和女孩子一样纤细,力气却大得惊人。“喂,你在干嘛!”春虎在北斗的拖行下,被迫跟着走了。

冬儿挑起一边眉毛,显得相当无奈。

然后,他双手插进长裤口袋,慢慢跟上两人的脚步。

3

“……我真搞不懂,为什么我一定要请北斗吃刨冰?为什么啊,我实在不能理解……”

十分钟后。

春虎坐在公园长椅上,瞪视着塑胶杯里的刨冰,神情音涩地发着牢骚。

相比之下,获得赔偿的北斗则显得喜不自胜。

“春虎真笨,难怪考试老是不及格。”

“别胡说八道了!接不接电话是我的自由,关刨冰——”

“——我吃。”

“喂,不要默默吃掉别人的刨冰!而且还把最上面那层全吃掉了,搞什么鬼啊!”

春虎发出怒吼,把杯子从北斗身边移开。北斗因为吃得太急,板起了脸,手指按着太阳穴,可说是自找罪受。

“……北斗,你又要来劝春虎当阴阳师了吗?”兀自喝着弹珠汽水的冬儿开口问道。

经他这么一问,板着脸孔的北斗呼应似地挺直背脊。

“春虎。”

北斗倏地把脸凑近,笔直凝视他的瞳孔。被这双大眼一盯,春虎不自觉地向后缩起身子。

“干、干嘛?”

“你刚才也看到电视上的直播了吧?”

“对、对啊……”

“你难道不想象他们一样吗?你想吧?应该会想吧?一定会冒出想变得和他们一样的念头对吧?”

北斗的口气十分亢奋。

春虎有预感,说了不下数十次的话又要再重复一次,不禁叹息。

“……我一点也不想。”

“为什么?春虎你是安倍晴明的子孙,是阴阳道正宗·土御门家的人啊!”

面对北斗咄咄逼人的态度,春虎厌烦地摆出一张臭脸。

北斗所言字字属实。

安倍晴明活跃于平安时代,是当代杰出的阴阳师。在他死后,他的子孙自称“土御门”,以阴阳道正宗自居,长久以来君临阴阳界顶端,直至明治时代。不消说,春虎——土御门春虎便是这名门世家的后代。

可是。

“我告诉你,北斗。这话我已经说到不想再说了,我虽然姓土御门,不过我家是‘分家’,跟优秀的‘本家’有天壤之别。”

“就算这样,你还是土御门家的一份子啊!你还是出生在源自平安时代的正统世家啊!可是你却上了一般高中,成天懒懒散散,考试不及格也不在意,每天接受课后辅导,满嘴抱怨个不停,你不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可悲吗?”

“不用你多管闲事……”

春虎听北斗说得头头是道,不耐烦地瘪起了嘴。

在这之前,北斗也劝过春虎好几次,要他“成为一位阴阳师”。而只要看到有阴阳师在台面上大展身手,她更是变本加厉。她用的都是同一套难得生自名门的说法,说服的态度与其说是热心,更接近固执。

“既然你是名门出身,就少不了应尽的义务吧?”

“才没有咧,你是哪个时代的人啊?”

“春虎太没有自觉了!”

“说什么自觉不自觉的,我只是碰巧生在土御门家的分家,就只是个平凡无奇的高中生……我爸即使是专业的阴阳师,也不过只是个乡下的阴阳医而已。”

“对吧。”春虎向冬儿征询同意。在一旁静静观察两人互动的冬儿面露苦笑﹒点了点头。

“这我知道,毕竟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冬儿以前住在东京时,曾经卷入灵灾,在徘徊生死边缘之际,受碰巧到东京一趟的阴阳医——运用阴阳术疗伤治病的专业医生——所救,好不容易才挽回一条命。

那位为冬儿治疗的阴阳医就是春虎的父亲。

冬儿至今身上仍留有灵灾带来的后遗症,因此常需要接受春虎父亲治疗。他这时会上暑期辅导课不是因为成绩差,而是治疗导致上课时数不足。他会对国家一级阴阳师有所涉猎,也是受本身经验影响,独自调查学习阴阳术相关知识。

“春虎的父亲是位不辱土御门名声的出色阴阳师,和没出息的儿子大不相同。”

“吵死了,反正我就是没有阴阳术的天赋。我根本看不到什么灵气,不过没差,这样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春虎抛下这些话,绷起了脸大口吃冰。

阴阳师是种非常特殊的职业,有无天赋与素质当然就成了基本条件,像是能感受到灵气的.力量——亦即灵视能力“见鬼”,便是做为阴阳师不可或缺的必要天赋。

可是,春虎没有见鬼的能力,也就是说,春虎根本不适合当个阴阳师,这便是最有力的证据。

只是北斗不接受这样的看法。

“你只要拜托你爸爸让你‘看得见’不就行了?阴阳术里面也有这样的法术嘛,对吧,冬儿?”

“好像是。如果由能力高超的阴阳师施术,听说效果一次可以维持好几年。”

冬儿补充说道。北斗露出“你看吧”的眼神,盯向春虎。春虎于是板起脸孔,驳斥道:

“我就说了,目前这样没什么不方便的啊。”

“何况,土御门家的辉煌时代老早就过啦。现在就连本家也像没落贵族一样,我家这种分家更是和普通的家庭没什么分别。”

“既然这样,春虎就变成超强阴阳师,振兴土御门家啊!”

“……你那股热情到底是打哪来的……”

徒劳无功的疲惫感袭向春虎,令他身心憔悴。他自认既没心,也没天赋,实在难以忍受只因为出生名门,就被力劝当阴阳师。他搞不懂北斗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啊,还有,本家那边有个和我同年的天才少女,振兴土御门家的任务不劳我费心。”

春虎像是临时想起来似的,北斗听了眼角轻颤。

“……你是说之前提过的那个——亲戚家的女孩子?”

“没错,她的天赋出众。国中毕业后,她就到东京上学了。她就读的是非常著名、像是阴阳师培训所的阴阳塾。而且,她才十六岁,就被指定为土御门家下任当家。把土御门家交给她,名门的家世也可以放心维持下去啰。”

春虎的口气轻佻,北斗却是气得柳眉倒竖。

“你在说什么,对方是个女孩子耶,你不会不甘心吗?”

“一点也不。”

他迅速答道,少女失落地垂下肩膀。

“……真悲哀,你至少要觉得有点羞愧啊。”

“可是我跟她的能力差太多啦,根本没有相提并论的必要。”

春虎漫不经心地说。

“不过呢,多亏本家出了个天才少女,身边的人自然不会把我这个分家出身的子孙看得太高。老爸和老妈在我说要上一般高中时,也没多说什么。我的日子可以说因为她变得轻松多了。”

最后那句是他的真心话。春虎一点也不嫉妒或是羡慕本家的少女,遑论感到自卑。毕竟他无心成为阴阳师,无从生出如此情感。

小时候他们还有来往,上了国中之后,他们的关系也日渐疏远。

现在更是……

“……真的吗?”

北斗低声问着。

“什么?”

“真的没有人对春虎抱持期望吗?”

“我就说啦,应该……是没有……”

北斗的目光流露出前所未见的感伤,春虎愈说愈是吞吞吐吐。

北斗迎面直视春虎的双眼。他还没看出北斗眼神中的含意,就差点被她那双大眼睛吸走了魂魄。

喧嚣的蝉声骤然远离。

半年前的情景在他脑内苏醒。国三那年的冬天,春虎决定就读普通高中时——

有一双笔直瞪向春虎,凛然、美丽的眸子。

杏眼无声湿润,遽然流下晶莹泪珠。

——“骗子。”

一闪而过的白日梦。

胸中躁动,沉闷的痛楚如旧伤发疼

此时。

“……滴下来啰。”

冬儿说道。

仔细一瞧,刨冰融化了,正大举从春虎手上的杯子滴落。“天啊!”春虎急忙站起,可惜长裤早已染上一大片水渍。

太阳在不知不觉间移动方向,只有春虎的手边不在树荫底下。不愧是倒霉的春虎。

“你怎么不早点说!”

“你应该要自己先发现吧。”

“……好像尿裤子哦。”

“你看起来很高兴嘛,北斗!”

春虎涨红了脸,北斗又恢复平时的表情,开朗地笑着。“给你。”她递出手帕。纵然百般不愿,春虎还是只能不好意思地接下手帕,暂且向北斗借来一用。

“……好啦,今天的就业谘询就到这里告一段落吧。分家的长子还在就读高一,应该不用急着现在就决定将来的出路。”

冬儿从头巾底下仰望积云,眯细了眼。

确实,在这袅袅升起的暑气中,将来有如海市蜃楼,呈现一副朦胧景象。

反正未来的事情,没人能说得准。

更何况现在是暑假。

“那些想成为专业阴阳师的人,国中一毕业,就会朝阴阳师的目标努力哦。”北斗依然不服气地应道。

“你拿其他家伙来比也没用,毕竟春虎不是见鬼。你觉得现在的他有办法当阴阳师吗?”

“可是……”

“尤其他的成绩还这么差。”

“啊——”

“你居然没反驳!还有冬儿,你太鸡婆了!”

蝉声盖过春虎的抗议声,北斗的笑声和冬儿的叹息声也夹杂其中。

八月的午后。

艳阳炽热,全无消散之意。

4

之后,春虎一行人前往电动游乐场,无所事事地消磨了时间,在日落时分解散。

最近几天他们都过着这样的生活。北斗和春虎他们并非就读同一间高中,只是一进入暑假,他们三个人几乎天天厮混在一起。

“要说和平是真的很和平……”

“要说无聊也真的是很无聊。”

春虎回应了冬儿的话,一同走在黄昏的商店街上,朝车站前进。北斗由于回家方向不同,早一步和他们道别。两个大男人凑在一起,同样散发出慵懒的气息。

商店街里人声鼎沸,到处都是前来采买晚餐的人潮。熟食专卖店里飘来可乐饼的香味,刺激春虎的食欲。

他注意到店家墙壁和电线杆上都贴了烟火庙会的宣传海报。烟火庙会原本是当地神社举行的庙会,在决定同时举办烟火表演后,每年都是热闹非凡。

庙会将在明天举行,闲来无事的春虎三人当然也约好要一起去凑热闹。

“说到庙会,冬儿今年是第一次参加啊。”

冬儿在今年初春搬来这里,两人便是从那时候变成了朋友。

“去年你是和北斗去的吧?”

“对啊,我记得去年还有前年也是。”

“这样没关系吗?今年可是会多我这个电灯泡喔。”

“喂喂,我跟北斗只是普通朋友,你该不会以为我和那个男人婆在交往吧?她说话的方式跟个男生一样耶。”

尽管长相可爱,但她可是会没头没脑地从背后勒住别人脖子的家伙。讲话的方式也不像女孩子,反倒和男孩子没两样,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轻松自在地和北斗玩在一起。

冬儿听见春虎的回应后,微微挑起右眉。

“你们只是普通朋友?”

“对,我们头一次一起参加庙会的时候,我只是说了句‘我们这样好像约会’——”

“——她就生气了,而且否认你的说法?”

“没错,我连忙解释是在开玩笑,谁知道她听了更气,一直要我出钱请客,那次真是太惨了。”

“……春虎。”

“什么?”

“蠢虎这绰号还挺贴切的。”

“你说什么!”

春虎不服地瞪着冬儿。冬儿嫌无趣,没有多做回应,反倒是唇边掠过了一抹轻微的苦笑。

“不过,北斗那时候还没这么烦人,不太会提到阴阳师的事情。大概是从今年初开始吧?她突然纠缠不清……不过说真的,不晓得她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她要是自己想成为阴阳师,春虎还能理解。可是不知道她脑袋里装了什么东西,居然以身世为由,要求一个碰巧生在名门的人非去当阴阳师不可。若她单纯只是以此取乐,这样的态度也实在太过火了。

“……她没办法忍受你被瞧不起吧?”

“我才没有被谁瞧不起。真要说起来,最瞧不起我的就是她了。”

“说的也是。”

“再说,她根本搞不清楚状况,土御门这块招牌老早就砸了。”

春虎嘴里不停嘟囔发着牢骚。

冬儿听了脸上明显浮现出嘲讽的冷笑。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她不清楚‘业界内幕’。你干脆明白告诉她,现在的土御门家不只称不上名门,根本就被排挤在外。”

冬儿的话语冰冷刺骨,春虎不禁面露苦涩。

北斗说得没错,土御门家确实是由平安时代连绵至今的正统世族,是阴阳道的名门。

然而在现代日本的咒术界,这名字却多了不少难以言喻的苦衷。

土御门家的始祖为活跃于无数传说之中的安倍晴明,直至今日,其名依然广为人知。但是他的子孙,土御门家却几乎无人知晓,听到这名字会有反应的,大部分都是“业界”人士。

明治维新后,由于废佛毁释等政策的实施,导致阴阳寮——掌管众阴阳师的组织遭到废止,土御门家因而不再保有阴阳道正宗的名号。土御门家的没落甚至可以再往前追溯,早在幕府末期,与阴阳道相关的实权便大多都已移转到仓桥家与若杉家等分家,土御门家身为本家,却沦为徒具虚名的空壳。

但是,在明治时代结束,历经大正,进入昭和,日本甫受战火笼罩之际,土御门家意外再次受到关注。

太平洋战争爆发前夕,大日本帝国陆军高层内部信奉神国主义与超自然力量的派系策划将咒术应用在军事上。

这一派人士重新恢复阴阳寮,并任命当时刚成为主御门家当家的青年——土御门夜光负责统辖。

然而,事实也许正好相反。

军方不仅搬出阴阳寮这个诡异的古老遣物,掸去尘埃进行重建,甚至为其营运与研究投入大笔预算,全是受到明确展示出“咒术”此一技术价值人物的影响。而这一号人物,正是土御门夜光。他那强大且坚不可摧的咒术天赋吸引了军方的注意力。

土御门家的年轻当家在资金面与人才面得到军方支持,达成了日本咒术史上的一大改革。

他不只钻研阴阳道,更进一步统整密教、修验道、神道等日本各宗教派别与咒术,并加入个人独特见解,建立崭新的咒术体系。这同时也是应军方要求所完成的一种极具可行性与实用性的咒术。

到了战后,此时完成的咒术体系发展得更为细密而且精简,形成现代日本的阴阳术——

“泛式阴阳术”。换句话说,土御门夜光可谓现代咒术之父。

尽管如此﹒夜光之名在现今的咒术界俨然成为一种禁忌。

此禁忌源于日本败战气氛浓厚的太平洋战争末期。

当时,军方里拥护阴阳寮的派系山穷水尽,一再逃避现实,逐渐失去理智。夜光受到军方强力请求,于是排除万难,举行大规模咒术仪式——最终以失败收场。

此仪式没有留下任何相关详细记录,却带来相当惨痛的后果。执行仪式的夜光丧生,不只如此,在仪式的影响下,首都东京的灵气被重重扰乱,因而破坏原本的平衡,引发前所未有的大灵灾。

百鬼夜行显现,阔步首都深宵——那时候是如此谣传的。

不过,当时东京正遭受美军空袭,都市机能几近瘫痪,其实根本无从正确掌握真实状况,不清楚实际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在我听来,这些不过是陈年往事……只不过也是你的祖先在上一个世纪捅出的大纰漏就是了。”

“对啊。”春虎轻声应道,嗓音干哑。

总之,灵气的混乱在某种程度上随着时间逐渐平稳,只是在战争结束后,混乱依然不见完全平息的迹象。相关研究人员一致认为,在夜光举行仪式时,有某个关键性的变化发生。

结果,政府在美国的占领下,将战后仍持续发生的灵灾交由阴阳寮专责处理——也就是全丢给阴阳寮自行处置。在夜光死亡后,呈现半毁状态的阴阳寮也脱离军方独立,以一己之力专注于东京的灵灾对策。讽刺的是,他们所使用的正是由夜光完成的强大阴阳术。

如今,阴阳寮改名为阴阳厅,依阴阳法监督全国各地的咒术者,主要任务则是平息发生在日本各地——其中大部分为东京都内——的灵灾。

夜光种下的痕迹至今仍束缚着日本的咒术界,说阴阳术的历史与土御门家休戚与共,也一点也不为过,现代日本咒术界的局势发展更可说是与土御门家有深厚渊源。

“你还真是生在一个复杂的家庭。”

“就是说啊。”

这一段过往并非什么被埋藏在黑暗中的历史,也有成堆的相关书籍。

只不过,除非是像冬儿这样主动涉猎,否则不会有机会接触到这些知识。

“你就去找北斗,解释一下土御门家如今处于多么复杂的现况吧?”

“可是啊,她恐怕会回我一句:‘那么就由你来洗刷祖先的污名!’反倒更热血沸腾。”

“这可能性满高的。”

“话说回来,她劝得这么热心,真的不知道这些事情吗?”

“学校课本上是有提到大灵灾,夜光的名字就没出现了。”

“不过她居然知道土御门家是名门,那可是相当冷门的知识哦。”

“现在再讨论这些也没用,何况她本来就充满谜团,不管出现什么情形也不足为奇。”

“嗯……”

春虎盘起双臂走在路上,陷入苦恼。

他与北斗相识已久,其实一开始两人不过是碰巧遇到进而认识罢了。两人的年纪相仿,但是他不知道北斗就读哪一所高中,家住哪里,甚至连她姓什么也不清楚。而北斗也总是笑嘻嘻地卖着关子。

“难不成她是发掘阴阳师的探子?”

“这可是国家公职,哪来什么探子。”

“那,难道她是咒术者集团这类地下组织的手下?”

“你居然把想法动到地下去了。”

冬儿的眼神冷淡,斜眼旁观伤透脑筋的春虎,“多思无益”的想法切实地展现在他眼中。

“你自己又怎么想呢,春虎?”

“咦?想什么?”

“阴阳师啊,你不想成为阴阳师吗?”

“喂,怎么连你也说这种话,你不是才刚说过我没那天赋吗?”

“有没有天赋无所谓,我要问的是你有没有心。”

冬儿以揶揄的口气问道。语气调侃地道出严肃话题,是冬儿一直以来的坏习惯。

春虎一时语塞,眼神踌躇,一副不知该说还是不说是好的模样,朝走在一旁的冬儿开了口:

“……老实说,我小时候认为自己将来一定会成为阴阳师……是真的有这么想过。”

“这样啊。”

“不过那不是因为什么憧憬,而是‘规定’就是这样,我也没办法——只是觉得那就这样吧。”

“规定?”

“嗯,算是‘家规’……吧。”

春虎嗫嚅回道。

“不过呢,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我问过老爸一次,‘家规’好像只是从前有过那样的规矩。他在我决定就读这所高中之前也告诉过我,现在时代不同,我可以依自己的心意决定。”

孩提时,他憧憬安倍晴明,全心投入扮演阴阳师的游戏。直到进入国中以前,他几乎天天练习从收放符箓的盒子取出符箓并且抛掷的动作,而且还特地站在镜子前面摆出架势。这是他死也不能向冬儿坦白的过往。

在他知道自己没有天赋后,这股热情也跟着逐渐消退,改关心起其他事物——极其普通的事物。

这样的转变应该不算稀奇。想当上运动员和航天员的小孩不在少数,而其中大多数早就忘记了童年时的梦想。

“……如果我有天赋,情形也许就不一样了……”

身为分家长子的自己如果是见鬼,生活肯定会和现在大不相同。他不知道,这样到底是好是坏。

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

“……我觉得你有天赋哦。”

冬儿若无其事地说。春虎吓了一跳,不禁苦笑。

“你在讲什么啊,恶心死了。别安慰我啦。”

“我只是实话实说。你不是会用符咒吗?”

“符咒?你是说治愈符吗?那不过是模仿老爸的动作,咒文我也只知道一句固定的‘急急如律令’,何况我根本看不见灵气,就只是在耍着玩而已。”

“虽然我连该摆什么架势都钻研过了。”春虎在心中偷偷补充。

春虎有过十二次被车子辗过的经验,从以前就经常受伤。受伤时,他偶尔会从父亲的诊疗室悄悄偷走治愈符。他偷走的是疗伤用的符箓,只要施术者或施术对象的灵力强,就算一般人也能见效。

“……不过,还满有效的啊。”

“哪有,很普通啦。”

春虎笑着,轻轻挥了挥手。冬儿若有所思地望着他,但是没有出声。

“就算是蠢虎,还是一头老虎啊……”

“冬儿,怎么连你也叫我蠢虎了?”

春虎恼羞成怒,冬儿哼着笑了一声。

走出商店街后,就到了车站。“掰掰。”冬儿挥了挥手,朝剪票口走去。

春虎家在车站另一头,告别冬儿后,他将脚步移向横跨铁轨的天桥。

他爬着楼梯,走上天桥。

脚下,电车经过,发出喀哒喀哒声响。

这附近没几栋大楼,天桥上的视野辽阔,可饱览染上暮色的街景,就连市区外头的宽广水田及远方山丘的棱线也尽收眼底。

到了这个时间,原本猛烈的阳光也犹如午后的水池般柔和,风在天桥间穿梭,吹得汗流浃背的肌肤舒服极了。

明天也要从早接受暑期辅导,不过晚上就是庙会了。章鱼烧、炒面、苹果糖葫芦。兴奋的北斗与随和的冬儿。

好像会很好玩。

——这样也不坏。

不知不觉中,春虎放松了脸部的肌肉,欣赏起夏日夕阳余晖,悠闲走过天桥。

他走到楼梯口,正要走下楼梯,就碰到从楼梯底下走上来的路人。

他倒抽了一口气。

也许是察觉上头有异状,路人抬起头——接着像是被冻住似的,在楼梯上停下脚步。

一双凛然的美丽眸子睁得浑圆。

少女身穿一件胸口有蕾丝装饰,风格素雅的黑色洋装。她手上拿着一个小波士顿包,包包上挂着一顶缠绕橘黄缎带的褐色草帽。

在天桥的强风吹袭下,草帽欢欣鼓舞地随风摇摆。风吹起她的长发,在空中划出一条条弧线。她一动也不动,静静凝视着春虎。春虎也是一样。

她应该在东京才对。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春虎正觉疑惑时——

“好、好久不见,春虎。”

青梅竹马的同姓少女仍是一脸惊讶,柔声向春虎打了个招呼。

春虎愣愣地伫立在原地,不发一语,沉默点头回应。

分家的少年与本家的少女——

土御门春虎与土御门夏目,相隔半年,再度重逢。

终于完成了。

紧绷的神经获得解放,少女深深吁了口气。

她独自一人待在专为她准备的私人研究室里,脸上浮现胜利的笑容。她的视线前方是一个摆在巨大桌子上,长宽一公尺的正方形玻璃柜,柜子里有一头黑猫,正焦躁地来回走动。

仅仅一个小时前,那头黑猫的生命还处于停止状态。

这只是实验,但是她已经充分掌握到诀窍,接下来只要满足所需条件就行了。

也就是——只需备齐祭坛以及祭主即可。

她把手伸向研究室内的电话,拨打外线,随便编造一个理由,打算叫出目标。

但是,对方的回应出乎她的意料。

“暑假?”

她不自觉地紧抿双唇。她长期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无暇注意目标的行程。

挂断电话,她起身望向房内一角。放在那里的是巨大的业务用冷冻柜,不过那上面施了重重咒术,不单纯只是个冷冻柜。

那是棺材。

棺材的门扉冰冷紧闭,少女的瞳孔深处隐约闪过一丝怯色。

此时,有个细微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她转身回头,玻璃柜中的黑猫再次倒地不起。

失败了。她用力咬住臼齿,反过来激励自己。

“没问题的……一定能成功。”

就在这个时候——

研究室的大门被踹开,一群穿着西装的男子冲了进来。

他们或持手枪、或握符箓。

“不许动!行使禁咒的现行犯,看你还能怎么狡辩!”

带头的男子将枪口对准少女,出示身分证明。他们是咒术犯罪搜查官——通称咒搜官。会在这个时机闯入,可见他们一直持续在进行秘密监控。

少女的嘴角扬起狂妄笑意。

“……放肆。”

在这一刹那,少女准备许久的计划正式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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