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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光的式神……!?
角行鬼——咒搜官是这么说的,并且自称飞车丸。春虎对这两个名字有印象,他记得那确实是在夜光的式神当中特别有名的两位,可是夜光的式神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他的脑子里一团混乱,目光紧盯着面前的鬼,迟迟无法移开。
“真、真的吗?那是真的角行鬼吗?不会吧!?”
“吵死人了,天马,我怎么可能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京子喝斥着一旁陷入恐慌的天马,怒喝声中明显听得出她内心的惊恐。她只是透过斥责别人,迫使自己保持镇定。
冬儿目光严肃,向躺在竞技场上的夏目问道:“夏目!你看得出来吗?”
但是倒卧在地,就近仰望异形的夏目一时间回答不出冬儿的问题。她的精神几近麻痹,从她所在的位置往上仰望,只看得见角行鬼压倒性的庞大体型。
她勉强挤出一句“不知道……”,视线依然停留在眼前的鬼身上。
“我不知道,角行鬼是使役式式神,也就是实体化的灵体!而且还是存活了上百年的古老‘魔物’ ——据传是真正的鬼。按照这种说法,他的外型可以大幅‘改变’……要、要是不论独臂这个灵性特征……”
咒搜官听着夏目解释,忍不住发出窃笑声。夏目”视得”咒搜官与鬼之间有灵力联系,这只鬼——角行鬼必定是由他使役,属于他的式神。
“我等现身,竟未唤起觉醒的征兆……”
“真伤脑筋啊,夏目同学,看来这下得费一番工夫了。”
咒搜官神情恍惚,嘴里接连冒出两种声音,两种显然脱离常轨的声音。
“这是怎么一回事?飞车丸和角行鬼在夜光死后随即失去下落,至今依然行播不明!你这是在耍什么把戏?”
“王啊,我无意回答现在的您提出的任何问题。”
“有什么关系呢,角行鬼——事情很简单,夏目同学。如同夜光投胎到你身上,我是飞车丸转世,正因为如此,角行鬼才会与我同行。我们一直在召集同志,等待主人的觉醒。”
咒搜官一脸恍惚,同时为角行鬼——眼前的鬼与他自己——转世的飞车丸发声。夏目不由得瞠目结舌。
“……这是,怎么有这种蠢事……”
“这可不行,王,现实摆在眼前,不容否认啊。”
“飞车丸,别聊了,先从那个小鬼下手吧。”
咒搜官唇边泛起猫折磨老鼠般的嗜虐笑意。
角行鬼同时采取行动。
目标是——春虎。
——什么?
角行鬼的身躯庞大,难以想象他的动作居然相当迅捷。他的拳头瞬间缩短距离,挥向观众席——也就是春虎所站的栏杆正下方。
墙面上的图纹出现激烈闪光,原本无色透明的结界迸出无数火星,空气剧烈震动。国内第一级的结界扭曲变形,发出哀鸣。
尽管如此,阴阳塾引以为傲的咒练场结界并未破裂,只是抵挡不住强烈的物理性冲击,站在正上方的春虎更是由于冲击撼动咒练场,导致失足摔了下去。
“啊!?”
春虎从栏杆上摔下竞技场。竞技场出于人身安全的考虑,特别设计为不会对人类拥有的灵性身体——灵体产生反应。
“春虎!”
望见春虎滑落,夏目惊声尖叫,京子和天马也发出了惨叫声。冬儿啐了一声,立刻朝观众席最前方跑去。
“春春春、春虎大人!”
空吓得赶紧追上春虎,结果一头撞上结界。冲上前来的冬儿从空中一把抓住她的尾巴,怒吼:”从后门绕进去!”接着随手把她抛了出去。
空连忙顺势奔离观众席,京子见状,也马上让白樱与黑枫追在空身后离去。
式神由入口进场后,即便在竞技场的结界外也可随意操纵。她其实没考虑过让式神和空一起进入竞技场之后可以采取什么行动,直到现在她的脑中还是一片空白。
天马跟着冬儿一起跑到观众席最前方。
京子也随后赶上。
“喂,你没事吧!?”
“春虎同学!”
春虎听见两人呼喊自己的声音从上头传来,他忍着落地的疼痛,在竞技场上站了起来。
他人正在角行鬼的脚边。
“——!”
角行鬼赐出右脚,朝春虎横扫而来,使他无处可躲。他赶紧闪身以锡杖阻挡,只是也不确定这招究竟是否奏效。一回过神,他发现自己像被车子撞了出去,往后飞在半空中。
“春虎!”
夏目又惨叫一声。紧接着,他的身体摔落地上,像是在斜坡上打滚一样翻了好几个肋斗,这才终于倒卧在地。
他浑身麻痹,被踢到的地方更是留下了遭烈火焚身般的冲击。麻痹迅速转变为剧痛,如电流窜过春虎全身。
细微的呻吟声从春虎嘴里流出。
——不、不行!现在不是痛苦呻吟的时候!
他支着锡杖,站了起来。
他首先确认自己的位置,惊觉刚才那一踢让他斜向穿越了整个竞技场。角行鬼此时才正要收回踢出的右脚。
在敌人趁胜追击前站起身——不对,其实对方根本没有追上前来。
“唔……”
他歪歪斜斜地站稳脚步,耳朵深处传来尖锐耳鸣。冬儿三人在观察席上大叫,夏目也朝自己张开嘴,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全身发烫,心脏像是膨胀了两倍大,爆出剧烈跳动。
“……果然不是盖的,呵……”
耳中捕捉到自己的喃喃自语,他这才总算确认鼓膜没受损。他试着动了一下身体,忽略全身各处传来的痛楚。幸好骨头没断,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
不过——
“怎么啦?快抵抗啊!”
“哈哈,角行鬼,你别强人所难了。”
在咒搜官揶揄的同时,角行鬼跳了起来。高五公尺以上的巨大身躯差点就撞上竞技场的天花板,这幅惊人的景象令春虎不禁看傻了眼——此时,他的视线突然一暗。
黑影将他笼罩。
“——糟糕!”
春虎卯足全力冲刺,往一旁窜逃。他一逃走,角行鬼紧接着在他身旁落地。地板受冲击的力道震动,春虎一个踉跄,角行鬼再度使出踢击。
周围的空气发出低鸣,春虎几乎是反射性地挥动手中锡杖。
铿,锡杖瞬间响起如玻璃高亢澄澈的响音。接着,如钓起鲸鱼似的沉重感传了回来。
侧踢的冲击把春虎的身体踢飞了出去,不过这次他的架势没有露出破绽。他一边往后飞,一边连忙取得平衡,让双脚落地。虽然往后连滑了好几公尺,最后还是踩稳了脚步,没有摔倒在地。
——对了!这把锡杖——
锡杖档下了角行鬼的踢击。
刚才那一击没有造成重伤,也是因为及时挥出锡杖防御。当然,就物理性的角度看来,这么一根小棒子阻挡不了巨人的攻击,不过,在紧握锡杖抵挡角行鬼的踢击时,他确实感觉到锡杖本身将冲击反弹了回去。这把锡杖上施有咒术。
——真有你的,大友老师!我对你刮目相看啦!
可惜,他无暇放心。角行鬼这次不给春虎喘息的时间,一脚踢来,立刻展开追击。春虎一下左一下右,拚命闪躲。
他就像伫立在高速公路正中央,角行鬼的每一踢都在空气中卷起漩涡,差点将他整个人卷了进去。他脚步灵活地闪开攻势,忽而站定,忽而逃窜,以锡杖为盾,好不容易才躲开角行鬼的攻击。
“呵。”
“哎呀,还满有一套的嘛,你手上那个玩具好像挺有趣的。”
咒搜官笑说。吵死了、混账、去死!春虎在心中怒吼,却没有多余的力气发出声音。锡杖还撑得住,只是他握紧锡杖的双手早已逼近极限,开始麻痹。
这时。
“住手!”
夏目大叫,角行鬼同时停止动作。
“拜托你,不要再打下去了……!”
她躲在地上低垂着头,嗓音沉痛。春虎想出声呼唤夏目,呼吸却阻止他这么做。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喘息,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咒搜官哼了一声。
“噢,王啊……”
“——看来您总算愿意配合了。王的指示,本该服从,我这就照办。”
说着,角行鬼悠悠收起架势,从春虎面前退开。春虎咬牙强忍,以免不由自主地跌坐在地。在狂风暴雨般的猛烈攻势中,他的体力在短时间内迅速耗尽。
“这下您明白了吗?”
“您必须接受自己的命运,当然还有我们。我们一直在等待,今后也会继续守候下去。您愿意认同我们吗?”
咒搜官问道,口气相当自大。夏目垂着头,默默听他说出这一段话。
流泻的黑发遮盖住她的脸庞,藏起她的表情,隠约露出的白皙下额颜动,缓缓动了起来。
春虎深吸一口气——
“慢着,夏目。”
夏目闻言转头。
法然欲泣的漆黑眼瞳自垂落的浏海缝隙间凝视春虎,对着儿时玩伴的眼眸,春虎露出了 一个勇猛的笑容。
他死命地调整呼吸,强逼干渴的喉咙咽下口水。
他把疼痛与疲累这类小事抛到脑后,昂然挺立,将锡杖往地上一顶,发出金属声响。
“用不着理会那种迟钝大叔说的话,也不用大费周章地靠前世的手下帮忙,你的伙伴现在不就在这里吗?”
“……春虎……”
夏目顿时忘却周围的状况,双瞳笔直凝视春虎。春虎回望她的视线,急促喘息。
“抱歉中午对你说了那种话,我这个人就是粗线条,不过我不觉得自己有说错的地方。你的确需要勇气,而且是比我白天所说的更大的勇气。所以——”春虎用力说道。明知是强人所难——明知这要求既痛苦又艰难,他还是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所以,别受那些跟过去有关的无聊传言影响,别自己一个人背负所有重担,别摆架子。就算有人怕你,有人因为你惹上麻烦,一定还有人愿意祝你一臂之力。所以,不要害怕与人相处,鼓起勇气,尽管依靠我们吧。”
“…………”
夏目瞠大双眸,牢牢盯着春虎。她听进去了。他确实感受到这一点。力气莫名涌现,身体的疼痛减轻,耗尽的力量再次高涨。
主人与式神。
两人的力量透过双方之间的羁绊交流,彼此强化。
不过——
“无聊至极!”
“确实。”
咒搜官咒骂,声音和口气透露出决裂与不解。
“果然不能置之不理,你这迷惑王的小人!”
“所言甚是,角行鬼,尽快收拾那个小鬼吧。”
往后退开的角行鬼再次踹地朝春虎前进。春虎举起锡杖,正面迎击巨人摇撼竞技场的进攻。
鼓起勇气,依靠伙伴的帮助。
这话不只是对夏目,对不成熟的自己也同样适用。迎击角行鬼的春虎在劝解夏目的同时, 视线一角捕捉到他们悄悄接近的身影。
“趁现在,拜托你们了!”
春虎一叫,绕到竞技场死角的白樱与黑枫立刻袭向角行鬼。
曰本刀与长刀劈斩角行鬼的双脚,巨人扬起无声怒吼,行动大为混乱,春虎一鼓作气冲了上去,挥动锡杖攻击。
“看招!”
锡杖前端的小圆环回旋,嗡嗡作响。圆环以灵气为刃,宛如在空中盘旋的血滴子。
他转过锡杖,直击角行鬼试图撑住地面的右手。暗色肌肤撕裂,引起剧烈的裂核反应。
插图
“春、春虎。”
“别怕,夏目!和那只蜘蛛比起来,这种不过是小角色!”
他叫道,半是出于逞强,半是打从内心如此认为。
这只鬼的确是可怕的式神。不管是当时的那只土蜘蛛,还是眼前的角行鬼,在春虎看来都是超乎想象的怪物。
不过,土蜘蛛也好,角行鬼也罢,毕竟都是式神。式神再厉害,只要摸清操控者的实力,还是有战胜的机会。从眼前的咒搜官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大连寺铃鹿当初带来的恐惧。
趁着角行鬼因为裂核停下动作的瞬间,春虎再次挥出锡杖。
他绕到一旁,往角行鬼的腹侧挥砍。每一次攻击,他都能感觉到锡杖悄悄吸走灵气,再朝双臂回以更猛烈的后劲。
——原来是这样啊,难怪这把锡杖会这么顺手……!
在和“装甲鬼兵”交手时,夏目曾交给他一把“护身剑”,两者的感觉极为相似。大友在锡杖上施加的咒术,也许和“护身剑”上的是同一种咒术。
“怎、怎么了,居然如此狼狈!还不使出全力,角行鬼!”
咒搜官嘶哑着嗓子怒吼。独臂式神遵从主人命令,不顾身上的伤势转过了身。
角行鬼破绽百出地背向两具“夜叉”,拖着伤痕累累的脚不住踢击。春虎往后跳开,闪避攻势。白楼与黑枫再次挥刀斩击,背部中刀的角行鬼往地上一滚,顺势倒下。
好机会。
就在春虎这么想的瞬间,倒地的角行鬼居然不打算保护身体,直接挥出了右臂。
比春虎身体大上好几倍的粗大手臂就这么贴地扫来。春虎立刻举起锡杖阻挡,却挡不住冲击,狠狠撞上竞技场的围墙。
锡杖虽然吸收了式神角行鬼攻击的些许力道,只是撞上墙壁的物理性冲击就必须由春虎自行吸收。激烈疼痛贯穿全身,视野染上一片血红,肺部停止呼吸。没有倒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他滑落墙面,支着锡杖屈膝跪地。
刚才那一击相当强劲,在窜遍全身的剧痛冲击下,他连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角行鬼倒卧在地,高举起击打春虎的右臂。白樱与黑枫急忙挥刀相助,角行鬼却一点也不在意,戴着面具的脸庞服从主人命令,眼里只有春虎一人。
——惨了!
攻击从正上方而来,他既逃不过冲击,也没有多余的力气闪躲。
不过,就在他吓得脸色惨白时,一道娇小的身影划过角行鬼面前。
是空。
青白色火焰炸裂。
空的狐火遭面具阻挡,几乎没有造成任何损伤,不过已足够分散角行鬼的注意力,达到扰乱的效果。
释放出狐火的空顺势扑向春虎,抱着春虎滚向一旁——角行鬼随即一拳掠过,打在春虎刚才跪下的位置。
暴风般的冲击袭来,春虎咬牙苦撑。他靠着撞上背后墙壁的反弹力道站起身,双脚使力踏稳地面。
“喝!”
锡杖往角行鬼倒卧逼近的面具用力刺了进去。
灌注全身灵力,使尽浑身力气。
春虎奋力一击,粉碎角行鬼的面具。
在这一瞬间。
角行鬼怒声狂嚎。
角行鬼的面具底下,露出了一张近似人类的脸孔。
不过,那张脸看起来异常丑陋,缺乏现实感,宛如随便弄了张脸上去的人偶,简直不像生物。
流露出悲苦的脸庞极力嘶吼。
这是角行鬼头一次出声,声音里充斥着苦闷、愤怒与惊恐。
“这是……”
春虎一击贯穿面具,在鬼的额头上凿出一个孔。鲜血从伤口中喷溅而出,角行鬼气得往上一跳,朝天花板放声咆哮。啊啊的吼声如婴孩啼哭,用尽全副精力,吼得悲痛至极。
这时。
“春虎大人!”
空伸出双手,一把抓起春虎,而且几乎是拎着春虎,使出全力逃离角行鬼。角行鬼没有追上,而是往地面猛力一蹬,腾空翻了个斤斗。
他踹向天花板,被结界弹了回来,又如猫灵巧地翻身落地,引起竞技场一阵天摇地动。他揍打墙面,额头撞地,狂挥右臂与双脚,举止完全失控。白樱与黑枫差点遭到波及,连忙与角行鬼拉开距离。
“这、这是怎么回事!那家伙怎么发狂了!”
春虎惊讶大叫,拚了命窜逃的空根本没有余力回应。
“你、你这个大笨蛋!”
咒搜官惨叫,神情不再从容,甚至连疯癫的模样都消散无踪。
“那、那个面具是角行鬼的封印!这么一来,我也控制不了角行鬼!他会不停肆虐,直到把周围一切破坏殆尽为止!”
从他的口中应不见方才自称角行鬼的低沉嗓音,只剩下他自己的声音,充满恐惧与绝望, 比他说过的任何话都更具有真实性。
“你说什么!”春虎在空手中望向角行鬼。角行鬼没把任何人——甚至是自己放在眼里,只是大肆破坏,一再嘶吼,动作比起以面具掩面时更为凶暴而且盲目。
束手无策——该说根本无从应付,那副模样就连接近也有困难。
“可恶,可恶,死小鬼!看看你做的好事!”
咒搜官咬牙切齿,不停咒骂。然而,他的面色苍白,事态显然已经无可挽救。
当角行鬼一拳落在他附近的瞬间——“咿!”震撼使咒搜官浑身一颤,跌跌撞撞地往后退,接着不顾一切地逃向出口。
“混帐——!”
春虎在空时手里扭过身子,挥开制止的式神,从半空中摔落地面。
不过,他追不上。咒搜官在竞技场另一头,狂暴的角行鬼挡在他们之间。打从一开始操控角行鬼,咒搜官就站在出口处,确保有路可退。他只能在一旁干着急,目送穿着西装的背影从出口离去。
这个时候——
“春虎同学!”
“天马?”
“你也快点逃吧!那个式神已经失去控制,趁现在能逃快逃!”
角行鬼现在的行动可说是漫无目的,只是毫无顾忌地破坏周遭一切事物,看上去确实无心追赶。
“可是,就这么放任那家伙大乱竞技场吗?”
“他破坏不了这里的结界,出不了竞技场!只要把他关在里头,不怕没有办法收拾!”
春虎抬头对着观席大叫,天马身旁的京子随即喊叫回应。她的式神已经开始离开战线。
“春虎大人,请趁早!”
就目前的情势看来,春虎就算留在场内,也无法制止狂暴的角行鬼。空也落在春虎身边, 连声催促着自己的主人。
不过——
“春虎!”
尖锐如枪声响起的喊叫来自冬儿,而这一叫并不是为了催春虎尽速逃离。
事实正好相反,这一声是为了激励春虎,从背后推他一把。当了解到冬儿的意思时,一股电流瞬间窜过春虎全身。
——夏目!
咒搜官早一步逃走后,现在场上只剩下夏目。她躺卧在地,手脚遭到捆绑,拼命地在地上爬行,试图躲到墙边避难。
角行鬼在她背后怒吼,春虎还来不及思考,早已迈开双脚,使劲狂奔。
他埋头奔跑。
角行鬼胡乱施暴,破坏地面,粉碎墙壁,气势直令空气为之沸腾。在这股破坏力的肆虐 下,春虎甚至无暇呼喊夏目,笔直朝她冲去。他连手中的锡杖也抛到一旁,全力奔向夏目。
在他的前方,角行鬼跳了出来,口中吐出雷鸣般的怒吼。
怒吼声爆裂,伴随冲击袭向春虎。春虎头发倒竖,全身肌肤如触电般麻痹,不过他没有停下脚步,反而伸出右手,找寻腰间的符箓盒。
指尖弹开盒盖上的扣子——同时取出符箓。
插画
“急急如律令!”
这几乎可以说是春虎唯一的拿手绝招——高速抛掷符箓。观众席上的京子和天马不住倒 抽一口气,望着他如行云流水毫不迟疑的掷符动作。他抛出一张护符,护符在空中发光,形成咒壁,挡住角行鬼的行动。
不过,这仅维持了短短数秒。
春虎正要钻过角行鬼身边时,角行鬼的右臂猛力挥出如同要削去大地的一拳,击破护符障壁,在竞技场地上留下五条爪痕,逼近春虎。
刹那间——
空如箭矢划破虚空,匕首尖端直剌入鬼的左眼。角行鬼反射性地挥起右臂,掠过春虎头上。
角行鬼再度怒声咆哮。
空在空中转身,急速离开角行鬼身旁。春虎便趁这机会冲向夏目。
“夏目!”
春虎在夏目身边蹲下,没时间解开束缚她手脚的绳子,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危机尚未解除。他赶紧冲向出口,然而角行鬼又挡住他的去路。理应陷入狂乱的鬼“辨 识”出春虎,朝春虎露出獠牙,放声嘶吼。
——可恶,逃不出去吗!?
春虎手里抱着夏目,杵在原地。
锡杖被抛在竞技场中央,即使此时手中握有锡杖,也不可能一边保护夏目,同时抵挡攻 势。空急忙飞到春虎面前,为保护主人与角行鬼对峙,但与逼近眼前的巨大身影相比,她的背影实在过于娇小。
这下子只能豁出去,抱着夏目钻过角行鬼脚下。
正当春虎下定决心时——夏目在春虎怀中说道:
“并没有那个必要。”
由于刚才在地上爬行,她身上的制服凌乱不堪,黑发披散,与白瓷般的美貌形成惊人的强烈对比。
黑发下,一双眸子蕴含强烈光芒,如夜空繁星隐约闪烁。
夏百盯着角行鬼。
“春虎,把贴在我身上的四张符箓全部撕下来。”
春虎二话不说,马上听从指示照办。
角行鬼逐步接近,巨大的口中吐出灼热如火的气息。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春虎居然完全不为所动,怀中的夏目驱散了他的恐惧。
在自己的式神怀中,夏目沉稳又有力地进行召唤。
呼唤着另一位式神。
“我以土御门夏目之名下令,现身吧,北斗,我命令你攻击——”
下一秒,春虎他们头上迸出一道金黄光芒。'
光芒四射,缓缓往上延伸,纤长的庞大身躯摇曳,彷佛要挣脱世间一切束缚。
悠然赖翔于天际,眩目的金黄光带。
是一条龙。
由土御门家下任当家夏目继承,土御门家的守护兽——使役式式神,北斗。
在观众席上屏息观战的京子与天马全张大了嘴,冬儿紧抿双唇,睁大双眼凝视眼前光景。就连在春虎脚下的空也睁圆了眼,浑身发颤,口中不住惊呼。
北斗完全不在乎周围敬畏的目光,舒舒服服地在空中伸展身体。
龙彷佛打从内心享受自由,显得悠然自得,完全无视眼前气喘吁吁的鬼。那副模样说好听点是慵懒,说难听点是懒散。下头的争吵于它如微风轻抚,它只顾着尽情遨游在宽教的竞技内。
龙全身满是破绽,鬼却没有挥出狂暴的右臂。不仅如此,他简直像受到了惊吓,呻吟着不住后退。
仅仅只是现身,龙散发出的灵气便具有压倒性的存在感。
早已见识过的春虎也忍不住望得出神,甚至觉得北斗一出现,原本威胁性强大的角行鬼也瞬间变得渺小。
“……北斗!”
夏目再次下令,北斗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扭动身子——
它如拉紧的弓弦,俐落地在空中摆出战斗架势。
敛去沉稳的目光燃起炽烈的火焰,警告对手大难即将临头。
角行鬼绷紧了神经。
霎时,如高手挥出致命一刀——北斗身上的金黄鳞片闪耀,蜷曲的身体猛地伸直,以反弹的力道直冲向角行鬼。
犹如自山坡倾泻而下的激流,待角行鬼注意到时,北斗早已逼近。
角行鬼举起右臂,试图抵御北斗的攻击。不过手还没来得及举起,战意高涨的北斗身子一扭,回转过身。
双方瞬间错身而过。
龙的獠牙咬断了鬼的脖颈。
鲜血如喷泉汩汩飞溅,在弄脏地板前便如雾气消散。
鬼巨大的身影模糊、波动,激烈闪烁。
角行鬼随之消失。
形成鬼的灵气急速散去。
“……赢了吗?”
居然赢得这么轻松——春虎想到这里,全身力气登时放尽。一个踉跄,差点抱着夏目倒在地上,好险空急忙上前扶住了他。
“……我们打赢角行鬼了吗?”
正确来说,是北斗干的,而不是我们,不过夏目还是应了声:“对。”静静点头。
“春、春、春虎大人,这场仗实在精彩极了!”
“唉,我又没有……而且我早就不行了……”
春虎的脚又一软,藉助空的帮忙,和夏目一起瘫坐在地上。坐下后,他依然不敢相信战斗已经结束。
不过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咒搜官逃了,可惜就算现在去追也追不上。没办法,这事只能暂且了结,接下来就交给其它人——交给还有力气站起来的人处理。
在春虎等人头上,收拾了敌人的北斗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趾高气昂地徜徉空中。
冬儿从观众席跳下竞技场,天马与京子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跳了下来。
三人朝他们冲了过来,姑且不提冬儿,其它两人也和春虎一样,一脸还无法接受战斗已经结束的神情,不过看到春虎他们平安无事,总算放松了脸上线条。
——我们撑过来了。
春虎深刻地体会到这个事实。安心与喜悦涌现,在此时的春虎心中,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一刻了。
这时,夏目突然倒向春虎,小小的头轻轻埋入春虎胸口。
她昏倒了吗?春虎想着,不禁有些慌张。
不过。
“夏目?你没事吧?”
“……嗯。”
微弱的嗓音从怀中回他的呼唤,听不见召唤北斗时的凛然声响。她的声音不再紧绷,而是舒缓放松。她卸下紧张,沉稳地悠悠出声。
“……春虎。”
夏目轻声叫着。“嗯?”春虎把耳朵凑了过去。
插图
她倚在春虎的胸膛上,不知为何别开了脸。春虎纳闷,探头想看清楚她的脸时,她又弯扭地转过身。
“夏、夏目?”
他不安地唤了一声。
“……很高兴看到你来救我,谢谢……”
夏目嘶哑着嗓音说道。说完,她逃避似地把脸埋进春虎怀中。小巧轻柔的触感融合娇甜的呢喃声,刺入春虎内心。
心跳剧烈加速。
“呃、噢。”
回应的语气窘迫,就连自己也觉得好笑。一旁的空则是莫名翻白眼,气呼呼地斜眼瞪视 春虎和蜷缩着身子的夏目。
“……果然没错,这个……不一样。”这时,冬儿的低喃声划破了竞技场内的寂静。
春虎和夏目转过头,京子与天马停下脚步。
冬儿站在角行鬼消失的地方,神情凝重地注视地面。接着,他蹲了下来。
“……我早就觉得奇怪了。那家伙是很厉害……可是真正的鬼不只有那么一点能耐。”
说着,冬儿捡起一张上头残留裂痕、差一点就要裂成两半的符箓。
“……怎么了,这有什么意思吗?”
春虎不明所以地歪着头,其它三人一见符箓,马上变了脸色。
“式符?”
“而且还是……一张新的式符?而且这根本就是在市面上贩售的嘛。”
夏目与京子不解地说。
“慢、慢着,怎么可能会有市面上畈售旳式符?角行鬼不是人造式,应该是使役式的吧?”
天马也跟着提出疑问,这时春虎才总算发现哪里不对劲。
当使役式式神“灵性的存在”自然形成时,最常见的情形是以某个物体为核心“实体化”,例如沾染过多鲜血的妖刀,法力高强的高僧所穿的法衣,有时还会以人体为形代,集结周围灵气,产生灵性存在。
然而,式符原本就是用以做为式神形代的符箓,是“人为制作”式神时运用的道具。
既然是以式符,而且还是以”市面上贩卖的全新式符”为形代,就表示那只鬼——以鬼的形态现身的式神是人造式的式神。
也就是说——
“……那个角行鬼是假的吗?”
夏目茫然低语。
没有人点头赞同,但也无人出声否定。
然后……
2
男子脸色苍白地从塾舍大楼后门逃了出去,老翁远眺这幅景象,扫兴地轻声叹息。
在离后门不远处的车道上,老翁正坐在停靠在路边的豪华轿车后座。他摇下车窗,气恼地瞪着拚命逃跑的男子背影。
“真是枉费我一番期待。”
唇边满布皱纹的嘴里,吐出了意外年轻的嗓音。
“还是该说那群孩子的表现超乎预期……不过堂堂一个大男人落得如此下场,我实在看走眼了。”
老翁穿着和服,一身漆黑,只有脸上的墨镜赤红如血。一头羽毛般的白发梳理得服贴整齐。
老翁看来年事已高,更准确说来,简直是早已气绝身亡的死人。虽说戴着墨镜,老翁脸上没有出现任何表情,只是漠然翻动嘴唇,吐出话语罢了。
然而,他的语气既年轻又流露出丰富情感,与戴着死人面具般的冷漠外表截然不同,宛如一个活力充沛的年轻人附身到濒死的老人身体里面。
逃出整舍大楼的男子弯过巷弄转角,消失了身影。
此时,后座窗户突然一黑。
犹如乌云蔽日,只是遮挡阳光的不是乌云。
“——哟。”
一个粗哑的声音从车窗上方传来,遮住光亮的是一个男子。他倚着豪华轿车,毫无预警地从窗外窥视车内。
那是个庞然巨汉,身高接近两公尺,浑身傲人肌肉,与高大的体型相得益彰。
在金黄如王冠的短发底下,是一张与体格相比相对小巧的脸庞,五官深邃,彷佛带有南欧血统。
男子的眉型完美,双眸眯得如针细长,鼻梁高挺,双唇丰厚。合身的条纹西装适度调节男子过于强烈的野性,反而带给人精明干练的印象。话说回来,那副庞大的身躯无处不散发出肉食性动物般的粗犷气质,就算想藏也藏不住。不过,男子的一举一动皆显得成熟世故,大方优雅,形成一种魅力,如香水飘散在他的气息之中。
就算瞎了眼,也看得出来他不是正派人士,最贴切的形容莫过于黑手党的首领。年纪看上去不会小于三十,但也不像已届四十。
男子把粗壮的手臂搁在豪华轿车的车顶上,向车内的老翁说道:
“麻烦你别随便乱用别人的名字。”
这话听来像是谴责,语气里却没有怒意。老翁也是戏谑似地随意回应:“被你逮到啦。”脸上还是那副死人表情,说得一点也不心虚,反而像是一起大闹了一场,显得兴高采烈。
“其实你也很在意吧?”
“这倒不会。”
“真冷淡啊,转眼都已经过了六十年啦?”
“才不过短短六十年,又不是什么需要怀念的过去。”
男子平静说道,老翁听了不住窃笑。
“真的吗?这六十年来,我可是累积了不少怨恨呢。那时候还真叫人怀念啊。”
“你也别那么耿耿于怀了。”
“话虽这么说,可是我一路走来都是这副德性啊。”
“真是的……你还是当个幕后黑手就够了。只要你一出马,麻烦事就特别多。”
男子说得厌烦,不过其实也只是作作样子,内心根本不在意。毕竟麻烦事就算增加,他也不打算一头栽进去。
老翁似乎嗔到了他不以为意的气息,固执问道:
“你真的一点也不关心吗?”
“不能说完全不在意,只是我也不会特地跑去确认。我的作法和飞车丸不一样。”男子不耐烦地说。
“哼,这样啊……所以,你还是没办法和飞车丸取得连络吗?那家伙也满冷漠的嘛。”
“这你就真的管不着了。”
男子冷冷应了一句。两人的相处看似冷淡,应对却像是彼此熟识,令人不免怀疑男子与老翁的交情已久。事实上,两人的来往极为悠长而且久远。
“对了,你身上的鬼气未免太浓了。我之前就提醒过,你不能再认真点隐形吗?”
“抱歉,我从以前就不太留意这种事情。”
“都这把年纪了……啊,你瞧,你害得连我也被发现了,而且偏偏还是那个毛头小子!真是的……”
老翁厌恶地嘟嚷着。他的表情若会转变,此时肯定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男子靠在车上,转了下粗壮的脖子。
“……就是那家伙啊,本性看起来也没你说的那么糟嘛。你们认识吗?”
“之前有点过节。那个狂妄自大的家伙,要不是交出了一条腿,哪逃得出我的掌心。”
老翁懊悔地啐了一声。男子微微一笑,真心说道:”这家伙前途无可限量呢。”这话惹得 老翁郁闷不乐。
“再怎么说,阴阳塾的塾长可是个高明的观星术士,恐怕早就看穿你这点诡计了。”
“尔虞我诈才是最有趣的地方啊。”
“这兴趣还真恶劣。”
说完,男子从车顶上放下手臂,身体离开后座车窗。
“总之,我不打算插嘴管你的兴趣有多么恶劣,不过别随便乱用我的名字耍那些无聊的小把戏。我只是来提醒这件事而已。”
他转身背对豪华轿车,老翁没多作挽留,也没开口道别。
在就要迈步离去时,男子猛地停下脚步。
“……对了,那个小鬼究竟是什么来头?”
“嗯?哪个小鬼?”
“虎。”
“啊啊,他好像是分家的小孩,实力还不错呢。如此一来龙虎并立,只是虎实在孱弱……你对那家伙有什么兴趣吗?”
老翁不解问道。但要是敏锐一点,或许能察觉老翁的嗓音里潜藏着蛇一般的好奇心。
“……不,没什么。”
“记得别太过火啦,道满。”
“啧啧,不是才刚说过不对别人的兴趣插嘴吗?”
老翁回嘴,像是在教调小孩子。男子苦笑,终于离开豪华轿车。
他背对老翁与塾舍大楼走着。
“……你这家伙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忠心。”
微笑低喃的话语除了他自己,没有其它人听见。
男子缓步离去。
右手插在长裤口袋里。
左手衣袖在风中优雅轻扬。
“可恶……可恶……混帐……”
咒搜官涕泪纵横,肩膀随呼吸急促起伏,一路奔逃。
事情不应该演变成这种局面,一切都错得离谱,为什么自己会落得如此凄惨下场,他难以理解。
“为什么?我是飞车丸,我可是飞车丸啊,可是角行鬼……啊啊,可恶,这下该怎么向那位大人交代才好!”
混乱、绝望,脑子无法正常运作。暂且只能先回到同志身边,听候那位大人指示。那位某一天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道出他前世,并让他与过去的搭档角行鬼重逢的老翁。那位大人一定有办法解决眼前困境,他深深相信——
“……不过离开了一会儿,咒搜官的素质也堕落不少呢。”
不知从何处传来说话声,咒搜官惨叫一声,停下脚步。
两栋大楼间的小巷弄内,无论往前还是回头都不见人影。不过——
“……可见灵灾增加,优秀的人才都跑到祓魔局去了,真糟啊,这实在太危险了……”
声音从背后——而且还是在触手可及的极近距离突然响起,他想跳开转身,身体却动弹不得,连一根手指头,不对,连想动一下舌头都没办法。
这是咒术。和他让夏目昏倒的符术不同,那是修验道系的*降伏法·不动金缚。不过,对方使用的并非真言,甚至连术者的气息也感觉不到。隐形术。那不是普通的隐形术,恐怕是摩利支天隐形密法。(译注:降伏法,以威力降伏怨敌或恶魔之法;不动金缚,依不动明王威力,如缚以金锁,令人身体不能动弾之法;摩利支天隐形密法,依摩利支天菩萨之力藏起身形。)
背后的气息缓缓走近,发出叩叩脚步声。不同于鞋子踩地的冷硬声,回响在空无一人的巷弄内。
在动弹不得的他面前,束缚他的术者自行走近,不过在此同时,束缚他身体的咒术侵入他的视野,束缚他的视觉,无情地将他打落黑暗之中。
他睁着逐渐漆黑的双眸,勉强看见术者脚边。拐杖,以及有如玩具的木制义足。刹那间,记忆在脑里苏醒。
在他们咒搜官之间,有个早已成为传说,关于某位优异咒搜官的传言。那人拥有国家一级阴阳师的资格,名列“十二神将”之一,由于职务的隐密性,不曾对外公开姓名。
在失去右脚后退出第一线,据传只有少数高层人士知道那位阴阳师之后去向。他原本以为那只是个空穴来风的谣言,没想到居然会在这种地方碰上。
接着——
就在他身子不动,脑子里闪过这些想法时,不只视觉,就连思考也遭到咒术束缚。
在光芒从他眼里消失的同时,他的意识也跟着堕入幽暗。
“哎呀,都是这小子害我得留下来加班,真累死我了。”
大友低头望着倒在脚下的咒搜官,厌烦地嘀咕着。
这时,喵的一声,一只小花瞄走进大友所在的巷弄。
一见到小花猫,大友马上板起了臭脸。小花猫没理会大友的反应,无声地往他的义足旁走过。
它确认了一下倒地的咒搜官,接着仰望大友。
“辛苦了,大友老师。”
猫口中发出仓桥塾长的声音,大友一脸厌恶地应了声:“不谢。”
“话说得难听一点,反正这只是个小喽啰,不过原来现在还有这种死心塌地的人啊。”
“他恐怕是长期受到深度暗示,依我在竞技场上所见,也可看出他的人格有严重分裂得到问题。”
“噢,那个人分饰两角的别脚戏码吗?塾长您也看见啦?”
“当然,他们可是我宝贵的学生”
小花猫一脸正色,大友别过头碎念:“……反正是顺便来监视我的吧?”
“你说什么,大友老师?”
“不,塾长,我什么也没说。”
大友无辜地说,粲然一笑,露出罕见的虚假笑容。
小花猫端正了姿势。
“我要再次正式向你道谢,大友老师。不过,这次学生遇上的场面未免太危险了,我可是难以认同。至少在他召唤出冒牌角行鬼时,你就应该插手了。”
“这未免太强人所难了。一个白痴跟踪狂也就算了,一旁还有两个大人物虎视眈眈哦?我剩下的这只脚要是再被搞掉,往后的教师生涯可就麻烦咧。”
“我可以专门为你打造一个推轮椅的式神,免费奉上。”
“哇啊,太可怕咧……这老太婆怎么不快点死啊……”
“什么?”
“不,没什么。”
大友急促喘息,夸张地缩了下脖子。
“而且我早就做好预防措施啦。看到那把木刀断裂,真是吓了我一大跳。虽然是临时做出来的咒具,没想到居然会过热!不过,因为有了前车之鉴,那把锡杖可说是我的得意作品,实际上不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吗?况且,您的孙女也大展身手!可见昨天的策略奏效,正因为有老师的苦心安排,增进他们彼此之间的友谊,他们才能以美好的友情发挥力量,收拾掉那个邪恶的伪鬼啊!”
大友手舞足蹈地大肆吹嘘自己的功劳,小花猫式神一声不吭地凝视着义足阴阳师,露出猫惯有的多疑目光。
“再说,这次难道不是塾长太乱来了吗?您早就知道这个白痴是夜光信徒了对吧?居然放任不管……这样实在太惊险啰。”
听着大友挖苦,小花猫扭了扭尾巴,显得一点也不在意。
“我在事前只知道他和双角会有关,迟迟没有更进一步发现,这是一次很好的供机会。”
“这么说来,您果然是把学生当成诱饵,这点才叫人‘难以认同’吧。”
“我劝你尽快‘习惯’这么点小事,而且这一点我早就提醒过当事人啰。”
小花猫平静说道,大友不满地板起脸孔。
“……伪善者……”
“什么?”
“不不,什么事也没有。”
小花猫朝装模作样的大友叹了口气,接着留下苦笑的气息,转身背对大友。
“我得先去通报阴阳厅,这里就麻烦你帮忙善后了。”
“……没有加班费吗?”
“哎呀,这可是为了你可爱的学生哦?钱根本不是问题吧?”
“……问题不出在钱,是诚意……”
大友嘟哝抱怨,小花猫也不再一一开口探问了。
小花猫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开巷弄,下属目送上司的式神离去,朝小花猫消失的方向幼稚地吐出舌头。
3
到东京后的第一个星期天,春虎在宿舍房间里猛赶功课。
外头风和日丽,夏末的艳阳高照。原本他打算出门采买些曰常生活用品,但由于在那起事件后,他连续休息了好几天没能上课,为了赶上进度,现在正在拚命抄写整理详尽的课堂笔记。不过他其实也只是跟着照抄,根本不了解笔记内容。
送来笔记的冬儿也在春虎房内。他坐在窗边眺望窗外的和煦阳光,娓娓道出在春虎休息时打听来的事件后续发展。顺带一提,冬儿只是送笔记过来,整理课程内容的是天马。冬儿基本上在上课时不抄笔记,夏目则是又开始配合咒搜官调查,也没能好好上课。
“……到头来这个谜还是没能解开啊。”
“嗯,和我们到这里来之前一样。夜光信徒找上夏目,结果到最后还是搞不清楚他们的背后。”
在那之后,总算赶来的老师见到咒练场的情形吓了一大跳,赶紧保护春虎等人。塾长亲自连络阴阳厅,咒搜官——春虎内心对咒搜官的信任已经大幅滑落——纷纷赶至现场,进行现场搜证以及侦讯。春虎他们在深夜十点才得以离开,面导师大友在他的十分钟前才姗姗来迟,距离春虎等人遭遇危险的时间整整晚了将近五个小时。他内心对导师的评价俨然降到谷底。
后来听说逃走的咒搜官已经遭到逮捕,只是侦讯过程并不顺利。愈是深入调查,愈是淸楚显示出他其实是在毫无所知的情形下遭到利用。
“他说还有其它同志,有揪出其它夜光的信徒吗?”
“没有,似乎是记忆遭到咒术封锁,阴阳厅方面正在着手解咒,不过他们之间来往时本来就没有公开彼此的身分,能挖出多少内幕也让人怀疑。”
“……那个角行鬼呢?”
“那果然是假的,当然那家伙自称飞车丸也是天大的谎言,是遭到咒术暗示——简单来说就是妄想,还真被夏目那家伙说中了。”
冬儿眺望窗外景色,露出锐利但又飘渺的目光。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意外时,至少那东西和我见过的鬼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他说得轻描淡写,春虎却忍不住停下抄写笔记,转头望了窗边一眼。
“吵死了。”春虎微微皱眉,然后才惊觉传来声响的房间照理应该是间空房,忍不住怀疑难道有人偷偷把空房间当成仓库使用了吗?
他这么想着,不知何时恢复本性的冬儿接着说:
“有趣的是运用形代制出冒牌角行鬼和蛊毒的术式完全不同,简直不像同一人所为。”
“这、这是说……鬼式神不是那家伙做出来的啰?”
“他好像以为那是真正的角行鬼,照口供看来,有某个人在居中牵线。”
“某个人是?”
“这就不知道了。”
冬儿冷冷应道。毕竟事件本身仍在进行调查,总有一天能掌握更多详情,现在这个时间点能了解的实在寥寥可数。
这时,隔壁房间又传来巨大声响,简直像在大扫除。
“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虎正打算过去打探情形时,房外传来敲门声。
他于是站起身,穿过房间打开房门。站在门外的是空,她手里端着一个红色盘子,上头放着茶杯。为了主人与来客,她特地打破一楼泡来热茶。
“噢,原来是空啊。谢谢末帮忙泡茶。”
说着,他开着门让开身子,好让空进人房间,空却站在走廊上一动也不动。
“春、春、春虎大人,其实……”
空不安地动着双耳,瞥向走廊——传来声响的隔壁房间。春虎问了句:“怎么了吗?” 朝门外探头望向走廊。
夏目就站在那里。
在隔养房门敞开的空房前,她正在注视里头的情形,脚边放有好几个纸箱和行李箱,春虎惊讶得不禁睁圆了眼。
“夏目?”
你在这里做什么——正当他想开口询问的时候,隔壁房间里头冒出一个彷佛替身的影子。夏目没理会受到惊吓的春虎,态度显得从容自若。影子在夏目面前跪下,拿起一个放置在走廊上的纸箱,又再回到房内。
春虎慌慌张张地跑到走廊上。
“夏、夏、夏目?那家伙是什么东西?”
“噢,春虎,功课有进展吗?”
夏目转头笑了笑,像是此时才终于注意到他,神色莫名愉悦。
“现在正在做。我问你,那个黑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是我做的简易式式神,好帮我搬行李。”
“搬什么行李?”
“从今天开始我也要住在这里了。”
夏目得意洋洋地说,春虎听了哑然张大了嘴。
“住在这里……你?”
“我不就这么说了吗?”
“这里可是男生宿舍啊!?”
“我是男生没错啊。”
夏目说得理直气壮,春虎一时间找不出话可以辩驳。虽然想把这当成笑话一场,但尽管不明白夏目的真正用意,他却很清楚这件事不是在开玩笑。
望着沉默不语的春虎,夏目闹脾气似地噘起唇瓣。
“真是迟钝啊,春虎。之前发生那么大的事情,难道没带给你什么警示吗?”
“警、警示……什么警示?”
“这还用说吗?当然是我随时暴露在危险之中啊!”
“……所以呢?”
“你怎么还不明白!你是我的式神,有守护我的义务,而且是二十四小时形影不离!”
夏目正经地说,简直像个为班上的问题儿童解释班规的班长。
“呃,要我守护,可是你……”
只要有北斗在,你就不用怕,就算我不在也没差吧?
春虎差点把这话说出口。
“要我这么做的人可是你哦。”
“我?”
“你要我鼓起勇气,依靠别人的帮助。”
“啊……”
记起自己说过的话,以及当时高涨的情绪,春虎脸上不禁微微泛红。主人同样双颊微红, 静静凝视着自己的式神。望着那充满信赖的眼神,春虎忍不住觉得愿意遵从自己的意见改变行事作风的夏目,比平常还要坦率又可爱……
“可是,等一下!这么做未免太乱来了吧?你要怎么在男生宿舍生活,这根本不可能啊!”
“帮我。”
“帮、我怎么帮得上忙!”
“什么嘛,你不是要我依靠你吗?”
真目又噘起嘴,抬眼看着春虎说道,彷佛在谴责他无情无义。春虎被逼问得说不出话,这才察觉空和冬儿从自己的房间里探出头,兴致勃勃地在一旁看热闹。
这时——“咦?你在做什么,春虎同学?”天马走上宿舍楼梯。他不只提供课堂笔记,还负责前来解说。在他身后,京子也跟了过来。
“天马,还有……仓桥?你怎么也来了?”
“……怎么,你不欢迎我吗?”
“不,没这回事……”
事件结束后,他一直躺在床上昏迷,和京子没说上几句话。尽管合力脱离险境,但在那之前两人可说是水火不容,春虎一时之间不知该以何种态度应对。
在春虎犹豫不决时——
“天马同学,仓桥同学,之前的事谢谢你们,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夏目迈出一步。
天马和京子似乎没料到夏目也在场。夏目突然现身,而且还低头道谢,让两人不禁惊慌失措。
“别、别这么说,何况……我根本没帮上什么忙。”
“没这回事,我很感谢你们的帮助。”
夏目一再道谢,态度诚恳。
基本上,夏目顽固又不愿与他人接触,但只要能让她敞开心胸,她就会率直得像个小孩子。面对这一惊人的变化,天马他们忍不住露出僵硬的笑容。
“仓桥同学,我也要向你道谢。”
“呃,这……”
“虽然我对你说过很多苛刻的话,不过请你相信我绝无恶意。而且即使我对待你的态度恶劣,你还愿意帮助我,我真的很感谢。我会效法你的宽容,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
夏目睁着纯真双眸,凝视着一时间无言以对的京子。她的脸庞如花蕾般绽放微笑,京子愣愣地望着,脸蛋涨得愈来愈红。
“别这么说……我才是……”
她回得腼腆,话没说就羞得忍不住别开脸。
然后——“春、春虎同学,过来一下——”
她一把拉住春虎的手臂,留下呆愣的夏目与天马,跑出走廊,走下楼梯,惊诧的春虎又被带到了楼梯间。
“怎、怎么了,怎么突然把我拉到这里?”
“夏目同学难道是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吗?想起来和我的约定了吗?”
京子满脸飞红,兴奋地一再追问春虎。她似乎误以为夏目记起与自己曾经见过面,态度才会突然出现那么大的转变。
“唔……”春虎尴尬地应了一声。”……抱歉,我没和本人确认过,不过事情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那么他为什么会突然转变态度?”
“其实也称不上什么突然。她不是说感谢你出手相助吗,就是这么回事。”
春虎解释道。京子像是仍然无法接受这样的说法,抿紧了唇。春虎一垂下嘴角,京子猛然惊觉自己还拉着他的手,赶紧放开。
“她确实满脑子里只有自己和土御门家的事,不过那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在无意识下采取的举动。一旦把你当成伙伴,态度自然会变得坦率。那家伙其实个性上就像个小孩子,正因为如此,行为举止也很单纯。”春虎正色说道。
“伙伴?我吗?可是我之前对春虎同学那么过分……”
“虽然不懂你为什么老找土御门家的麻烦,可是她不恨你,也没生气,而且在那件事情发生前,她也没有讨厌你哦。”
只是觉得不可理喻罢了——春虎没说出口,耸了耸肩。
京子听了,突然温驯地垂下了头.
染上红晕的神色转趋明亮,宛如漫长的黑夜终于天明,迎来希望的晨光,显得神采奕奕,活力十足。
“我……”
“怎么了?”
“我……果然还是喜欢夏目同学。”
“这样啊,那真是太——你说什么?”
春虎忍不住怀疑自己听错了。不顾春虎的惊讶,京子脸上露出了羞涩的纯真少女微笑。
“虽然很遗憾夏目同学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其实我也明白这不能怪他,毕竟都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所以呢,我也放弃去向他确认了——不对,我不会放弃,不过现在就先这样吧,我决定从头重新来过。直到现在我还是喜欢夏目,,我终于了解到这一点了。”
“…………”
春虎哑然,惊讶地睁圆了眼,凝视如在梦呓的京子。她的态度转变之大更胜夏目。那个满是敌意的少女究竟消失到哪里去了呢?自己吃尽苦头又是为了什么?
“你、你居然喜欢夏目?那么你为什么要——”
“笨蛋,别叫这么大声!不行吗?夏目同学又有才能又帅气又文静,尤其外表看似单纯,内心却很温柔,为什么不能喜欢他?况且我从小对他一见钟情,你根本没资格反对。”
“我、我没那个意思,只不过……”
像是为了隐藏娇羞,京子红着脸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春虎早知道他们见过面,不过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原来京子在那次的邂逅中对夏目一见钟情。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倒是京子说了声“对了”,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
“我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帮了你那么多忙,你总得报恩吧。你帮我追夏目同学吧,就当成是谢礼。”
“追!?”
“对、对啊,不行吗?你本来就应该帮我的忙吧?真要说起来,我可以算是你的救命恩 人,难道你不愿意吗?”
京子摇身一变,恢复本性,语带威吓地竖起柳眉瞪视春虎。
“我、我不是不愿意,只是我实在很难帮上忙……”
“为什么?”
“呃,她其实有不少隐情,还是该说‘家规’要遵守,所以……”
既不能拆穿夏目的真实身分,却又不能帮京子的忙。
京子目露猜疑,盯着进退两难的春虎,突然间,她像是豁然开朗般,露出理解和高高在上的神情。
“你迷上我了吧?”
春虎掩不住惊讶,双眼睁得浑圆。
“……啥?”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你在第一次进到教室的时候,也是望着我望得出神了呢。没错,一定是这样。”
“不,等一下,这是误会!”
春虎连忙摇头。事实上,他在第一天上学时的确觉得京子还不错,只是没想到她有察觉。
京子很可爱这点——仅限外表的部分——无可否认,不过那个“不错”的第一印象早在第一天早上就已经裂成了碎片。当然,这话他没胆在本人面前说出。
“总之,遗憾的是我的心意就和刚才所说的一样,你一定得帮我这个忙,知道了吗?就这么说定啰”
京子凑近春虎,抬眼望着他,举起食指再三叮嘱,完全没把春虎的意见听进耳里,直叫春虎伤透了脑筋。
不过另一方面,那自信十足的举止出现在京子这位少女身上毫不突兀,比起第一次在教室里见到时,或比起与夏目针锋相对时,甚至是叫出春虎诉苦时更适合她。她的双眸闪耀光彩,双唇愉快轻扬。此时的这副模样最能展现出她的独特魅力,比千言万语更能做为证明。
虽然任性,却又是个死脑筋。
……咦?
刹那间——
春虎脑里乍然浮现褪色的往日光景。
久远又古老的微弱记忆,令人挂心又怀念——那段记忆像是陈列在名为过去的柜子里,即使半埋在时光沙尘中,依然是个美丽耀眼的宝物……
“——春虎?”
低沉压抑并且流露出紧张感的嗓音响起。一转头,夏目正从二楼走廊俯视在楼梯间交谈的春虎他们,宛如塾舍逃生梯上的那幕重演。春虎心头一惊,京子立刻红了脸,以轻细的娇声换道:“夏目同学。”
“抱歉,春虎同学说突然想起有急事要找我商量。”
“我?”
“不过我们已经谈完了。虽然今天没先打过招呼就来了,可以让我进去吗?”
“可不可以?……那可是我的房间哦?”
春虎嘀咕着,京子只当作没听见。夏目答了了声:“请进。”她便欢天喜地地走上了楼梯。
在转进走廊前,她用眼神警告春虎别忘记两人的约定,彷佛女王差遣仆人,目光高傲强势。京子是仓桥家的大小姐,看来确实是个相当会指使人的“千金大小姐”。
春虎正烦恼着京子惹出的麻烦——“……抱歉打扰你们聊天。”夏目从中打断,嗓音和视线如冰霜骤降。她让肩膀轻倚在墙上,冰冷地低头望向楼梯间。春虎出于本能,感觉到情形极度危险。
“怎,怎么了,夏目,难不成你都听见了吗?”
“没有。”
夏目狠狠地应了一句,春虎从那语气可以断定她肯定听到了什么。
问题在她“从哪里”开始听到了什么——
“……春虎,你要‘迷上’谁是你的自由,可是别忘了自己的职责。”
“果然是从那边开始听啊!”
为什么就像盯准了时机似的,偏偏在最不妙的地方竖起耳朵偷听呢?春虎慌忙上楼,夏目刻意疏离,冷冷地把式神甩在身后。
“你误会了,夏目,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管是不是误会都不关我的事,事实真相如何我也不在意。我一点也不在意,就连这么一丁点儿也不在意。”
“你明明就很在意!而且还是超级在意!”
春虎嘴快失言,夏目再也按捺不下气愤,转身背对春虎。
她小小声地嘟哝了一句:
“……春虎真是个花花公子……”
“慢、慢着,夏目——同学?你小心自己露馅啰?”
“……而且又轻挑……”
“再说你的心声全被我听见啰,夏目同学。这真的是误会啊。”
“……说要找他帮忙,却又是这副德性,根本是随口说说……。”
“拜托你听我说,这一切都是误会啊!”
夏目不知何时盘起了胳膊,怒色冲冲,满嘴抱怨个不停。春虎对着娇小的背影,拼命尝试着辩解。
漆黑长发自夏目背上流泻而下。
缎带系起这头黑发,在自己的主人与把自己送出的主人之间轻盈摇晃。
好几年前——
土御门家有个和自己同年的少年一事,事前早已从双亲口中得知,只是京子并不像见他。
祖母与父亲并未表现出来,但从其它亲属的态度可以清楚发现,土御门家已是过气名门,处在没落边缘。那些人在暗地里恶意毁谤,其实在无意识中也清楚自己才是属于“低下”的一群。土御门家因此在年幼的京子心中落下不祥的阴影,留下尽管深恶痛绝却束手无策的可憎印象。
在那一家的孩子面前,就算是众人捧在掌心呵护的仓桥家“小公主”,也会“低人一等”,无法维持“小公主”的身分这点更是让她无比懊恼。这样的念头困扰着她,她外表上故作坚强,内心却是忐忑不安。
所以那一天——在第一次踏进土御门家的古老宅邸,听见那孩子因为感冒卧病在床时,京子总算放下心中大石。她马上恢复向来威风凛凛的傲气,心想本来还打算要与那孩子进行一场对决,心情豁然开朗。
你到院子里玩吧。
京子听了,带着天不怕地不怕的心情,神气地走进庭院,一个人在偌大的院子里尽情玩耍。
当她注意到的时候,缎带早就不见了。
那不是普通的缎带,是由祖母手中得到的珍贵缎带。为了激励自己不能输给土御门家的小孩,她系上了这条缎带。那是她最珍惜的宝物。
她哭丧着脸,拚了命地找寻缎带,结果在庭院里迷了路。方才属于自己王国的庭院,转眼间竟变成陌生异境。艳阳照亮天际,高耸的大树却挡住阳光,把京子的心打落黑暗的谷底。
落入恐怖的土御门手中,自己恐怕再也回不了家。想到这里,她害怕得躲在树丛后头突 泣。这时,他突然出现了。
那是个和自已年龄相仿的男孩,看上去既活泼又调皮。
他发现京子,睁圆眼吃惊地问了句:“你在哭吗?”敦厚的温柔语气一把抓住京子深深沉落绝望的内心,把她救了起来。
京子赶紧拭去泪水,气呼呼地应道:“我才没哭呢。”少年吓了一跳,虽想再度追问,却拗不过京子激动地反复声称自己没哭,终于惊讶地闭上了嘴。京子的怒气震慑了他。
京子见状,恢复了原本的气势,心想现在正是时候,得趁这时候让这孩子彻底了解,自己绝不会输给土御门。
京子摆出挑衅的姿态。
“你是这个家的小孩吧?”
“咦?我不是哦。”
“骗人,你姓土御门对吧?”
“嗯,对啊,不过……”
少年接着还想再继续说些什么,京子却打断了他,高声主张自己的身分以及要求:
“我叫仓桥,是你的亲戚。今天来这里作客,也就是重要的客人。重要的客人在庭院时弄丢了缎带,身为这个家的孩子,该怎么向我这个重要的客人赔罪呢?”
少年愣愣地盯着京子好一会儿。
“你明明长得这么可爱,内在却跟个男孩子一样呢。”
听见这话,京子稳若磐石的攻势差点崩解。明明长得这么可爱——她早就听腻的这一句话在此时引发不同以往的冲击,在她胸口爆裂。同时,接下来那一句话更带给她前所未有的愤怒与羞耻。她坐立不安,忍不住想拔腿就逃。
她死命压抑胸中混乱。
“所以呢,你要怎么赔我?”
“好啊,那我们就一起找吧。”
少年爽快应道。她一时不敢置信。
“真的吗?”
“嗯。”
“你真的愿意帮我找吗?”
“嗯。”少年笑着点头,和问她是否在哭泣时一样,诚恳而且温柔朴实。
两人于是一起找起缎带。
在找寻遗失的缎带时,少年主动与京子攀谈。京子一开始冷漠回应,不久也卸下心中的紧张,甚至发出了笑声。他不是应该因为感冒卧病在床吗?这个疑惑瞬间闪过脑海,只是望着眼前健康的少年,这疑问顿时变得无足轻重。
京子没有一刻不端着公主架子,但少年不只没有露出一点厌恶,反而不时取笑她老是一本正经。奇怪的是,这话非但没有惹火她,她甚至乐于装出生气的模样。
“你真的和男孩子一样呢。”
“这话让实在太失礼了。”
“危险,那边有石头,小心一点。”
“知道啦,你怎么不早点说。”
他的挖苦惹她发笑,她尽管生气还是忍不住笑意。她逐渐受到少年吸引,时光如箭飞逝。
到头来,还是没找到缎带。
夕阳西下,夕暮渲染庭院之际,面对逼问自己该怎么办的京子,少年显得不知所措。他带着为难的表情,满怀歉意地做出承诺:
“我会再仔细找找。”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再帮我找吗?”
“嗯,我会再努力找看看。”
“好,那我就原谅你吧,不过——”
说着,京子凑近少年,抬眼望着他,举起食指再三叮嘱。
“听好,你可别忘了这件事,就这么说定啰。”
少年有些被吓倒,满脸严肃地连连点头。见到少年这样的表情,京子不知为何觉得满心欢喜。
下次再见到面时,如果从少年手中接过缎带,要当场系上头发,让少年多看看自己可爱的一面。
绝对不再让少年认为自己像个男孩子。
京子在心里发誓,告别了少年。离开后,她才记起还没问过少年的名字。
回家后得问祖母才行。
之后从祖母口中听到的名字,她始终珍藏在心底,不曾遗忘。
——事情发生在好几年前。
那个晴朗午后的往事,一直深深埋藏在春虎的记忆中。
在那前几年,甚至可以说是几十年前——
一轮皓月高悬夜空。
“你要走了吗?”
一只鬼问道。
那是只活过悠长岁月,力量强大的鬼。主人逝世后,他不再是侍奉人的式神,重新变回一只单纯的鬼——一只传说中的鬼。事到如今,他认为再也没有继续尽忠的必要。他承认自己与主人意气投合,也中意他,只是热爱自由的他找不出为死去的人恪尽忠义的意义。
然而,他的搭档不这么想。
“我要走了。”
他的搭档毅然说道,没有半点迷惘。他们约好,无论经过多少磨难,多少岁月,他会永无止境地守候下去。为履行此一约定,他的搭档走上了漫长的探索之旅,以求能与逝去的主人再次重逢。
“我们就在这里道别吧,多保重啊。”
说完,他的搭档头也不回地从他面前离去。长年来,那耿直专一的态度总惹他心烦,他也曾多次取笑。
可是此时,他却觉得无比眩目,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你这家伙还真忠心耿耿。”
望着搭档远去的背影,他苦笑着喃喃低语。
明月当空,静静守望两人的分离。
——事情已经过了好几年,甚至是几十年。
在独臂鬼的记忆中,光辉灿烂的岁月就此拉下最后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