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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cHlmAirA DanCE 一章 新的开始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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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鲜少有人当场注意到那是事情的开端。

多数人,几乎绝大多数人都是在事后回想起来,才发觉到这一点。

发现自己越过了无法回头的那条线。

1

病房外上了重重枷锁,门上施加了咒术,外头横挂着一条注连绳,左右两侧插着红淡比枝。父亲谨慎地一一取下,最后把钥匙插进钥匙孔,转动门把。

那慎重其事的态度令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事到如今,他才反省起自己居然出于微不足道的好奇心与无聊——还有些许同情,提出这个建议。

父亲笑了笑,问他“还是算了吧”,他一听马上摇头。那一点同情早在见到这“封印”病房的瞬间,转化为另一种情感。

深吸一口气后——少年缓缓打开病房门。

2

宣告考试结束的钟声响起,塾生们纷纷吁了口气,教室里紧绷的气氛顿时瓦解。一时之间,私语声和嘻笑声此起彼落,负责监考的老师在教室里走动,迅速地从学生桌上收回考卷。监考老师从挺直背脊、坐姿端正的土御门夏目面前收走考卷,土御门春虎则是趴在桌上,整个人半死不活。

阴阳塾——国内首屈一指的阴阳师养成机构,这地方便是塾舍大楼里的其中一间教室。

春虎趴在桌上,看不见此刻脸上带着什么神情,但即使考试结束,坐在他隔壁座位的夏目脸上依然残留焦躁与紧张,只是让她焦躁紧张的原因不在自己,而是春虎,这位青梅竹马早在钟声响前就已经趴倒在桌上。

考试时,夏目不时忧心忡忡地斜眼偷瞄春虎,一等监考老师收回考卷离开,她更是迫不及待地开口询问。

“春虎?刚才的考试——”

“别提了。”春虎没等她说完就打断她的话,依然筋疲力尽地趴倒在桌上。“别提也别问,什么也不要说,什么也不要问,让我静一静……拜托你,Help……”

“拜、拜托不是‘Help’,你要说的是‘Please’吧?”

“……Please……”

春虎呜呜咽咽地哀求,夏目一脸沉痛,仰望天花板。接着,她发出只有隔壁座位才听得见的细微声响悄声问:“……哪里?你有什么地方不懂?”

“……我不就说别问了吗?”

“……不然你有几题不懂,一题?两题!?”

“……很、很多题……”

春虎的语气痛苦,夏目的表情一下子从沉痛转为悲痛。

“什么叫做很多题不懂!刚才的考试几乎都在预测的出题范围内,昨天我们再三复习过了不是吗!”

“……呜。”

“我们不是针对出题的倾向确实准备好对策了吗?我们不是一起熬夜准备了好几个晚上吗?”

“……呜。”

春虎趴在桌上扭动着身子,像是没有力气回答,也没有余力起身,夏目不忍卒睹似地看着自己的儿时玩伴。

春虎的成绩不是在进入阴阳塾后才一落千丈,身为大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后代子孙,过往阴阳道宗家土御门家的一份子,他和优秀的本家下任当家夏日简直是天壤之别。出生在分家的春虎成绩远远落后其他同班同学,更常因为不及格需要留下接受课后辅导。夏目纵使重视名门土御门的名声,也放弃了挽救春虎成绩的念头。

不过,这次的考试相当重要,攸关是否能顺利升上二年级,不能轻言放弃。

春虎“呜”了一声抬起头,下颚抵在桌上,咬紧了牙。

“算了,我已经尽了全力,接下来再靠……实技挽回……”

听到青梅竹马哀声悲吟,夏目叹口气,摇了摇头。虽然不安,但确实只剩实技这项可以扳回一城。

夏目扭过头,微微鼓起脸颊,发出原本尖细的嗓音轻声警告:“……你要是敢留级,我绝饶不了你。”说完,她随即抬起视线,凝视教室窗外。

天色灰茫,乌云密布,仍可感受到浓浓的寒冬气息,阳光也有些微弱,缺乏鲜艳明亮色彩。看来还得再等上很长一段时间,晴朗的春日才会到来。

到了下个月——也就是二月初,他们就要升上二年级。

春虎进入阴阳塾就读后,已经过了半年。

长刀刀锋动如飞燕,斩破虚空。

对方当然是以刀背攻击,但要是直接挨上这一记,可不是痛得在地上打滚个两圈就没事了。春虎用锡杖的底端一挑,敏锐地化解了攻上前来的刀刃。

他忽左忽右迅速移动,调整呼吸,凝聚灵力。左眼下方的五芒星因为灵力循环而渐趋灼热,他感受着这般热度,把意识集中在眼前的式神身上。

阴阳厅制护法式式神‘G2˙夜叉’,又名“黑枫”。

这具式神除了拥有基本的徒手格斗技巧,更是精于使用长刀,实在不是春虎这个外行人能匹敌的对手。

不过,春虎手上的锡杖是导师大友阵特别打造的咒具,虽然需要消耗大量灵力,却能将灵力自由转变为咒力之刃,抑或是盾,以便与敌人交战。春虎的咒术拙劣,但灵力强大,这类兼备防御功能的武器可说是投其所好。有这把锡杖在手,即使胜算不大,至少能与对手“一较高下”。

黑枫的长刀与春虎的锡杖交错,春虎以见鬼之眼“视得”周围灵气卷起漩涡,以及黑枫的咒力、自己身上散发出的灵气,还有沿锡杖的轨道蜿蜒流动的咒力。

咒力与咒力激烈碰撞,分不清是热气还是冷气的灵风狂啸,身体——灵体——犹如遭到烈火灼烧。另一方面,式神黑枫毫不在意周围的灵压,和外在给人的印象一样,如同机械人般持续攻击春虎。

不过——趁现在!春虎 闪过这个念头,像是看透他的思绪,黑枫背后立刻跑出一道娇小的身影。

那是个小孩子,而且还是个看上去不满十岁的小女孩。她身穿水干与指贯,相貌端正如日本人偶,一双湛蓝的浑圆大眼,头顶上冒出一对尖尖的三角形耳朵,下半身长出树叶形状的尾巴。

那不是人,而是式神。她是春虎的护法式式神——空。

“喝啊啊啊!”

在解除隐形并且实体化的同时,空从后方袭击黑枫。她手里挥舞爱刀‘捣割’,划过黑枫脚下。这一招出乎黑枫意料——出乎操纵它的主人,同班的仓桥京子意料——空的奇袭杀得他们一时措手不及。受到攻击的黑枫出现裂核反应,杂波窜过全身,瞬间停下动作。

这时——

“赢了!”

春虎的锡杖击中黑枫,在远方操纵式神的京子啐了声“可恶”,一脸不甘。

“哈哈!怎么样?这场毫无疑问是我赢了吧?”

“太太太、太厉害了,春虎大人!您的身手实在矫捷——!”

“你的时机也抓得很准确呢,空,我们配合得愈来愈天衣无缝了!”

“承承承、承蒙赞赏,不胜感激!”

春虎开怀大笑,空因为受到主人称赞,羞得满脸通红。而且她不只羞红了脸,尾巴也像只小狗摇个不停。战败的京子不悦地哼了一声,解除黑枫的实体化。

“……我话说在前头,黑枫原本是以与白樱共同行动为前提而进行调整的式神,单独应战根本没办法发挥真正实力,你千万别误会了。”

京子气势凌人地提醒春虎。

棕发高高扎起,发梢低垂,睫毛纤长,目光炯炯,看上去相当好胜,长相却十分可爱,就算身上穿薪制服,也藏不住她姣好的身材以及一双修长美腿。

在一年级塾生当中,京子的实力仅次于夏目。也许正因为如此,即使是无法自由发挥的模拟战,输给春虎还是让她心有不服。一开始,春虎两人的胜率不到两成,但今年的胜率已经大幅提升至五成,可见两人有显著的成长。

京子板着脸,春虎见到她的反应不禁苦笑。

“这我很清楚,我还没那么得意忘形。”

“……知道就好。”

“别别、别管她,春虎大人。丧家之犬乱吠,尽可当成耳边风。”

“小空,我都听到啰。”

京子横眉竖目,空却一脸正色,竖起双耳,装作没听见。这个式神忠于主人春虎,对待春虎以外的人则显得心高气傲。

春虎等人目前身处塾舍大楼底下的咒练场。咒练场在设计上宛如一个人型体育馆,并有结界环绕在竞技场四周。

自入塾以来——正确说来是自从一入塾就与夜光的信徒大战一场以来——春虎便定期在此与京子的式神进行模拟战。理由当然是为了对付夜光信徒,更具体来说,是为了以实战的形式累积经验,习惯咒力的使用方式以及咒术战。

夏目自小受到‘谣言’困扰,外界谣传她是现代阴阳术之祖,在东京造成灵所引发的空前灾害——也就是灵灾的罪魁祸首·土御门夜光的转生。为此,夏日常遭到盲目信仰夜光的部分狂热信徒骚扰。而春虎遵从分家的‘家规’,成为本家的式神,为了守护主人夏目,才会像这样尽可能锻炼自己的实战能力。

“如何,夏目?我这样应该可以在实技项测验中拿到不错的成绩吧?”春虎从竞技场仰望观众席,向在一旁观看比赛的夏目攀谈。

夏目听他这么说,故意哼了一声。

“蠢虎,难道你以为考试会要求‘术者直接与式神对战’吗?”

“这话是没错啦……不过我对咒力的使用已经驾轻就熟了哦。”

“你还不是靠那把锡杖让灵力转换成咒力,考试可不能携带咒具入场!”夏目绷着脸,严厉指责洋洋得意的春虎。

肃穆的举止与线条纤细的美貌相互调和,富有光泽的黑发长及腰际,以一条粉红缎带系在身后。她的身材娇小,外表乍看之下娇柔无比,但又由内散发出坚毅的意志。

“你到现在都还无法熟练简易式式神,我虽然不至于认为这场模拟战是在浪费时间,但是说真的,现在实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什么嘛,你之前不是不反对在今天进行模拟战吗?”

“那是因为今年的实技不知道会出什么题目,如今唯一能采取的对策就只有让灵力的循环顺畅,为明天举行的实技测验暖身。”其受不了——夏日耸了耸肩,宛如一个教到笨学生的家教。

阴阳塾一年级的课程以课堂讲课为主,鲜少有实技练习,因此升级考试关注的并非技术,而是咒术者本身的资质,考试内容也是每年都有变化。

“可是你全依靠锡杖帮忙,根本达不到什么暖身效果,这次干脆空手对付式神如何?”

“……那是自寻死路吧。”

“哎呀,夏目同学既然都这么说了,我很乐意配合哦。”

“啧!京子,你别又兴高采烈地叫出黑枫来啦!”

夏目俯视春虎那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

尽管自己的式神获胜,她的态度依然相当严峻。为了保护主人的人身安全,式神必须随侍在主人左右,也就是说春虎一旦没办法顺利通过考试,遭到留级或退塾,他这式神也派不上用场了。

但是——

“……噗。”坐在夏目身旁的百枝天马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身材和夏目差不多,是个戴着眼镜、一脸稚气的少年,也是夏目和春虎他们的同班同学。

“怎、怎么了,天马同学,有什么好笑的?”听见天马在一旁偷笑,夏目满脸讶异地转过头。

“因为——”天马脸上浮现和菁的微笑。“夏日同学你嘴上这么说,刚才春虎同学一赢,你还不是兴奋地握拳跳了起来,红着脸人叫‘赢了!’。”

“什么?哪有这回事!人家——我、我才没有……拜、拜托你别胡说八道!”

夏目一时慌乱,辩驳得支支吾吾,而且用词愈来愈混乱,甚至能听见异常尖细清澈的嗓音。

“喂,夏目!”

竞技场上的春虎连忙出声提醒,夏目这才回过神来,红着脸轻咳两声,天马与京子看着两人的互动,神情尽是不解。

不同于京子身上穿的纯白制服,夏目身穿稍微偏蓝的黑色——乌羽色制服,和春虎及天马一样的男生制服。

不过——真是的,那家伙平时沉稳,一遇上突发状况就慌了手脚,真实身分迟早会曝光……春虎没好气地在心里嘀咕。

土御门家的继承人对外必须以男子自居,土御门夏目依从土御门本家的这项‘家规’,以男学生之姿进入阴阳塾。春虎总疑惑夏目居然能隐瞒这么久……实际上,夏目是个不折不扣的女孩子——打扮成男生的少女,目前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春虎和春虎的式神空,以及春虎与夏目的损友阿刀冬儿。

——这些同学真是迟钝……就算过了半年﹒我还是觉得她那副模样实在怪极了。

在阴阳塾这半年,他发现夏目能瞒过众人口光最大的理由,在于她的交友范围十分狭隘。

除去知道她身分的春虎与冬儿以外,与她较为亲近的只有在这里的京子与天马。这是夏目本身怕生的性格使然,与夜光相关的谣言更使得周围的人们对她敬而远之。

只要实际与夏目相处,就会发现她其实破绽百出。在外人眼里,她是个典型的资优生,因此没有人注意到她刻意隐瞒的另一面。她那头长发虽然不像个男孩子,但众人也擅自把那解释成是“传统世家的规矩”。正巧在咒术界——不论事实与否——还留有“头发具有灵力”的想法。即便如此,系粉红缎带实在是太扯了,春虎忍不住暗自吐槽……

“先入为主的观念影响还真大……咦?奇怪,冬儿到哪里去了?”

从竞技场仰望的春虎四下张望,到处都找不到本来和夏目与天马一起观战的冬儿。

“塾长把冬儿同学叫去塾长室了。”由于夏目的心情尚未平复,于是天马代为回答。

“塾长?”

“对——你也知道塾长有只小花猫式神吧,那只猫跑来说有点事要找冬儿同学。”

听了天马的回答,春虎转头面向京子。

“塾长特地来找塾生会有什么事,京子你心里有底吗?”

“奶奶没提过有什么事,所以我也不清楚。不过既然叫冬儿过去的是奶奶,说不定是出现了奇怪的‘卦象’。”

“卦象?”

“对,其实也不限于占卜……你不知道吗?奶奶可是一流的占星术士哦。”

“占星?”

“……我看你还是重头再读一次一年级好了。”

班上的劣等生每听一句就问一句,让京子不耐烦地颦起柳眉。

阴阳塾的塾长名为仓桥美代,是位气质高雅的老妇,在现今咒术界具有极大的影响力,同时也是名门仓桥家的前任当家。她是位颇有盛名的占星术士——占卜师,即使早已退隐,据说至今国内仍无人能与她相提并论,京子便是这位塾长的孙女。

“哼……算了,反正塾长不会乱来,若是大友老师找他就得担心了。”

“冬儿的成绩不差,反而你这个接近招级边缘的学生还更让人担心。”

京子冷静地一语道破,春虎啧了一声,沉下了脸。

“冬儿和我一样从普通的高中转学进来……到底是什么时候拉开了这么大的差距?”

“你一开始就没追上他过吧。”

“说的也是!这我还不清楚吗,可恶!反正那家伙就是头脑好,在转学进来前就很熟悉咒术!”

“我说的一开始不是指从转学进来开始,而是打从一出生就是这样了哦。”

“居然是天生的啊!而且还很难回嘴,这不是更让人伤心了吗!”

春虎怒声同骂,眼眶泛泪。“春春、春虎大人,您要是在意就等于承认自己天生不如人!”空又安慰得不得体,观众席上的天马听了忍不住爆笑出声,夏目则是面色凝重。但她马上打起精神,挺直背脊,扬声重新提出建议。

“春虎!明天就要考试了,你还是再练习一下咒力的转换方式。你的灵力强,如果可以顺利转为咒力,考试应该还应付得过去!”

实技的升级考试就在明天。

春虎的命运也会在明天做出一个了断。

3

“祓禊灵灾?”

“对,这就是今年一年级生的实技测验题目。”

仓桥塾长坐在椅子上,朝站在办公桌前的冬儿点了个头。

阴阳塾的塾长室与有如现代办公大厦的塾舍大楼格格不入,内部装潢充满复古的和式风格。书架塞满两侧墙面,地面铺上深红色绒毯,并以彩绘玻璃隔间,看上去就像间大正时代的咖啡厅,整体而古相当复古,房里的摆设几乎都是塾长自阴阳塾创设以来爱用的物品。

塾长室内只有塾长与冬儿两人,摆在书架上的机械钟滴答滴答地响,悄声刻划时间流逝。

“当然,要让一年级生祓除的并非真正的灵灾。老实说,最近发现了可能会造成灵灾的不稳定灵气,因此负责实技测验的老师提议利用这难得的机会,故意让灵气失衡,制造勉强达到危险等级一的疑似灵灾,再由各位同学进行修禊。”

说完,塾长又详细补充了几点说明。

塾长和往常一样身着和服,身材矮小如孩童,但由于姿势端正,看在他人眼里一点也不显得娇小。齐肩的短发已是白发苍苍,除此之外感觉不到年事已高,外表依然保持得相当年轻。顺带一提,有只三色小花猫蜷缩着身体,窝在红木办公桌上睡得香甜,那正是她的式神。

而站在塾长面前的冬儿身材修长,身上随意穿着阴阳塾的制服,头上绑着一条宽头巾,扎起一头长发。这位美男子即使不开口也让人感到胆量过人,就算此时被叫到塾长室里,他也丝毫不显得紧张。

“请问您泄题的目的是什么?听说依照惯例,实技测验的题目要等到考试当天才会宣布。”听完塾长解释,他的唇边泛起一丝冷笑,挑衅问道。只是塾长非但没有谴责冬儿的态度,反而轻轻扬起嘴角。

“考试讲求的是公平……可是这场考试对你不利,毕竟——”塾长敛起微笑,笔直凝视冬儿的眼瞳。“你亲身经验过真正的灵灾,直到现在仍在与那时候留下来的后遗症奋战。”

“…………”

塾长的目光静谧且澄澈,找不到一点同情,也无意试探他的反应。冬儿没有闪躲,直接回望塾长的双眸。然后,他故意摆出卸下防备的模样。

“——您说的没错,不过,请问这对我有什么不利的呢?莫非您认为那次的灵灾在我心中留下了阴影吗?”

“就算你没有自觉,也不能肯定没有这个可能性。”

“既然我没有这样的自觉,那我也不清楚到底有没有了。”冬儿压抑住自己的情绪,悠悠说道。

冬儿卷入灵灾至今已经过了两年。

那时他还是个国三生,正准备升上高中,结果为了治疗灵灾留下的后遗症住院,这一住就是半年多。接着在卷入灵灾一年后,与春虎进入同一所高中就读,也就是说他原本应该比春虎他们早一年升上高中。而他会对阴阳术知之甚详,也是因为在治疗期间有相当充分的时间用于自学。

“……您特地叫我过来,难不成是想劝我主动放弃参加实技测验?”

“咦?你有这个打算吗?”

塾长不怀好意地问,冬儿刻意耸了下肩做为冈应。

“我本来就不喜欢‘考试’,让别人‘测试’自己的能力如何,这种事不合我的个性。”

“哎呀,这想法有点偏激哦,冬儿同学。不管成绩是否合格,由客观的角度了解自己的能力总不是什么坏事。”

“不过这是升级考试,不能‘不管成绩合不合格’吧?”

“这话倒也没错。”

塾生这么一反驳,塾长忍不住噗哧一声,快活地笑了起来,窝在桌上睡觉的小花猫轻轻摇了下尾巴。

“不过,既然夏目同学和春虎同学都会参加明天的考试,你应该不可能放弃吧?我要你过来这里,是希望在事前通知你考试内容,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这需要塾长亲自通知吗?”

“这个嘛……不巧大友老师有事外出,塾舍里其他知道你这‘隐情’的人就只有我,我大概是有点操心过度了吧。”

听了塾长这番话,冬儿脸上瞬间掠过混杂着自嘲与苦笑的神情,他很难得会露出如此复杂又难解的态度。不过,这样的神情没一会儿就消失无踪。

“……原来您在担心我啊,真是不敢当。”

说着,冬儿又恢复回平常的口吻和表情,语带讽刺,非常有他的风格。只是见到冬儿这样的态度,塾长又再次微笑,抬眼斜睨眼前的塾生。

“——冬儿同学?你那样的态度不太好哦。”

“咦?噢,抱歉,我的口气太自大了吗?”

“正好相反。你内心‘烦躁’,却表现得沉着冷静,这样的态度不过是‘故作成熟’罢了,不是真正‘成熟’的对应。而且你拿自己是灵灾被害者这样的身分做为攻击手段,只有嘴上讲得毫不在意,这种态度也不好。自顾自地惹恼对方只能算是一种幼稚的沟通手法,倒不如直接说自己不需要同情,听起来帅气多了呢。”

冬儿没料到塾长会指责他这一点,沉默了半晌没有开口。塾长说得如此直截了当,即便对方不是冬儿也会不知该做何反应。

“……您这话……说得还真果断。”

“哎呀,我说错了吗?还是你的意思是‘别、别说蠢话了,才才、才没那回事’?”

“有必要说得那么结结巴巴吗……我了解您的意思了,抱歉我应该再坦率一点,感谢您的指教。”

冬儿罕见地面露无奈,隔着头巾搔了搔头。就算是冬儿,也不想与年近祖母的塾长讨论‘成熟’的定义。

况且实际上,塾长的忠告令他非常不快。

他从未有过隐瞒的意思,倒是打算面对并且接受灵灾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后遗症,并且为了独力克服,才会选择与春虎一起转入阴阳塾。然而这样的努力换来的只有他人不必要的关心,他内心不免感到焦虑。

即使是在冬儿身边的人们,也极少有人知道‘这件事情’。扣除眼前的塾长,知道这件事的就只剩导师大友和春虎,连夏目也不是很清楚“真正留下了什么样的后遗症”。

“……您也明白,这后遗症很‘棘手’。我现在已经适应多了,只是不时还是会出现像现在这样的情形,让我想起自己是灵灾的被害者,忍不住觉得烦躁,不过我自认还满看得开的。”

冬儿娓娓道来,口气还是一样刻薄,只是这次的表情倒有些像在开玩笑。听了他这些话,塾长也不打算继续为难他。

“……说的也是,会说这场考试对你不利,其实只是出于我个人的主观判断,你如果不服,我在这里向你道歉。只是——”

“我知道,塾长的判断等同阴阳塾的判断。我既然是阴阳塾的塾生,自然会服从各位老师的决定,感谢塾长特地好心提醒。”冬儿说得诚恳,但又马上咧嘴一笑。

“……另外,先不管我心里有没有留下阴影,我还是会找时间和主治医生讨论缺乏自觉症状的危险性。站在阴阳塾的立场,要是我在考试中症状突然恶化,这事传出去也不好听吧?”补充完这句多余的话后,他朝塾长投去反叛的目光。

“这你倒是用不着担心,抱歉没事先知会你一声,我已经请教过你的主治医生了。”

“什么?您是说春虎的父亲吗?”听见塾长的回答,冬儿大感惊讶,不自觉睁圆了眼。

卷入灵灾时,负责为冬儿诊疗的医师不是别人,正是春虎的父亲。春虎的父亲是位阴阳医——专门治疗伤痛病害的阴阳师。到了东京之后,冬儿每个月还是会回诊一次。他会认识春虎,也是因为受过春虎父亲诸多照顾。

“你不知道吗?春虎同学的父亲也是这里的毕业生哦。”

“原、原来是这样啊,所以……”

阴阳塾创设至今约半个世纪,不只由来已久,事实上更是国内唯一一所专门培育阴阳师的学校。在春虎父亲那一代,阴阳塾出身的阴阳师理应不在少数。

“我记不得他是哪一届的学生了,不过他的表现十分优异。在他离开阴阳厅的时候,天海非常惋惜呢。”

“……天海?”

“哎呀,抱歉没说清楚。天海是现在阴阳厅咒术犯罪搜查部的部长,我和他是老朋友了。”塾长轻松说道。

咒术犯罪搜查部的部长可说是咒搜官之首,塾长却直呼其名,果真不愧是仓桥家的前任当家。

然而,最让冬儿惊讶的还是春虎的父亲。

“咒搜部的部长感到惋惜……难道春虎的父亲以前是咒搜官吗?”

“这你也不知道吗?他现在只是个乡下地方的阴阳医,也许就是因为这样,让人很难想像有这么一段过往。不过就‘对人施咒的专家’这层意义上看来,其实咒搜官与阴阳医的技术具有相当高的共通性,毕竟要是不熟悉‘咒术’,怎么应付得来呢?”

“……确实。”冬儿沉声附和。

春虎的父亲是位备受推崇的阴阳医,多亏有他,冬儿才不至于在两年前命丧黄泉。他可说是冬儿的救命恩人,也是位值得信赖的主治医生。

“……也就是说,春虎的父亲判断这种程度的考试对后遗症不会产生影响吗?”

“对,没错,所以我刚才也说过,我这趟叫你来,只不过是要让你做好心理准备。”

“我明白了……可是不用担心,看在我这外行人眼里,不过就是危险等级一的灵灾而已,根本没什么好害怕的吧。”

冬儿轻松说道,像是已经恢复先前被打乱的步调。

即使是在灵灾频传的现今看来,冬儿在两年前卷入的灵灾规模也是相当庞大,甚至一时成为社会上的热门话题。虽然无意小觑,“不过就是危险等级一的灵灾”确实是他的心声。

“……难不成您有什么‘预感’吗?”

“哎呀?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这话没别的意思,恕我失礼,‘仓桥家的占星术士’可是历代阴阳厅长官依靠的最后手段,能让如此伟人的预言者预测自己的未来,实在无比荣幸。”

冬儿再次语出嘲讽,塾长不禁一脸愕然。

“……哎呀哎呀……从你的成绩可以看出你的知识丰富,不过似乎有些太八卦了呢。”

“我比较喜欢那方面的知识啦。”

冬儿理直气壮地说,塾长听了也忍不住苦笑,要是让把塾长评为“这个业界的幕后老大”的大友听到这话,说不定会冒出满身冷汗。

“好吧……那我就把话摊开来说清楚了。冬儿同学,因为后遗症影响,你的‘星象’非常难解。我会特别在意你,像这样把你叫来这里,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无法视透你的‘星象’。”

塾长朝冬儿平静说道,话里和先前一样没有流露出半点同情,只是在信任冬儿的基础上,传达出自己所知的事实。

“只是呢,冬儿同学,其实我根本不需要预测,我和你都很清楚,接下来将有许多难关等着你去面对。”

“…………”

冬儿神情凝重地听着塾长的话,只是马上露出无奈又放肆的笑容。“——所言甚是。”说完又叹了一声。

塾长话说得严苛,但总比盲目的安慰来得好。自己的将来不容乐观,冬儿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承蒙指教,不胜感激。”

“别客气,只是呢,冬儿同学,你大可不必因此对将来感到悲观。我很高兴看到你为了对抗后遗症进入阴阳塾,我们这些老师虽然没办法帮你从后遗症中复原,却能教你凭藉一己之力自救的手段,让你以后能依照自己期望的方式过活。”

“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不巧的是现在的我没什么‘期望的生活方式’这类远大的目标。”

“‘现在的你’没有,不代表未来也一样,局限自己将来的可能性可不是种聪明的做法哦。”

塾长严厉又温柔地鼓励着冬儿,但他的脸上只浮现冷淡的微笑,没有再继续应答的意思。

这时,正在打盹的小花猫刚好打了个呵欠,醒了过来。

小花猫伸长身体,轮流看向两人,像在问他们讲完了没,两人的对话便顺势在小花猫的无言询问中告一段落。

冬儿告别塾长,离开塾长室,在走到走廊关上门后,吁了口气。

他下意识地举起手臂,按住绑在额头上的头巾,低吟了一声:“……将来的可能性?”

接着,自嘲再次回到唇角,眼瞳里尽是讥讽——以及空虚——的神色,按住头巾的手有些僵硬。

“……实在不像我的作风啊。”

话刚说完,口袋里的手机正好传来震动。冬儿回过神,拿出手机确认。

‘听说塾长找你,这次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春虎寄来简讯,看来已经结束和京子的式神进行的特训。

未来埋没在黑暗里,看也看不透,但至少有道来自日常的光芒照亮现在的冬儿脚下。

冬儿轻轻一笑,迈出大步,开始编写回给春虎的简讯。

明治大道上,一辆豪华轿车在涩谷车站附近停了下来。

后座的车门打开后,一个男人走下轿车。男子留着一头蓬松长发,以橡皮筋扎在脑后,嘴角和下巴蓄满胡须,模样与高级轿车格格不入,不过再仔细瞧会发现他的体格健壮,相貌凛然,眼神散发出坚强意志,深具知性气质。

男子身穿墨绿军装外套加上牛仔裤和系带短靴,肩上背着一个老旧的皮革斜背包,看上去就像个奉行一步一脚印的行动派学者。

他回望车门没关的轿车后座,简短道了声:“……承蒙照顾。”

“用不着介意,我这么做也算是为了替半年前的事情赔罪。”后座的另一头传来回应。

坐在车里的是位穿着黑色和服的老翁,外表看起来老态龙钟,声音却出奇地年轻。他戴着一副红色墨镜,白发全梳至脑后。

老翁没看向车外的男子,而是笔直望向正前方。

“不过实在太可惜了,你这趟打算去送死对吧?接下来还有得热闹呢。”

“…………”

“算了,既然如此你就放手一搏吧,这么一来我也可以找找乐子。”

“是,不过还请……”

“我知道,别担心,至少在你们分出胜负前,我会老实地离远一点。”

“……麻烦您了。”

男子的用字遣词彬彬有礼,口气却是无礼至极。老翁听了似乎也不怎么在意,倒像是乐在其中。

“那么我先告辞了,承蒙您诸多照顾——道摩法师。”

男子又道了次谢,头也不回地举步离开。车门在他背后关上,豪华轿车扬长而去,他没有回头。

他往青山的方向走去,混入周围嘈杂的人群里。

在涩谷,他不用怕自己这副模样引起任何关注,办起事来相对也方便许多,接下来只需要配合指示就可以开始行动。

“……请保佑我们的行动顺利吧,大连寺部长。”

话刚说完,他猛然停下脚步,面具般的脸庞瞬间闪过一丝惊讶。同时,他强化俨然已经成为习惯的隐身术,迅速躲进一旁暗巷。

暗处里,他露出犀利的目光望向马路另一头,一群年轻男女正闲聊着走在路上。那群人共有四男一女,全穿着相同设计的奇怪服装,看上去像是制服。男子很清楚那是哪所学校的制服。

那是培养阴阳塾的学校,阴阳塾的制服,其中有一个少年比独具特色的制服更引人注目。

少年用粉红缎带系起一头乌黑长发,身材娇小,样貌中性。

男子认识这个少年,而且知之甚详,甚至在此时此刻,在他就要实行以性命赌上的计划即时,心里依然惦记着少年。

“……北辰王……!”

这个名字一说出口,男子的胸口随即涌起一股狂热的欲望,想和少年交谈。只要能讲上一两句话,他甘愿隐姓埋名,就算要他假装碰巧上前问路也无所谓,他就是想和少年交谈。

自着手计划以来——不对,自从两年前的那起事件以来,男子对所有事物都显得豁达,即便如此,在这一刻产生的强烈念头仍如熊熊烈焰烫灼他的胸口,摇撼他钢铁般的意志。

经过短暂而激烈的挣扎后,男子按捺住内心欲望,用尽全身力气克制自己别冲上前去。

少年很有可能受到阴阳厅监视,再者,此时和少年交谈,要是确认他“真是那人”,献上性命的决心恐怕会因此动摇。

少年若真是北辰王,总有一天会以光明照亮黑夜,就算自己见不到那一天,也不能为一己私欲冒上这个险。

“……王啊,还请……”

他悄声轻吟——接着再也说不出话,只能愣愣地目送少年离去。

在这群少年走过的瞬间,男子总算留意到另一位少年。

少年的额头上绑着头巾,他记得自己见过这个少年,不,他有印象自己疑似见过这么一个少年。只是他再怎么努力回想也想不起来,刚才的少年夺去他的注意力,他只能匆匆一瞥。自己在哪里见过那个少年呢?男子回想了一下,最后还是没能想起来。他远望那群少年远去的背影,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于眼前。

“噢,大友!这里这里!”

一走进店内,一声声热情的“欢迎光临!”迎面而来,紧接着是一个令人怀念又霸道的声音向大友打招呼。大友板着脸,不耐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这里是位于银座的高级酒店,有钱人在这地方玩乐,身穿华服的女子如热带鱼悠游在店内,其中大友的前主管就坐在最里面的包厢,猛挥手中的扇子。

大友轻叹一声,朝正打算为他带路的男服务生摇了摇头,拄着右手的短拐杖,拖着右脚义足独自走向店内。

包厢里坐着一个老人和三位美女,桌止有个摆满冰块的银色冰桶,冰桶里放了支粉红香槟。大友见状忍不住沉下脸,皱起了眉头。

在其中一位美女的引导下,他在桌子另一头坐了下来。

“……唉,真是浪费钱,浪费钱咧。您这个糟老头再活也没几天,可以不要随便浪费国民的血汗钱吗?”

“混蛋,说话那么难听,我可是自掏腰包花自己的钱。”

“您那份薪水还不是来自我们缴的税金。”

“所以至少我把薪水还给了这些漂亮小姐啊,你该称赞我是公务人员的楷模吧。”

对吧——他挥开扇子,开七问道,三位美女听了马上眉开眼笑,纷纷赞同他的说法。大友没好气地瞪视死性不改的前主管。

大友是阴阳塾里的讲师,也是春虎班上的导师。他的身上散发出异样憔悴的气息,脸上戴着俗气的眼镜,皱巴巴的外套底下是同样皱巴巴的衬衫和领带及长裤,而右脚上的义足则像在开玩笑似地装上木棍,宛如中世纪的海贼,看上去简直像个走错地方的可疑份子。

另一方面,老人骨瘦如鵺,却是精力充沛。

老人的年龄与仓桥塾长相仿,不论声音还是动作都铿锵有力,言行粗莽,身穿亚曼尼的三件式西装,没系上领带,显露出个人风格。他相当融入店里的气氛——更确切来说,不管身处何种场所,他总是能把那地方当成“自己的场子”,如同一个演技高超的演员。

大友曾经是阴阳厅咒术犯罪搜查部的一员,那时的上司便是眼前的老人——咒术犯罪搜查部部长,天海大善。

“话说回来,我这只脚不方便行走,拜托您别特地把我叫到这种地方来咧。何况我不只走路不方便,还是个不相干的局外人。”

“一时兴起装上那种义足的人还敢这么大言不惭,你真应该向全天下真正行动不便的人道歉。再说依我们俩的交情,说不相干未免太客套了吧。”

“请别说蠢话了,从递出辞职信的那一刻起,我和天海部长就没有半点瓜葛咧。”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以为光凭那么一张薄薄的纸,就能斩断我一直以来关照你的恩情吗?”

“您居然好意思提‘关照’和‘恩情’,真不愧是部长,玩笑开得既新奇又大胆。”

“呿,我这新奇大胆的玩笑哪比得上你那只义足。”

天海冲着以前的下属咧嘴一笑,仿佛老虎戏弄猫儿。坐在大友身旁的酒店小姐趁两人唇枪舌战的空档,帮他在酒杯里斟入香槟。

“……怎么样?美代还是老样子吗?”望着美女的动作,天海开口间道。

“您说塾长吗?她老指使我帮忙跑腿咧。”

“呵呵,她看上去是个老好人,指使起人来可是毫不留情。”

“为什么会这样呢,也许是我不走老人运吧。”

“确实是没女人运来得好。”

“……啊啊,怎么不快点死一死啊,这些老太婆和糟老头……”

大友嘟囔着,从小姐手中接过酒杯。这时,天海说了声“那么——”并悄悄朝一旁使了个眼色,包厢里的三位小姐随即默默起身离席。

包厢里只剩下两人独处后,天海举起酒杯,大友也跟着高举酒杯致意。接着,两人没特地喊干杯,便自顾自喝了起来。

“……您那边又如何呢?这一阵子听说咒搜部的风评很差哦。”

“唉,咒搜官这种工作哪管得了外界的目光。”

“我说那些咒搜官最近的表现也太差劲咧,半年前我还帮部长您善后过呢。”

大友不怀好意地狞笑说道。半年前,夏目遭到夜光的信徒袭击,当时袭击夏目的正是现任的咒搜官。

“你说那件事啊。”天海一脸苦涩,沉重地哀叹了一声。

“美代也为那件事狠狠念了我一顿,实在太狡猾了,她铁定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话说在前头,实际上在处理这件事的人是我,不是塾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放任夜光的信徒跑去接近‘候补人选’?”

大友开玩笑地说,只是最后那句话一说出口,藏在眼镜背后的瞳孔瞬间闪过严厉的目光。天海见到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大感意外,扇了下手中的扇子。

“这我也没办法啊,人手不足嘛。咒搜部里忙得不可开交,我不是指美代的式神,不过真的是忙到连猫都想叫来帮一下忙了。”

“那些咒搜官还不是都被祓魔局挖走咧,追根究柢,这都是因为部长怠慢,不肯掌握人事主导权。”

“每个部门都有人手不足的问题,尤其是那些‘厉害的家伙’更是抢手……好不容易培养出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才,结果一下子就辞职走人。”

天海哼了一声,歪起嘴角,瞪了大友一眼。大友脸上掠过苦笑,像是惊觉自己说错话了,又马上一脸若无其事地把酒杯送到嘴边。

“总之最近光是灵灾祓禊就让祓魔官疲于奔命,再加上祓魔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培养出来,和你同时进来的木暮现在简直是忙得焦头烂额。”

“噢,那家伙是个老好人,很好使唤,根本就乐在工作吧。”

“你还真敢讲……我告诉你,祓魔局的人——特别是那些第一线上的祓魔官,可是对木暮感激不尽呢,尤其是——”天海的语气一变,脸上也敛去原本的爽朗。“——只要那家伙到场,就能减少镜出现的机会。”他口气沉重地说。

天海这话一出,大友立刻眯细了镜片底下的双眸。他独特的——令人无从捉摸,让对手松懈的气氛瞬间紧绷。

“……呵。”一会儿过后,他轻呼一声,嘴边缓缓浮现笑意,如巨人的鱼影从湖底悠悠浮上水而。他这微笑与其说是“可疑”,其实更多了些冷漠。

“……现在祓魔局是由仓桥长官兼任局长对吧?塾长的儿子还在放任那个‘小鬼’胡作非为吗?”

他的声音和语调一如往常,只是说的话不同于以往干脆,眼镜底下的双眸更是带着挑衅的目光。

听见前任下属的疑问,天海忍不住啧了一声。

“……项圈系上了,连链子也绑上了,若还要拔掉他的牙就没意义了。我说过好几次,阴阳厅现在人手不足——缺乏人才啊。”

语毕,天海啪的一声收起扇子。大友暂且按兵不动,不久还是轻吁了口气,脸上再次浮现一贯的苦笑。

“……这实在不是我这外人可以插嘴的事。”

“哼……话题扯远了。我的意思是比起祓魔局,咒搜部更缺人才,只要可以派上用场,不管是什么样的角色都得先用再说,实在没办法事先彻底调查那些人的背景来历,何况是不是夜光的仔徒,事前根本查不出来。”

“是是,反正要推卸责任永远不乏理由——对吧?”

“啧,你这家伙还是一样尖酸……真要说起来,阴阳师在心里多少都有‘认同’夜光的地方,现代咒术可说是因为有他才得以立足。”

说着,天海把扇子往大友一指。“阴阳师和夜光的信徒——两者其实相去不远啊。”

“……也许吧。”

大友答道,轻轻把嘴唇凑向酒杯。

两人不发一语,包厢里顿时陷入沉默。冰桶里的冰块溶解,香槟杯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突然间,大友浑身一颤,嘴唇离开酒杯,转头越过肩膀望向包厢外头——酒店的门口。

又有新客人走进店里,店员正在出声招呼。那是个年轻——至少看上去比大友年轻的青年。

天海见到大友这样的反应,别有含意地笑说:“……还满眼尖的嘛。”

然后,他朝青年唤了声:“比良多!”青年一发现天海他们,马上轻轻点了个头,走了过来。

大友记得自己听过天海口中的名字。

“比良多?该不会是两年前那个——”

大友立刻出声确认,得到天海肯定的答覆。

“刚才我们说到事前查不出哪些阴阳师是夜光的信徒,再说也不是所有崇拜夜光的人都是危险份子。我们需要警戒的是那些‘激烈’又‘盲信’夜光的信徒,以及那些家伙聚集的秘密结社。不过你既然已经走了,再向你解释这些事情也没意义。”

天海刻意说道,青年正好走到他们的包厢旁。

由于初次见面,大友正想起身打声招呼时——“不用这么客气,大友前辈,我知道您的脚不方便。”青年体贴地说,大友于是重新坐好。

天海在一旁正式介绍起青年的身分。

“他是咒搜部的明日之星,比良多笃祢,负责指挥搜查秘密结社双角会,也就是接管你的职务。”

青年——比良多微微一笑,朝坐在沙发上的大友点头致意。

“我是阴阳厅咒术犯罪搜查部公安课的比良多,久仰大名,能亲眼见上一面实在备感荣幸。”

比良多的嗓音如高山流水般清澈且简洁有力。大友觉得有些尴尬,应了句“嗯,你好……”点了下头。

由于他不卑不亢的态度,使得沉稳的神情和锐利强悍的双眸看起来非但不带攻击性,反而给人清廉刚正的印象,和阴阳师相比,他反倒更像个牧师或是神父。他的发长及肩,修剪整齐的浏海正好盖住眉毛,身穿深蓝色西装,与天海身上的亚曼尼西装不同,他的装扮不起眼,完全符合咒搜官的风格。

不过,在他那头直顺的黑发上头,只有一缕染上了红色。

红——不对,正确来说应该是朱红。

“就算是咒搜部,也没人知道现任‘十二神将’与前任‘十二神将’约在这种地方密谈,何况还是‘神扇’天海大善和昔日的得力助手‘黑子’,相信有不少人愿意掏出大把钞票,就为了亲眼目睹这样的景象。”比良多轮流看着天海与大友,开口说道。

听了比良多的话后,大友不由自主地朝天海投去询问的目光。

事实正如比良多所说,大友在任内曾考取‘阴阳一级’的资格,但在执行咒搜官此一职务时,他是国家一级阴阳师——也就是俗称的‘十二神将’一事,从未公诸于世。“咒搜部的‘黑子’”曾经名震一时,令非法咒术师闻风丧胆,不过即使是在自家咒搜部内,知道其真实身分的人也极其有限。

“真受不了。”天海注意到大友的视线,耸了耸肩。

“这件事他是自己察觉到的,用不着担心,我已经吩咐过他不准对外张扬。”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不过我也听说过你的谣言,两年前在灵灾攻击中,你曾经对御灵部展开大规模搜查。”

“不……”大友一说,比良多的神情马上黯淡了下来。

“结果我还是来不及阻止灵灾发生,主嫌大连寺至道又在被捕前丧命,至今我仍深觉于心有愧。”

比良多沉下嗓音,老实应道。说完,天海要他坐下,于是他在上司身旁坐了下来。

双角会是由夜光的信徒组成的秘密结社,之前袭击夏目的咒搜官也与双角会有关联,这点在事后经过调查已经证实。组织的规模不明,至于从何时开始存在,以及他们的真正目的为何都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阴阳厅会注意到双角会这个组织,起因于两年前的那起事件——双角会强行举行阴阳厅称为‘上巳大祓’的大规模咒术仪式,在东京都内同时引发多起灵灾,是史上第一起“咒术恐怖攻击事件”。

这起事件的主嫌为国家一级阴阳师,‘导师’大连寺至道,去年夏天举行‘泰山府君祭’的‘神童’人连寺铃鹿正是他的亲生女儿。

“……大连寺是很优秀,只可惜是个‘危险’的家伙。在很久以前我们就发现他仰慕夜光,毕竟‘环境使然’嘛。”天海把弄手中的洒杯,语气沉重地述说起往事。

在事件发生的当时,大连寺至道并非阴阳厅的职员。一般提到专业阴阳师,自然而然便会联想到阴阳厅的职员,但实际上也有不少阴阳师选择在民间活动,而在政府部门里,阴阳厅也不是唯一一个任用阴阳师的单位。

在任用阴阳师的部门里,最特别的要属惹出问题的御灵部。

“……御灵部如同部门名称,负责调查及研究‘御灵’——也就是那些骁勇善战的与慈蔼和善的‘神灵’或‘英灵’,而……”

“……这个御灵部是宫内厅底下的部门,不属于阴阳厅,因此即便是咒搜部有心,想出手也没那么容易。”

比良多说明到一半,天海便接下去解释起当时的情形。

依现今阴阳厅采行的‘泛式阴阳术’定义,御灵通常是指灵相异常的特殊灵灾,其中灵力强大的人类在死后只要满足一定的条件,其残留的灵体便会成为“特殊灵灾”的核。御灵部研究的对象是过往的神佛,以山咒术的角度解释其转变为目的而设立的部门。

至于为何御灵部设立在宫内厅而非阴阳厅,主要是因为这些御灵包括了“王公贵族的灵”,例如‘*日本灵异记’里提到的长屋工,诅咒长冈京的早良亲王,化为雷神的菅原道真等死于非命的王公贵族,其中有许多都成了御灵。由于需要处理这些王公贵族的御灵,政府判断官内厅比阴阳厅更加适任。(译注:日本灵异记,作者为药师寺僧景戒,为日本最早的民间故事集。)

“……话虽这么说,御灵部在设立时出现了不少争议,而且由于相当封闭,外界根本无从得知内情,至少在比良多进去卧底前是如此。”

“……然后你一进去就发现那里已经成了双角会的巢窟——是这样吗?”

“正是如此。”

御灵也就是灵灾化的“魂”,若由‘泛式’的观点解释,免不了会追溯到夜光创立的‘帝国式阴阳术’中与“灵魂咒术”相同的源头。当然,与灵魂相关的咒术皆被指定为禁咒,只是到头来,‘泛式’也不过是以‘帝式’为基础发展出来的咒术体系,要想由‘泛式’的角度出发寻求合理的解答,最终必会追究到‘帝式’。

愈是了解‘帝式’,便愈是深入接触到建立此一体系的土御门夜光这位伟大阴阳师的魅力,因此御灵部会成为夜光信徒——双角会的温床,在某种意义上其实并不出人意料。

“前面提到的大连寺至道是当时宫内厅御灵部部长……他的属下多半是双角会成员。灵灾攻击就是由他们一手策画,并且实际执行。”

事件发生后,祓魔局几经艰辛,好不容易祓除人为引发的灵灾。然而,主谋大连寺至道在自己引起的灵灾中死亡,咒搜部逮捕御灵部内的双角会成员,御灵部本身则是被迫关闭并且解散,当时在现场指挥咒搜官行动的便是事前潜入御灵部进行搜查的比良多。

“可是我们在那时候挖出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也没有逮捕到所有涉及事件的成员。从咒搜官在夏天引起的那起事件可见,双角会的势力仍在,而且从未停止活动,恐怕阴阳厅内部也……啊,抱歉,这种事不用说大友前辈也很清楚吧,毕竟您是率先察觉双角会的存在,并且孤身展开深入追查的第一人。”

“不,别这么说。”听到比良多戒慎恐惧地补充说道,大友连忙挥了挥手。

“我老早就辞掉咒搜部的工作咧,而且可以不要叫我‘前辈’吗?现在还被这么叫,老觉得哪里怪怪的咧。”

“没错,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轻人不需要把这种家伙捧上天。”

“部长所言甚是……倒是没有前途的老头子要是能再体贴一点就好了。”

“呵呵呵,我拒绝。”

比良多愣在一旁望着气定神闲的天海,和满眼怒意的大友,最后苦笑答了一句:“就照您的意思,大友‘先生’。”

“总而言之……前面扯太长了,不过这攸关今天叫你过来这里的重点。”

啪,天海用扇子敲了下膝盖,探身向前。大友露骨地表现出厌恶,警戒心显而易见。

“……话说在前头,我是个阴阳师没错,不过也只是个普通人,区区一介学校讲师罢了。”

“我就是有事要找你这个学校讲师,事情和你刚才提过的‘候补人选’有关。”

此话一出,大友身上轻佻的气息再次消失,天海见状忍不住窃笑。

“我还以为你那个性不适合当老师……不愧是美代,看人的眼光还满准的嘛。”

“废话少说,两年前的事件和阴阳塾的塾生到底有什么关联?”

大友没好气地催天海赶快讲下去,天海“嗯”了一声,朝比良多使了个眼色,比良多马上接话。

“天海部长说两者‘相关’,其实在这个时间点上,‘候补人选’——这种称呼还真迂回,总之就是双角会还没把脑筋动到谣传为夜光转世的土御门下任当家——土御门夏目身上,至少我们没有掌握到这一类动向。只是去年夏天才刚发生过那样的事情,我们因此判断还是得先知会您一声。”

“……抱歉,你这样的说法才叫做迂回,可以直接挑明了讲吗?”

大友平静地说,比良多停了立刻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观察到双角会最近动作频频,在幕后指使的还是个大人物。”

“大人物……该不会是‘D’吧?”

“正是‘D’案件。他和去年夏天那件事情有关,这点想必您早就知道了吧?”

“知道是知道……再怎么说,本人都亲自到阴阳塾来了。”

一想起夏天的那起事件,大友忍不住板起一张臭脸回答。

‘D’为咒搜部内的暗号,指藏身在咒术界幕后的“某位阴阳师”。这位阴阳师的真实身分成谜,但没有一位咒术者不曾耳闻他的大名。

芦屋道满,又名道摩法师,据传曾与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一较高下,是位名符其实的“传说”中的阴阳师。

此一传说的背景在距今千年以前的平安时代,因此‘D’是否为芦屋道满本人尚有待确认,不过至少‘D’这位神秘的阴阳师确实存在,咒搜部更研判这一号人物在现实上具有威胁性。

“最近‘D’相当活跃,在几天前,我们掌握到‘D’和双角会的某位成员有过接触。”

“……谁?”

“前宫内厅御灵部的阴阳师,六人部千寻,这个男子过去是大连寺至道的左右手。”

5

涩谷的夜晚灯火通明,即使远离闹区,街灯依然照亮夜空,犹如燃烧通宵的篝火。在宿舍屋顶上,冬儿静静远眺迷蒙夜色。

时值二月,夜晚仍严寒如凛冽冬目,不时有夜风吹起冬儿的发丝。他倚着栏杆,右手撩起前额浏海。平常总绑在头上的头巾取了下来,拿在左手上,由于头巾几乎成了他的招牌,此时的他和平常给人的印象有些不同。

这时,屋顶上的门打开了,他反射性地拿起头巾。不过——

“……原来是你啊。”

出现在屋顶门口的人是春虎,冬儿一下子松懈下来,身体又倚到栏杆上。

春虎双手各拿一罐咖啡,似乎早知道冬儿人在屋顶。他打了声招呼,走到冬儿身边。

“怎么啦,小混混,看这气氛好像少了根烟啊。”

“啰嗦,我宁愿喝酒也不抽烟。”

两人和往常一样互相调侃了一下,接着春虎说了声“拿去吧。”,把一罐咖啡抛给冬儿。冬儿没有特地道谢,默默接下损友手中的咖啡。

春虎轻轻一笑。

“冬儿,你睡不着吗?”

“你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嗯?呃,那个……一想到今后的命运决定在明天的考试上,我就紧张得睡不好。”

春虎低头把视线落在手上,拉开罐装咖啡拉环。冬儿看见春虎这副模样,嘴角泛起嘲弄的笑意。

“……真是个笨拙的家伙……”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

冬儿朝说着拙劣藉口的春虎耸了下肩,也跟着拉开拉环,把咖啡罐送到唇边。冬儿喝的是无糖咖啡,春虎的是微糖,他们早就清楚彼此的喜好,确认罐上的标记不过是多此一举。

“话说回来……居然要我们祓除灵灾,那根本是在电视上才会看到的情形吧。我还以为自己习惯多了,阴阳塾这地方果然乱来。”

说着,春虎忍不住沉下脸。

在同宿舍的路土,冬儿向春虎他们透露了考试内容。夏目等人对于事先知道考题似乎有些抗拒,但也没出声阻止。

“我们这些学生能顺利祓除灵灾吗?”

“课堂上有教过祓禊的方法吧?听说明天会先总复习一次,傍晚再开始考试。而且比起能不能实际祓除,心理准备和反应能力才是考试重点,何况要祓除的也只是危险等级一左右的疑似灵灾。”

“危险等级再低也是灵灾啊,我记得危险等级一是……唔……不会造成物理性伤害的灵灾对吧?”

“对,要到危险等级二才会造成物理性伤害,危险等级一是‘灵气扭曲至无法自然恢复的程度’,所以还称不上是真正‘因灵引发的灾害’,顶多只能算是前置阶段。如果交由职业祓魔官祓除,就算加上支援,也只需要两三个人就能搞定,而我们是全班出动……只是老师们似乎不打算让夏目在一开始就加入修祓。”冬儿语气平和地回答春虎的疑问。

不让夏目参加考试,是因为她手上有张王牌——使役式式神北斗。

北斗是龙,是代代侍奉名门土御门家的神兽。只要运用北斗的灵压,便能强行“击散”危险等级一的灵灾,所以虽然会让夏目参加考试,同时也会要求她尽量待在后方支援——仓桥塾长解释道。

“这么一来,夏目等于是不用考试了嘛。”

“阴阳塾讲求的是实力,应该是判断夏目没有接受考试的必要吧。”

“真好啊,夏目。唉,像我们这种凡人只能认真应试了。”

春虎喝着咖啡,仰望夜空,冬儿也跟着抬起视线。

热咖啡化成热气,从两人口中呼出缕缕白烟。

朦胧夜空似近还远,让人无法一窥究竟,连高挂夜空的明月也显得冰冷无情。 .

“……这里和乡下完全不一样呢。”

“……嗯。”

冬儿附和春虎的话,但实际上他直到一年前都还住在东京,因此即使仰望同一片夜空,感触也与春虎大不相同,反而是“回家”的念头更为强烈,或许该说“没想到会再回来”……

不久,春虎望着夜空唤了声:“……冬儿。”

“怎么了?”

“你最近还好吗?”

“还不是老样子。”

“我不是那意思,呃……”

春虎双眼直盯着夜空,话说得支支吾吾。冬儿在心中无奈地摇头叹息,脸上浮现的却是苦笑。

“我都说老样子了,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面上都没什么太大变化……倒是这半年来更能清楚意识到自己身上的灵气了。”

“这是说大致上能控制住了吗?”

“……应该吧,至少不会那么容易演变到惹你担心的程度,就算又有灵灾在面前发生也是一样。”

“唉,你还是一样自信满满。”

“话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夜郎自大罢了。”

说着,冬儿耸了耸肩。看见损友这样的态度,春虎总算放心地笑了,只是不同于脸上的表情,他又接着说:

“实在让人不安啊,要是真能控制好就没事了,只怕一个不小心反而让情况更恶化。”

“用不着担心,多亏了你老爸,‘治疗’效果相当好。他甚至考虑到阴阳塾的实技课程,帮我做了阶段性处理。不过还是不能太乱来……我只好把这重责大任交给你了。”

“呿,反正我就只会乱来。”

“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哼,承蒙抬举。”

春虎笑说,一口气喝完手中的咖啡。喝完后,他轻声说了句“掰”,随后便转身离去,冬儿也简短地应了声“噢”。

不过,就在春虎把手放上门把时,又回过头唤了声:“冬儿。”接着咧嘴一笑。

“明天考试加油哦。”

“喂,你可别忘了,明天的考试关系到能不能顺利升级的人是你,可不是我哦。”

“这个嘛……等醒了之后再来烦恼吧。”春虎说了声晚安,然后打开门,从屋顶走了下去。

冬儿独自留在屋顶上发了一会儿呆,过没多久终于啜饮一口咖啡。

“……不愧是父子,表达关心的时机一模一样。”

他有些无奈地微笑,细细品尝剩下的咖啡,为准备明天的考试离开屋顶。

——后来被称为‘上巳再祓’的事件便发生在这一晚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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