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是鬼。
第一个这么说的人记不得是学校老师,还是和自己打起来的人,另外最有可能的就是母亲了。不管是谁,冬儿从小就常听到这话。
冬儿是小老婆生的小孩,也就是所谓的私生子,经济上虽然不虞匮乏,但不只父亲,连母亲也从未对他付出过关爱。他因此有过一段埋怨、痛恨自己的遭遇,诅咒这个世界的时期。当时的他到处与人起冲突,横生事端,整天打架闹事。
但他也隐隐约约察觉到,这样的自己不过是故意演出来的假象。
无论大人小孩,只要一听说冬儿“不幸的遭遇”,大多数的人都会期待他表现出“这一类角色”该有的模样,例如在“不幸的遭遇”下依然不屈不挠,或是屈服于“不幸的遭遇”导致性格乖戾。具体的表现各有不同,不过人们总在他身上寻求和“不幸的遭遇”相符合的“角色”——以及“人性”。冬儿不过是在无意识中接收到这样的讯息,回应他们的期待罢了。
最好的证据就是,冬儿很早就对自己的境遇不抱任何情感,他不再感到悲伤、痛苦、无奈或是安于现状。
只是周遭的人要是因此对他失去兴趣也就算了,偏偏他们又为冬儿冠上了新的“角色”,冬儿觉得愚不可及,但也没有改变本性的意思,还是照样到处与人起冲突,横生事端,整天打架闹事。
脑子里一片漠然。
到头来他只觉得索然无趣,他这一生中未曾享受经过日积月累的努力获得成就感的乐趣,只有透过刹那而且被动获得的快乐才能寻得欢愉。
你是鬼,一个无情的鬼。
他一次也没有否定过这样的说法,也真的觉得自己冷漠无情。他不是没有情感,而是缺乏热情。他是个徒具形式的空壳,做作地演绎他人期盼的角色,不时有莫名的冲动逼使他发狂大闹。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他的脑子里依然只有冰冷。
难道没有什么麻烦事吗?
他心底老有这个念头,因此只要发现哪里有麻烦就一头栽进去,大闹一番后又抛下不理,再继续找起其他麻烦事。
难道没有什么麻烦事吗?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挥之不去。
被鬼袭击这种麻烦事,他倒是做梦也没料到。
2
受到灵灾影响,才刚入夜,涩谷街上人潮却稀稀落落,一反往常。街上虽然不至于空无一人,只是和平时相比明显冷清许多。但街上行人再少,要在涩谷这么大的地方找人还是一样困难。春虎在街上四处奔走,拚命寻找冬儿的灵气——与一般人类迥异的独特灵气残渣。
天马此时一样在找寻冬儿的去向,他也命令空帮忙搜索,此外还有好几位阴阳塾的老师正派出式神寻找冬儿。然而塾生的治疗尚未完全结束,实际能前来帮忙找人的老师寥寥可数。
——可恶,那个蠢蛋到底跑哪里去了?
塾长说过,冬儿仍处在意识不清的状态,而且他体内的鬼才刚大闹过一阵,因此虽说身体状况一度稍有好转,但他的状态依然相当危险。
尤其现在都内各地的灵脉乱成一团,难保冬儿会不会又受到什么刺激,再度变成鬼。
——冬儿……!
擦身而过的路人纷纷朝春虎投去异样的眼光,他好几次喘不过气,但还是咬着牙继续寻找损友的身形。
可惜的是,他对冬儿会去什么地方完全没有头绪,只能像个无头苍蝇到处乱找。在实技测验后,他几乎没有休息,却一点也不觉得疲累,应该说他没有余力感到疲累。
而且除了冬儿,他也担心夏目。
在塾长室里他虽然答应了大家,但在危急时刻不能陪在夏目身边还是让他放心不下。尤其听说这次的灵灾与夜光信徒有关,他总忍不住想起九月发生的那件事。那个时候两人因为吵了一架分道扬镳,结果被崇拜夜光的咒搜官趁虚而入,绑走了夏目。
他心里明白,夏目身处在一群专业阴阳师之中,自己应该安心,但一颗心又七上八下起伏不定。
“……可恶。”
他按捺不下焦躁,怀疑自己这样没头没脑地找下去到底能不能找到人,跑着跑着,他忍不住仰头望天。
就在这个时候,好几个喝醉的酒客从路边酒馆冲了出来。
他马上闪过神,只是仍然躲避不及,被一肩撞上。奔跑中的他往后一跌,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撞上他的醉汉则是惨叫一声,摔倒在路上。和那人一起走出酒馆的其他醉汉见到这样的情形,立刻沉下睑。
“对、对不起!”
春虎连忙道歉,对方却恶狠狠地骂了一声:“等一下,你这臭小子!”
对方有三名男子,看上去约莫二、三十岁,从他们身上夸张的打扮和横行霸道的态度都看得出来是一群小混混。跌坐在地的男子恼羞成怒,气得满脸通红,站起来后,他怒瞪春虎,逐步逼近。
“喂,臭小子!你眼睛长到哪里去了!”
“呃,真的很抱歉,对不起,我有急事……”
“少啰嗦!谁管你有什么狗屁急事!”
他拉下脸道歉,只是对方根本不领情。另外两名同伙非但没有制止男子,反而仗势围了上来,看来是不满春虎只有口头上道歉,态度一点也不惊恐。
——天啊,饶了我吧。
毕竟刚遭遇到危险等级三的灵灾攻击,又就近见识到凶恶的‘十二神将’把灵灾玩弄于股掌间,老实说,被街头小混混怒骂个几句他也不觉得害怕。他为了争取时间不惜低头道歉,男子也许正是因为看穿他的企图,才会紧缠着他不放。
现在可不是和别人纠缠不清的时候……春虎心里冒出一股暴躁的冲动情绪,这样的冲动疑似也表现在脸上。“小鬼你不要命了!”男子一把揪起春虎的胸口。
“……放手。”春虎反射性地说。
“你说什么!”
“我说放手,大叔……”说着,春虎用力挥开男子的手臂,怒气冲冲地瞪了回去。
三名男子瞬间目露凶光,握紧拳头。三对一。原本是暴力不良少年的冬儿还有打赢的可能,春虎实在不足他们的对手。
但是,他实在忍无可忍。
他不只是受不了这群男子,还有鵺、镜、夜光信徒,以及夏目无法摆脱的艰苦宿命、冬儿背负的命运,各种情感急于宜泄,自己和身边的人遇上的这一切不公平遭遇叫他再也咽不下这口气。
但就在这个时候——
“打架可不是什么好事哦。”
一个粗哑的嗓音毫无预警地闯了进来,春虎和男子全吓了一跳,转头看向说话的人,接着不约而同睁大了眼。
那是个身高将近两公尺的巨汉,而且不只块头大,身材也相当健壮。男子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可是只要一注意到他,便很难不震慑于他那强人的存在感,犹如一回头就发现眼前站着一头正在俯视自己的野熊——男子带给他们的冲击就是这么大。
三个男子感受如何另当别论,壮汉带给春虎的感觉不是威胁,反而是种莫名优雅又精明干练的气息。
深邃的五官和眯得如针细长的双眸完全不显严厉,在夜晚街灯的映照下,男子那头金黄短发如王冠闪耀光辉。男子身穿西装,没打领带,看起来不像是个正派人士,但和那群醉汉绝非同类。
“打架可不是什么好事哦。”壮汉又重复了一次。
“尤其是那些无聊的架,打的人觉得没意思,在旁边看的人也觉得扫兴。还是到此为止吧,不然我来帮你们一把好了,至少打起来不会那么无聊。”说着,他朝春虎等人露出微笑。
他身上还是一样没有散发出威胁性,却带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息。
三个醉汉早就吓得脸色惨白,他们互相迅速使了个眼色。“我们走。”说完旋即赶紧逃离现场,连气都不敢吭一声。
“……看来他们醉是醉了,头脑还算清醒,捡回了一条小命。”默默目送他们消失在夜晚的涩谷街头后,壮汉悠悠低喃。
春虎愣愣望着壮汉,原本一触即发的火爆情绪不知何时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
“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他连忙低头道谢。
“……你在找人吗?”
“咦?”
“我看你从刚才就在这附近跑来跑去,你在找谁吗?”男子口气平静地询问诧异的春虎。
“虽然不知道你在找谁……你如果是在找和你穿着相同制服的少年,我刚碰到一个。他的样子不太寻常,所以我记得很清楚。”接着,没等春虎答话,他便了然于心似地说。
“真——真的吗?”
春虎急忙问清楚,男子也干脆地告诉他。一听到那地点,春虎差点没哀叫出声。那就在今天举行实技测验的地点附近。
春虎马上作备动身,在那之前又向男子说了声:“谢、谢谢!真的很谢谢你!”
“不用客气,快去吧。”
“是!”
春虎深深低头致谢,接着跑了起来。只是他一边跑,一边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心里一怀疑,马上察觉异状。
在低头道谢冲走前,有个东西映入视线一角。男子的西装左袖。宛如一条空荡荡的袖子,随风轻柔摆动……
帣虎马上向后转头,只是壮汉早已不在原地。
他觉得奇怪,不明白为什么胸口莫名浮躁。不过当务之急是找到冬儿,他连忙把疑问和异样感赶出脑海,卯足全力奔向傍晚进行实技测验的地点,毫不怀疑男子可能说谎,也不认为冬儿不在那地方。
跑、跑、跑——
心无旁骛地向前跑。
一抵达那地方,一发现那身影,春虎马上大喊:“冬儿!”
冬儿人在举行实技测验的办公大楼前广场。
祓魔官赶到后,在附近拉起了封锁线,禁止一般民众进入。然而,或许是人手不足,顾不得留人下来看守现场。灵灾现场附近一片寂静,破坏的痕迹依然令人怵目惊心,实在很难联想到这里居然是东京这个大都市里的闹区涩谷。
春虎这一喊,越过封锁线、独自伫立的少年马上有气无力地转过头来。
站在封锁线内的少年正是冬儿。
不过,那不是平常的冬儿。
“……是你啊。”他嘟囔了一声,嗓音异常冰冷而且无情。
春虎顿时全身紧绷,过往的记忆在脑里苏醒。这不是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冬儿。
在紧张之中——他缓缓扬起了一个灿烂笑颜。打从听到冬儿溜出塾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不对,正确来说是在更久之前,在和冬儿相识并成为损友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面对这一幕的准备。
“有事吗?”冬儿问。
“这还用得着说吗?”春虎答。
他拚了命调整狂奔后紊乱的呼吸,然后挺起胸膛,坦荡荡地向损友说:
“走吧,冬儿,一起回去吧。”
☆
夏目没有前往祓魔局本部,而是目黑分局。
前来迎接的人直接带她进入分局内,局里一片慌乱,所有人全绷紧了神经,弥漫着一股风雨欲来的紧张气氛。即使如此,局里丝毫没有惊慌失措的模样,不愧是早已习惯突发状况的部门。
一群身穿黑衣——象征祓魔官的漆黑防瘴衣的阴阳师在走廊上匆匆来去,这里可以说是活跃在最前线的暗鸦聚集地。
夏目与陪同自己前来的京子被带到一间会议室里,倍议室空间不大,摆了几张摺叠椅和一张细长的摺叠桌,墙上则挂了一面白板。
老实说,两人原本以为会被带到有一大群高官排排坐的作战本部,发现自己进到了这么一间小会议室不免难掩失望。不过,一发现在会议室里等待的人物,她们忍不住惊呼一声,赶紧端正站姿。
‘十二神将’不禁失笑。
“好了好了,别那么拘谨,刚才匆匆忙忙的,没能好好自我介绍。我是独立祓魔官木暮禅次朗,初次见面你好,土御门夏目同学,还有仓桥京子同学,平常总是承蒙仓桥局长诸多关照。”
木暮说得轻松,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同时指着摺叠椅说了声:“坐吧。”两人有些别扭地中低头致谢,也跟着坐下。
木暮的打扮和在灵灾现场一样,只是少了当时的紧张感,看上去一派悠闲。尤其桌上放着盛在木碗里的煎饼,以及宝特瓶装的百事可乐,一旁甚至还有一本摊开来读到一半的漫画刊,再旁边则是一把刚才佩带在腰间的日本刀。这些东西随意摆放在一起,看起来反而不显突兀。
“工作中喝酒总是不太好嘛。”在注意到两人的视线后,他耸了耸肩,完全误会两人的意思。接将他又问了声:“要吃吗?”把整碗煎饼递了过去,她们一听马上连忙摇头。眼见夏目她们摇头婉拒,木幕于是自己拿起煎饼。
“不好意思,突然把你们叫来这里。毕竟目前事态危急,还请见谅。”
木暮解释着,把煎饼咬得清脆作响,让人忍不住想回问事态是否真有如此危急。
“抱歉,镜刚才给你们添麻烦了,那家伙很有能力,就是爱到处惹是生非,制造了一堆麻烦。我不要求你们谅解,不过在这次作战中希望你们能把这件事情先摆到一边。”
“不,别这么说,事情都己经过去了。”
“听到你这么说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放心吧,我不会让那家伙在作战中有机会接近你。”
木暮咬着煎饼,爽快允诺。
夏目听到这话,内心十分感激,在来到祓魔局前,她心里一直有所抗拒,不想再碰上镜。她嘴上没说“那真是太好了”.表情却是轻送许多。
接着,木林把整块煎饼塞进嘴里,大口咀嚼后又灌起百事可乐。
“好啦。”他拍了拍手说:“我想你们已经听过大致说明了,这次你们要和祓魔局并肩作战。我得先提醒你们,这次的任务相当危险,基本上你们会和我一起行动,也就是说由我负责保护你们,希望你们可以听清楚我说的话,遵从我的指示行动,明白吗?”
木暮说得像个游戏解说员,但夏目和京子听见这番话,忍不住交换了一个眼神。
塾长说过到祓魔局反而安全,但会由‘十二神将’保护自己这种事她们倒是想都没想过。这种做法确实相当可靠,即使夜光信徒跑来插手,只要一想到有‘十二神将’在身边,自然不用提心吊胆。
“……可是,这么做好吗?”
“什么意思?”
“毕竟……这次要祓除的是危险等级三的灵灾对吧?可是……木暮独立官如果贴身保护我,在战力上……”夏目战战兢兢地问。
木暮听了发出豪爽的笑声,跷起二郎腿,脚趾把草鞋晃得啪嗒啪嗒响。
“用不着担心,祓魔局这次可说是精锐尽出,不容一点闪失。今天晚上要是不解决掉这件一事,明天肯定会宣布进入警戒状态,说不定还会有几个政府官员下台负责。这才真的可能导致和两年前相同的情形再度发生……对了,你们知道两年前那次灵灾恐怖攻击事件吧?”
“是,知道。”
“嗯,总之就和那次差不多。祓魔局会竭尽所能对付灵灾,用不着烦恼,况且要是情况不妙,局长也会亲临现场。最大的问题反倒是能不能顺利诱出鵺——不过拟定作战计划的是祓魔局,你大可不用在意这种事,夏目同学。”木暮依然说得轻松自如。
在某种意义上,这话听起来像把夏目和京子当成了小孩子看待,但既然是出自身为‘十二神将’的独立祓魔官口中,实在没什么好抗议。何况肩上莫名的重担也因此消失,夏目反而松了口气。
“不过,我刚才也说过,这次的任务非常危险,我得警告你们千万别掉以轻心……话虽然这么说,到现场后也没那个闲工夫松懈就是了。”
木暮手拿着宝特瓶微笑说道。在那一瞬间,态度散漫的木暮似乎流露出了一点“锐气”。
“说到底,这次作战计划的关键是你,夏目同学。我们会负起全责,不过还请记住这一点,千万小心。”
“……好,我会全力以赴。”
夏目原本就是背负着‘土御门’的名义前来参与作战,既没有懈怠的意思,也正像木暮所说的,不认为有那种闲工夫。为了不扯祓魔官们的后腿,她早已有拚命也要尽力做到最好的打算。
“嗯。”也许是看出夏目的决心,木暮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真的不要吗?”又把煎饼递到夏目她们面前。
这回夏目倒是老实说了声:“那我就不客气了。”伸出了手,京子见状也跟着伸手取过一块煎饼。她们今天从早就没吃过东西,看着木暮又让她们自然而然地想起“皇帝不差饿兵”这句古老的俗谚。也许是他表现出的从容与沉着——反过来说也就是隐隐约约透露出的坚决自信让人产生出这种感觉。
“老实说,虽然你们是阴阳塾的塾生,可是把普通人——而且还是未成年人牵扯进来,我真的很过意不去,就算你是‘土御门’家的人也一样。这份人情我一定会还,这次就拜托你们了。”
“不,该这么说的人是我。”
“对了——听说阵是你们班上的导师对吧?他的表现如何?是个认真的好老师吗?”
木暮兴致勃勃地问,夏目和京子一时呆愣,听不懂他在问些什么,过了半晌才想起“阵”是大友的名字,不禁杏眸圆睁。
“咦?您、您认识大友老师吗?”
这么说来,之前确实不知道在哪里听说过大友以前是咒搜官,只是她们不只没能马上把那个没用的老师和‘十二神将’联想在一起,木暮的回答更让她们大吃一惊。
“我们不只认识,还是同期呢。”
“原、原来是这样啊,你们是同时进入阴阳厅——”
“错了,错了,我们确实是一起进入阴阳厅,可是我们从在阴阳塾里就是同班同学。”
“什么?阴、阴阳塾同学?”
“对,话说回来,有必要那么意外吗?阴阳厅里到处都是从阴阳塾毕业的塾生哦。”
木暮不解地说。从这话听来,木暮——还有大友其实都是夏目他们的学长。
“对了,你们廷第几届的塾生?”
“四、四十七届……”
“呃,都这么多届啦,真是让人大受打击啊……我和阵是第三十六届,人家都叫我们‘三六的三黑鸦’,当时可是恶名昭彰,让仓桥塾长伤透了脑筋呢。”
木暮兴高采烈地笑说。夏目她们听了目瞪口呆,惊讶得合不拢嘴。从木暮直呼“阵”这点看来,他们的交情应该不错,只是两人实在天差地远,压根无法想像如此直爽又可靠的‘十二神将’和那个怪导师居然是好朋友。
“……木事先生看起来很好相处,一定和谁都处得很好。”京子更是悄悄在夏目耳边低语。
“反倒是除了木暮先生,大友老师应该没有其他朋友了。”
“唔,很有可能……”
“没错吧?不过还真是一让人意外的组合呢……咦,奇怪,第三十六届?这是说……大友老师还不到三十岁吗?不可能!”
木暮大惑不解地看着两人窃窃私语,说不定正回忆起自己还在当塾生时的往事。
接着,京子“咦?”了一声。
“‘三黑鸦’的意思是还有另外一个人吗?您那位朋友是——”由于气氛融洽不少,京子顺口问道。
木暮一听霎时绷紧了脸,露出惊觉失言的表情。
“唔,嗯……就是这样,这没什么好提的……”从那副模样看来,他相当不擅长掩藏自己的情感,看在夏目和京子眼里,他一脸尴尬,明显在回避这个问题。既然他表现出这样的态度,她们也决定按捺内心的好奇,没再继续追问。
这时,会议室响起敲门声。“打扰了。”一个身穿西装的青年走了进来。
青年有双锐利的眸子,以及一张温和的脸庞,长发及肩,其中不知为何只有一缕发丝染成了红色。
“木暮独立官,抱歉让您久等了。”
“噢,你来啦。”
木暮似乎因为话题被岔开,松了口气,招手唤来青年。夏目和京子礼貌性地站起身,他见了忍不住苦笑,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来介绍一下,他是阴阳厅咒术犯罪搜查部的比良多笃祢,这次不只是我,他也会和我们一起同行。理由是……这应该不用我讲,你们也很清楚吧?”
一听见咒搜部这个部门,夏目的表情立刻僵硬。一般来说,祓禊灵灾没有咒搜部出场的机会,这次他会参加作战,正如木暮所言,可以想到的理由只有一个。
“您好,上御门夏目同学,我是咒术犯罪搜查官比良多。您也许不喜欢听到这话,不过我很清楚您的事,包括您面对的难题。去年我的同事做出了有损名誉的举动,同样身为咒搜官,我在这里向您致上最深的歉意。”见到夏目的反应,比良多慎重其事地说着。说完,他朝不过是学生的夏目深深一鞠躬,低头表示歉意。他的态度彬彬有礼,清流般澄澈的嗓音更令人印象深刻。
“我知道要您马上信任我们很难,不过您面对的难题,和这难题由您一人面对实在负担过人却是不争的事实。我不强求您马上信任我们,不过我和您站在同一阵线,请让我们出一份力,和您一起解决。”
“……是……”
第一次见面就突如其来说起这话,夏目听得一脸错愕,京子也是睁圆了眼,木暮更是当场愣住。
“喂,比良多,有礼貌是不错,可是这未免礼貌过头了吧。”
“没这回事,我们确实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不过你是专业阴阳师,对方还是个孩子哦?你瞧,夏目同学都被你搞糊涂了。”
“不,我,呃……”
夏目本想帮忙圆场,偏偏语气确实充满迷惘。另一方面,比良多不为所动,依然坚持“这是该尽的礼节”。
“唉,没想到咒搜部里居然有像你这样的稀有人种,虽然说天海老头和阵其实也没正常到哪里去。”
木幕苦笑着嘀咕了几句后,说了声:“大家先坐下吧。”主持起大局。
他双手搁在膝上,露出坚定目光轮流看向夏目、京子和比良多。只是这么一个小动作,现场气氛瞬间变得严肃。
“在作战开始前还有一点时间,接下来我会就作战内容进行说明与确认,没意见吧?”
夏日等人重重点了点头。接着,木暮开始针对夏目在这次作战计划中担任的角色进行更进一步的具体说明。
3
如果就这么变成鬼——
在收容且度灵障患者的治疗中心,四周围起结界“封印”的病房里,这个念头曾一再浮现在冬儿的脑海。
如果就这么变成鬼,那该是多痛快的一件小啊。
他心里总在想“难道没有什么麻烦事吗?”,而这可说是求之不得的麻烦事,也是求之不得的退场机会。他还没发觉自己已病人入膏肓到求死的地步,只是觉得变成鬼确实有一种难以抗拒的魅力。
令人蠢蠢欲动的血腥味。
不用管后果,反正这辈子一路走来都是如此。
如果就这么变成鬼——这个想法在体内的鬼活跃时更加强烈。体内吞噬自己的鬼。反正自己没有什么好失去,重新回到那个老是痛苦、忍耐、一无所有的自己也没什么意思。
一旦变成鬼,人生就此画下句点,如此反而更干净俐落,宛如上帝施舍给失败作品最后的慈悲,不,也可能是恶魔在最后设下的甜美诱惑陷阱。
如果就这么变成鬼。
这说不定可以视为体内的鬼逐渐渗入冬儿内心的证据。在鬼的力量影响下,冬儿意识模糊,对事物的价值观变得嗳昧,原本薄弱的生存意志更加稀薄。在接受咒术治疗时,冬儿内心也一步一步地迈入鬼道。
这时候,主治医生带了自己的儿子过来。
他的名字叫做春虎。
☆
冬儿蹒跚转身面向春虎。
额头上不见平常绑的那条头巾,差点化为鬼而隐约冒出的双角也消失了,只在皮肤上留下“痕迹”。冬儿会绑上头巾,为的正是隐藏痕迹——并且在情况失控时,暂时藏住长出来的尖角。
“……真丢脸。”说着,冬儿唇边泛起自嘲笑意。不过,他看上去不太寻常,情绪似乎相当亢奋,眼瞳涣散没有聚焦,只有嗓音冷冽如冰。
“之前塾长才提醒过我,结果一失控就成了这副德性,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笑。”
他瞪着吞虎,面色任硬,病态的态度明显不同于平时的冬儿。春虎立刻定睛观“视”冬儿的灵气。
没有感觉到鬼气。
不过有鬼的“气息”,冬儿体内不断散发出浓烈的鬼的“气息”。
鬼寄宿在体内不只是灵气会受到影响,精神上也会出现咒术无法解释的变化。心与鬼日渐同化。不过——“……这真不像你啊,冬儿。”春虎回瞪冬儿的视线——瞪向鬼气逼人的骇人视线,毫不显得畏惧。
“老爸说过,鬼会栖息在人类的阴暗面里,你那时候说自己没有热情,鬼无处栖身。我当时还觉得真是个装模作样的队伙,不过仔细想想,这事说来好笑,一心‘想变成鬼’的你,结果反而因为这一点得救了。”
春虎不只不害怕,还语带挑爨。他一边说,双眼一边瞪视着冬儿的眼眸,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与鬼对峙时,只要稍微露出破绽或是脆弱的一面就输了,尤其在精神面上更需要凭藉强人的力量才能制伏鬼。
需要的是心的力量。
在冷清的涩谷一角,春虎与冬儿迎面对峙。
冬儿扬起嘴角,回应春虎的挑衅。他的嘴里没有长出獠牙,脸上却露出和鬼一样的神情。
“我的想法还是一样,对我来说,变不变成鬼都无所谓。”
冬儿的嘴边再度泛起自嘲。具破坏性、威胁性又乐在其中,爱惹是生非的冬儿总挂在脸上的微笑中最深处的面貌。
春虎哼了一声,嗤笑带过。
“……欸,怎么啦,冬儿?你的脑子也被鬼吃掉了吗?”
“谁知道呢,我也搞不懂这真的是我自己的想法,还是鬼的想法——反正怎样都没差,这种想法已经深植在我的本性,改变不了了。”
“哼,什么‘本性’,不过大我一岁的小鬼讲话居然这么嚣张。”
“这只不过是事实罢了,春虎。抱歉,我和你不一样。”
冬儿的语气冷若冰霜,日光却渐趋炽热,如融化的黏稠热铁。虽无咒力,却又如咒术般试图渗入春虎脑内。
但春虎并不害怕,也不恐惧,他坚决相信不是鬼的冬儿。
“哼,什么‘我和你不一样’,明明是个臭小鬼又不愿意承认,只会讲这种话。我说你啊,别老乱想那些有的没有的事。”
“总比什么都不想的笨蛋来得好吧?”
“那可不一定。从前不是有人这么说过吗,‘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春虎以一贯的态度和冬儿打趣。阴阳术如何他不知道,倒是父亲认真教导过他许多应付冬儿的方法,他现在正努力回想父亲教过的各种技巧。
“好啦,回去吧,冬儿。告诉你﹒我现在可是忙得要命,没时间跟你闲耗下去。”
“既然这样,你就别管我了。”
“就是因为办不到,我才会这么不走运啊。”春虎笑说,露出坚定无可动摇的笑颜。
他相信自己与冬儿之间的联系,一步步确实地把他拉向自己,要把他拉回来。他与鬼正在进行一场争夺冬儿的拔河比赛,而且绝不放手。
“回去后……又怎样?”冬儿的表情一变。
“跟你一起回去,然后呢?继续强化封印,压制住自己体内的鬼,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想这些又有什么用,这世上没有人能一步登天!”
“难道你认为事情会慢慢好转吗?你凭什么保证?”冬儿咧嘴冷笑,瞄准对方的弱点和软弱的部分,狠狠刺出尖锐的视线。
“今后我得抱着这个炸弹继续活下去,你了解那是什么样的生活吗?你明白吗,春虎?”
冬儿望着他的视线像极了鬼,春虎紧紧握拳。
“……冬儿,你不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情形立志成为阴阳师吗?为了以后能压制住体内的鬼,有一天能完全祓除体内的鬼。”
冬儿随春虎转进阴阳塾并非漫无目的,正如春虎是为了某个理由立志成为阴阳师,冬儿也是一样。
那就是灵灾的后遗症——鬼。
为了自救,冬儿选择走上这条路。
“有一天?有一天吗……”冬儿唇边的冷笑泛了开来,春虎忍不住背脊发寒。
“总有一天一定能解决问题?这根本是不经世事的小鬼头讲的话。总有一天一定能解决问题,总有一天一定能解决问题——!你怎么能确定我不会有一天完全失去控制?又发生像今天这样的情形?”
灵气猛烈窜出冬儿体外。
灵气。
不过明显是混浊的阴气。
“总有一天一定能解决问题?其实用不着那么麻烦,你也很清楚吧,春虎?只要我赶快变成鬼,干干脆脆地被祓除就能解决问题了。这才是最确实又最快速、聪明的作法!”
鬼气以冬儿为中心卷起漩涡,他的额头突起,双唇撕裂露出尖牙,全身出现裂核反应,鬼的轮廓逐渐与他的身影重叠。
额上的尖角和獠牙闪烁延伸,覆盖他全身的叠影更是坚硬。
盔甲。
他的身上出现战国时代——或是时代更为久远的腕甲、胸甲和铠胄,以及偷窥的影子。透明的盔甲随激烈的裂核闪灭,一出现又随即消失,笼罩穿着阴阳塾制服的冬儿全身。
冬儿就像个铠甲武士,仿若幽灵的身影、宛如落难武士的恶灵。
裂核甚至窜上冬儿的脸庞,浮现出面目狰狞的鬼铁面。在杂讯交错的阴影深处,冬儿定睛凝视着春虎。不知不觉中,不只冬儿,就连接触到他的空气也逐渐锐利如刀。
可是,在这锋利的空气中——
春虎冲了进去。
“冬儿!”
春虎的拳头低吼,使尽浑身力气,挥出足以贯穿铁甲的一拳。冬儿的下颚往后一仰,踉跄后退了一大步。
“你这混球还在说这种傻话!我警告你,冬儿,少天真了!”春虎骂得口沫横飞,毫不把冬儿的鬼气看在眼里,迸出强烈灵气。
“听好了!你这小子的命早就不是你一个人的了,是我老爸灌注心血,经过我和北斗磨炼,由夏目、京子,天马以及和你相关的所有人一起辛苦打造出来,不容你随便乱来!”
挨揍的冬儿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盯着凶狠的春虎。过没多久——“……呿。”他咒骂了一声。
“别说大话了,难不成你打算和现在的我打上一架?你又不是没看见我这副德性,我一拳就可以打碎你的头。”冬儿摸着挨了一拳的下巴,嘲弄春虎似地揶揄道。
春虎当然不可能打得过冬儿,何况缠绕在冬儿身上的鬼气铠甲正象征鬼的力量,现在的冬儿拥有过人的臂力,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了。因此……“我倒觉得这样正好。”春虎刻意答道。冬儿嘲讽自己的嗓音微微颤抖,这么点细微的变化没逃过他的耳朵。
他冲上前去,挥出拳头。冬儿的身体自然闪过了攻击——春虎一点也不在意,依然持续逼近。他又打又踹,每一击都被冬儿闪过。冬儿看透了春虎的攻势,根本不需要用上鬼的力量,春虎自己也很明白这一点。他只是一味进攻,终于惹得冬儿忍不住嗤笑。
“你是白痴啊?”
“不行吗!”春虎大叫,整个人朝冬儿撞了上去。
“春虎!”冬儿啐了一声,怒吼着挥出拳头,挥出装备闪灭手甲的鬼拳。
春虎没有闪躲。
“——!”
冬儿的拳头猛地停住,反倒是春虎一拳击中了冬儿'。
他使出全身重量挥出这一拳,两人扭成一团,倒在地上,春虎于是顺势跨坐在倒在下方的冬儿身上,双手抓起他的胸口,猛力摇晃。
“怎么啦,冬儿!你怎么不反击?打我啊!你做不到吧?因为你只要一拳就能打碎我的头!因为你一个不小心随时有可能毙了我的命!”
冬儿听着春虎叫喊,啧了一声咬紧了牙,终于表现出不属于鬼,而是冬儿本身的动摇。
春虎逼近紧盯着冬儿,像是要看穿他似地,接着硬是念起咒文。
“我和你在一起这两年不是白混的,早就看清你下不了手杀我!知道吗?这就是塾长提过的乙级咒术。我施展在你身上的咒术——不对,是你对自己施下的咒术!因为你是个打从内心为朋友着想的家伙!一个小小的鬼根本破解不了那么强大的咒术!只要一天不解开这咒术,你就得一辈子和鬼奋战!我劝你还是尽早觉悟!”
“……!”
冬儿咬紧了唇。
全身力量流失,鬼气如雾消散,裂核反应渐趋激烈,盔甲的影子逐渐稀薄。而在望见冬儿眼瞳的那一瞬间,春虎相信自己成功了。
自己成功把冬儿拉了过来。
他粲然笑道:“这个麻烦的家伙。”又痛殴冬儿一拳。冬儿哀叫了一声——再度昏迷。
放下拳头后,春虎缓缓起身。
鬼气盔甲已经完全消失,春虎为小心起见,运用见鬼的能力“视”得冬儿身上的灵气稳定了下来,这才总算吁了一大口气,仰望天际。挥出拳的手中传来阵阵麻痹,无人在旁,春虎还是啧了一声掩饰害臊。
“都这把年纪了还这么热血……这个人傻瓜。”
之后,春虎马上打电话叫来天马,空也在他连续大喊好几声后匆匆赶到,但他故意没联络阴阳塾和其他老师。
天马气喘呼吁地跑来,看见冬儿倒卧在地吓了一大跳,但他马上发现冬儿只是昏了过去,放心地吁了口气。
冬儿会失去意识不是因为挨了春虎的拳头,而是他又开始压制体内的鬼,春虎最后那一拳不过是助他一臂之力,互殴的目的也只是为了使冬儿的精神面出现动摇。
不过在听完春虎接下来说的话后,天马又担心了起来。
“你要到夏目同学那里?这……那冬儿同学怎么办!”
“所以我才会叫你来啰。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帮忙和阴阳塾取得联络,把他带回塾里吗?”
“可、可是,夏目同学他们现在在哪里——”
“我传了封简讯通知他们找到冬儿的时候,也顺便问了地点。他们似乎准备在明治神宫外苑迎击,我用手机查过地图,那地方用跑的就能跑到。”
坐在地上休息的春虎向天马解释后,重新振作精神又站了起来。他身心俱疲,但还有一件事等着他去处理。麻烦事一件接着一件,既然成了这种主人的式神,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天马,你现在身上有符箓吗?有的话麻烦给我,我怕只有自己带的这几张会不够用。”
“给你是没、没关系……不过你真的打算一个人过去吗?那边祓魔局正尽全力进行重要的作战计划哦?和夏目同学他们会合这种事恐怕……”
“这种事等到了之后再说,毕竟……”春虎苦笑,望向躺在地上的冬儿。“我说了一堆大话。总之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冬儿就拜托你啰。”
4
神宫外苑位于代代木的内苑——明治神宫束侧,是个横跨新宿区、港区以及涩谷区,面积辽阔的公园,公园里并建有许多如国立竞技场与神宫球场等和体育相关的设施。
祓魔局这次修禊灵灾选上的地点为其中占地最广的软式棒球场。在钻石形的六面复合式球场当中,有五面为天然草坪,一面为人工草坪,整体面积相当于一个东京巨蛋。为配合时刻、方位与都内灵相,在灵脉畅通和尽量降低对周围造成损害等诸多因素考量下,选择了这个地方。
总之这是个“广大无际”的地方,没有栅栏与外界阻隔,只有行道树围绕四周,平时灯火通明的圣德纪念美术馆和神宫球场今天全熄了灯,使得宽阔的复合式球场更添一份荒凉。
此时此刻,广大无际的球场里聚集了比夜幕更黑暗,身穿漆黑黑衣的一群暗鸦。
在通往圣德纪念美术馆的北边入口处附近搭设有帐篷,做为祓禊司令室的临时指挥处,后头停有好几辆灵灾祓禊部队的运送车。此外,球场内配置呈圆形分布的可动式护摩坛,并为阻止动态灵灾逃亡,围绕球场四周设下结界,另准备两架直升机随时待命,以预防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需要进行追踪。
四周弥漫紧张感与祓魔官的灵气,令人喘不过气,联想到即将到来的灵灾祓禊势必是一场苦战。
在距离戒备森严的大地五十公尺高空处。
一头金龙——北斗正遨游在广阔的夜空之中。在这宽广的场地里,全长近十公尺的北斗看上去不若往常巨大,但在从地面仰望的人们眼里,龙悠游在辽阔夜空中的身影依然充满神秘感。
然而,北斗此时难得地显露出烦躁。
由于接到夏目的命令,它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来回打转。受到召唤时,它一脸稀奇地俯视地上的模样,可是祓魔官和护摩坛这些东西它一下子就看腻了,觉得无聊透顶。它不时望向远方六本木的高楼大厦和东京铁塔,或是新宿的高楼区,似乎想到那里一游。
夏目耐着性子,从地上使役这头任性的龙。
在这次的作战计划中,需要让北斗的灵气透过灵脉,扩散至都内各地,为此北斗必须不停释放灵气,只是这件事说来简单,实行上却是非常困难。北斗是相当强力的式神,长时间的实体化对使役者来说是种异常沉重的负担。作战若拖得太长,很有可能第一个倒下的就是夏目。
“——用不着勉强,夏目同学。你如果倒下,那就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木暮在紧盯着北斗的夏目耳边悄声提醒,夏目回了声“是”,仰望的视线却不曾移开。
夏目现正在北斗的正下方,靠近球场正中央,京子与比良多也跟在她身旁。而且不只他们,现场的祓魔官没有一个不是目不转睛地凝视夏目。
好几位祓魔官正在念诵咒文,让北斗的灵气流入灵脉,其他人则是一片鸦雀无声。语气起伏如祝辞的咒文不知何时与背景同化,忽而刮过球场的风声听来格外刺耳。
还没来吗?
夏目仿佛听得见祓魔官们的心声,木暮虽然要她别勉强,但在这种时候保留余力实在不是她的作风。
她朝临时搭建的帐篷瞥了一眼。
连木暮在内,这次参与作战的共有四位独立祓魔官以及一位特别灵视官,共五位‘十二神将’,其中当然也包括镜伶路。他现在肯定咧着嘴,不怀好意地从帐篷里看向球场中央,不,他也可能置之不理,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无论是哪一种情形,她绝不愿意在那个男人面前出丑。
而在这一大群阴阳师里,必定有不少人对‘土御门’抱有复杂的思绪,尤其那些日复一日祓禊灵灾的祓魔官更是如此。
追根究柢,灵灾发生的原因得归咎于旧阴阳道宗家,土御门家。然而,他们用以修禊灵灾的技巧一样来自土御门。祓魔官们现在会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远眺自己呢?
这时,旋翼声从头上传了下来。声音来自媒体的直升机,从刚才开始就有好几架直升机定 一时往返神宫外苑上空。
作战内容保密,这些媒体不晓得是从哪里挖到消息。夏目参与作战的事情一样没有公开,不过要是同业中人,一见到龙遨游于夜空的模样肯定会马上恍然大悟。
——我该做的事只有一件。
不管祓魔官们怎么想,周遭人们如何反应,自己只要堂堂正正地完成被赋予的任务就行了。生于土御门家,这是最起码的自尊。
夏目的神情严峻,集中精神在上头的北斗。见到夏目这副模样,木暮脸上闪过一丝苦笑。
不过,夏目的努力总算有了收获。
‘发现动态灵灾!东北方——正由鬼门接近!’
在帐篷内待命的灵视官捕捉到鵺的瘴气,扩音器随即传来警报。
“……终于来了。”木暮说。
夏目连忙望向东北方天空,北斗也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把头转往同一个方向。
东北方,亦即市之谷及饭田桥方向。朦胧幽暗的夜空里,望不见一点异状。但是——“来了……!”夏目的直觉如此说道,精神自然集中,一察觉到远方有异物混杂在黑夜之中,身心也跟着紧绷。
就在这个时候——
咿——
叫声乘着夜风传来,东北方隐约可见有个歪斜的身影在低空翱翔。
‘确认目标!“奇美拉型”灵灾,约两分钟后抵达!’
“准备迎击!”
指挥官号令一下,祓魔官急忙依令行事,各种指示透过内线繁忙交错。
“……好。”木暮松开盘起的胳膊。“夏目同学,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请你依照事前指示,让龙——”木暮说,一边朝夏目走近。只是他话才说到一半,扩音器里忽然冒出杂音。随后——‘另、另一个动态灵灾出现!西南方——正由地户朝这里前进。’
“什么?”
木暮俐淋转身,准备迎战的祓魔官们一时掩不住慌乱。夏目也连忙望向西南方,由于近处有行道树围绕球场,望不清楚低空,但既然特别灵视官——‘十二神将’感觉到灵灾接近,必定不会有误。
“木暮先生……?”
“……呵,你那头龙很受欢迎呢,倒替我们省了不少事。”
相对于夏目的动摇不安,木暮泰然自若地露出无所畏惧的微笑,祓魔官们也是一样的反应。
‘——听好,由西南方接近的动态灵灾约六分钟后抵达,作战立即改为“C计划”。接下来将称第一个接近的动态灵灾为“奇美拉一号”,第二个动态灵灾则是“奇美拉二号”。再重复一次,执行“C计划”!’
号令再次透过扩音器传了出来,嗓音与之前的明显不同。“C计划?”夏目问。“别在意。”木暮简短回应。
“简单来说就是一次修禊两个灵灾,只是设下结界的时机会有点紧凑。好了,我们往后退一点——比良多,你们也一起过来。”说着,木暮带夏目从球场中央往南侧的喷水池移动,比良多和京子也跟在两人后头。
作战计划突然变更,木暮一点也不显得惊慌,祓魔官们也只有瞬间闪过迟疑,立即又依新的指示做出迎战准备。
“北、北斗呢?”
“在第二个——‘二号’抵达前,先让它在空中待命,只是注意千万别让它接近‘一号’,以免不小心卷入修禊。”
夏目等人匆匆忙忙奔向喷水池边,球场此时卷起了让人寒毛直竖的阴风,夏目发现自己的心跳逐渐加速。
她跑到球场边,一同头,吓了一跳。
临时帐篷里走出三个人影,由于天色已暗加上距离遥远看不清楚,隐约可以看出有一男一女,剩下的另一个人体型似曾相识,是‘食鬼’镜伶路。
他们是独立祓魔官,国内顶尖——现代首屈一指的阴阳师。
这时——“啧。”木暮啐了一声。
“进展程度远超乎预期……灵灾本身果然被动过手脚。”
“咦?”就在夏目忍不住回问时,一旁的京子惊声惨叫。
临时帐篷后头是圣德纪念美术馆,屋顶中央的圆顶正是神宫外苑的象征。在那上头,有个巨大的影子隆隆卷起夜风,在低咆中飞了过来。“开灯!”随着一声令下,准备好的探照灯同时点亮,无数条光线撕裂黑夜,照出美术馆上头的巨大黑影。
灯光照出的是——鵺。
鵺的身形和傍晚见到时大不相同,长长的两条脖颈,圆桶状的身躯和钩爪发亮的手脚,多得看不清的尾巴如触手扭曲,背上甚至长出两对几乎包覆全身的巨大羽翼,那副模样看上去简直像双头龙,而且是在西方传说中描写到的龙族。
然而,不只外型不同,体型的变化更是吓人。
敞开的庞然双翼与美术馆相比毫不逊色,总长近百公尺,躯体恐怕也有将近四十公尺。
“那、那是什么?根本就是怪兽嘛!”
“…………!”
在愕然惊呼的京子身旁,夏目哑口说不出话。空中的北斗紧盯着鵺,似乎也因为鵺庞大的身型受到不小的冲击。
另一方面,木暮和比良多互相使了个眼色。
“……这下可糟了……”
“嗯,看来很有可能发展到危险等级四。”
听着两人的话,夏目和京子更是惊愕得当场僵住。
灵灾的进度依“危险等级”区分,灵气扭曲并且没有自然恢复的可能为危险等级一,造成周遭物理性损害为危险等级二,灵体实体化为危险等级三。
再更进一步的危险等级四则是灵压攀升,散布高浓度瘴气,扭曲周围灵相,使灵气急速偏斜,导致灵灾接二连三发生。以一个巨大的灵灾为导火线,引爆无数灵灾接连发生的危机,这就是危险等级四。
亦即百鬼夜行。
前方的鵺——“奇美拉一号”已经成长到还差一步就要进入危险等级四的地步。
“……可是,这倒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因为我们‘赶上’了。”
木暮咧嘴一笑,设置在球场上的可动式护摩坛宛如接到指示,同时点燃火焰。
风扇使火焰加速燃烧,如爆炸一口气向上攀列。
在此同时——
——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毗药·萨缚·日契毗药·萨缚佗怛罗吒·赞拿·摩诃路洒拿·欠佉呬法呬·萨缚·尾觐南吽怛罗吒憾——
祓魔官手结根本印,齐声吟诵起镜傍晚念诵过的咒文,火界咒。
护摩坛上的火焰带着咒力熊熊燃烧,如同一把刺向夜空的火红利剑,斩去一片漆黑,喷起白雾。
这次的行动依官方说法是“祓禊灵灾”,实际上则是讨伐鵺,也就是“降伏”。与注重阴阳调和的祓禊不同,‘泛式’中在降伏“魔”时常运用到密教系的咒术,因此在这次讨伐鵺的行动中,祓魔局也选择了密教系咒术做为主要术式。
护摩坛上的火焰如炮弹击出咒文——火界咒。火界咒接连命中,鵺全身包围在火焰之中,发出凄厉惨叫,叫声中蕴含的高浓度瘴气宛如海啸,一波波击向球场。
然而——“……*。”球场北侧——最靠近鵺的镜以军荼利明王的种字明言,“击散”逼近球场的瘴气波。海啸般的瘴气像是撞上岩壁碎裂并且粉散,朝球场洒下大量瘴气,又接着遭护摩赎的咒力悉数烧毁、蒸发。
由于章气的气势凶猛,反方向的夏目等人也难以幸免。这时,木暮缓缓把手放上腰间那把日本刀的刀鞘。
他没有拔出刀,只是把拇指放上刀锷,稍微推出一点刀身。
就在那一瞬间,夏目和京子甚至还来不及反应,刀里已经迸发尖锐灵气,斩碎所有落下的瘴气。
鵺继续往上攀飞,火界咒前仆后继地紧随在后。
夏目一回神,赶紧大叫:“北斗!快退下!”
北斗张大了嘴,愣愣望着突然开始的激烈战斗。它大概也不想遭到波及,立刻遵从夏目指示,往主人头上飞了过去。
不过,鵺察觉到龙的动向,在火界咒的笼罩中急速下降,试图从上方朝北斗展开偷袭。
“糟糕!北斗!”
夏目急忙要求北斗退避,只是当它发现鵺攻了过来,一时间似乎怒火攻心,不甘示弱的火气刹时点燃,马上停了下来,扭过身子威吓头上比自己大上数倍的鵺。
“笨、笨蛋!”
夏目惨白着脸命令它逃,它只当作没听见,甚至狂吼一声,仿佛在威胁对方“有胆就放马过来”。木暮皱起眉,右手探向日本刀的刀柄。
但就在木暮即将拔刀、鵺尚未向北斗发动攻势之时,站在北侧的男性独立祓魔官朝夜空抛出了一个东西。
男子抛出的是密教使用的咒具,独钴杵。
独钴杵带着强大的咒力,散发出神圣光芒,在夜空中划出一条光痕,宛如由地面朝空中发射的火箭,划破夜空,低鸣着朝鵺射去,一口气贯穿鵺的身体,硬生生扯碎鵺的其中一边羽翼。
鵺尖声惨叫,身体顿失平衡,全身出现裂核反应,从因为惊吓而停下动作的北斗面前高速旋转——
坠落。
碰的一声,冲击引起天摇地动。鵺正巧落在球场中央,不对,这不是“巧合”,而是“必然的结果”。
瞬间摆出警戒姿势的木暮说了声:“不愧是宫地。”解除了戒备。接着,伴随落下的冲击力道,瘁气再次如海啸袭来——但鵺落在球场中央,护摩坛形成的圆阵里,瘴气还没溢出圆阵外,就已经遭护摩坛的咒力燃烧殆尽。夏目和京子——甚至是北斗——只能在一旁哑然失声。
——这、这就是……独立祓魔官的实力。
‘神童’大连寺铃鹿的实力坚强毋庸置疑,不过现场这些——祓禊灵灾的‘十二神将’更是厉害,不管是镜伶路还是一击击落鵺的男子,一般阴阳师不只无法匹敌,甚至令人怀疑他们根本不是人类。木暮虽然总是一副悠哉模样,只要认真起来,应该也能展现出与他们不相上下的实力。
在强大的咒力下,球场化为一片火海。
尽管如此,鵺依然未被祓除,被扯落到地面的妈因为暴怒发狂,扭曲的手脚每一次捶打大地,那庞大的身躯一如被捕捉上陆的鱼儿弹起时,都会引发令人误以为是地震的强烈震动。
只是鵺就算狂怒,也没能再次展翅飞翔。鵺飞不起来和失去一边羽翼无关,动态灵灾并不适用物理法则。最大的原因还是出在周围的护摩坛和上头的火界咒,阻挡鵺逃至圆阵之外。而且,上方还有另一道咒力笼罩整个战场。那是前所未见的咒术,大概是另一位——女性独立祓魔官施展的。
“……看起来事情进行得很顺利。”
“目前看来是这样。”
比良多的语气掩不住兴奋,相对的,木暮不敢掉以轻心,不容乐观的视线直直地注视着鵺。
接着——
‘“奇美拉二号’已出现在视线范围!’
扩音器里传来叫喊,夏目这才注意到另一只鵺的气息。她连忙转头望向西南方,忍不住惊呼一声。
鵺就在神宫球场内,像个攀上树枝的野猴子,攀爬在高耸的电子看板上方。
她这一望马上发现,是那家伙,那个闯入考试的灵灾。它的体型不及‘一号’,但同样变得相当巨大。在弯着身子的状态下,它的身长已经超过十公尺,假使除去尾巴的长度不算,体长恐怕也有二十公尺之谱。它的头如猿似豹,浑圆的双眸反射火光,辉映灿烂光芒,长尾巴在空中挥舞,显得蠢蠢欲动。
“——夏目同学。”
“是!”
夏目不慌不忙地立即下达指令,要北斗把鵺引诱过来。北斗似乎也记得这一个灵灾——‘二号’,马上朝第二只鵺转过身,态度像在说“总算又碰上你这家伙了”。
同时,‘一号’像是也察觉到‘二号’出现,求援似地朝‘二号’抬起双头,叫喊出声。
‘奇美拉二号’以吼叫做为回应,接着猛力一踏,像是要踏碎电子看板,向夜空愈跃愈高。
‘准备结界!’
扩音器里传来俐落的号令声,在一旁待命的祓魔官随即提升灵气,转换为咒力。
接着,‘二号’飞向球场上空,影子移动到夏目等人头上。
‘展开结界!’
灵气障壁应声耸立。
只是——
“什么?”
木暮忍不住哀嚎。
灵脉突然扭曲,不对,“扭曲”这个词还不足以形容。灵脉猛烈弹跳,灵气如怒涛喷发,一股作气地冲走祓魔官们展开的火界咒,甚至是独立祓魔官施展的咒术。灵脉宛如火山爆发,喷出压倒性的灵气。
而‘一号’就在喷发的灵气上方。
鵺直接吸收灵脉喷出的灵气,根本不需要多费力气吞食溢出的灵气。
咿——!
‘一号’的庞大身体更加膨胀,而‘二号’受到灵气扇动仍滞留在上空时,刚设下的结界正好形成。结果就在‘一号’被捕,‘二号’仍潜逃在外的情形下,完成了结界。
“这下不妙!”木暮大叫,可惜为时已晚。情形和考试时如出一辙,比良多也懊悔地喊了声:“糟糕!”
“双角会!可恶,到底是从哪里搞的鬼?”
‘二号’受到结界阻挠,在球场外盘旋咆哮。而‘一号’的身形急速肿大,即使祓魔官重新念诵起火界咒也来不及阻止。巨大的身躯溢出高浓度的瘴气,现场灵气瞬间歪斜,引种灵灾,而且不只一个。以‘一号’为中心,灵灾接连发生,其中有几个立即刮起旋风,席卷大地,进入危险等级二。
现场情形俨然——
‘灵灾发生连锁效应!“奇美拉一号”进入危险等级四!’
这是众人最害怕看到的事态,而且‘二号’没有受到结界封印,只能放任它在外肆虐,作战——“C计划”至此正式宣告失败。
“木暮!”击落鵺的独立祓魔官大叫。
“我知道。”木暮应道。
“来!”他一声怒喝,停在喷水池后方的重型机车随即自行发动引擎,疾驰向木暮身旁。
木暮立刻跨上二机车,吼道:“比良多!你去把‘刚才那个家伙’找出来!”
“是!”比良多一答,马上冲了出去。木暮则是不同于先前给人的印象,露出严厉的目光瞪视‘二号’。他打算独自追上,自己一个人解决这个问题。
“夏目同学,抱歉要请你离远一点。你可以向附近的祓魔官请求保护,京子同学也是一样。用不着担心‘一号’,虽然进入危险等级四,这个阵仗一定能成功祓禊!所以——”木暮话说到一半,夏目已经冲向木暮,跳上机车后座。
“喂!”木暮大吃一惊,难掩怒气。
“吸引鵺需要北斗!我也一起去!”
“——!”
木暮睁大了眼,一时语塞。夏目没有加以理会,自顾自地强制解除北斗的实体化。
“夏、夏目同学!”
京子哀叫,夏目头也不同地笔直凝视木暮,已经冲了出去的比良多也忍不住停下脚步,望向夏目等人。
刹那过后,木暮粲然一笑。
“——好吧,不过记得别告诉阵哦。”
“是!”
‘一号’困在结界里,‘二号’为回避结界,逐渐远离球场,似乎打算抛下‘一号’,独自逃窜。
木暮的机车发出轰隆声,京子惊慌失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夏夏、夏目同学?”
“仓桥同学!我走了!”
木暮的机车狂奔而出,追起了鵺。
5
“你醒了吗?”
眼前是仓桥塾长那张稳重的而容,冬儿一清醒,马上坐了起来。
这里是阴阳塾,冬儿特别被送到实技练习用的教室。
他反射性地伸手摸了摸额头。没有角。他松了口气——然后又心头一惊。
“春虎呢?他——”
塾长苦笑看着逼问自己的塾生,接着手轻轻一挥,指向摆在教室一角的液晶电视。
一看见电视荧幕里的画面,冬儿忍不住睁大眼,无力地吐出一声呻吟。电视上正在转播灵灾修禊的现场情形,播出从上空——直升机拍摄的影像。也许是判断接近会有危险,因此从远处拍摄,只是现场紧迫的气氛依然栩栩如生地透过影像传到了电视机前。
烈焰四窜。
祓魔官们齐唱咒文。
巨大骇人的鵺。
冬儿脸色僵硬地望向塾长。
“……这是开玩笑的吧?难不成春虎跑去那里了?”
“对,其实夏目同学和京子正在那地方。据天马同学表示,春虎同学在你恢复正常后,马上赶了过去。”
塾长简单向冬儿说明夏目接到祓魔局请求协助,以及京子结伴同行的来龙去脉。冬儿的理解力强,马上掌握了事情经过。
“……那个笨蛋……”他喃喃念了一句,再也说不出话。
“真是个伤脑筋的孩子呢。”垫长也苦笑同意冬儿的意见。
接着,塾长板起脸孔,刻意以事务性的口吻告知:
“——冬儿同学,我有件事情要向你报告。”
“报、报告?”
“对,我们扩大了你的‘封印’……这么说你应该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吧?简单来说,在你送来塾舍后,已经以咒文强化最关键的部分,并且解除其他部分的封印。刚才你在醒来后会出现鬼化的征兆,恐怕就是这个原因。”
在塾长若无其事的说明下,冬儿受到不小的冲击。他哑然凝视塾长,一时间回不了话。过了一会儿,他藏不住颤抖的嗓音,喃喃问道:“……为什么……”
“考试后,在你被送回塾舍时,我立刻与春虎同学的父亲取得联络,向他确实报告你的症状。”塾长毅然回答。
“……医、医生吗?”
“对,听到你的症状后,他表示:‘我儿子的机能既然正常运作,我希望能让治疗进入下一个阶段。’并且当场准备新术式,也就是我刚才提到的治疗……扩大封印。”
——这么说你明白吗?塾长慎重其事地继续说了下去。
“你的‘治疗’在刚才已经进入下一个阶段,你不再只是单纯地压制鬼,更要予以‘调教’,让鬼受到阿刀冬儿的控制。对于像你这种症状的人来说,这样的治疗方式在某种意义上极具风险——换句话说,这是一帖猛药。”
“…………”
冬儿没有吭声,默默定睛注视塾长。塾长正面迎向冬儿的视线,神情依旧严肃。
“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知道。”
“你既然进到这里,下定决心成为阴阳师,治疗方针就从单纯束缚鬼、尽力消除在你身上的影响,转为活用鬼的力量。这么做是为了能让你多一个选择,给你不只是击退鬼,更能反过来‘利用鬼’的权利。”
“……鬼……”
利用?
这话听在冬儿耳中宛如晴天霹雳。
灵灾后遗症。失去未来的障碍。与他人不同的瑕疵。
体内的鬼之前扮演的一直是危害自己的可恨角色,他本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突然间多了个“利用鬼”的选项,他的心里只有困惑。
“——镜独立祓魔官别名‘食鬼’。”冬儿闻言浑身一颤。“你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一个外号吗?”
“……不,我不知道。”
“我想也是——那就让我来告诉你吧。他使役的是鬼,一个屈服于自己手下的强大之鬼。他不透过召唤,而是直接吸取鬼的力量,厉鬼反过来成了他的‘食物’,他的力量泉源就来自他使役的鬼。”
塾长的话再次令冬儿哑口。镜那强悍的力量历历在目,那是鬼的力量?灵灾——‘鬼型’的力量?
和自己一样……
“只是——”说到这里,塾长脸上终于出现微笑。不过她笑得并不温柔,反倒充满挑衅意味。“别忘了主治医生说过的话。你的治疗会进入下一个阶段,主要是因为达到了一定条例。”
冬儿很清楚塾长话中的意思。
我儿子的机能既然正常运作——
唯有春虎能抑制冬儿不让他完全失控,这次的治疗才有意义。正如同刚才,春虎挺身而出,才把冬儿从鬼的手中拉了回来。
“…………”
冬儿又把目光转向电视,塾长见状满意地点了个头。
这肯定也是一种乙级咒术。
“你要怎么做呢?”塾长明知冬儿会如何回答,仍旧提出疑问。既已在幕后支撑咒术界超过半个世纪,阴阳塾塾长的咒术就不可能失误。
☆
冬儿笔直前进,仓桥塾长跟在后头。
“主人,您今晚的心情似乎相当愉悦呢。”
“敢问是否有什么好事?”
塾舍大楼正门入口两侧的狛犬开口搭话,那是阴阳塾的守卫,机甲式式神阿尔法和欧米加。仓桥塾长微笑回应式神的问题,走在前头的冬儿则是看也没看它们一眼。
走出正门后,风吹乱了冬儿没有绑上头巾的发丝。
“送到这里就可以了。”
“且慢,我有个好东西要给你。”说着,塾长从怀里取出一枚式符。“……本来这不是我能使用的东西——”她解释道,接着吟诵咒文,释放式符。
一匹具神马风范的白马随之现身,它身上配有红色缰绳及一副黑色马鞍,威风凛凛,气宇轩昂。冬儿一望便知这匹白马的身分,朝塾长投去疑问的目光。
“塾长,这该不会是……?”
“对,看来你从春虎同学那里听说过了。这是土御门家的式神,雪风。”
白马——雪风引声长鸣,踏响马蹄,目光凶狠地瞪视眼前陌生的召唤者。
“其实这是夏目同学的父亲寄来的式符,就在傍晚——你们正好在进行考试的时候送达。”塾长朝吃惊的冬儿说。
“他、他为什么要寄这张式符过来?”
春虎提过,雪风是代代侍奉土御门家的正统式神,就算对方是阴阳塾塾长,也不可能毫无来由托付这么一枚重要的式符。
但塾长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这我也不知道,不过……恐怕是早有预感吧,毕竟他也会观星。”她如此答道。
冬儿咬紧了唇。
他总觉得这一切仿佛遭到他人操弄,似乎冥冥之中己有定数,自己只是依循既定的道路前进。不过——那又如何。在那些力量强大或见识广博的人眼里,现在的自己不过是颗棋子,抱怨也是无济于事,眼前最重要的是走上自己的路,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笔直前进。既然有人为此事先准备好马,自己实在没资格口出怨言。
冬儿立定决心,正视雪风的双眸。
“……你也许没听说过我,不过我知道你的事。听说你是个超强的式神,可以为我出一份力吗?”
他不知道雪风听不听得懂人话,不过雪风闻言踏了下马蹄,悠然转了下头,像是要他别废话,赶快上来。
冬儿咧嘴一笑,取过缰绳,踏上马镫,轻巧地乘上雪风背部。
这时,塾舍大楼的自动门开启,一个塾生冲了出来,叫道:“先别走,冬儿同学!”
“天马?”
“太好了,及时赶上!”
冲出塾舍的天马怀里抱着一根长棍,是大友为春虎特地打造的锡杖。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仰望马上一脸茫然的冬儿。
“……哈哈,太好了。老实说我没什么自信。”
“自信?”
“嗯,在知道你的事情后,还能用平常心看待的自信。”说完,天马捧起小心翼翼拿来的锡杖,交给跨坐在雪风上的冬儿。“我知道自己在这方面不太擅长应对,可是……好像没什么影响,真的太好了。冬儿同学就是冬儿同学,就算是生灵也不会改变这个事实。”
“你啊……”
冬儿一时语塞,天马于是露出他一贯的天真Ilk须。
“可以麻烦你把这个交给春虎同学吗?我想他一定用得上。”
“……好,交给我吧。”冬儿默默盯着天马的笑容好一会儿,感慨万千地做出口应,并且接下锡杖。
“——嗯,那就拜托你了。”天马坚定说道。冬儿不禁挪开视线——又转回来,朝天马点了下头。
“……我走了。”接着,他向塾长说。
“路上小心。”
他握紧锡杖,轻轻排了一下雪风的脖子,在它耳边轻喃:“……这是我第一次骑马,但无照骑机车倒是经验丰富。用不着客气,尽管全速冲刺吧。”
雪风全身一振,像是要冬儿别把自己和那种劣等品相提并论。然后,它轻举起前脚,飞奔而出。
目的地——只有一处。
“好,去吧!”
在塾长的日光注视和天马的激励下——
冬儿与雪风奔向战场。
“……他们走了。”目送冬儿他们离去后,天马低喃。
一旁的塾长忽而把视线转向耸立在旁的塾舍大楼。“——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这句话好像是多余的。”她轻吟,微微一笑。
“你比我期待中更适合老师这个角色呢。拜托你啰,大友老师。”
6
在夜晚的涩谷街头,春虎疾速狂奔,然后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抬头仰望。远方夜空猛然燃起赤红火焰。
“开始了吗……?”喘不过气的春虎哀叫一声。
他正由涩谷冲进青山大道,在一路往北的路上。他想过要搭计程车,可惜今晚根本无车通行,行人也是三三两两,看来这一带很有可能正在实施交通管制。
青山大道属于这附近的主要干道,高楼大厦沿路耸立。为此,就算能望见染红的夜色,也因为有大楼阻挡,看不见下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满心焦虑,却一筹莫展,只能拚了死命不停往前冲。只是,由于他一路狂奔,体力早已接近极限。
“春春、吞虎大人!恕在下僭越,还是由在下抱起春虎大人——!”
“不、不行……!等一下还需要你帮忙,毕竟敌人会飞……现在得先保留体力!”春虎气喘吁吁,在驳回式神的提议后,又把贴在胸前的治愈符撕了下来,换上新的符箓。
他仔细一想,发现自己在去年夏天过后,自从‘装甲鬼兵’杀害北斗,他在暴风雨中奔向夏目——奔向本家宅邸后,就没全力跑过这么一大段距离。和那时相比,再跑下去应该不成问题。
不对,是非跑不可。那时的春虎为逃避北斗的死,自暴自弃地埋头往前冲,但现在的他是为帮助夏目——为守护在她身边而狂奔。
此时更是需要全力奔跑的时候。
“……呼……好、可以了!走吧!”
春虎怒喝一声,咬紧牙又开始尽全力冲刺。因为拗不过固执的主人,空哼着紊乱的鼻息飘浮在半空中,紧跟着奔跑的春虎。
过没多久……“——!空!你听见那个声音了吗?”
“是、是,此为鵺的叫声,而且……还能感受到些微瘴气!”
就在他们互相大喊确认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个十字路口。那是春虎在确认地图时,在青山二丁目做下标记的十字路口,一旁还可看见标示“明治神宫外苑”的看板。春虎兴奋地惊呼一声,又再快马加鞭往前冲。
一跑到十字路口,高楼顿失踪影,视线豁然开朗。行道树绵延矗立在道路两侧,远处夜空火红,甚至能“视”得与东京巨蛋不相上下的巨大咒壁。
结界。咒力带着火焰的气息,在结界内肆虐c而在结界里的是——
“……那、那是什么鬼东西?”
那东西瞬间闪过眼前,又随即藏身到行道树下头,不见身影。
可是,光这么一瞬间,已能让人看出那是个足以破坏距离感的庞然大物。春虎忍不住停步,弯下身子,双手支在膝上。
“我、我没看错吧?那根本是怪兽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简直是个恶劣的玩笑甚至是恶梦,该出动战车或是战斗机才有办法应付。夏目真的在和那样的怪物作战吗?
这时,浮在春虎头上确认战场情形的空报告:“春春春、春虎大人!还有另一只鵺——已、已逃至结界外!”
听到式神的报告,春虎马上站起身。
他挺直了身子想看清楚状况,可惜被行道树挡住视线。由于结界和鵺过度巨大,导致他搞不清楚远近,分不清自己其实离灵灾现场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
总之只能就近一瞧了。“喝,看我的!”春虎又跑了起来。
他跑到十字路口,瞪向左侧,那是一条笔直通往神宫外苑中心的道路。
那里是著名的银杏隧道,马路两旁各种植有两排修剪成圆锥形的高大银杏树,沿路整齐排列,这个时期虽然才正要发芽,如画的景致依然震慑人心。
原本在笔直延伸的银杏隧道另一头,可以望见圣德纪念美术馆那独具特色的建筑外形,只是现在在井然有序的成排银杏树另一头,只能望见护摩坛上燃起炽红烈焰,巨鵺在火焰中疯狂挣扎,实在不像这世上的景象。
仿佛一踏上通往冥府的路,便窥见灼热地狱。春虎忍不住倒抽一口气,空也连声惊呼,身子发抖,睁大眼,张大了嘴。
他其实很想视而不见,直接右转打道回府,可是他有不能这么做的苦衷,而那苦衷就在地狱里等着他。
“……我现在就过去。”春虎下定决心,喃喃说了一句,接着在银杏隧道间的马路正中央全力冲刺。空也绷紧神情,飞行跟在主人身后。自己能帮上什么忙,这问题他决定等到了之后再来思考,总之现在得赶到夏目身边,他不想再重蹈去年夏天与夜光信徒交手的覆辙。
然而,春虎的主人可等不及式神。
鵺的叫声猛然响彻头上夜空,紧接着一声怒吼传来。
那是龙的吼声。
“北斗?”
春虎仰望夜空,发现在左手边的银杏树后方,有只巨大的鵺浮在半空中,另外还有一头龙正在与鵺交战。
在灵灾与式神的咆哮声中,机车的排气声迎面而来。
他连忙转头望向前方,注意到一辆重型机车正由银杏隧道另一头直冲向自己。傍晚在鵺逃走后匆匆赶至现场的祓魔官,‘十二神将’木暮禅次朗骑在机车上,不过,车上不只有他,在他身后还有个黑色长发飘逸的——
“夏目?”
疑问随即得到解答。
“春虎!”
☆
木暮与夏目骑上机车后,绕过圆形喷水池,离开球场冲上马路。他们一路沿着球场外往右转,左手边是银杏隧道。
木暮望向试图飞离球场的‘二号’。
“与其等我们追上,还是先把它挡下来。黑龙!獭祭!醴泉!凤凰美田!”
他以强而有力的嗓音唤出式神,不对,其实它们早已受到召唤。机车引擎忽然响起轰隆声,四团灵气从夏目他们骑的机车里飞奔而出,化为实体,夜空中冒出四个傍晚时见过的身影——四头乌天狗。
夏目不禁惊呼:“机甲式?不对,可是,刚才那是……?”
机甲式指形代直接化为实体的式神,在分类上,阴阳塾那两头以伯大为形代的阿尔法和欧米加,以及铃鹿操纵的‘装甲鬼兵’都属于此类。木暮的机车像个有生命的个体活动自如,疑似是因为这辆机车本身就是式神,而在乌天狗纷纷离去后,机车似乎变得比先前更加沉重。
一般来说,机甲式与形代两者为一体,但木暮那些乌天狗既可寄宿于形代,又能个别实体化,这样的例子可说是前所未见。
式神离开后,木暮骑着机车,朝吃竹的夏目匆匆解释了一句:“那和普通式神不太一样。”接着,他仰望在头上飞舞的乌天狗。“阻止鵺的行动!别一让它逃出外苑,快去!”
接到木暮的命令后,四只乌天狗嘎嘎大叫,朝鵺飞去。
和鵺庞人的体型相比,乌天狗娇小的身躯宛如一粒粒小豆子,然而,它们体内蕴含着无法由外表判断的强大灵气。毕竟是独立祓魔官的式神,一般式神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夏目盯着飞向‘二号’的四只乌天狗。式神的飞行速度似乎远胜过鵺,转眼间便迎头追上,由四面加以包围。
‘二号’威吓咆哮,甩动长尾。天狗们敏扯地躲开攻势,并且在鵺四周盘旋来去。它们不妄加攻击,坚决依照主人的指示,阻止鵺继续窜逃。
不久,鵺开始朝地面落下。看来它不同于有两双翅膀的‘一号’,不擅长在空中滞留。它的身骰轻盈得吓人,可以无视重力移动,但那不是“飞行”,顶多只能称作“跳跃”,那只鵺便是在夜空中随处窜跳。
‘二号’降落在它刚才所在的地方——神宫球场。“好。”木暮说,似乎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机车早已骑往神宫球场,球场后门近在眼前。
“在球场内修禊,我们要冲进去啰!”说着,木暮的爱车从马路冲向球场。
但是——“啊,这群笨蛋!”木暮倾斜车身,急忙停车,望见鵺突破乌天狗的包围,又再大幅跳跃。
“你们在搞什么鬼?”
“嘎!假动作!”
“禅次朗!它很精明,看穿了你的计划!”
腼疑似假装逃进神宫球场,又立刻往上跳跃。把它赶进球场便能把损害降至最低,鵺早料到会有这一招。
“少废话,还不快追!接下来是——秩父宫橄榄球场,再过去就是青山大道了,一定要在那里解决它!”木暮怒吼,气得满脸通红。
乌天狗再次前往追鵺,木暮调转车头,转了个大弯回到来时的大马路。
夏目紧抿了下唇。然后——“北斗,别让鵺逃了!”她重新召唤先前解除实体化的北斗。
木暮吓了一跳,忍不住回头。
“我也来帮忙!”
“……好,我们也跟着上。”
机车在柏油路面上奔驰,抬头可以望见实体化的北斗难得顺从地接受夏目指示,在夜空中奔向鵺。龙前来支援,乌天狗们也乐得快马加鞭。
‘二号’发现北斗后,随即转身嘶吼。北斗见状放声咆哮,从正面击碎鵺的吼声。北斗与鵺在空中缠斗,双双落向橄榄球场。
“……好。”
木暮紧盯天际战况﹒爱车再次奔向喷水池。这次则是往右转,驶进银杏隧道。
直线前进。木幕踩下油门,一口气加快了速度。
就在这个时候——
“夏目?”
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在木暮背后,夏目猛地抬起头,微微探身向前。
风拍打在脸上,黑发在后方凌乱飞舞,风压使她眯紧了双眸,努力想看清楚前方。她怀疑自己的眼睛,唇边却忍不住泛起一抹微笑。
“春虎!”
木暮似乎也发觉到前方的人影——春虎。他低吟一声:“春虎?”正打算向夏目询问时,“——!”突然紧急刹车。车轮发出尖锐摩擦声,在柏油路面留下辗过的痕迹。探出身子的夏日差点摔落地面,连忙紧抓住木暮的双肩。
木暮双手紧握机中把手——“急急如律令!”早已施好咒术的符箓应声从他的夹克底下,挂在腰侧的符箓皮盒里自动飞出。是护符。护符在飞出的同时绽放光芒,以咒力竖起防壁——一张符箓飞来﹒正好射上防壁。
飞来的符箓本身施有隐形术,在挡下率先飞来的第一张符箓后,接连又不断有符箓袭来。
符箓纷纷射向护符防壁,而且异常精准地专攻木暮。护符形成的防壁顷刻出现动摇,但就在符箓险些射穿防壁前,停下机车的木暮放开了把手。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腰间的日本刀。“散!”白刃一闪,把符箓连同他筑起的防壁一并斩去。白刃散发的灵气以及那一刀中释放的咒力猛烈,就连在木暮背后的夏目也被吓得浑身发抖。
拔出日本刀的木暮射出锐利的目光,盯向符箓飞来的方向——银杏隧道上的人行道,有个男子正站在那里。
男子把长发束在脑后,嘴边覆满胡须,身穿军装外套和牛仔裤及短靴,看上去有些不修边幅,五官倒是正气凛然,望向木暮的眼神甚至带有一种学者般的知性气质。
“……六人部吗?”木暮确认道。
男子不发一语﹒在他背后——从橄榄球场的方向传来鵺的咆哮.代为回应。
橄榄球场上,巨鵺从观众席跳向夜空,似乎一心只想逃脱,毫无战意。北斗和乌天狗紧追在后,鹧于是利用自己庞大的身躯为武器,强行击退追上前来的式神,逃离神宫外苑。
夏目只能屏息遥望鵺逃出狩猎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