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over-cry 一章 纠结

台版 转自 深夜读书会

发布:深夜读书会

「您可知咒术的精髓为何?答案是——『谎言』。」

「因此,在面对『真想』时,务必格外谨慎小心。」

——土御门夜光

1

印象中,父亲是个不苟言笑的人。

记忆里几乎找不到父亲的笑容。他从不将喜怒表现在脸上,沉默寡言,只偶尔以最精简的字句交代一些简短的指示。年幼的夏目以为这就是所谓的「父亲」,「家族」就是这么一回事。

寂静之色渲染着两人的生活,唯一能弥补寂静的只有咒术的修练。

如果让其他阴阳师见了修练过程,他们肯定会大吃一惊,因为父亲完全不顾女儿只是个年幼的小女孩。夏目一再受挫,绝望沮丧,但她始终全心投入咒术的练习。除此之外,她无处可逃。

每一天,她都在寂静中孜孜不倦地专注于咒术。

每一次,豪爽地打破这寂静的总是同一位少年,那个与她是青梅竹马的男孩子。

「来玩吧!夏目——」

「——夏目。」

她似乎没注意到屋顶的门打开了。

春虎出声吓了夏目一跳,她先是身子一颤,然后吁了口气,脸上表情也变得柔和。

「春虎。」

「难得会在屋顶上碰到你……话说回来,这种事冬儿早就做过啰。」

春虎笑说,往夏目的方向走了过去。

这里是阴阳塾的男生宿舍屋顶,夜幕低垂,街灯朦胧地照亮夜空。

在闷热了一整天的夏日夜里,户外空气和吹着冷气的室内相比显得格外炎热。偶有徐徐清风吹来,轻快地滑过肌肤表面。春虎站在夏目身边,舒服地眯起了双眼。

「……就是明天了呢。」

「嗯。」

「紧张吗?」

「我……紧张。」

「这样啊,我想也是。」

春虎尽可能以轻松的语气附和夏目。

两人肩并肩,在栏杆旁一同眺望夜晚的涉谷,眼前正好是阴阳塾塾舍所在的方向。实际上那并不是多么久远以前的事情,他们却不知为何总觉得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春虎〈雏鸦〉等人怀念的归巢。

「不过……」夏目喃喃地说,视线有些低垂。「最让我在意的还是……仓桥同学……」

青梅竹马的嗓音沉稳,只是仿佛有不停滴落的鲜血滴融在声音里。「嗯……」春虎也是一样脸色阴郁,无言以对。

离那起事件已经超过十天,京子最后说出口的那句话,至今依然深深地刺在两人心里。

骗子。

「……看来只能做好心理准备了。」

「心理准备吗?」

「是啊,事到如今也找不了借口,只能诚实地面对这一切……诚恳地向她道歉,直到她肯原谅我们为止。」

春虎说得严肃,接着把脸转向夏目,脸上微微泛起苦笑。夏目或许也看出来那是勉强挤出的笑容,同样回了一个刻意的微笑。

「夏目你也一样,对瞒着他们……对欺骗他们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吧?」

「嗯。」

「说不定这反而是个好机会,大家可以不再有所隐瞒,当真正的好朋友。」

「说得也是。」夏目应道,态度自然地轻轻笑了一下。「你的想法总是那么乐观呢。」

「这是我唯一的可取之处。」

「是吗?」

「一般听到这种话,应该要礼貌性地加以否定吧。」

春虎一脸无奈,夏目听了又轻轻笑了出来。然后,她转身面向春虎,点了下头。

「我精神好一点了,谢谢你帮我打气,春虎。」

乌黑秀发轻盈滑落,发梢飘逸地随夜风飞舞。

听见夏目这么坦率地向自己道谢,春虎反而觉得难为情。他随口应了声「噢」,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忽然间,「春虎?」夏目的语气纳闷,疑似惊觉有异状发生。「怎么了?」春虎正回问时,「……春春、春虎大人,恕、恕在下失礼……」脚下空气卷起漩涡,凭空冒出一位穿着水干与指贯,身材娇小的女孩子。

齐刘海的头上冒出一对耳朵,背后长出一条毛色艳丽的大尾巴,她是春虎的护法式式神,空。

春虎惊讶地望向冷不防现出实体的式神。空的模样莫名激动,全身灵气高涨,整个人处于备战状态。春虎不由得全身紧绷。然而——

「空!怎么了?」

「在、在下并、并非有急事相告……」

空仰望着主人,耳朵和尾巴不住扭动,说起话来吞吞吐吐,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她说得委婉,流泄出的灵气却像是随时准备展开攻击一般。

一旁的夏目代替难以启齿的式神,道出实情。

「春虎,你的咒力太强了。再说,你为什么在空身上注入那么多咒力?」

「咦?——啊。」

听到夏目指出这一点,春虎总算察觉自己一直源源不绝地往式神身上注入咒力,总量非同小可——近乎不久前的自己用尽全力所使出的咒力。

「哇啊!」

他连忙控制咒力,咒力送出到一半便猛然停了下来。空松了口气,尾巴软绵绵地垂下。

「抱、抱歉,空,这情形该不会是从刚才持续到现在吧?」

「是、是……」

空愧疚似地点点头。

所谓的刚才,指的是他们上到屋顶前,正在寻找夏目的时候。在春虎唤出空,要她帮忙找人时,就已经在无意间注入咒力——直到现在才停了下来。

空属于护法式式神,在没有现出实体的时候,依然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与主人春虎保持灵性上的联系。换句话说,春虎无时无刻不在提供式神咒力,夏目没能及早察觉异状,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承、承蒙主人施与力量,实为式神之荣幸……在、在下不、不胜感激……」

「可是持续接受那么强大的咒力,你也很难受吧。春虎,你都没注意到吗?」

「对、对不起。」

夏目望向内疚地道歉的春虎,脸上的表情从傻眼变成了伤脑筋的模样。

「你从那时候起就不是很稳定呢。」

「可、可是我比以前更能『视』清灵气啰,虽然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是你太勉强自己了吗?」

「嗯,可能吧。毕竟我那时候闹得天翻地覆呢。」

春虎试图笑着敷衍过去,却没能轻易转移夏目的注意力。她凝视春虎的眼里明显流露出忧虑,春虎为难地绷紧了脸。

「用不着那么脸色凝重,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刚才那说穿了,不过是我一时疏忽,不小心出了点差错罢了。」

「可是……」

「不用担心啦。再过不久就要放暑假了,如果状况一直没有好转,我回家的时候再找老爸看一下……唔,说到这个……」春虎有些强硬地转换话题:「暑假快到了,也就是说我决定成为阴阳师已经过了一年啦。」

听见春虎忽然有感而发,夏目眨了眨眼,「是啊,就快一年了呢。」有些惊讶地回道。

「一年啊……时间过得真快呢。」

「会吗?我倒觉得居然只过了一年啊。」

春虎故意打趣,唱起了反调。夏目听了抿紧唇,紧皱起眉头,看似煞有其事地回顾起这一年来发生的大小事情。

然后,「……你说得没错。」她对春虎的感想表示认同,和春虎一起轻轻地笑了出来。

经过这动荡不安的一年,他们在感叹时光飞逝之余,仔细回想起来,这一年来也经历过许多巨大转变。铃鹿引发的事件、春虎与冬儿来到东京、和京子与天马变得友好,甚至是与铃鹿重逢,彼此之间的关系愈来愈亲近……

其他还有像是卷入灵灾恐怖攻击事件、遭传说中的阴阳师芦屋道满袭击,和发生在不久前的那起事件。

「真是多事之秋啊。」

是的,这是让春虎也不禁为之傻眼的一年。

贵重的一年,也是珍贵的一年。

以及……

「……啊,对了。」

自那年夏天后过了一年,这表示与北斗永别已经过了一年的时间。

他偷偷往一旁的夏目瞥去,瞥向夏目用来系起那头乌黑长发的粉红缎带。这么说来,无意间对这条缎带起疑心已经是很久以前——升上二年级后的实技合宿之后的事情了。到头来,还是没能开口向夏目确认,春虎害怕询问真相。

不过……

说不定现在已经能自然地、若无其事地问出口,而且无论答案为何,都能平心静气接受。

夏目,那条缎带……

该不会是北斗的——

这时,「春虎。」夏目语气严肃地唤着,春虎虽然一时心慌,「嗯?」仍沉着应对。

「谢谢你。」

「咦?谢什么?」

夏目朝困惑的春虎微微一笑。

「谢谢你这一年来陪在我身边。」

她说得坦率,诚挚地表达出心中谢意。「啊。」春虎搔了搔鼻子。

听见这话,他一方面难为情,一方面又觉得心花怒放。算了。春虎把先前的疑惑收回心底,至少不需要急着现在就知道问题的答案。

「……我知道自己不是很可靠,不过——」

「不过?」

「还算个不错的式神吧?」

「……嗯。」

夏目欣然同意。

见到儿时玩伴的笑容,春虎有些神气地哼了一声。

两人从宿舍屋顶各自回房后,春虎一关上门,「春春、春虎大人!」从在屋顶上就一直保持实体的空开口唤道。

看见那仰望自己的沉重目光,式神要说的话已经不言而喻。他不禁苦笑。

「空,用不着愁眉苦脸的,别担心啦。」

「然然然、然而……!」

空仰望着春虎,犹豫了一会儿后,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恕、恕在下僭越,方才春虎大人虽一笑置之,但依在下所见,近来春虎大人的咒力甚不稳定。咒力大增自是可喜之事,论咒的使用或气的掌握虽有不周到之处,亦与过去判若两人,然而……」

少女口吻严肃地说:

「现、现今春虎大人的咒力实称不上稳定,如方才情形可见,留心时虽可确实控制,但只要稍有分心,力量便有失控之虞。尤其论其激烈程度,仿佛仍在与『髭切』对战,此事非同小可。」

空一反常态,滔滔不绝地直言规劝。春虎不发一语,没有反驳。

事实正如同空提出的警告一般。

春虎就算瞒得过夏目,也瞒不过自己的式神,尤其是身为护法的空。自与『髭切』——雪佛那一战以来,春虎的灵气异常不稳。不对,只是这样还不足以形容,正如空所言,是「时常处于失控」的危险状态。

春虎在与雪佛的那一战中赌上自己,打破了关住自己的壳。过去拙劣的见鬼才能因此大幅成长,而且因为能更直接地掌握灵气,他变得能更加准确而且确实地掌控自己的咒力和周围灵气。在那次的对战中,春虎甚至有种怪异的感觉,觉得自己好像「扩大」了。

只是,他果然还是太乱来了。

春虎也有自己正处于「脱序状态」的自觉,只要稍不留意,力量便擅自涌现并且向外流泄。而且——拿来和对战时相比稍嫌夸张了点——但释放的咒力总量相当可观。春虎如今只得提高注意力,时时抑制自行释放的咒力。

空说得没错,这件事确实非同小可。那场对战无疑破坏了春虎内部的「某个东西」。

「……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春虎不晓得自己内部的什么东西遭到破坏,只知道破坏那东西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被雪佛逼上生死攸关的绝路时,春虎已经有誓死的觉悟。他不惜破坏自己,也要继续奋战。因此现在这样的状态怪不得别人,是春虎自找的下场。

「所以啰,现在再紧张也无济于事。」

「然、然、然而……」

「用不着担心啦,总归一句话,习惯成自然。」

自己的实力变强了。他没有自吹自擂的意思,而是认真如此心想。

得到这股强大的力量后,首先必须学会如何掌控力量,以免反倒遭力量控制。比方说冬儿,他也是透过直接面对潜藏在自己体内的鬼,才得以控制那股力量。

「既然我是夏目的式神,力量自然是愈强大愈派得上用场。或许总有一天,我必须像冬儿那样拜托老爸封印,但是我想先试试看自己有多少能耐。空你也是一样,很高兴你为我担心,不过目前还是暂时配合我的作法吧。」

听见春虎这么拜托,空闷不吭声,忧心忡忡地仰望着自己的主人。春虎笑着,轻轻把手放在娇小的式神头上,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奇怪?空,你是不是长高了一点?」

「春、春虎大人,事关重大……」

「别误会了,我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好像长大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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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虎嘟囔着,把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另一方面,空心中的不安似乎仍未平息,难得鼓起了脸颊,目光凌厉地瞪视着春虎。

「唔,应该是错觉吧。」

「春、春虎大人!」

「哈哈,总之今天先睡吧。明天阴阳塾终于要恢复正常上课了。」

说完,春虎准备就寝,没再理会一脸担忧的式神。空虽然不服气,但看见主人亲自铺棉被,也急忙上前帮忙。

片刻过后,两人互道晚安,春虎的房间接着熄灯。始终坚持己见的空似乎也不得不妥协,解除了实体,在一旁待命。过没多久,房里响起了春虎健康的轻细鼾声。

对于自己此时的状态有多危险,春虎的自觉仍嫌不足。

2

纷扰的涉谷街头,处处都是翻腾的热气与喧嚣。

像是为了与照射在地面的艳阳一较高下般,街上热浪袭人。排气瓦斯味弥漫,不知何处传来阵阵蝉鸣,此外还有永无止尽的人流。

街上行人换上适合夏天的轻便打扮,不时还可见到人们在开着冷气的店内,或是阴影处停下脚步,享受一时的凉快。

「……好久没穿上阴阳塾的制服了,可是……」春虎小声抱怨。「夏天要我们继续穿这套制服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我同意。」

一旁的冬儿点头,认同春虎以切身之痛提出的感想。阴阳塾的制服仿似狩衣,设计风格独特。和外表给人的印象相反,这套制服穿起来不只通风也很舒适,可是男生制服为乌羽色——接近藏青的黑色,看起来实在闷热难耐。冬儿的额头上甚至缠着一条宽头巾,看上去更是燠热。但是他看来似乎比春虎凉快许多,也许关键还是出在个人的心境。

此外,跟在春虎他们后面的夏目也和两人穿着同一套服装,却不显得闷热,系上粉红缎带的黑发似乎也与酷热无缘,反倒给人凉爽的印象。

不过,此时的她或许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在乎热不热。

走在通往阴阳塾的路上,愈接近塾舍,穿着塾生制服的身影随之增加,望向夏目的目光也比往常还要多上许多。

其中有人惊讶低呼,有人窃窃私语,也有人一再瞥来窥探的视线。

「……看来……」冬儿望着路过塾生的反应,脸上泛起狂傲的笑容。「该说不出所料吗,『夏目的事情』果然传开了。」

「…………」

死党挖苦说,春虎听了默不作声。

他转头瞥向夏目,确认她的模样。

夏目没有因为集中在自己身上的好奇目光而胆怯,至少她表现得相当平静。然而,她的脸色异常惨白,春虎心想也许是自己的错觉。

咒术犯罪搜查部主导执行双角会扫荡计划,结果不只在阴阳厅内,就连在厅外也留下了惨重的影响。

计划进行到尾声,祓魔局目黑分局发生了众人始料未及的连锁灵灾。当时,由于阴阳塾遭芦屋道满袭击,使得塾舍大楼无法照常使用,阴阳塾塾生于是借用目黑分局的局舍上课,春虎等人自然也在这个地方。

而且,袭击春虎等人的不只有灵灾。『十二神将』镜伶路的使役式式神雪佛正好在场,并且因为高浓度瘴气的笼罩导致疯狂失控,朝原本是自己保护的对象夏目刀刃相向。

对上失控的雪佛那一战,简直是殊死决斗。

在对战过程中,夏目的真实身份——她女扮男装,伪装自己性别的事情曝光了。

「话说回来,夏目在塾里本来就备受关注,『她其实是女生』这传言想必一下子就传开了。」

冬儿一边说,一边冷冷瞪向那些注意到夏目并且盯着她瞧的塾生。塾生们一察觉冬儿的视线,便急忙转过头,匆匆忙忙地快步离去。

后来,目黑分局因为灵灾和雪佛大肆破坏,呈现半毁状态,实在不可能再出借局舍提供塾生上课。阴阳塾迫不得已只好决定暂时停课,要塾生们在家自习。

到了昨天,终于接到塾舍大楼修复完成的通知。

「真是的……大家不是都待在家里吗?为什么连当时不在场的塾生也知道这件事?」

「在现在这个时代,距离远近根本影响不了情报扩散的范围,你看宿舍里那些人就知道了。」

冬儿这番说明听得春虎再次无言以对。

前几天那起事件留下的余波尚未平息,相关人员至今仍是一团混乱。夏目伪装性别一事因此延后处理,没遭到进一步追究,尚未接到处分。

所幸夏目并未马上被赶出男生宿舍。男生宿舍的女舍监——起初知道这件事时虽然惊慌失措——但仍自作主张决定在阴阳塾未下达正式通知前,「形式上」将夏目当成男生看待,另外也特地为夏目安排单独入浴的时间,在各方面设想得无微不至。也多亏她如此贴心,在事件发生后,夏目的生活不至于出现太大的变动。

不过,其他宿舍塾生的反应又大不相同。说来也是理所当然,原以为是难兄难弟的男生没想到居然是个女生。在春虎与冬儿的监视下——尤其大家熟知夏目的实力——没有人敢找她麻烦,只是对待夏目时也不像过去那么不拘小节。他们提心吊胆,只敢在远方观望。

「说不定学生都知道了,只有老师还被瞒在鼓里——这种情形也有可能哦。」

「这样还是很麻烦啊,不过塾长应该听说了吧?她肯定从京子那里——」

说到一半,春虎忽然闭上嘴。冬儿也察觉他的用意,没有再继续追问。

仓桥塾长是京子的祖母,理应已经从京子口中听说夏目的事情……不过他们却没有把握。夏目的真实身份曝光,受到最大打击的不是别人,正是京子。面对自己的祖母,她会不会主动提起这话题实在令人怀疑。

「……受不了,难道要我们自己向塾长解释……吗?」

「既然之前一直瞒着没说,对方如果没有动作,大可装傻瞒混过去吧。」

死党若无其事地回应苦恼的春虎。这事和冬儿没有直接关系,他相对乐得轻松,因此得以从客观的角度提出自己的想法。春虎「嗯」地沉声低吟。

这时,「啊,春虎同学!还有冬儿同学。」「……哼,不出我所料,果然是一张苦瓜脸。」一位男同学从塾舍方向跑了过来,还有一位女学生跟在后头。见到久违的熟悉脸孔,春虎的神情大为振奋。

「嗨,天马!铃鹿也在啊。我们好像很久没见到面了呢。」

「你还真敢讲,在家自习的这段期间,我们不是常传简讯吗?」

「——说归说,在我来之前,她可是一个人着急地在这里等你们哦。」

「废话少说,眼镜男!谁允许你在那里胡思乱想了!什么在这里等他们,我才刚到没多久!」

天马善意的发言惹得铃鹿惊慌失措,气呼呼地吊起眼角。两人的态度一如往常,春虎郁闷的心情总算稍微轻松了一点。

「在家自习的这段时间,你们都在做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就在家里自习啰。」

「咒搜官为了问话常跑来我这里,只是……」铃鹿回想起当时情形,话说得支支吾吾。「只是?」冬儿目光犀利地催着她。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总觉得他们的样子和平常不太一样,给人一种紧张兮兮的感觉。」

「发生了那种事,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奇怪吧?」

「可是在事件发生后又隔了几天,他们才来问话……我不是很清楚,说不定咒搜部内部也不太平静。」

铃鹿甩着双马尾耸了耸肩。她身为『十二神将』,但此时力量遭到封印,行动也遭咒搜部监控,几乎无从得知阴阳厅内部的情报。

「哦。」春虎随口应了一声,忽然注意到耸肩的铃鹿手上拿着一张卷起来的纸。

「铃鹿,你手上那是什么?」

「咦?啊,没有,这个是……」

听春虎这么一问,铃鹿急忙把纸藏到背后。她一脸慌张,春虎、冬儿还有天马全纳闷地注视着她。不过——

「天马同学……」这时,原本站在春虎背后默不作声的夏目似乎下定决心,开口搭话,嗓音里隐藏不住紧张的情绪。

天马望向夏目说了声「早安」,态度相对轻松地向她打了声招呼。

「上次情况真是危急呢。你现在还住在男生宿舍吧?还好吗?宿舍里的塾生都知道了吧?」

「嗯……还好,只是大家有些疏远……」

「哈哈,我能体会他们的心情。大家心里一定也很困惑,不过你没受伤就好。虽然会遭到阴阳塾处分,但我想塾长应该不会太严厉。」

「天马同学……」

天马体贴地安慰着她,话里没有多余的顾虑。夏目显然放松不少,喃喃道了声「谢谢」,天马听了难为情地笑了笑,直说用不着那么夸张。

不过,夏目的反应绝不夸张。在那起事件发生前,天马也不知道夏目的真实身份。他与夏目的关系比其他塾生密切,就算生气、心怀芥蒂也情有可原。然而,他完全没有显露出那样的态度,极其自然地与夏目聊天,足以看出他的天性善良、心胸宽大。

「呜……天马!我打从以前就这么认为了,你这家伙真是个大好人!」

「怎、怎么连春虎同学也说这种话?别说了,这样很普通吧?老说我是好人,反而有种被瞧不起的感觉……」

「不不不,天马,别说普通了,你简直是难得一见的大好人。现在很难找到像你这样的人啰,你要对自己有自信啊。」

「冬儿同学也……热死了,别闹了啦。」

春虎和冬儿分别从左右两侧搭住天马的肩膀,动作夸张地「嗯嗯」猛点头。天马夹在两人中间,板着脸垂下了嘴角。夏目轻轻笑了出来,铃鹿不屑地望着这群打打闹闹的男孩子。

「对了,我可以继续叫你夏目……同学吗?今天你穿着男生的制服,可是以后在塾里要怎么办呢?」

「……在塾里的处分下来前,我希望能照常上课。」

「因为『家规』规定吗?」

「嗯。」

夏目点头。

身为土御门家下一任当家,夏目基于『土御门家继承人必以堂堂正正的男子之姿与外界往来』的本家『家规』打扮成男生,隐瞒众人,以男塾生的身份进入阴阳塾就读。这『家规』没有对外公开,与雪佛那一战结束后,才向天马坦白。

铃鹿哼了一声。

「不过呢,仔细想想,这『家规』还真是奇怪。明明是『对外』,却连分家的仓桥家也不知情。」

「你专门研究夜光,我还以为你会知道这种事情。」

「我说啊,这话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研究的是土御门夜光的『咒术』,对什么传统世家的『家规』没兴趣。」

铃鹿口气厌烦地应道,用先前藏起的纸筒敲着肩膀。

在一年前的那起骚动中,铃鹿曾经亲眼目睹穿着巫女装的夏目,因此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最近虽然少有这样的情形,但刚入塾时,她甚至常拿夏目是女生这个「把柄」威胁、刁难春虎他们,不过今后她再也不能这么做了。

「可是这么一来,夏目同学算是违反『家规』了吧?会不会遭到惩罚啊?」天马担心地问道。

「不知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咦?你的父母应该已经知道你的身份曝光了吧?」

「关于这件事……」

夏目避而不答,和春虎交换了一个眼神,似乎难以启齿。春虎逼不得已,代替她回答这个问题。

「其实她还没告诉家里的人,伯父也没有和她联络。」

「什么?可是目黑分局的事情上了新闻,老家那边好歹也会有个联络吧?」

「这个嘛,完全没有。夏目的母亲不在了,家里只有父亲。伯父基本上不会主动联络,现在更是一年顶多只见一次面……慢着,这么说来,我家也没人打电话来关心我嘛。真是的,这群父母未免太放任了。」

「……这、这算是土御门家的家风吗?」

听着春虎的解释,天马有些错愕地抒发自己的感想。尽管是没落的世家,但从话里听来确实很难想象,这事竟然发生在旧时的阴阳道宗家。

「我知道应该亲口向父亲报告这件事。」夏目内疚地说,「这家伙和家人相处得不是很融洽。」春虎委婉地在一旁帮腔。天马看似惊讶,但这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他也就没有再深入追问。

「说不定要是不主动提起,就能这么一路瞒到毕业哦。」冬儿挖苦说。

「真的有这种可能反而可怕。不过最好还是在东窗事发前坦白承认,因为夏目的父亲对家里的事情很严厉……」

春虎欲言又止,斜眼望向儿时玩伴。「也是。」夏目嗓音低沉地应道。

身为土御门家下一任当家,夏目怀有强烈的责任感。既然打破『家规』,即使她和父亲相处得再差,必定也已经做好负起责任的觉悟。

「我会尽快向父亲报告,不过……在那之前,我希望能先向仓桥同学道歉……」夏目说。从天马的表情看来,他显然也同意这样的做法。

那起事件——与雪佛那一战结束后,在场的天马也亲耳听见了京子如何指责夏目他们。

「『家规』的事情,仓桥同学知道了吗?」

「嗯……我打了很多通电话过去,她都没接……后来我只好传简讯解释,可是她也没有回复。」

夏目说得落寞,「这样啊。」天马的表情也很郁闷。

「老实说,我因为担心,也打了好几通电话过去。」

「你也打了电话吗?仓桥同学说了什么?」

「对不起,她也没接我的电话,看来真的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她会受到这么严重的打击,我想不只是因为你是个女孩子……她大概……」

他话说到一半支支吾吾了起来,语气里照样听不见责怪夏目的意思。倒是听天马这么一说,夏目抿紧了唇,犹如强忍着心痛一般。

不只夏目如此,春虎也自觉愧对京子。毕竟京子曾向春虎表明自己的心意——对夏目的爱慕,但他却隐瞒夏目的真实身份。单就践踏京子的心意这点看来,春虎的罪恶也许比夏目更加深重。

骗子。

这话一针见血,让人无言以对。

春虎和夏目沉默不语,天马悄悄朝冬儿投去询问的视线,冬儿也一样束手无策。他不发一语地阖上双眼,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冬儿同样也是「知情不报」,和春虎他们的立场并没有太大不同。

一年级的铃鹿望着二年级的学长姐们,烦躁地——气愤不平地用脚尖踹着地面。

「……逊毙了。这就叫做自作自受,事到如今才垂头丧气,未免太迟了吧。」

「大、大连寺同学。」

「啰嗦,眼镜男——反正夏目以『家规』优先,没有坦白告知真相,有错在先,也难怪对方会那么生气。要是讨厌现在这个样子,除了道歉请求对方谅解,难道还有别的方法可行吗?真搞不懂你在畏畏缩缩什么,跟个小孩子一样。」

铃鹿刻意不屑地用鼻子哼笑,尖酸刻薄地数落着夏目。但见春虎和夏目哑口无言地低着头,她更是大为光火,高高鼓起了脸颊。

「算啦。」冬儿苦笑着说,出面打圆场。

「从今天起,就算再不愿意也会见到面,不怕没有解释的机会。」

说完,他催着停下脚步的一行人继续往塾舍走去。

夏目和春虎走在后头,天马也随后跟上。也许是「再不愿意也会见到面」这句话让人听了觉得苦闷,春虎他们的脚步有些沉重。

走在最后面的铃鹿侧目望着气氛异常阴郁的学长姐们,「……真逊。」忍不住唾骂。

然后,她把手中卷起的纸偷偷摊了开来。

她手里拿着一张广告传单,内容是关于这个周末在隅田川举行的烟火晚会。

「…………」

她的视线凝视着传单,似乎欲言又止地,转而望向先行离去的春虎等人的背影。

「……哼。」

最后她哼了一声,把传单粗鲁地塞进制服口袋。

春虎等人在塾舍与铃鹿道别,接着和往常一样走向二年级教室。

乍看之下,塾舍在修复后已经恢复原样。许久没有回到熟悉的塾舍,春虎想起的却是转入阴阳塾第一天发生的事。

那个时候,他畏惧地望着气派的建筑物,怀抱着忐忑不安又紧张的心情走进教室。那些朝土御门家的转学生投射而来的攻击视线、试探的眼神和好奇的目光,至今仍历历在目。

陌生的脸孔、陌生的集团成排出现在眼前。

就某种意义上来说,夏目今天也如同新转入阴阳塾的塾生,她此时的心情和那时的春虎相似——不对,说不定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么说来,我是在转学进来那一天认识京子。

起初,京子把春虎视为眼中钉。后来两人愈走愈近,成了以好友相称的关系。这种事情有办法再重来一遍吗?

——不对。

这不是有没有办法的问题,而是一定得想办法做到。和京子之间的关系没有如此不堪一击,不容许他们擅自认定束手无策就轻易放弃。

想着想着,春虎他们一路走到了教室。

上课钟声还没响,教室里吵吵闹闹,恢复正常上课第一天的热闹气氛甚至传到了教室外的走廊。春虎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

他握住门把,转头望向夏目。夏目回望着他,点点头。

门打开了。春虎等人一进入教室,喧嚣便如退潮般趋于寂静。

眼前出现了一张张熟面孔,熟悉的同学投来难以言喻的复杂视线。

同学们的反应忠实地道出他们已经得知夏目的真实身份,而且……也许是多心,所有视线似乎都冲着夏目说出同一句话。

骗子。

——唔……!

春虎按捺不住,心想就算是借口,也要为自己辩解。他激动地正要往前跨出脚步时,背后忽然有人按住他的肩膀。

按住他肩膀的人是夏目。「夏目?」她没理会惊愕的春虎,神色紧张地取代春虎走上前去。

她抬头挺胸,独自走向讲台。包括春虎等人在内,教室里鸦雀无声,所有塾生都在关注着夏目。在紧张的气氛中,夏目踏上讲台,摇曳着乌黑的长发,凛然面对全班同学。

然后,她挺起胸膛,深深地向众人低头致歉。

「……夏目。」

教室里可以听见轻微的屏息声,场面瞬间凝结。

阴阳塾的天才儿童,名门土御门家下一任当家的夏目在众人面前低头道歉,恐怕所有同学都是第一次目睹这样的景象。

夏目默不吭声,既然无法提及『家规』,自然回答不了同学们的疑惑。她无言地低下了头,希望至少能让他们明白自己心中的愧疚。

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夏目始终不发一语,一动也不动地低着头。在一旁默默守护的春虎终于看不下去,走向夏目所在的讲台。

他一走近,「土、土御门!」一位男塾生大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春虎转过头去,夏目也不自觉抬起头。

站起身的男塾生满脸通红,情绪激昂地继续往下说:

「上、上次谢谢你了!那个时候——我那时候在目黑分局的训练室,如、如果不是你们,说不定我这条命早就没了。真的很谢谢你们。」

「啊……」

夏目微微睁大双眸,春虎也记起当时的情形。他们遭雪佛追赶,逃进训练室,他正是在那里避难的其中一位同学。

接着,「我、我也是一样!」马上有多名女塾生跟着站了起来。

「我也是因为你们而得救,你们可以说是我的救命恩人。」

「那、那是……可是,要不是因为我们逃进那里,也不会害你们卷入这种事情……」夏目应道,语气充满困惑。

「反正躲起来也不一定安全,所以就结果看来,多亏了你们,我们才能得救。」率先站起来的男塾生笑说。

「没、没错,把错全推到夏目同学身上根本是忘恩负义。我、我很感谢你呢!谢谢!」

「…………」

夏目茫然愣立在原地,春虎忽然感觉泪腺就要决堤,咬紧了牙强忍泪水。

教室里紧张的气氛顿时松懈,恢复原有的吵闹。其中不免有些同学投来冰冷的目光或是抱持反感的态度,但在现在这个时候,有同学愿意当着众人的面向他们道谢,春虎自然是喜不自胜。

与众人共度的时间不只影响了身边的伙伴,也缓慢地影响着其他同学,甚至是夏目。如果事情发生在一年前,她就算身份曝光,想必也不会对同学做出这样的举动。

在讲台上,夏目感到眼眶一阵温热。「……谢谢。」她悄声说着,嗓音微微颤抖。

这时,教室的门再度打开,一名塾生走了进来。夏目和春虎浑身猛然一僵。

那人是京子。

「仓桥同学。」站在最后面的天马唤了一声,急忙从门前退开。

见到教室里的模样,京子停下脚步,如石头般一动也不动。她脸上血色尽失,圆瞠的双眸不住颤抖。她很清楚班上同学正纳闷地望着自己。她和夏目等人的交情自不必说,他们在那起事件当中共同奋战也是众所皆知的事实,因此京子和夏目、春虎他们的反应更是令全班同学不明所以。

「仓桥同学……」

夏目说着,嗓音急促又像哀求一般。京子听了身子一颤,仿佛有冰冷空气触碰肌肤似的。

「…………」

京子神情僵硬地别开脸,夏目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

春虎朝京子跨出一步。

「京子,你听我说——」

然而,京子无动于衷,没理会春虎,就这么直接往座位走去。

班上同学在错愕之余全都议论纷纷,天马手足无措地望着双方,冬儿用鼻子叹了口气。

接着,他走向春虎,把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

「……慢慢来吧。」

「……嗯。」

听着死党冷静地在自己耳边低语,春虎沉重地点了下头。

3

第一堂课的课堂内容与阴阳术无关,而是阴阳塾方面的说明事项。原本春虎班上的导师是大友阵,但由于他目前正在疗养,便由另一位老师代替他站上讲台。

至于说明内容,主要是关于塾舍大楼整修完成,和突然要求塾生在家自习的感言,以及与重新开课相关的详细联络事项和今后的课程安排,另外也概略提了一下发生在祓魔局目黑分局的那起事件。在塾生听来,这些消息没什么稀奇。不出他们所料——也许连老师自己也不知道——夏目的事情一个字也没提到。

第一堂课结束的下课后——

「等一下,京子!」

春虎冲向走廊,追上抢先走出教室的京子。京子分明听见了春虎的声音,却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不仅如此,她甚至走得更加急促。春虎咂舌,赶紧快步追了上去。

春虎觉得必须尽早和京子沟通,毕竟拖得愈久愈难开口,况且春虎自己也想趁夏目不在,先向京子道歉。

在走廊转角处,他追上京子,「京子。」抓住她的肩膀。京子反射性地转过身,把手挥开,春虎见状马上放手。但多亏如此,他总算能与京子面对面交谈。

「——对不起。」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向京子道歉,京子垂着眼,抿紧了唇。

「京子,对不起。你听我说,我不会要求你的原谅……只是想和你说一下话。」

面对春虎单方面的请求,京子始终不发一语。可是春虎并未因此退缩,他迅速调整了下呼吸,以沉稳的语气继续说道:

「简讯你看了吗?夏目的事情就像简讯里解释的,虽然是不合理的『家规』,但你也很清楚那家伙的个性吧?只要是土御门家的事情,不管再不合理,再辛苦,她也一定会服从到底。她真的是卯足了全力,否则怎么有办法这么乱来,做出打扮成男生来塾里上课这种举动。我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不该连你都隐瞒。对于这件事情我很后悔,真的很后悔,所以至少让我对你说声对不起,向你道歉。」

春虎费尽唇舌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如同他昨晚向夏目所说,如今唯一能做的,只有老实地面对这一切,诚恳地向她道歉,表现出自己最诚挚的歉意。

只要一步一步慢慢走近,一点一点获得对方理解,那么……

「我……」京子轻声说着。春虎心头一惊,赶紧站直了身体。

「……我说过了吧?」

「说、说什么?」

「我在夏目同学家遇过一个男孩子,然后……我喜欢上他……」

京子低着头,喃喃自语似地支吾说着。春虎全神贯注,专心听着京子这近似独白的解释。

「……我记得,那是你们小时候的事情吧?你、你说……你是一、一见钟情……」

「…………」

「对不起,不过夏目她其实是——」

「那是个男孩子。」

京子说得坚决,打断了春虎的话。

春虎搞不懂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接着京子抬起头,凝视春虎。他们彼此互望,澄澈美丽的眼眸映入春虎眼中。

「那是个很体贴的男孩子,面对第一次见面就那么任性的我,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反感……我记得很清楚。我问他是土御门的儿子吗,他点头说是。他……他确实是个男孩子。」

不可能,你记错了。为了避免伤害京子,春虎正打算婉转地向她解释时——

身子猛然一僵。

——你是这个家的小孩吧?

——咦?我不是哦。

——骗人,你姓土御门对吧?

——嗯,对啊,不过……

因为感冒而在床上昏睡的夏目,在庭院遇见的陌生少女,两人一同在院子里寻找——遗失的缎带。

对了。

——听好,你可别忘了,就这么说定啰。

脉搏仿佛停止跳动,春虎脑中一片空白。

京子似乎从春虎这副模样察觉到了什么,顿时涨红了脸。她别过头去掩饰脸上红晕,全身微微发抖,离开了春虎身边。

望着京子远去的背影,春虎不敢追上前去,似乎只要跨出一步,整个人就会崩裂瓦解。

直到京子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另一头,春虎依然全身麻痹似地一动也不动。

这时,「……失败了吗?」背后传来说话声。「……冬儿。」春虎回应的嗓音简直像是另一个人似的。

看来他是因为担心春虎,过来了解状况,天马也跟了过来。

「你、你还好吗,春虎同学?你的脸色很难看呢。」

「天马……夏、夏目呢?」

「她留在教室里,也许是不想突然两个人一起围住京子吧……所以呢?看你那愁眉苦脸的样子,你们多少聊到话了吧?京子的态度如何?」

「……这……」

「什么?怎么连你也是这副德性,发生什么事了吗?」

冬儿诧异地蹙起眉头,春虎却是有口难言。

他现在心里乱成一团,脑袋也处于停止运转的状态。冬儿错愕地看向春虎,接着和天马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是一样纳闷,不知该做何反应。

「这次我和这些家伙一样站在『知情不报』的一边,由我出面也没说服力……天马,抱歉把这种烫手山芋推给你,可以麻烦你和京子聊聊吗?」

冬儿没继续理会万念俱灰的春虎,歉疚似地向天马拜托。在这群同伴里面,不知道夏目隐情的人除了京子,就只有天马了。而且,相较于春虎他们,天马和京子认识的时间最久,立场上正适合出面调解。

然而,天马并未一口答应。

冬儿不解地盯着这位毫无反应的好友。天马盘起胳臂,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天马?」

「噢,我在听。」天马心不在焉地应道,但他马上转身面向冬儿。「我想,由我出面也解决不了事情,问题不在这里……」

天马这回答听得冬儿大感意外。接着,他又露出一贯的沉稳笑容,提出另一个建议。

「虽然不晓得能不能顺利,不过与其由我出面,我们不如去拜托那个人吧。」

骗子。

本来没有说出这句话的意思,原以为自己是个器量更宽大的人。在家自习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件事。

没有接起电话,是希望能直接当面把话讲清楚。没有回复简讯,是因为这样无法确实表达自己的心意。为了诚恳表示歉意,至今仍选择沉默不语。

下次见面时把那话收回来,当成什么事也没发生过,重修旧好吧。虽然一再下定决心,也一再如此说服自己,最后还是做不到。

在教室里,一见到夏目和春虎,练习过无数次的台词瞬间飞到九霄云外,难以自制。即使心想至少先逃离这个地方,也没能逃开。

到了最后,甚至对春虎说出那种话,但是其实心里根本没有那么说的意思。

无法信任自己,完全丧失自信。总之,不想再和他们有所牵连,希望他们也别再来苦苦纠缠。

京子拉不下脸,也不知如何变通,一整天都在躲避春虎和夏目。

放学后。

她率先站了起来,强迫自己忽视周围的视线,头也不回地离开教室。她没有马上离开塾舍的意思,只是漫无目的地在走廊徘徊。

不知不觉间,她发现自己坐在沿着塾舍外墙设置的逃生梯上。

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里?此时的京子实在想不通。这座逃生梯的楼梯间是春虎他们常聚集的地方,在这里说不定会撞见春虎和夏目。自己这么一路逃避,为什么最后会逃到这种地方?

这个样子简直像是在逃跑的同时,也在等待他们前来寻找自己。

「我到底在搞什么……」

她瘫坐在楼梯上,一手撩起了刘海。

虽然这话听来像在炫耀,但仓桥京子可算是位「优等生」。她出身自阴阳道名门,为现代咒术界最为显赫的仓桥家千金,在阴阳塾内的成绩优异,也深得讲师们的信任。在班上,她多半担任领导人物。这样的「生活方式」自然有不少辛苦之处,但不论是能力还是人格方面,她自认都经过了相当的锻炼。

因为有这样的自信,所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现在的作为。自己不应该是这个样子,她不由得心想。

「那个家伙……」

她想起在走廊上时春虎的反应。春虎应该想起来了吧,事到如今他总算想起这段回忆。

「……简直是糟透了。」

春虎心里会如何看待说出这话的自己呢?他会把这件事告诉夏目吗?京子不敢想象,恨不得钻个地洞马上消失在这里。为什么事情会演变成这种局面,自己也是一样不解。

不过……

「……我……」

理智一时失控,导致自己声嘶力竭地斥喝两人是「骗子」。因为控制不住情感,结果对春虎掀起儿时的旧账。

如此看来,采取这种行动必定也是自己——不能以「优等生」来加以带过的、仓桥京子的另外一面。未经过三思的冲动行为,这举动或许更贴近毫无掩饰的——仓桥京子这个人的「核心」。

到头来,也许自己终究原谅不了春虎与夏目。

「…………」

她坐在楼梯上,消沉地垂着头,忍不住把脸埋在手里。

过去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在同伴当中,自己总是最成熟的一个——她如此暗自认定,结果根本没这回事。在表象底下,自己也是一样幼稚。

夏目原来是个女孩子。

儿时倾慕的对象并非夏目,而是春虎。

在发觉事实真相后,京子至今仍无法整理自己的心情。

两人曾是那么亲近,在事情曝光前自己却没有察觉任何异状,她不禁厌恶起自己。自己真的喜欢夏目吗?既然喜欢——为什么之前没有发现呢?孩提时的心意,一直持续至今的爱慕都是出于真心,不是虚情假意。然而,自己为什么容忍这一点差错,没有起疑呢?难不成,自己爱上的其实只是内心的假象吗?难道这一切只是自我满足,自以为是、自顾自地沉浸于「美好的单恋」之中吗?

真蠢。

「……我真是个大笨蛋……」

心情随着思绪愈来愈沉重,似乎再也无法提振起精神。

这就是失恋吗?

然而说穿了,这哪称得上是恋爱……

不过是自导自演的独角戏……

自己只是个滑稽的……

这时,「哇啊,好郁闷的人啊。你在搞什么鬼,真让人不敢恭维。」她以为自己的心脏要爆炸了。她猛地抬起头,通往塾舍内的门扉半开,她望见了那个窥探着自己的目光。

透过门间缝隙,可以望见一头金发绑起的双马尾。

「……小、小鹿……」

「我说啊……你可以不要再摆出那种样子了吗?我看了都觉得难受……总觉得很不痛快。」

毫不体贴,一点也不客气的粗鲁台词听得京子满脸通红。京子这样的反应让铃鹿板起了脸,但她终究还是认命地从塾舍大楼走到逃生梯上。

「你在这地方做什么?」

「没、没什么……」

「都抱着膝盖坐在这里了还说没什么。要我说呢,你那明显就是一副为爱烦恼的少女模样,而且还是自怨自艾、自我陶醉的那一型,真难看啊~你大概不想再提这些伤心往事,要当作一切结束了吧?这种人最难应付了。」

京子过去未曾受到如此尖酸刻薄的侮辱,此时尽管讨厌自己,仍不禁想夸赞自己尚未丧失最后一点理性,没有立刻扑上去搧她两巴掌。

「……小鹿,你是来找我吵架的吗?」

「别开玩笑了,我又不是闲着没事做。」

「那么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做什么……还不是有人拜托我来看看你的情形。我、我一点也不在意哦。是眼镜男低头拜托我,烦得我头都疼了……」

铃鹿嘀咕着转过头,京子听见后眨了眨眼。

「……天马吗?」

「就是他啊……话说回来,没想到那家伙的态度那么强硬,简直是强迫嘛。那个不起眼的家伙以为自己有几两重,真是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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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鹿抱怨着,气得板起脸孔。天马到底是怎么拜托她的呢?即使是和天马相识已久的京子也难掩诧异。

尤其派铃鹿过来这招相当高明,如果来的人是春虎或夏目自不必说,就算是冬儿甚至天马本人出面,京子也很有可能避而不见,如今大概只有铃鹿能让京子在言语间稍微恢复以往的态度。只是,两人一开口就是聊这种事,天马应该也没料到吧。

京子轻声苦笑,似乎放松了一点。虽然是苦笑,但至少是她今天脸上第一次出现勉强可以称为微笑的笑容。

「……小鹿……小鹿你早就知道夏目——同学的事了吧?」

「你说她其实是个女的吗?知道啊,看得我都快笑死了呢。」

「你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也不是什么时候,我一开始就知道啦——我第一次见到他们就是在他们的老家。」

这么说来,京子想起铃鹿现在力量遭阴阳厅封印,是由于她在去年夏天引发那起事件的惩处。听说发生在去年夏天的那起事件,是春虎他们与铃鹿的第一次相遇,也是春虎决定转入阴阳塾的契机。

「……这样啊,所以你不是自己发现的啰。」

「用不着事先知道也看得出来吧,她那变装太差劲了……倒是灵气的伪装确实无懈可击。」

没错,一旦发现真相,回想过去夏目的男装打扮,会发现实在是非常乱来的伪装。那恐怕是以就像夏目刚入塾时那样,基本上与他人保持一定距离为大前提所进行的伪装。起先入塾时,夏目根本无意与他人往来过于密切。

不过,随着春虎与冬儿转入阴阳塾,夏目变了。不只两人,京子自己也难辞其咎,是他们为夏目的伪装——这原本不构成威胁的炸弹点燃了导火线。

夏目并非恶意隐瞒真实身份,可以说是自然而然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这一切只能怪自己一厢情愿地喜欢对方,又兀自失落不已吧。

愈来愈讨厌自己了……

「我说啊。」铃鹿忽然开口,京子心头一惊,往她望了过去。「你搞错了吧?现在是难过的时候吗?」

「搞、搞错……」

「这种时候你应该生气吧?你可是受骗的人耶。」

「那、那是因为夏目同学不是有意欺骗……她也有自己的苦衷吧?因为她必须遵守土御门家的『家规』——」

听见京子不知为何开口想为夏目辩护,铃鹿高高吊起了柳眉。

「所~以~说~啰~」她厌烦似地说:「总之,那家伙不该把『家规』看得比朋友重要,何况冬儿和我早就知道了。反正我们听了也不会到处张扬,难道就不能私底下把事情解释清楚吗?难不成她真的那么不想违反『家规』——到了不惜破坏朋友之间感情的地步吗?」

「这……」

铃鹿这鲁莽但一针见血的说法听得京子无言以对。她盘起胳膊,烦躁地在楼梯上直跺脚,接着说:

「再说,你……你的心情也很复杂吧?像、像是什么喜欢还是讨厌的。既然如此,你应该更气她怎么不把事情说清楚才对啊。什么没有骗人的意思,问题根本不在这里吧?要不是她死脑筋,也不会害事情变得这么棘手。你大可怒骂她『搞什么鬼』,要她跪下向你道歉!所以说,你何必一个人在这里垂头丧气?」

然后,铃鹿把头往前探,眯起了眼迎面瞪向京子。

「『错』的是『他们』吧?」

「……嗯……」

京子不由得像个小孩子般点了下头。铃鹿一脸得意,像是在说「我就说吧」,神气地点了点头。

「……那些笨蛋现在也知道要悔改了,你就别在这里钻牛角尖,赶快去把那些人臭骂一顿,让他们知道自己有多狂妄、迟钝而且自大。你也可以在那些人的额头写上『废物』,要他们一个月不许洗掉,或是要他们承认『对不起京子大小姐,是我们错了』,向你道歉一万遍!」

「小鹿……」

或许方式有点莽撞,但铃鹿那笨拙的贴心表现让人格外感动,也令京子怀念起合宿时,自己大言不惭地夸口说出要让铃鹿敞开心胸的事。说到骄傲自大,也许不只是夏目他们如此,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纠葛的情感瞬间涌上心头,京子不禁嘤嘤啜泣。她这么一哭,哭得铃鹿措手不及,不晓得该如何应对,显得有几分慌张。

「何、何况那些家伙也很狡滑,老摆架子数落别人的不是,自己还不是谎话连篇!尤其是夏目那家伙,到现在还没坦承北斗那个式神的事情,把蠢虎瞒在鼓里!真是的,在批评别人之前,她还是先检讨一下自己吧!」

铃鹿连珠炮似地接连抨击春虎与夏目,似乎累积了不少怨气。反过来说,这也正证明了她相当在意那两个人。铃鹿气呼呼地破口大骂,那副模样反而让京子差点失笑。

只是,这段话中有某个点,听得她一头雾水。

「……小鹿,春虎知道『北斗』是夏目同学的使役式吧?」

「谁在说龙了,我指的不是那个北斗——」

说到这里,铃鹿总算察觉自己说溜嘴,把不该说的事情也说了出来。

在错愕的京子面前,她像是伤透脑筋,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不过,由于刚批评过夏目的态度,所以她很快就拿定主意,「……你也知道嘛。」难以启齿似地说道:

「合宿那时候蠢虎不是说过吗?你问他喜欢谁……」

听见这话,京子终于想起在合宿时,春虎确实提过北斗这个名字。他以为对方是人类,结果却是远距离操纵型的简易式式神。是他说过,希望能再见上一面的式神少女。

——咦?

至于另外一点奇怪的地方,京子也注意到了。

「先、先等一下,夏目同学没有坦承……这意思是?」

铃鹿朝着向自己确认的京子板起了脸。

「……其实我没有掌握到确切证据,本人也没亲口承认。不过……从客观的角度看来,一定错不了,因为『没有其他可能』了嘛。」

「…………」

这是怎么一回事,那两个人之间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对方吗?北斗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夏目?真的吗?这么说来,夏目知道春虎一直很在意北斗吗?话说回来,夏目为什么要刻意派出北斗这个式神?而且,为什么她直到现在仍在隐瞒这件事呢?

见到京子一声不吭,「反、反正!」铃鹿又扯开了嗓子。

「你们现在这个样子简直烦死人了,看是要和好还是怎样,快点就对了!我也有自己的计划啊!」

「……计划?」

「怎、怎么?每个人多少都会有计划吧!别管这个了,你还是快去臭骂他们一顿!」

京子随口回问,铃鹿不知怎地面红耳赤,吼了回去。无论如何,铃鹿确实不遗余力地在为双方调解。对于京子等人目前的状况,她想必大为不满,也很不安吧。京子一方面为把她牵扯进来感到抱歉,另一方面也为她即使如此仍尽心尽力地激励着自己而不胜欣喜。

只是,「……对不起,这对现在的我来说还有点困难……」此时要是见到春虎和夏目,她没有自信能保持冷静。虽然丢脸,但事实就是如此。

京子这自嘲的反应没有惹恼铃鹿,她反而露出了一张着急、哀伤的脸庞,心想自己出面斡旋终究还是以失败收场。

但是,至少铃鹿充分传达出对京子和京子『等人』的心意,为了回报,京子努力挤出笑容。「小鹿。」她从楼梯上站了起来,往下走到铃鹿面前,「谢谢你。」接着紧紧抱住她。

铃鹿霎时惊慌失措,「欸!你这是在做什么?」她涨红了脸逃开京子的手臂。铃鹿一个箭步猛然往后退,目瞪口呆,浑身僵硬,反应宛如不习惯让人类碰触的野生小动物,京子这次总算自然而然地绽开笑容。

「咦?小鹿,有东西掉到地上啰。」

「……什么东西?——啊!」

从铃鹿的制服口袋掉出一张随手乱折的纸,看来像是广告传单。京子抢先一步捡起那张纸,把纸摊开。

那是隅田川烟火晚会的宣传传单,她不自觉地把目光转向铃鹿。

「别、别误会了!我先说清楚,这没有什么特别意义!我、我只是想在背面乱画,所以带在身上!和你现在心里想的事情完全无关!」

从这话听来,事情和京子现在心里料想的一样,铃鹿口中提到的「计划」肯定就是指这个烟火晚会。她确认了下日期,晚会在这周末举行,也就是后天。

——说得也是。

再拖下去也无济于事,总有一天得彻底做个了断。这么做不只是为了铃鹿,也是为了自己。

「……我知道了,小鹿。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4

——『那是个男孩子。』

那天夜里,春虎彻夜难眠。

京子的冲击告白盘踞脑海,脑门仿佛冷不防被狠狠揍了一拳,一时间无法判断往后该如何应对。

在那之后,他回到教室,没有和夏目交谈。冬儿和天马一脸纳闷,夏目想必更是忐忑不安。但是,他说不出口也不能说,就连自己的思路也是一团混乱。

后来,他一筹莫展地等到放学,浑浑噩噩地回到宿舍。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天马前去说服铃鹿,拜托她出面劝京子两句。不巧的是,他没有听见最后结果如何,只能期待铃鹿的鼎力相助会带来好结果。

——那种事情……那种事情怎么可能记得住嘛!

短短一天的儿时回忆,这种事情就算忘记也是无可奈何。虽然这么想……但事到如今,还得等对方把事情说穿才唤醒回忆,他不禁自觉惭愧,简直是无地自容。

——是因为我太不走运了吗……

不,这种想法未免对京子过于失礼。话说回来,京子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那些话的呢?难道说,她是不吐不快吗?即使明知说出来也改变不了现状,但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吗?春虎很能理解这样的心情,因此更是不知所措。

他辗转反侧,在强烈的自我厌恶中度过了一个失眠的夜晚。大脑疲惫不堪,思考无法正常运作。等到睡意终于袭来时,夏日清早升起的太阳早已在窗外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到了塾舍后……接下来……怎么办……

他筋疲力尽,昏昏欲睡,终于失去了意识。

他没有作梦,但是……

「春虎大人!」

空急迫的喊叫声喊得春虎猛然惊醒。一醒来,他吓了一跳。外头已是日上三竿,屋内一片明亮。

房间里灵气四溢,而且是密度持续升高,没有特定目标的危险灵力,情况相当危急。疑似是他在无意识中提升力量——并且向外释放。

咚咚咚咚,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敲门的人是夏目。「春虎?」她的语气中听得出惊慌,看来在走廊上也能感觉得出房内状况很不寻常。

「——呃!」

春虎赶紧从床上跳了起来,掌控室内灵气。灵力一旦释放便无法收回,但要稳定下来,灵力又过于强大。

这下该怎么解决?

「——空,把简易式的式符给我,随便什么都行!」

现出实体的空赶紧从春虎的书包里拿出简易式式符,交给春虎。式符上只有最基本的术式,春虎便以此控制室内灵气,一股作气地注入咒力,同时又小心翼翼避免爆炸。

「再来,把所有式符都给我!」

「遵、遵命!」

空接连抛出式符,春虎在不至于爆炸的程度内尽可能注入凝缩的咒力,降低室内灵压,好不容易才让灵气「消散」,手边的式符也全数处于爆满的状态。

「……呼……」

他和空不约而同地吁了口气,擦了擦冷汗。

尽管时时警戒着不敢稍有松懈,看来是昨天的打击让自己一时大意,疏于防备。

「春春、春虎大人,情形果然……!」

「……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这件事之后再说吧,拜托。」

春虎苦闷地向空哀求,接着打开了仍持续传出敲门声的房门。

门外,神情凝重的夏目站在走廊上,身上已经穿好制服。这么说来还没确认过时间,不过她恐怕是因为春虎没在平常时间起来,过来叫他起床,结果发现室内状况有异。

「春虎!刚才那到底是——?」

「……噢,抱歉一大早就吵吵闹闹。这是那个……我睡昏头了。」

「睡、睡昏头……情况很不寻常哦?」

「……嗯,对不起……」

春虎愁眉苦脸,不晓得该如何解释。夏目直直凝视着春虎,不久后像是理解至少没有酿成大祸般,深深地吁了口气。

「……灵气果然还是很不稳定吧?而且感觉状况比昨晚聊天的时候更严重了。」

夏目的口气强硬,不允许他随口敷衍。春虎也不再狡辩,垂下了头。

「嗯……情形确实不太妙,本来想等放暑假再说,照这样子看来,还是早点找老爸商量比较妥当。」

「这事最好尽快解决,咒术者的灵气不稳绝非小事。」

面对神态严厉的夏目,春虎像恶作剧的小孩子遭到怒斥般整个人无精打采。在后方待命的空也难得地认同夏目的意见,频频点头。

「好了,我要赶紧准备上学,否则要迟到了。夏目你先去餐厅吧。」

春虎匆匆结束话题,夏目望着春虎的眼里依然难掩担忧。这时,走回床边的春虎发觉放在枕头旁的手机里有一通简讯。他纳闷地拿起来一瞧,看见传来简讯的对象时忍不住惊呼出声。

「太巧了,时机抓得刚刚好。夏目,我爸传简讯来了。」

「咦?」夏目也是一脸惊讶,毕竟就如同昨天向天马说明的,春虎的双亲平时几乎很少主动联络,采取放任主义的教育方式。

难道是现在才听说发生在目黑分局的那件事吗?春虎难以置信地打开手机,确认简讯内容。

「嗯?……怎么回事?」

「怎、怎么了?」

「唔……简讯里只有一句『我们没事,用不着担心』,这是什么意思?」

错愕的春虎把手机萤幕递到夏目面前,夏目看见简讯内容也皱起了眉头。

难不成是传错简讯了吗?说什么不用担心,春虎倒觉得自己才是那个需要担心的人。

两人面面相觑,大惑不解。

过没多久,这封简讯的意思随即揭晓。

「春虎!夏目!」

冬儿从一楼跑上楼梯,冲到二楼走廊,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但又不像是察觉春虎的灵气失控而赶来。

他罕见地板起正色,「你们马上下来餐厅!快!」说完,他又急忙冲下楼,留下春虎和夏目哑然愣在原地。

「那、那家伙在搞什么鬼?」

「……我们赶快下去吧,我有不祥的预感。」

夏目拔腿就跑,春虎连忙追上,空也紧随在主人身后。一行人像是追着冬儿般跑下楼,冲进一楼餐厅。

餐厅里,来吃早餐的住宿生们闹哄哄地挤在餐厅里唯一一台中型液晶电视前。一发现夏目和春虎来了,他们纷纷转过头,急忙让出电视机前的空间。

两人的视线紧盯着电视萤幕,电视上正在播放新闻节目。似乎有某个地方发生火灾,萤幕里的即时画面映照出烧毁后的残骸。噗通,春虎的心脏激烈跳动。那是一栋建筑物,因为烧成了灰烬,辨别不出原来的样貌,但他对那画面有印象,他很清楚那是什么地方。

夏目脚一软,失魂落魄地颓然瘫倒。春虎和空反射性地赶紧上前搀扶——接着一言不发地马上把视线转回电视萤幕。

记者正在进行报导,但内容完全没有进入脑中,只能断断续续地勉强听出几个字——当地相当知名的——历史悠久的传统世家——阴阳道的——这些字一个一个虚幻地穿过春虎身体。

『——这起火灾研判发生在今天凌晨,消防队赶到时火势已经熄灭,没有引发森林大火的危险。此外,现场并没有发现遗体,与屋主土御门泰纯依然无法取得联系,相关当局目前正在——』

「骗人的吧……」

那是土御门本家宅邸。

电视新闻播报的正是夏目老家遭到烧毁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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