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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over-cry 二章 黑暗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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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就读的是国中小合并,一间濒临废校边缘的乡下学校。

同年级只有夏目一位学生,但她并未因此和其他年级的学生相处融洽。那是个狭隘、封闭的地区,土御门家一方面为当地名门,另一方面也是不为人知的神秘世族。其他学生——包括老师在内——尽量不想和这家的孩子扯上关系,夏目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也是在小学时,她第一次听说自己是土御门夜光转世这个谣言。这谣言打消了她积极与他人来往的念头。夏目觉得不该把其他人牵扯进来,就连自己也觉得害怕惊恐,彷徨无助。

于是,她以修练咒术来填补一人独处的时间,淡然接受父亲日益严苛的指导,认定不与他人亲近、过着孤傲的一生,便是出生在土御门家的宿命。

不过,即使是这样的夏目也有一位最重要的朋友。只有和那名少年在一起时,夏目才不觉得孤单,就算分隔两地,只要想着他,夏目就能忘记孤独。

她能够忍受严格的修练,也是因为少年的存在。夏目和少年有过约定,那约定一直守护着夏目,让她远离真正的孤寂。

——好啊,由我来当夏目的式神。

孤独地在咒术的世界中生存,这是生在土御门家的宿命。

然而,继承土御门家血缘的人不只有自己。她与少年相遇,并且让少年以式神的身份随侍,这一切都得归因于两人皆出身自土御门家。

这样就够了,自己并不排斥这样的生存方式。

就算自己除了咒术之外一无所有,只要春虎待在自己身边,夏目就已经心满意足。

在县道旁的小丘上,有一栋仿佛隐藏于山林间的宅邸,那是过去阴阳道宗家的土御门家古宅。

经过悠久的岁月,耸立在矮丘上的宅邸俨然成了风景的一部分。宅邸给人的印象绝不豪奢,也不至于散发出震慑访客的威严气势,然而在古意盎然的外观下,却酝酿出一种令人不敢贸然亵渎的独特风格。

宅邸里有一间以木板搭建而成,壁龛上设置祭坛,约十坪大的房间,称为「桔梗之间」。

「桔梗之间」面向多个庭院中的其中一个,这天夜里,平时紧闭的门窗大开。夜空半被乌云遮蔽,月亮露出云层隙缝间,月光洒落的庭院里传来唧唧虫鸣。

男子独自坐在「桔梗之间」中央。

他是土御门家的当家,土御门泰纯。

发色花白,但外表难以分辨实际年龄。他穿着一身看来相当适合他的和服,脸上戴着一副金属框眼镜,长相虽给人知性的印象,但看上去也有几分阴沉。

房里一片漆黑,「桔梗之间」甚至较庭院更为幽暗。坐在地上的泰纯凝神注视着放在自己面前的「盘」,那是以两块木板组成的薄型道具,正方形的方盘象征「地」,圆形的圆盘象征「天」,为一种称作六壬式盘的占卜咒具。

此外,泰纯身旁有个宛如连壶都可以放入的纵长木箱。木箱外裹着布巾,似乎是为了方便携带,从布巾缝隙间可以窥见木箱上的和纸封印。

幽暗中,泰纯始终凝视着式盘。在寂静的夜晚中,只有虫鸣声如涟漪荡漾。

刹那间,虫鸣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脚步声,伴随着危急气氛快步逼近。

「找到了!」

数名身穿西装的男子闯进「桔梗之间」前的庭院,先是青蓝飞燕在空中飞舞,接着投掷出的式符化为巨大蓝猫。那些是捕缚式的『燕鞭』和『猫索』,而大批男子则是阴阳厅派来的咒术犯罪搜查官。

不过,在场的人不只他们。

「——看来你就是土御门家当家土御门泰纯,束手就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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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一名女子往前站到负责包围的咒搜官前方。女子用发夹夹起一头中长发,鼻梁高挺,双眸灵动,身上穿着夹克搭配紧身裙,仔细一瞧可以发现那件夹克原来是把祓魔官穿着的防瘴戎衣改短,好方便活动。

她的年纪约二十来岁,明显较站在背后的咒搜官们年轻。沉稳的态度透露出前线人员特有的自负与威势,而且这样的态度并未使得她产生怠慢的心态,感觉得出她聚精会神,绷紧了神经。最重要的是和其他人相比,她身上散发的灵气最为强大。

不过,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毕竟她是国家一级阴阳师,『十二神将』之一。

泰纯慢条斯理地从式盘上抬起头,视线透过镜片望向方形庭院。

「……独立祓魔官弓削麻里……」

女子——弓削有些意外地挑了下柳眉。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听说土御门现任当家不问世事……总之,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抱歉在这时间前来打扰,劳烦和我们走一趟。」

弓削恭敬地提出要求。虽然是公事公办的语气,但尖锐的目光专注地紧盯着幽暗中的泰纯,在她后方待命的咒搜官更是早已进入备战状态。

然而,泰纯始终不为所动。

「能告诉我理由吗?」

他短促地问,嗓音沉着冷静,彻底压抑情感。

「很可惜,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倒是……」

弓削将视线移向泰纯身旁的木箱。

「……我不晓得『那』里面放的是什么东西,但既然你特地做好准备,想必你心里已经有数了吧?」

「…………」

泰纯没有回答弓削的问题。

半晌过后,弓削说服自己似地点头。

「不回答也行。如果你自认行事光明磊落,请配合协助我们的行动。此外……老实说,我个人也无法理解这次的行动,反倒想麻烦你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独、独立官。」

「怎么了?你们也很想知道吧?」

听见咒搜官慌张的语气,弓削悠然回头说道。

「为什么独立祓魔官必须离开平时的工作岗位,甚至带领一批咒搜官离开东京,前往逮捕过去的阴阳道宗家?我们没有批评任务的余地,可是任务并没有要求我们不能存疑。」

弓削说得理直气壮,咒搜官们听了纷纷沉下了脸。弓削说得没错,他们对逮捕泰纯的理由也一样是一头雾水。但就咒搜官的立场看来,未必每次在赶到现场前都能得知该次任务的目的,只是特地在逮捕对象面前泄漏这一点,实在有违咒搜官的行事作风。

当然,他们也不敢奢求身为祓魔官的弓削配合咒搜官的行动。咒搜官的反应让弓削轻轻叹了口气,「……真是的,那个废物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以没人听见的轻细音量低声嘀咕。

接着,她不再夹带个人情感,马上端正姿势,再次面向泰纯。

「总之,请你和我们走一趟,可以吧?」

弓削直截了当地说,泰纯的回应也很简洁,没有拐弯抹角的意思。

「我拒绝。」

弓削闻言不由得板起脸,像是在抱怨这下事情麻烦了。在此同时,咒搜官不等弓削指示,擅自展开行动。虽然弓削看上去比泰纯更加慌张,但咒搜官一概不予理会,原先静止在空中的『燕鞭』大举冲入「桔梗之间」。

攻击一发动——

「哎呀,未经同意擅自踏入土御门家宅邸,胆子真大呢。」

一道闪光划过,弓削也赶紧在同时张起结界。

幽暗室内闪过一道裂痕般的光痕,将近十具『燕鞭』在飞来的瞬间燃烧殆尽,化为灰烬散落在外廊。

「——后退。」

弓削紧急向咒搜官下令,明亮的双眸显得较刚才更加犀利。大批咒搜官立刻撤到弓削背后,弓削紧接着扩大结界,把所有人笼罩在结界的范围内。

接着,仿佛正等她设好结界,一枚不知从何处射出的咒符从「桔梗之间」射向他们。咒符反弹,迸出光线。

闪电。

金色闪电伴随烧灼空气的声响劈在弓削的结界上,产生猛烈冲击。弓削的神情愈来愈严肃。

「……一步都不许离开结界,小心没命。」

弓削提出警告后,接连又有数枚咒符袭来。

闪光接连劈下。

细长锐利的闪电在空中奔腾,将先前的寂静完全摧毁。闪光化为数条长鞭,胡乱鞭打弓削的结界。闪电前端分裂,将仍留在结界外的『猫索』悉数烧毁。

轰隆声震耳欲聋,白光耀眼眩目。咒搜官无不哀声惨叫,但就连惨叫声也是模糊不清,简直像是遭到雷电连击。然而,雷电并未因此伤及宅邸。「雷」的咒术极难操控,这位术者却能控制得相当精准。

「…………」

弓削一动也不动,仍旧维持着结界。

不久,雷电戛然停止攻击。虽然勉强抵御过雷击,感官却麻痹而丧失知觉。弓削抿紧唇,一边维持结界,一边睁着疼痛的双眼瞪向「桔梗之间」。

「——哎呀,真厉害呢。我小心翼翼地担心破坏结界,结果完全不受影响嘛。你很优秀呢。」

那与现场气氛不合的随和语气,和刚才听见的是同一个嗓音。

泰纯照样坐在「桔梗之间」中央,不知何时身旁多了一位女性。她把手扠在腰间,脸上露出愉悦的微笑。

那是位个头娇小的女性,年纪约四十来岁,给人的印象则更年轻,仿佛娇小活泼的运动型少女直接长大成人。她的额头上绑着一条发带,身上穿着的——竟是防瘴戎衣。那件防瘴戎衣看来相当老旧,胸前有个疑似是她自己绣上的闪电标志。

泰纯若无其事地说:

「她是国家一级阴阳师,你也听说过『结姬』这个名号吧。」

「咦,那个结界高手『结姬』吗?所以指的就是你,原来你是『十二神将』啊。」

女子心服口服,敬佩地点了点头。另一方面,弓削不敢有丝毫懈怠,凝眸注视疑似熟识的两人。

「……你是什么人?」

「呵呵,算起来我可是你的前辈哦。这种话由自己的口中说出来虽然不太好意思……提到『秋叶原的拉姆』,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没印象。」

「哎呀?没听说过吗?真奇怪呢。那么『祓魔局的天神小町』呢?啊,还是你听过『闪电女侠』?」

「……都没听过。」

「这、这样啊……这、这也不能怪你,你还年轻嘛。毕竟我都引退十五年以上了,你没听说过也是情有可原。」

女子颓丧落寞,喃喃说着像是安慰自己的话。这时,弓削背后一位年长的咒搜官猛地瞪大了眼。

「我想起来了!刚才的咒术——那个女人是『人体发电机』!」

「啊。」

「啊什么啊?——欸,你们这些人太过分了,为什么偏偏只记得这种难听的绰号?说,你们是从哪里听来的?」

女子气得面红耳赤,破口大骂。真要说起来,弓削知道这个浑名纯属巧合。她曾经从上司口中听说,以前在灵灾修祓部队里,有位擅长使用与「雷」相关咒术的女性队长,虽然没有取得『阴阳一级』资格,但实力——当时上司称之为「破坏力」——在全体祓魔官中可算是名列前茅。

然而现在的问题不在她的经历,而是实力如此高强的前祓魔官,为何会出现在土御门泰纯身边?

弓削没有回头,低声向背后的咒搜官确认。

「……绕到宅邸背面的小队有联络了吗?」

「还、还没收到任何联络。」

「没有联络啊……」

弓削确认完后沉思片刻,接着挺直背脊,缓缓走上前去。

她走到自己张起的结界外,咒搜官们一时惊慌,但见到弓削的灵气急速收敛,又轻轻倒抽了一口气。

待在「桔梗之间」内的女子见状,眨了眨眼。

「哎呀,你该不会是想和我正面对决吧?你最擅长的不是结界吗?走到特地设下的结界外头不要紧吗?」

「……我以阴阳厅的权限在此逮捕你们。」弓削单方面宣告,没有回应女子的问题。「用不着做无谓的抵抗,老实地束手就擒吧。」她语气平静,职业性地提出警告。

「这样啊。」女子微微垂下嘴角,脸上表情像是迫于无奈。「真敢讲呢,既然这样我也不会手软。」她来势汹汹,威吓性地举起咒符,弓削却视若无睹,惹得女子更是气呼呼地鼓起了脸颊。

「我、我真的要上啰!」

女子大叫,提升咒力。从态度看不出她拿出了几分真本事,但强大的咒力倒是连现任祓魔官也不禁哑然。她喝了一声,将手中咒符抛上空中。

同一时间,「——东方阿迦陀、西方须多光、南方刹帝鲁、北方苏陀摩抳——」弓削也间不容发地吟诵咒文。紧接着,女子使出的符术炸裂。

「急急如律令!」

女子运用五行符当中的木行符使出自创术式。闪光迸裂,轰声隆隆,雷电化为长鞭,挥向正前方的弓削。

然而,在轰隆巨响中爆炸的却是弓削左右两侧的地面。划过眼前的雷光起初呈弧线攻向弓削,却在击中目标前忽然扭曲,偏离轨道,犹如雷击在劈下时刻意避开弓削。

实际上,女子劈出的雷击也确实「回避」了弓削。弓削在遭到攻击前吟诵的咒文为『帝国式阴阳术』中的「避雷咒」,难度不高,但由于实用性低,没有留存在『泛式阴阳术』中。被对方揪出弱点,女子忍不住气得咬牙切齿。

「哼!年纪轻轻居然使出这种古老招式——提醒你,那种『避雷』程度可挡不住我的攻击!」

她这话绝非虚张声势,毕竟虽然引退长达十五年以上,但她操控「雷」的本事至今仍为人们所称道。面对以单一方式封印自己看家本领的咒术,她不可能毫无因应对策。

但若论到无法以「这种程度的雷」彻底防御,她和弓削也是一样。

「哞、毗悉毗悉、伽罗伽罗、悉摩利、婆娑诃。」

不动金缚术。这咒术不只可用来应付咒术者,也经常被祓魔官拿来对付灵灾。弓削施展此术时没有结成手印,吟诵的咒文也相当简洁,释放的咒术却在中途如散弹飞散,以箭雨之势袭向「桔梗之间」。

「咦?」女子惊呼,一旁始终不为所动的泰纯「咚」地用指尖敲了下地板,在「桔梗之间」四周设下的紧急结界随即启动,袭来的咒术纷纷在外廊遭到反弹。

「刚、刚才是怎么回事?术式崩解——不、不对,术式分裂了吗?」

女子目瞪口呆,泰纯也隔着结界凝视弓削。

泰纯启动的是土御门家自古流传的结界封印,以灵力保护宅邸内祭坛所在的「桔梗之间」。此术式依循古法,不同于『泛式』,较设在祓魔局训练室等地的结界更加坚不可摧。

然而,弓削瞥了一眼结界,「……哞、毗悉毗悉、伽罗伽罗、悉摩利、婆娑诃。」吟诵起和先前相同的咒文。不动金缚再次分裂,往泰纯设下的结界射去。这一次,术式没有遭到反弹,而是直接穿过结界。

「咦?」

「……!」

细微分裂的咒术接连束缚泰纯二人。以不动金缚术看来,术式本身的威力不甚强大,但在分裂后仍能维持正确术式,充分发挥效用,属于弓削独创的术式。

然而,真正该觉得震惊的不是分裂的原创术式。

「为、为什么?泰纯,你解开结界了吗?」

「……她似乎『视』出、掌握了结界构造。结界没有遭到破解,而是失效。」

「『视』出构造——你的意思是她只是那么一视就让结界失效了吗?这里的结界不是土御门家引以为傲的结界吗?」

女子大惊失色,身上遭多重金缚束缚,动也动不了。

弓削神色自若地说:

「如同你刚才所说的,我的专长是『结界』,是这类咒术的专家。既然演变到这种局面,就请你和我们一起走吧,『人体发电机』。」

弓削说着往宅邸走去,女子恶狠狠地紧盯着她。看来即使听说是『十二神将』,女子依然小看对方,把弓削当成了徒有虚名的小姑娘。

「……没办法了。」她嘀咕一声,神情较先前更加严肃。「泰纯,我要发威啰。」

「请手下留情。」

紧接着,女子全身迸出较先前雷击更强烈的闪光。

爆炸声。大气沸腾的错觉。弓削反射性张起的结界承受冲击波的攻击,产生剧烈摇晃。

「——什么? 」

她急忙张开下意识闭紧的双眸,紧盯着前方。仔细一瞧,女子身上的防瘴戎衣表面迸出无数火花与雷光,把她全身点缀得光芒万丈。她浑身散发雷电,弹开束缚身体的金缚术。这种咒术可说是前所未见。

「泰纯,结界!」

「解除了。」

女子的雷电似乎也一并解开了一旁泰纯身上的金缚术。泰纯用指尖又敲了一下地板,解除在「桔梗之间」展开的结界。女子同时大喝一声,伸出右臂。

暴雷响起轰隆雷声,疾雷如激流劈向弓削。弓削立刻强化结界,但女子使出的雷击非先前的符术可以比拟。弓削连同保护自己的结界一并遭到压制,频频后退。

「唔!」弓削旋即改变结界的「属性」,让结界的术式从单纯的咒力防壁,转变为分散对方咒力,借此削弱攻击威力。

这时,「喝!」女子陆续放出雷电,强烈光芒令人不可逼视。雷声在耳中轰隆作响,冲击震颤肌肤。

在庞大的压力下,弓削聚精会神,凝「视」敌人。

「这是……式神吗?」

「正是!」

女子直接答道。

那是式神,而且应可归类为护法式,没有实体化。不对,这应该属于「不需」实体化也能使役的人造式式神。强化特定术式,依主人指示行使咒术的术者分身——形同术者左右手的特殊式神。

「呵呵,我要出招啰,小妹妹!」

女子结成帝释天印。帝释天被视为等同于印度神话中的战神因陀罗,因陀罗为天界主宰,可自在操控雷鸣与闪电的天神,其武器金刚杵即为雷的象征。

「曩莫、萨漫跢、勃驮南、因捺啰也、婆娑诃!」

咒力随真言升高,雷流排山倒海而来,震天响雷轰然大作,雷击如怒涛压境。女子的咒术直击弓削的结界,灼烧四周,攻击余波甚至导致宅邸外廊崩毁。

空前绝后的雷电风暴。

然而,「别小看我!」弓削怒喝,保护她的结界也在阻挡雷击的同时折叠变形。接着,围绕在变形结界旁的复数结界一并展开,承受雷光,散发虹彩般的耀眼光芒。

以精心计算的位置、时机和术式组成的复合型结界。整体来说不属于一般的防壁型结界,而是将开口对准敌人,呈现如同「蠕动的壶」的怪异形状。女子放出的雷击接连遭壶吸收、封印,「哎呀?」令她不由得惊讶地睁圆了眼。

接着,弓削结成手印,指向夜空。在头顶高处释放的咒力瞬间向外扩散,覆盖周围一带,以结界封印庭院,正确来说是封印整座宅邸。

「刚才让你占了上风,不过——到此为止!」

弓削伸出食指与中指,挥出刀印。刹那间,「好痛!」女子哀鸣,接着注意到身体动弹不得,整个人惊慌失措。

「奇怪?欸——这是怎么回事?结、结界吗?」

女子低头俯视自己的身体,吓得大叫。

形似大片玻璃碎片的板状结界如枷锁般紧铐住女子的身体和四肢,景象宛如以大刀斩断手脚的魔术表演,遭结界封锁的部位则是无法动弹。

固定在空中的多个结界如十字架般封住女子的行动,一旁的泰纯维持着坐姿,同样遭到束缚。

女子急忙劈出雷击,但和遭不动金缚束缚时不同,弓削设下的结界文风不动。不仅如此,劈出的雷击多半自然而然地被那个不断蠢动的壶所吸收。

弓削朝哑口无言的女子轻哼一声。

「……用不着白费力气,你的力量破坏不了这个结界,整座宅邸也已经遭到封锁。刚才我也宣告过……『到此为止』了。」

弓削以冷酷的语气断言,一边整理凌乱的发丝。

尽管年轻,但她毕竟为『十二神将』,甚至担任独立祓魔官。虽然不喜欢采取激烈的手段,但她的力量却是压倒性的强大,鲜少有阴阳师敢正面迎击全力应战的弓削。

「……正面攻击果然拦不住国家一级阴阳师。」泰纯喃喃说道。

「别坐在那里说风凉话了,还不快来帮忙!」女子遭结界架在空中,提出了严正抗议。「这种时候还轮不到我出手,我的式神相当优秀。」泰纯悠然答道。

话一说完——

「不不,千鹤说得没错,你多少也帮一下忙吧,泰纯。」

声音从弓削的背后传来。她惊愕地转过头,这才发现留在结界里的咒搜官通通昏倒在地,只有一个穿着工作服的男子站在那里。乍看之下,那是个宛如摔角选手,体格魁梧健壮的男子。虽然是个彪形大汉,但男子却不给人压迫感,留着短发的头上绑着一条毛巾,下颚蓄着短须。

男子朝泰纯二人咧嘴一笑,神色自若地说:「后面那些家伙我也先让他们倒下了。不过拿这些家伙来说吧,最近的咒搜官实在太不上进,天海那老头也不好好管一管。」

男子的灵气甚至不见显著混乱。就算弓削全神贯注在咒术战,能在逃过她注意的情况下让一整个咒搜官小队倒下,态度又如平时般从容镇定,可见他的实力不容小觑。

「你这家伙——!」

是什么人——弓削正要询问对方身份时,「老公!」遭架起的女子兴奋大喊。「老、老公?」弓削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向女子。

男子朝呼喊的女子稍微举了下手回应。

「抱歉抱歉,我来晚了……话说回来,好久没见到你那身打扮了,还是一样很适合你嘛。」

「呵呵,这可是过去在职时的衣服直接拿来穿呢,你得承认我宝刀未老吧?」

「就是说啊,简直是刮目相看了,孩子的妈。改天拍张照片寄给春虎好了。」

「哎呀,别闹了,孩子的爸。这件事得对那孩子保密吧?」

两人忽然闲聊了起来,听得弓削一阵愕然。

依然不为所动的泰纯轻轻咳了一声。

「鹰宽,先帮我们解开吧。」

「嗯,噢,说得也是。」

他不慌不忙地点了下头,接着转向弓削,直接往她的方向走了过去,态度仿佛正要上前向朋友打招呼。

弓削自然不可能让男子轻易接近,她立刻挥下刀印,朝男子使出封住泰纯二人的结界,板状结界以斩断男子身体和四肢的形态出现。

然而,这一招未能奏效。

男子轻松穿过了弓削固定在空间中的结界。

「这……!」

这怎么可能。她勉强忍住没大叫出声,同时接连展开相同结界,在男子与自己之间结成几近爆满的大量结界。在结界中,男子照样悠闲地向前走去。弓削在错愕之余,双手反射性地重新结成手印,以熟练的动作从原先的转法轮印改为咒缚印,使出不动金缚之术。

然而,「太慢了。」男子伸长手臂,指尖结成的手印直接射出咒力,辨别不出是何种咒术。但弓削知道,自己正打算使出的术式已经遭到咒术干涉、扰乱。她俐落地往后退去,一边集中精神,提升咒力。

「哞、毗悉毗悉、伽罗伽罗、悉摩利、婆娑诃!」

穿云裂石的一声怒喝逐走了男子的干涉,反以不动金缚攻击对方。但就在咒术的绳索捕住男子的那一瞬间,男子的身影伴随轻微裂核忽然消失。

「什么,式神?」

简易式式神。式符调侃似地轻飘飘落下,至于术者身在何处——还没来得及环「视」周围,「好,这下能动了吧。」声音已经自「桔梗之间」传来。看来那人是趁弓削惊慌之际,解开固定在空中的结界,救出了女子与泰纯。

「可恶!」

男子恐怕打从一开始就在宅邸里待命,而且简易式只消稍微解除实体便能成功突破固定在空中的结界。先前男子干涉术式,真正的目的其实不在阻挡不动金缚,应该是为了「松脱」已经展开的结界。

「……你是什么人?」弓削按捺住怒吼的冲动,逼问男子。男子向女子和泰纯露出「你们还没介绍啊」的表情,接着朝弓削粲然笑道:

「真要说起来,我们像是土御门家的『护卫』。我叫土御门鹰宽,她是土御门千鹤,我们属于土御门分家——这么说你就懂了吧?」

「分家……?」

弓削神情一惊,似乎对土御门分家的事也有耳闻,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

她表情严肃地瞪着两人。

「……灵灾修祓部队的前队长……你是……前咒搜官对吧?」

「现在不过是乡下地方一个微不足道的小阴阳医罢了。」

男子——鹰宽耸了下肩,对弓削的问题做出肯定回复。弓削的目光愈显锐利。

不消说,弓削是超一流的祓魔官,论灵灾修祓的能力可谓国内顶尖,但在对人咒术这方面——虽不至于比不上一般咒搜官——很遗憾的是,实在称不上特别优异,至少弓削自己也有自觉。对上使役强大式神的术者她还有办法应付,对方若是擅长对人咒术的术者,她可就无能为力了。一位操纵强力结界的术者最需要警戒的,不是结界遭到破坏,而是术者本身遭到「迷惑」。要是落入敌人圈套,设下结界也没有意义。

「…………」

弓削谨慎地结起法界定印。

她半眯着眼,放轻呼吸,在脑里浮现「阿」的梵字,迅速集中精神,接着让体内的灵气激烈循环。此为密教的冥想法,阿字观。由内部净化灵气,一扫咒力干涉的影响,和对方可能设下的咒术陷阱。

紧接着,她接连结成火焰印、智拳印、三胡印。

「嗡、芰里芰里、哞发咤!」

此为与不动金缚同样属于不动明王不动法中的结界护身法,对上本事高强的咒搜官,弓削所能采取的最有力手段仍是结界。她将对象限定为自己,完全阻绝各种咒术和灵力的影响,展开铜墙铁壁般的结界。

「哎呀呀,把自己像乌龟一样关在壳里,可逮捕不了我们哦。」

事情如女子——千鹤所言,这结界同样阻断了由内向外施展的咒术。换句话说,弓削也一样无法发动攻击。但是……

「……我说过了,这整座宅邸被结界封锁,你们逃不掉的。」

「是这样的吗?老公。」

「不知道,不过值得一试。孩子的妈,麻烦你使个大绝招出来瞧瞧吧。」

听见鹰宽这么要求,千鹤神气地点点头。

她随同鹰宽一起走到庭院,结出未曾见过的陌生手印,吟诵未曾听闻的陌生咒文。弓削赫然惊觉那是『帝式』咒术,大为紧张。从专心吟诵咒文的千鹤身体——老旧防瘴戎衣外,再次窜过细微电流。咒力急速上升,千鹤的灵压持续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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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雷声隆隆。

千鹤笔直伸长手臂,指向夜空。咒力瞬间冲向天际——

落雷如雷神之锤劈向大地。

一时间天摇地动,发出近似粉碎世界的轰隆巨响。光亮与黑暗逆转,霎时丧失所有感官知觉。

那是依十字天经使出的雷法,属方术的一种,惊人的威力使弓削瞠目结舌。

「呼~虽然是简单的结界,但还满坚固的嘛。我都已经使出绝招了,也不受影响。」

「视」向头顶的千鹤愣愣地张大嘴,讶异地道出心中感想,一旁的鹰宽似乎也是大为折服。

「不过照这样子看来,只要我用术式在结界上开个洞,你再打个雷就能解开——泰纯,看来你的『准备』果然是白忙一场。」

听见鹰宽这么说,弓削狠狠咬紧了牙。

不过,他这看法确实没错。正如千鹤所说,临时设下的宅邸结界虽然牢固,但术式却很简略而且粗糙。以鹰宽的实力加上千鹤的雷法,要攻破结界不是难事。

这下该如何是好?弓削绞尽脑汁地思考着。

照目前情形看来,说不定三人都能成功逃离这个地方。话虽如此,一旦解开结界护身法与对方正面对决,风险又过高。鹰宽刻意让千鹤使出绝招,目的或许是为了虚张声势,动摇自己的意志,这么轻易上当好吗?

「…………」

弓削的太阳穴冒出汗水。

然而,未待弓削做出决定,战况又出现变化。

「……不。」不知何时再度将视线转回式盘的泰纯缓缓起身。「局势果然『不妙』,看来仓桥也是认真的。」

「什么意思?」鹰宽一回问——

「噢,这下陷入僵局了呢。土御门家全体出动,要独力应付他们,负担还是太重了吧。」

宛如悠闲地漫步到此地般,宅邸庭院出现另一名闯入者。

那是个小个头的中年男子,浑身散发出严肃中又带着和善的气氛。唇边和下颚蓄有胡须,如舞台剧演员般正经的脸庞上浮现出微微苦笑。

千鹤心头一惊,大喊:

「啧!宫地!」

「欸欸,土御门,朝前同事做出这种反应,未免太伤人了吧。」

男子为祓魔局修祓司令室室长宫地盘夫,无论权力或实力皆高居所有祓魔官之上。他将现场交由弓削指挥,自己则是在宅邸所在的山丘下方待命。

弓削歉疚似地表示:

「室长!抱歉最后还是得麻烦您……」

「噢,用不着在意,我大概有预感事情会演变成这种局面。辛苦你了,麻里里。」

「不敢当——不过,请别叫我麻里里。」

宫地随口这一唤让弓削气得目露凶光,废物上司咯咯笑了出来,接着转身面向「桔梗之间」。

「别来无恙,三位都是老样子,实在让人吃惊呢。」

听见宫地这亲昵的口吻,泰纯不为所动,鹰宽神色紧张,千鹤则是憎恶地板起了脸,躲到丈夫背后。「你们……」宫地似乎有些伤心,向他们大表抗议。

「就算演戏也好,你们多少也表现出一点怀念我的样子嘛,用不着摆出那种厌恶的表情吧。」

「啰嗦!大家又不熟,别跟我们嘻皮笑脸的。」

「这话真过分啊,说不熟也太伤人了。」

「少强词夺理!再说你为什么在这种危急的时候跑出来,碍眼的家伙快滚,不然就偷偷放过我们!」

「别把这种强人所难的事情说得这么简单嘛,话说回来,你还是一样那么务实呢。」

宫地应道,一张胡子脸扭曲地苦笑着。

虽然态度轻浮,但打从宫地登场的那一瞬间,「整个场面」的重心也随之转移。弓削这位属下自不必说,甚至连泰纯、鹰宽和恶言相向的千鹤也把注意力集中在宫地身上,宛如舞台上有压轴巨星登场一般。

在咒术战的战场上,宫地确实常以「压轴」的身份登场。在大部分的情况下,他每一登场都能彻底改变战局。

「……宫地。」鹰宽板着脸说:「你……这样好吗?」

这问题简短却另有深意。听见鹰宽这问题,宫地一时面露迷惘,拿不定主意。

然后,他垂下肩膀,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不好的吧?局长身边要是没有一个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行呢。」

「……『像我这样的人』啊。一阵子不见,没想到你变得这么伟大了呢。」

「会吗?真不敢当。」

宫地从容地向鹰宽应道。

见到他这反应,泰纯沉重地唤了声:「……鹰宽。」

「嗯,好久没有这种在生死界线上徘徊的感觉了……」

鹰宽咧嘴露出苦笑,看来威吓性十足。听见丈夫这番话,千鹤也板起厉色。宫地摩娑着胡须,观望三人的反应。

他直视前方,交代弓削:

「好啦,麻里里,麻烦你尽量加强周围结界,以免万一引发森林大火,波及附近居民,那就太过意不去了。」

深夜。

阴阳厅厅长室里仍未熄灯,在威严气派的办公桌前,坐着阴阳厅厅长兼任祓魔局局长,当代咒术界最重要的人物,仓桥源司。无论遇上何种状况,他那钢铁般的印象始终坚定,比起头衔,沉默时愈发肃穆的气势更彰显出其存在感。

他正严谨地埋头工作。

忽然间,一通电话声响,打破周围寂静。

『——抱歉让您久等了,「鸦羽」已经到手。』

听着手机传来的报告声,仓桥重重地点了下头。电话挂断后,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特别的感触,继续默默埋首工作。

2

「唔,京子同学,你今天脸色不太好呢。」

「嗯,不嫌弃的话,有烦恼不妨与我等商量。」

阴阳塾恢复正常上课的第二天早上,塾舍正门入口传来声音叫住京子,出声的是坐镇在自动门左右两侧的狛犬式神阿尔法和欧米加。

从因为在意塾生并且开口关心的举动,可看出两尊式神天性善良。事实上,这一天京子的脸色确实很差,但她只是郁郁寡欢地笑着道了声谢,便头也不回地从两尊式神面前走过。

她走进一楼大厅,沉重地叹了口气。

——不行,还是冷静不下来。

她努力让自己恢复平静,按下电梯按钮。然而,努力不过是白费力气,她脑中一再重复着今天早上的新闻画面。

——『这起火灾研判发生在今天凌晨……』

起先她以为自己听错,接着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

一起床就看见火灾的新闻,烧毁的是土御门家的宅邸。那里正是她昨天向春虎道出往事的、充满回忆的场所,也是夏目的老家。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那里好歹是名门土御门家的宅邸,不可能没有防范火灾的措施,而且照理来说,那里应该随时设有结界,也有好几尊式神为了防范等目的而常驻在宅邸。退一百步说,发生了小火灾还说得过去,那座广大的宅邸烧得全毁,咒术防御机能完全没有发挥作用,实在令人匪夷所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夏目的父亲当时不在宅邸内。虽说没有卷入火灾,但他如果在场,或许还来得及以咒术扑灭火势。

——不过新闻里提到还没取得联络……难不成是卷进什么事件了吗?

搞不懂,目前情报实在太少。京子的祖母仓桥塾长因为今天早上这条新闻,一大清早就离开家里,现在京子能做的也只有静待后续发展。

不对,其实她能做到的不只如此。

——夏目同学……

夏目说不定已经听说早上这条新闻了。毕竟自己家遭火灾烧毁,她肯定受到相当大的打击,而且不只夏目,春虎想必也是一样大受打击。

「…………」

昨天自己对夏目采取的态度,以及和春虎的对话在京子脑内苏醒,此外还有放学后与铃鹿的那段谈话和最后做出的口头承诺。

一天过去了,坦白说,自己此时仍是心乱如麻。

不过——

——振作点,仓桥京子……!

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真正辛苦的——最痛苦的是夏目他们。此时不应该暂且放下争执,为他们尽棉薄之力吗?

如今的自己或许帮不上夏目他们的忙,但至少希望能陪在身边为他们加油打气,和他们好好讲上几句话。只是这样肯定就能让夏目他们开心不已,稍感安慰。

「……好。」

就算尴尬、难为情也无所谓,就算无法谅解、原谅对方,再这么僵持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此时最重要的是夏目。他——不对,她心里一定很慌张,甚至是惶恐不安,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给予支持。

京子不愿在这危急关头仍无情地对夏目不理不睬,不愿眼睁睁地看着班上同学,而且是共同度过许多难关的好友身陷险境,却佯装不知。她这么做不是矫揉造作,更没有装好人的意思,而是真心诚意如此心想,并且下定决心。没问题,自己一定做得到。

她暗自打定主意,稍微加快了脚步往教室走去。夏目他们应该到了吧。虽然紧张,但京子并不打算逃避。

她不发一语地走在塾生们熙来攘往的走廊,走到一半,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受到吸引。她的目光未经意识判断,反射性地追起映入眼帘的「那个人」,而且不只京子如此,其他塾生也讶异地纷纷望了过去。

在熟悉的走廊上,混入了陌生的景象。

那是位令人印象深刻的——红发少女。

「你们是这里的学生,应该知道土御门夏目吧?我想前往他的教室,可以麻烦你们告诉我在哪里吗?」

少女在走廊上向两名女塾生询问,两名女塾生困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听见对方口中冒出夏目的名字,京子不自觉停下脚步。也许是因为察觉有人站在自己背后,少女转过头——正好与京子的目光交会。

那是个陌生少女,身上穿着阴阳塾的纯白女生制服。不过,她不是塾生,塾里如果有让人印象如此深刻的塾生,京子不可能不认得。

红卷发装饰着小巧的发饰,宛如点缀着宝石的火蛇。凛然大方的眼神流露出高贵而且神秘的气息,若是穿上乌羽色制服,说不定会把她误认为男生。她的五官中性,尤其仪态和气质更展现出少年般的纯真和纯洁。

「难不成你知道土御门夏目的教室在哪里吗?」

少女的口气随和,向站在原地望得出神的京子问道。

少女说起话来单刀直入,但不论是动作、嗓音还是态度,全带给人宛如他国王子般的独特风范。京子仿佛震慑于少女的风采,「——知、知道……」茫然点头应道。

少女一听,顿时脸上散发光辉。

「太好了!可以麻烦你帮忙带路吗?我虽然清楚大楼里的构造,可惜不知道夏目和春虎他们班在哪一间教室。」

听见少女直呼夏目、春虎,京子敏锐地察觉事有蹊跷,身体下意识地摆出防御架势,「请问……你是哪位?」语气稍嫌僵硬地问道。

少女听到这问题,嫣然绽放出向日葵般的天真笑容。

「这么说来我还没自我介绍。你好,我叫相马多轨子,今天是来阴阳塾参观的。」

早上十点过后,仓桥源司终于进入阴阳厅厅舍。

昨晚他一直留在厅里工作至半夜,回家后不过休息短短几个钟头,又再度回到工作岗位。然而,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疲惫。由于兼任阴阳厅厅长和祓魔局局长,身负重责,庞大的工作量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抵达厅舍后,他一边听取秘书报告,一路踏着坚定的脚步走向厅长室。

直到秘书留在办公室前的位子上,他打开里面房间的门进入办公室后,气息才出现些微紊乱。

办公室里有人。

厅长室里空间宽敞,窗外可以一望秋叶原车站附近的高楼景观。窗前有一张庄严肃穆的办公桌,一旁摆放着用来接待客人的桌子与沙发。早一步进入办公室的客人此时正慵懒地躺在沙发上读报。

仓桥进入办公室后,他稍微抬起了头,「嗨。」吊儿郎当地打了声招呼。仓桥有好一会儿只是默不吭声地瞪着来客,接着他面不改色地轻叹了口气。如果是和他交情要好的熟人,或许听得出这声叹息里的厌烦。

「……你来这里做什么?」

「做什么?不就是来打招呼吗?好久不见,以后也请多多指教啰。」

「你特地突破厅长室〈这里〉的结界,就只是为了打招呼吗?」

「说话别这么刻薄嘛,用不着担心,我没偷坐厅长大人的椅子。」

说完,来客目光朦胧地微微一笑,再次躺回沙发,视线转回尚未读完的报纸。仓桥这回大大地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往沙发走去。

躺在沙发上的是一位年约十六、七岁的青年,他的身材清瘦,一头黑发梳理得整整齐齐,白皙肌肤仿佛与日晒无缘。眉清目秀,面容俊美。身上没穿外套,倒是穿着一件高级的白衬衫搭配背心,下半身则是灰色长裤,脚踩以金属徽章装饰的皮鞋,手上戴着白色手套,脖子上系了一条领巾。光是这身打扮已经十分装模作样,他甚至在右眼戴上了圆形镜片——单片眼镜,穿着打扮仿若上个世纪的贵族。

然而,由青年的态度和举止看来,就算他真是贵族也是放荡贵族。不但整体散发出阴沉的气息,躺卧在沙发上的模样不见一点紧张感,嘴角还常带着幽幽的冷笑。

其中最令人惊讶的是,虽然看上去明显是未成年的青年,他却大摇大摆地躺在厅长室的沙发上,而且与阴阳厅厅长说话的口吻如多年老友般亲昵,甚至仓桥也容许他这样的言行举止。

但对两人来说,彼此的态度并无任何特别之处,毕竟他们是一同进入阴阳厅的「前」同僚。

仓桥站在青年躺卧的沙发背后,以排除一切情感的视线直盯着他,语气平静地说:

「……这副模样可真年轻。」

「这可不是我自愿的哦,我这模样只是为了配合公主。」

「相马家的公主到哪里去了?」

「她兴冲冲地跑去见土御门家下任当家,一早就很兴奋呢。」

听见青年这回应,「你说什么?」仓桥不悦地说,青年再次抬头。

「嗯?不行吗?到阴阳塾观摩这事是你安排的吧?」

「……日期尚未确定,何况这应该是以后的事。」

「是吗?这我倒是不知道。」

「我分明严重警告过她别擅自行动。」

「警告公主吗?那可真是抱歉,昨晚她一听见拿到『鸦羽』的报告,简直乐昏头了呢。」

青年咯咯轻笑,再次读起报纸,调侃似地耸了耸肩。

「话说回来,整栋宅邸都烧毁了,真亏『鸦羽织』能平安无事。宫地这次未免做得太过火了吧?」

「那不是宫地放的火。」

「咦,不是吗?」

「对方也不至于愚蠢到与宫地正面对决,听说他们在咒术战中放火烧毁宅邸,并且利用『鸦羽』当饵,趁乱逃脱,看来他们事先早有准备了。」

「真是大胆的作战方式啊……泰纯也挺有一套的嘛,不过最值得赞赏的还是他的『占星』能力。」

青年愉快地笑着,仓桥冷冷哼了一声,离开沙发,走向自已的办公桌。

「难不成你是因为这样,担心公主到了阴阳塾会出什么事吗?毕竟土御门家的人逃走后,很有可能与那些孩子接触……」青年仍在兀自发笑,一边说道。

「土御门夏目等人的身边我已经安排人手监视,泰纯有任何动静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什么嘛,那就用不着担心啦。不过我能明白你的心情,公主的一举一动确实让人操心,但是至少目前有六人部跟在她身边,尽管放心吧。」

青年翻着报纸,气定神闲地向仓桥保证,坐在办公桌前的仓桥也没再对这件事表示其他意见,只是以极为冷酷的目光望向青年。

「……所以呢?看来你和公主成功订下契约了。」

「你说我吗?还算成功吧,和以前的感觉完全不同这一点就先不提了,我个人是觉得状况挺不错的。」

「至于人格不用问也看得出来……记忆也恢复了吗?」

「是啊,死前的记忆是恢复了,所以我现在才会用这种方式,填补这段空白时间的情报。」

青年说着,举起了手中的报纸。仔细一瞧,新闻标题是去年的报导,也就是说他在读的是旧报纸。

「该怎么说呢,虽然亲身验证了长年的研究成果……不过一旦真的转世,实在没什么多深刻的感慨,会有这种想法是因为我不再是人类了吗?等夜光完成转世,真想实际听听他有何感想。」

青年肆无忌惮地大谈自己的想法,仓桥没有吭声,双眼始终紧盯着青年。

过没多久——

「……你的『力量』好像也增强了。」

「是啊——」青年转过头来,贵族般端正的脸庞露出大大的微笑。那一瞬间,青年原本给人的恣意妄为印象出现巨大转变,在那副时空错乱的单片眼镜后面,冷冽的瞳孔闪烁诡异光芒,宛如在厚重的冰层底下,狰狞的太古龙族正吐出血腥的气息——

「——我也吓了一跳呢。真不晓得该归功于相马家秘传的咒术厉害,还是那位大人高明……恐怕两者都有吧。不过提到后者,像我这种无名小卒都能出现这样的变化,公主本尊降临世上时想必会掀起更大的风波,甚至是改变历史,我是说真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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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目光冰冷,暗自窃笑。

仓桥不动声色地望着青年这样的态度,「……一点都没变啊。」自言自语似地喃喃说着。「算了,既然没出什么问题就好。只是有一点得先确认——大连寺,以后我该怎么叫你?」他坦率问道。

青年——大连寺至道收起了先前的诡异气息,再度悠哉地躺回沙发,朝过去的同事不以为意地说:

「随便,和之前一样叫我『大连寺』也可以,在契约上,我做为八濑童子的名字是『夜叉丸』。这名字和『G2』满像的,不过也没什么好抱怨就是了……对了,顺道告诉你一声,六人部是『蜘蛛丸』。」

「这样啊,夜叉丸和蜘蛛丸,我明白了。」

「还有,在我们加入后,之前的式神已经退职了。」

「退职?」

「这也是逼不得已的啊,毕竟从承平天庆之乱到现在,他们任职了千年以上的时间,已经没办法再继续为公主效劳,何况相马家秘传的咒术也不是永远不会失效,应该要说多亏这咒术的效力居然能维持得这么久。」

青年的语气宛如闲话家常,说得像是不关己事一般。不过,他马上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斜眼望向仓桥。

「欸,仓桥,说真的,你让我们复活是对的吗?要是你想控制公主的行动,没有我在不是更容易吗?」

他直言不讳地问。两人现在站在同一战线,他于是对这位战友投出了——由于刻意攻击把柄,因此更显得——过于挑衅的疑问。

然而,这种程度的挑衅完全动摇不了仓桥。

「棋子不够。」

他直言指出这点,「哈哈,还真是直接啊。」听得青年哈哈大笑。

「这么说来,除掉天海部长果然是太草率了。思想和立场问题姑且不论,那么优秀的人才可不多见。实际上少了他,咒搜部现在不就变得一团混乱了吗?在闹得沸沸扬扬,甚至登上新闻版面的歼灭行动过后,咒搜部部长居然『神秘失踪』,简直是闹剧,就连益观也抱怨他忙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才终于平息这场骚动。」

「在我看来,这是相马家的公主得意忘形惹的祸。」

「咦,原来是这样啊,那可就是自讨苦吃了。」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那么担心。」

「嗯,因为她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嘛,其实本性不坏……但也不能否认确实有点不谙世事、缺乏常识。不过真要说起来呢,自古以来『巫女』都是这个样子啰。」

青年不负责任地笑着翻阅报纸,似乎并不怎么困扰。仓桥露出钢铁般的视线瞪向青年,若是其他职员见了这眼神,肯定会全身哆嗦,胃痛不已,但青年毫不在乎,根本不以为意。

「为了解决棋子不够的问题,我这小卒会鞠躬尽瘁,以后麻烦『再』多帮忙啦,仓桥。」

青年悠哉地读着报纸,轻佻地说。仓桥听了默默点头。事实上,接下来将需要他大展所长,充分发挥他的智慧与才能。

就棋子来说,他是个危险的棋子。

同时,他也是力量强大、不可或缺的重要棋子。

忽然间,青年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对了。」从报纸上抬起头。

「说到棋子不够我才想到,仓桥,我拜托咒搜部『找人』的那件事,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找人?」仓桥罕见地发出惊讶嗓音回问:「你在找谁?」

「我在御灵部时的手下,她倒是真的『失踪』了。论到关于夜光的研究,她可是我的得力助手。」

仓桥饶富兴味地听着青年解释,「那个人是夜光信徒吗?」被他这么一问,青年给了个否定的答案。

「那是我想尽量留在身边的杰出人才,虽然个性有点毛病,但在专业领域方面可说无人能出其右。顺带一提,她『知道』很多『不需要知道』的事情。」

「……名字是?」

「早乙女凉。」

仓桥暗吃一惊,似乎对这名字也有印象。

「发表『鸦羽』那篇论文的人吗?不过她是在『上巳大祓』前失踪的吧,之后也没接到相关报告,我想搜查应该是中止了。」

「中止了吗?算了,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大动作,不管她也没差吧。」

他漠不关心地说,耸了耸肩,又把注意力转回到报上的报导内容。另一方面,仓桥似乎对青年提到的话题耿耿于怀,陷入了沉思。

这时,办公室传来敲门声,仓桥说了声「进来」,秘书于是应声走进办公室。

「厅长,开会的时间快到了。」

「好,我马上过去。」他答道,若无其事地望向沙发。

青年的身影消失,只剩随意折起的旧报纸还留在桌上。那并非人类——而是与「式神」身份相符的隐形状态。

仓桥又盯着沙发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在秘书的催促下默默离开办公桌,步出了办公室。

3

「……你确定就是那个人没错吗?」

「……对,肯定是她……」

春虎有些僵硬地回应冬儿的疑问,嗓音里满是惊讶与困惑。坐在春虎隔壁的夏目也是一脸严肃,脸上浮现纳闷与疑惑。

这里是阴阳塾塾舍大楼的二年级塾生教室。

教室里一大早就闹哄哄的,土御门家宅邸——夏目老家失火的消息已经在同学间传开。尤其事情发生在真实身份曝光后,同学们对待夏目的态度更显得小心翼翼而且尴尬,至少春虎有这样的感觉。

不过,教室里此时会如此骚乱并不是因为夏目。

班上同学吵闹的原因来自春虎等人的视线前方,讲台上的老师身旁。

「各位同学大家好,我是相马多轨子。今天我是来和各位一起上课,参观上课情形,请多指教。」

面对眼前半是好奇半是困惑的塾生,站在讲台上的少女活泼地向众人打招呼。

塾舍大楼整修时,他们那一晚在屋顶上遇见的红发少女正是她。她也是告诉他们阴阳塾的前身为夜光创设的私塾,一般通称「夜光塾」的少女。

「因为目黑那件事,我都忘了……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光明正大地主动找上门来。」

冬儿不解地嘀咕,嗓音里听得出兴奋,显然非常乐见事态出现这样的发展。春虎自己也没料到会以这样的形式再见到对方。

「话说回来,今天从一早就不得安宁啊。」

这话一点也没错,春虎打从心底认同死党的感想。

——饶了我吧,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早看见夏目老家烧毁的新闻后,春虎和夏目用尽各种方法试图与家人取得联络,可惜终究徒劳无功。夏目的父亲本来就难取得联络,但就连春虎也联络不上双亲,不管打电话回家还是打到手机都一样打不通,简讯也无人回应。这么说来,春虎父亲早上传来简讯表示:『我们没事,用不着担心。』说不定就是料到之后无法取得联络。

他们考虑过这一天干脆留在宿舍里等待家人联络,但又认为与其空等不如直接拜托塾长,于是决定先到塾舍再做盘算。

只是,春虎等人来到塾舍才发现扑了个空,塾长不在塾舍。而且听说因为早上那起火灾的缘故,她会晚一点到校。不能马上见到面虽然遗憾,但这样看来或许能从塾长那里打听到什么情报。于是他们打定主意边上课边等塾长进塾舍,和往常一样走进了教室。

一走进教室,之前遇到的那位少女——多轨子就在教室里。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啊……」

他差点把自己一早起床就发现力量失控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还有昨天京子的那件事。虽然不至于抛到脑后,但由于麻烦事接二连三发生,这件事的优先顺序自然被迫愈降愈低。

春虎等人赶在上课钟响前进入教室,甚至来不及和京子打声招呼。春虎一方面在意讲台上的多轨子,也偷偷窥视了下京子的模样。由于距离稍远,看不清楚脸上表情,但她果然和昨天一样与周围保持距离——会有这种感觉,说不定其实是春虎先入为主的偏见作祟。

讲台上的多轨子似乎注意到春虎与夏目,她望着他们,笑吟吟地送出亲昵笑容。她这样的举动让春虎穷于应付,姑且挤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作为回应。

所幸当着全班同学面前,多轨子没有展现出更热情的态度。介绍完,她走下讲台,就近挑了一个空位坐下。

她只是端端正正地坐在位子上,便显得「光彩夺目」。毕竟她的发色特别,样貌又出众,而且从刚才那简短的自我介绍也听得出来,她的个性活泼又不拘小节,举止却很高雅,班上同学大多对这位意外来访的稀客感到兴致盎然。

「……表面上是参观上课情形……那家伙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阴阳塾的课程难度高,常有外界人士来塾里参观教学,没什么好稀奇,只是那些人大多是来参观三年级的上课情形,尤其是实技课。」

夏目悄声回应春虎的疑问。

「所以说,她特地来这里不是为了上课,也许是冲着我们来的。只是既然不知道她的身份,也推测不出她真正的目的。」

「就是说啊——不过那家伙说过自己是『塾生』,这话果然是骗人的。」

「也许吧。只是塾里允许她来上课,表示她的身份没有问题……吧。」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

两人望着坐在前方的多轨子交头接耳,完全没心上课。然而就算多轨子没有冒出来,需要操心的事情也是堆积如山。

原本就无心听讲,这时又有事情打断了他们上课。塾里职员进入教室,叫出夏目。

听说是警方和阴阳厅的人前来希望能了解情形,至于问话内容肯定就是关于发生在今天早上的那起火灾。刹那间,教室里出现了不小的骚动。

「夏目——」

「……不要紧。」

夏目朝打算陪自己一同前往的春虎努力挤出微笑,独自从位子上站了起来,镇定地随前来传话的职员一起步出教室。

面对遇上这种时候依然强颜欢笑的青梅竹马,春虎一方面觉得可靠,另一方面也不禁忧心。夏目自己想必也是心慌意乱,早上看见新闻报导时,她甚至差点当场昏厥。但她此时义无反顾地前往回答那些大人的问题,这样的举动确实令人敬佩,但这无疑也是在勉强自己。

——可恶,这种时候我更应该振作啊……!

唯一聊以慰藉的是父亲早上传来的简讯,简讯里提到的「我们」,应该也包括夏目的父亲在内。多亏有那封简讯,否则夏目现在肯定更是惊慌失措。虽然发了封简讯就音讯全无让人气愤,但其中势必另有隐情。

——只能慢慢等了吧……

虽然提心吊胆,但本家宅邸已经烧毁,焦急也无济于事。现在只能做好心理准备,耐心静待事态发展。

直到第一堂课结束,夏目还没回到教室。

「冬儿,我过去看一下情形。」

「好,我跟你一起去。」

一下课,春虎马上从位子上站起来,天马见状表示「我也一起去」,正要和冬儿跟上去时,有个人比春虎他们早一步采取行动,那就是多轨子。

「嗨,我们在那天晚上之后就没见过面了呢,春虎。」

她走向春虎的位子,像是一直在等待下课的这一刻——正确来说,她似乎根本等不及下课钟响。「多轨子……」春虎难掩困惑,知道教室里其他同学都在关注他们。

然而,多轨子完全不在意周围的反应。

「很高兴能再见到你们。后来好像发生了不少事,目黑那件事我听说后吓了一跳,不过能耳闻你们的活跃表现真是太好了,你们真厉害。」

她笑脸盈盈地与春虎攀谈,一脸喜悦的神情,毫不掩饰地对春虎展现出最诚挚的善意,看得站在春虎背后的冬儿和天马不自觉交换了个眼神。

面对这唐突的态度,春虎有些不知所措,但见她说得这么兴高采烈,总不好意思用一句「我现在有急事」,无情地拒绝对方。

「噢……这样啊。」他不得已只好随口应了一声。「话说回来……没想到会再见到你呢。结果你好像也不是这里的塾生……你到底是什么人?」

「咦,真是的,之前我也说过,我和你们一样是走在阴阳道上的人。」

呵呵,她莫名开心地重复以前说过的话。

「而且我之前说过自己是『塾生』,这话可没有骗人,只是我也确实没有这里——没有阴阳塾的学籍。」

「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现在还不能说。」

多轨子转动眼珠凝视着春虎,露出沾沾自喜的笑容。

在纯白制服与红发的衬托下,多轨子的笑容显得格外灿烂。仿佛受到那天真的笑容吸引,春虎也不禁苦笑。

身份成谜的神秘少女……不知为何却不惹人厌,也许是两人个性很合得来吧。

忽然间,「春虎。」背后的冬儿语带调侃地出声提醒,「啊。」春虎这才转过头。

「她是我之前提过的相马多轨子……多轨子,他们是阿刀冬儿和百枝天马,两个人都是我和夏目的好朋友。」

春虎介绍完,多轨子也马上向两人露出嫣然微笑。

「阿刀冬儿同学和百枝天马同学,你们好,我可以叫你们冬儿和天马吗?你们也可以叫我多轨子就行了。」

「……恭敬不如从命。你的事情我从春虎和夏目那里听说了,你好像很『清楚』某些事呢。」

「噢,你是说那天晚上聊到的事情吗?伤脑筋,那种事情本来不能到处宣扬,还麻烦你们尽量帮忙保密。」

多轨子说得有些尴尬,但脸上始终保持着开朗笑容。

谈话间,冬儿锐利的双眼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多轨子,视线和话里挑衅的态度虽说一如往常,春虎却是听得胆战心惊。

不过,多轨子似乎没察觉冬儿的态度有异,再说,她好像完全没想过冬儿——正确来说是春虎的好友,会对自己表现出那样的态度。

接着,她望向一旁的天马,「你好。」态度随和地向他打了声招呼。在待人和善方面向来不落人后的天马碰上多轨子这和蔼可亲的态度,也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很高兴能见到大家,像这样和大家一起上课一直是我的梦想呢。」

「梦想?」

「嗯,一直以来我都是独自学习咒术,如果能和冬儿与天马成为朋友,我会很开心。」

多轨子羞涩地笑着,而且果真如她话里所说,她看上去十分喜悦。

沉稳而且毫不矫饰的说话态度,就某种层面来说比同龄少女显得更加成熟,但那不经意的小动作又带有些许稚气。自上次相遇以来,她让人难以捉摸的印象始终没有改变。

「噢,对了,除了你们之外……」多轨子忽然转头望向背后。「其实呢,带我来这间教室的是仓桥厅长的女儿,她和你们的交情也不错吧?」

她边说边找起京子,「哇啊,先等一下。」春虎连忙制止,吓了多轨子一跳。

「呃,多轨子……同学,春虎同学他们现在闹得不太愉快。」

天马赶紧帮慌张的春虎简单地解释两句,多轨子闻言马上会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视线转向春虎。

「对不起,我不知道有这一回事,不过你们还是赶快和好吧。」

「用不着你说我也明白,可是事情没那么简单……!」

春虎怫然变色,多轨子却是不为所动。

「没问题的,虽然不知道你们是为了什么原因吵架,只要好好沟通一定能解决。」

她笔直凝视着春虎的瞳孔,说得理直气壮。

你一个外人懂什么——奇妙的是,春虎居然没有拿这种话反驳她的意思。大概是因为她的态度真挚,感觉不出虚伪与恶意吧。

故弄玄虚,来历不明,态度亲昵但遇上重要问题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尽管如此,她对春虎和夏目展现出的态度诚恳,打从第一次见面就是如此。

——她果然……

和过去的好友北斗非常相像。两人的类型完全不同,不知怎地就是让人觉得极为相似。

「……欸。」

「嗯?」

「多轨子,你真是个怪胎呢。」

「咦?为什么这么说,太过分了。」

多轨子目瞪口呆,像是真的受到不小的打击。

在他们交谈时,教室的门打开,夏目走了进来,看来终于问完话了。

看见春虎他们和多轨子一起,夏目有些吃惊。另一方面,多轨子望见夏目,更是乐得眉开眼笑。

「夏目!」

她举起手高声呼唤,见到童年玩伴那欲言又止的眼神,春虎只得无奈地耸了耸肩。

夏目无可奈何地走到春虎等人身边,「好久不见。」面对语带雀跃的多轨子,「……嗯。」她警觉地做出回应。

春虎走向夏目,「怎么样?」在她耳边悄声问道。夏目摇头,脸色显得相当阴郁。

「……没有得到新的情报,对方反而是来问我知不知道什么隐情。」

「警方和阴阳厅方面也不清楚火灾的原因和伯父发生了什么事吗?」

「好像是这样。虽然塾长不在,但照这情形看来,说不定她也不了解详情……」

夏目的嗓音听得出疲惫,遇上这种状况,就连她也难掩失落。

听他们这么一说,「火灾?」多轨子惊讶地喃喃说道。

「火灾是——该不会是夏目家,土御门本家发生火灾吧?」

「怎么,你不知道啊。早上的新闻就报导啰。」

冬儿照样以试探的目光向她说道。不过,多轨子似乎是真的不知情,茫然杵在原地的模样反倒让春虎等人吓了一跳。

「……不会吧……这么说来,所谓的『到手』是……」

多轨子喃喃自语,大惊失色。春虎他们则是讶异地凝视着多轨子。

「……怎么了?」冬儿问道,但她疑似专注在其他事情上,没有应声。

「抱歉,夏目、春虎。我有件事要确认一下,马上回来。」

她自顾自地抛下这句话后随即转身,像与夏目交棒似地走出教室,也不顾下一堂课马上就要开始。

留在教室里的春虎等人一脸错愕,面面相觑。

「……她在玩什么把戏?」

数秒过后,示意课堂开始的上课钟声再度响起。

多轨子说马上回来,但一直到午休都没见到她回教室。

春虎等人一如往常移动到学生餐厅用餐,带便当的天马这天难得也和他们一起前往餐厅,并在那里与一年级的铃鹿会合。

对于多轨子出其不意的登场,铃鹿似乎没多大兴趣。

「结果你们还是没问出她的身份吗?这群没用的家伙。」

她一边数落,一边毫不客气地朝其他人投去轻蔑的目光。这话说得倒也没错,他们自己分明也很在意这一点,却没问出多少有用的情报,确实该自觉惭愧。但是一碰上多轨子,他们就被牵着鼻子走,根本掌控不了主导权。

「……该怎么说呢,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偷溜出宫来玩的野公主,虽然具体而言也说不上来,但她莫名有种超脱世俗的感觉。」

这感想出自冬儿口中,经他这么一说,他们也觉得这比喻确实非常恰当。尤其是从与他人来往这方面更看得出来,她待人的态度不像一般「庶民」,说是「公主」,相信其他人也多有同感。

「说不定她其实是咒术界某世家的千金大小姐,这么一来,她会来阴阳塾参观也说得通了。如果是世家,和土御门家的人态度亲昵也……」

「可是她连塾舍屋顶上那座祭坛的事情也了若指掌,实在不像一般世家千金。」

「确实如此。」

听见夏目这番反驳,冬儿只得无奈地表示同意。

总而言之,多轨子无意危害夏目等人,反倒积极地向他们释出善意。面对这样的对手,他们不好意思用过于强硬的态度质问,但也很难不去在意。

——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多轨子本人让人觉得可以相信,但她的背景也确实相当诡异。回想过去与同样神秘的北斗来往的那段时间,此时最好还是抱着「多轨子就是多轨子」的心态,但是……

「话说回来……」看着不约而同陷入沉思的春虎等人,铃鹿刻意哼了一声。「你们要在意那个多轨子是不要紧,可是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吧?京子的事情呢,你们打算怎么办?」

她有些气恼地瞪着春虎,春虎猛然一惊。这么说来,昨天他们拜托铃鹿和京子谈,到现在都还没问结果如何。

——可恶,我明明那么在意,居然忘记还有这件事……可见我真的是慌得昏头了……

春虎没有开口回应铃鹿谴责的目光,「好啦,好啦。」倒是一旁的天马出面帮忙缓颊。

「春虎同学和夏目同学他们今天从一早就有很多事情要烦恼,就算忙不过来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什么意思?什么叫做从一早就有很多事情要烦恼?」

「咦,你不知道火灾的事吗?」

「火灾?」

铃鹿皱起眉头,「连你也不知道啊。」冬儿错愕地嘀咕。铃鹿在班上向来矫揉造作,也不和其他同学打交道,如果没看早上的新闻,自然无从得知火灾一事。

天马简单扼要地解释了一下火灾的事情,「居然发生这种事!这可是很严重的事情啊!」铃鹿听完哑然惊呼,停下了手中的筷子。

「……不、不会吧?……夏目你家还好吗?」

「……谢谢你的关心,总之父亲应该没事……」

夏目向她道谢,神情看来却很消沉。铃鹿见状也不好再继续责备,只是沉着脸,不再吭声。

「不过铃鹿说得有道理,我们应该再和京子好好谈一谈。」

春虎再次说服自己。接着,他往旁边瞥去,夏目也点头表示赞成。不能因为有困难就一再拖延,否则只会落得后悔莫及的下场。

「……对了,塾长今天不在,京子现在应该一个人在吃饭吧?」

听冬儿这么一说,「啊。」春虎忍不住惊呼,发现疏忽了京子总是和塾长一起用餐这回事。

「说、说得也是。那么……」

说不定午休正是沟通的绝佳时机。一旦真的要采取行动,虽然不是无所畏惧,不过再躲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夏目,我去找京子。」

「我、我也一起——」

「抱歉,还是先让我自己去吧,拜托你。」

不论是儿时的回忆,还是答应居中帮她和夏目牵线的约定,尴尬的话题实在不胜其数。夏目不在场的话,京子应该也会自在一点。春虎故意抛下不满的夏目,自己站了起来。

这时,「等一下,春虎同学……」天马注意到有人影往这里走了过来,悄悄叫住他。

那人是多轨子。

春虎停下脚步,其他人也把注意力转到她身上。之前从未见过她的铃鹿也马上——毕竟她的外形极具特色——察觉那就是他们谈论的少女。铃鹿不发一语,不过眼神明显在打量对方。

春虎虽然因为行动受挫而气馁,还是问了声:「多、多轨子,你也是来吃饭的吗?」然而,多轨子没有加以理会,一脸凝重地走向他们。一走到他们身边,「……夏目。」她沉重地开了口。

「抱歉没能及早向你解释。希望你明白,我尽可能不想对你有所隐瞒,所以我会把自己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说出来。」

她的模样和先前不同,面对困惑的夏目和春虎等人,她的语气十分平静。

「首先,你的父亲平安无事。目前行踪不明,不过确定没有出事。此外,烧毁宅邸的——正确来说,『放火』烧毁宅邸的人疑似是泰纯先生。他会采取这样的行动,和阴阳厅使出强硬的手段脱不了关系。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种局面,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说才好……对不起。」

听见这番突如其来的解释,不只夏目,春虎等其他人也是一样哑口无言。铃鹿一脸像是在说「这家伙的脑袋没问题吗?」的表情,实际上春虎一时间也搞不懂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唯一的例外是冬儿。他猛地板起脸,以紧迫盯人的目光注视着多轨子。

「……哦?」他厉声嘀咕,脸上浮现阴沉的冷酷微笑,向多轨子问道:「因为阴阳厅使出强硬手段,逼得夏目的父亲火烧宅邸——你的意思就是这样吧?这说法可真妙,而且未免太婉转了点。简单来说就是这么回事吧,阴阳厅攻击土御门家,今天早上那起火灾则是攻击造成的后果,对吧?」

「欸,冬儿!」

春虎急忙喝止,不过多轨子的解释听来确实有这个意思,而且她也没否认冬儿这种单刀直入的说法。

「……我想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原本我们和土御门家不应该对立,这么做是错的,只是……虽然不想说这种话,但现任当家泰纯先生放弃了土御门家应负起的责任,不理会我们的劝说,擅自行动。会与他在沟通过程中发生争执……只能说是他咎由自取。」

「先、先等一下,多轨子。我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又是阴阳厅,又是土御门家的责任——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春虎忍不住粗声逼问。多轨子马上开口,正想回应他的问题时,话到嘴边又忽然吞了回去。然后,「我知道,别多嘴!」她悄悄地朝空无一人的背后厉声骂道。

——什么?

多轨子这突兀的举动惹得一行人纳闷不解,只有春虎例外。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多轨子转头怒骂前,那附近的灵气确实出现了波动。虽然不明显,但肯定不会有错。

——那是……式神吗?还是护法?

由于异状转瞬消失,春虎不太有自信,只是在「视」得的那一瞬间,他背上不由得窜起一股寒颤。

那是什么东西?春虎感到轻微的战栗,全身寒毛直竖。另一方面,多轨子像是下定决心,转身面对夏目,以真诚的口吻说:

「夏目,既然这样,我就把自己能说的事情全说出来吧。我和土御门夜光在个人方面……不对,是有『血缘』方面的渊源。我一直很在意你的一举一动,和你是夜光转世也有关系。」

「——!」

夏目屏息,冬儿以外的其他人也纷纷变脸,脸色僵硬。

「多轨子同学,你该不会是夜光信徒吧……?」

「我不是!」

夏目喘不过气似地问道,多轨子几乎是反射性地叫喊着,驳斥她的疑问。

「不对,我和你知道的夜光信徒不同,真的,拜托……拜托你相信我。」

多轨子泫然欲泣地说,但夏目至今仍无法理解她的情绪变化为何如此激烈,天马、铃鹿和春虎当然也是一样。

——她是……?

她没有说谎。春虎没来由地相信她确实不是疯狂信徒,尤其是冷静思考后会发现,普通人不可能那么清楚夜光塾和『泰山府君祭』的祭坛这些事情。她说自己和夜光之间有渊源,这下事情总算能说得通——或许该说如果不是这样,反而会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吧。

话说回来,把事实用这种方式摊开在众人面前,她有何目的?既然她听说过目黑那件事情,自然也应该知道夏目和夜光信徒之间的争执。只是从她的样子看来,实在不像是为了挑衅或是向夏目宣战。

「……多轨子,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春虎以生硬的语气向多轨子确认,她一时间回不了话,脸色难看扭曲。

「……早上我也说过,我希望能和大家和睦共处,真的、真的……就只有这样而已……」

见到多轨子如此颓丧,春虎也安慰不了她,只能暗自忍受内心烦躁。

在众人沉默不语时,有个人刻意无视周围气氛,严厉地逼问起多轨子。那个人就是冬儿。

「——多轨子,你瞒着我们那么多事情,还谈什么和睦共处,未免想得太美了吧。你至少把自己的身份交代清楚,和夜光有关系,具体来说又是怎么一回事?再说,你早上才刚听到夏目家出事的吧?那些情报是从哪里得来,你站在什么立场,你的『背后』又有什么人?」

死党沉着冷静的态度反倒吓着了春虎,遭冬儿逼问的多轨子则是沉默地低垂着头,紧咬着唇。

红发底下浮现出一张不甘的可怜神情,那副无言杵在原地的模样,像极了遭父母抛弃的孩子。

在沉重的气氛中,天马从旁插嘴。

「……冬儿同学,还有多轨子同学,这问题虽然重要,不过你们也得顾虑周围的目光,暂时就先这样吧。」

冬儿朝试着打圆场的天马瞪了一眼,似乎在批评他太过天真,但天马没有因此别开目光,默默朝冬儿摇了摇头。

实际上,周围塾生确实都在关注他们的对话,天马这意见的确言之有理。

「多轨子同学,你还没吃过午饭吧?不如和我们一起吃吧?」

天马自然而然地诚心邀请多轨子一同用餐,沉稳的对应令春虎暗自赞叹。过去这种角色主要是由京子负责,但在他们闹翻后,天马的表现实在非常可靠。

多轨子听见天马的邀约显得十分高兴,「……不用了。」却一口回绝。

「谢谢你,天马。但是现在和夏目他们一起吃饭,我会很过意不去。冬儿说得没错,我说过不想有所隐瞒,但我确实还有事情瞒着你们。不过,我相信你们一定能够理解。」

然后,多轨子猛地抬起头,笔直凝视夏目。

「对不起,夏目。我从来没有像你们一样可以畅所欲言的朋友,无意间肯定有不少冒犯的地方……不过,我们走在相同的路上,同为真正的阴阳师,相信一定能彼此理解。所以,我有一个请求。」

「……请求?」

夏目神情紧张地问道。多轨子坚定地点了下头,眼神相当严肃。

「我这人不会说话,在与人交谈——沟通方面还有不成熟的地方,但是透过咒术,可以帮我传达无法用言语表达的事情,所以请和我进行一场比试,可以吗?」

4

真要说起来,夏目这边完全没有必要接受多轨子的要求。但事情出乎春虎意料,夏目点头答应,只是有附加条件。

「如果我赢了,你必须说出自己知道的事情,用不着全说,但是关于火灾和今天早上在宅邸发生了什么事,我要知道详情。」

多轨子二话不说,答应了夏目提出的条件。

「她就算输了也不一定会信守承诺,这么做真的好吗,夏目?」

「……不要紧。我相信她不会违背约定,春虎你也是这么觉得的吧?」

夏目说得没错,春虎也是一样没来由地认为多轨子不会毁约。夏目理应比春虎的戒心更重,但对多轨子抱持的印象也和他相同。

「而且……我总觉得她和以前的我有点像。」

「像你吗?」

「嗯,像以前的我,所以……」

春虎不知道夏目在「所以」后面打算接什么话,只清楚听出夏目的心意已决。

于是放学后,春虎他们来到了塾舍底下的咒练场。

陪夏目一起前来的有春虎,以及冬儿、天马和铃鹿,多轨子则是孤身赴战。在进入咒练场后,多轨子的态度比其他人还要来得沉稳。她似乎收起了在餐厅时的慌张模样,全神贯注在接下来的「比试」。

这场对决美其名是比试,简单来说就是模拟战,类似春虎他们一直以来进行自主练习时的其中一项训练,只是春虎心中仍有顾虑,不知道多轨子如何看待这场模拟战。

——透过咒术传达啊……

听见这番话,春虎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芦屋道满与大友「斗法」的那场咒术战。大友在那场咒术战后得到道满的认同,春虎透过与目黑分局第十三小队的小队长江藤进行的模拟战,被迫充分见识到他的实力。多轨子所说的彼此「同为走在阴阳道上之人」,只有咒术可以传达的事情,说不定——也许真的存在。

不过……

——她又说自己和夜光有渊源。

多轨子驳斥自己不是夜光信徒的喊叫声听来逼真,但这样并不足以让人放心,毕竟不久前,春虎他们刚被夜光信徒害得险些没命。

多轨子没理会春虎的疑虑,站到了竞技场中央。那毅然的姿态既高贵又典雅,带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吸引力。

「……夏目,开始吧。」

多轨子郑重说道,夏目也慎重地点了下头。

春虎立刻从夏目背后出声提醒。

「夏目,小心对方的式神。」

夏目回过头,轻轻点了下头后向前走去,在竞技场中央与多轨子对峙。春虎等人则是退到墙边。

「……你们觉得如何?」冬儿说。他的语气狂傲,流露出过度的喜悦,只是单纯以看热闹的心态观赏这场对决。虽然觉得这家伙未免太悠哉了,但冬儿这样的个性又让人觉得非常值得信赖。

「依夏目同学现在的实力,就连三年级也没有塾生赢得了她吧……」

「那家伙不是塾生,实力还是未知数。」

「……反正马上就知道了。」

冬儿回应天马的意见,铃鹿简洁地下了结论。

接着,在春虎的关注下,「那么——我要上了!」多轨子与夏目的比试正式开始。

率先动手的是多轨子。

「急急如律令!」

她大喝一声,投掷咒符。她掷出水行符,而且威力相当惊人。咒术水流卷起漩涡,逼近夏目。不过这么点程度的攻击自然动摇不了夏目。

「——土克水,急急如律令。」

她往脚下掷出土行符,与多轨子的咒术相克。此时多轨子又不间断地接连掷出咒符,分别是金行符和火行符,以及木行符。她的目的不是为了五行相生,而是稍微错开时间点,个别掷出咒符。

能接连抛掷多张咒符,足见她的灵力高强,但夏目也准确地行使符术,一一化解多轨子使出的咒术。

「真是公式化的对战啊。」冬儿觉得无聊似地抱怨。

以塾生程度的模拟战看来,两人的对战相当精彩,可是冬儿他们早有多次实战经验,也就近见识过不少顶尖阴阳师展现出高超技巧,难免会觉得这种程度的对战乏善可陈。

不过,「……不、不对,夏目!还没完,符术里面隐藏有其他术式!」春虎的提醒让夏目猛然惊觉,可惜为时已晚。多轨子结成手印,将土行符掷向地面,接着一股作气提升咒力。发饰闪烁耀眼光芒,红发如篝火翻腾。

「结五行断灵脉——急急如律令!」

在五行符发动的同时,隐藏在先前四个符术中的术式也重新启动,在竞技场地面浮现出五芒星光阵。

这是结界,但和一般结界不同。铃鹿挑起眉毛。

「截断竞技场内的灵脉……是为了封住护法吗?」

「什、什么意思?」

「这么做是为了封住对方的护法式——尤其是使役式的式神。能不能完全封印依式神而定,至少可以限制式神的行动……简单来说,这是用来压制土御门家的龙的战略。」

「——啊。」

经过铃鹿这么一解释,春虎终于了解多轨子这行动的用意。不同于以式符召唤的式神,经常处于召唤状态的护法式和使役式在灵力方面与术者有紧密联系。换句话说,双方灵脉相连,多轨子这一举动就是为了阻断联系。

——原来如此,我居然只记得要提防多轨子的式神!

就多轨子的立场看来,最大的「威胁」来自夏目使役的龙,也就是北斗。一旦上了战场,自然会首先就这一点进行牵制。

多轨子第一步就是封住北斗的行动,可见她是以夏目将使出北斗应战为前提与之对战。

北斗为长久以来侍奉土御门家的真龙——神兽。由于以塾生的程度看来威力太过强大,夏目召唤北斗对春虎他们来说等同「犯规」,夏目在自主练习时也绝不会唤出北斗。因此在无意识中,夏目也自然而然地把「不以北斗应战」视为理所当然。如果问她在这场模拟战中会不会召唤北斗,她大概会摇头否定。

但是多轨子并不这么想,反过来说,这可证明她极为认真看待这场咒术战,同时也是表明不只自己,夏目也得拿出不惜召唤北斗的真本事应战。

夏目似乎看出了多轨子的意图,神色异常严肃。双手指尖跃动、结印,行云流水般地由转法轮印结成咒缚印。多轨子见状也立刻作势应战。

「凡世间种种尽在掌握,以不动明王正身本誓,发大愿降此邪灵恶灵!哞、毗悉毗悉、伽罗伽罗、悉摩利、婆娑诃!」

「临、兵、鬪、者、皆、陈、列、在、前!」

多轨子以早九字粉碎夏目的不动金缚,咒力相互倾轧,在竞技场中四处飞散,卷起夏目的黑发与多轨子的红发,乌黑与纯白制服的下摆翻飞。余波未了,两人已准备使出下一个招式。

「式神生成!急急如律令!」

夏目掷出式符,唤出简易式式神。高达十枚——二十枚以上的式符接连化作黑鸦,挥动漆黑羽翼翱翔,在空中俐落滑行的姿态如战斗机射出的飞弹,绘出弧线向多轨子展开攻击。

竞技场上,多轨子的结界对联系术者与式神的灵脉施加了相当沉重的负担,这时刻意使出式神,可以视为夏目对于多轨子此一举动的回应。再者,夏目召唤的如果是事先决定术式再使出的全自动简易式式神,多轨子的结界也没有意义。

然而,多轨子的对应也不遑多让。她马上与夏目同样掷出式符,以简易式的白鹭迎击夏目召唤的成群黑鸦。

体型庞大的白鹭群直上天际,攻击袭来的黑鸦。鸟儿在空中乱舞,产生剧烈裂核,黑白羽毛漫天飞舞。

「好、好厉害!」

「呵,可真华丽啊。」

天马愕然,冬儿愉快地笑着说道。紧接着——

「激流湍湍,虬枝蔓伸擒捉!急急如律令!」

「——噬土精,金刚一刀两断!急急如律令!」

夏目右手掷出水行符生成水流,左手掷出木行符形成荆棘吸收滚滚洪流,以五行相生增强威力,变成一条荆棘长鞭。另一方面,多轨子掷出的土行符不断膨胀,与金行符相生生成一把钢刀,一刀斩断长鞭。以土生金对上水生木,再以金克木。

钢刀斩断长鞭,顺势往夏目逼近。夏目立刻掷出火行符相克,再掷出土行符试图吸收火焰相生,但多轨子抢先一步,掷出水行符相克。

「怎么了,夏目!」

多轨子大喊,同时召唤出简易式。

「土御门家的实力——夜光的实力应该不只这样吧!」

多轨子这次召唤出的式神竟呈现龙形,体型不到北斗的一半,仿佛是为了与土御门家的守护兽分庭抗礼般,全身覆满白银色鳞片。

夏目目光凶狠地瞪向多轨子。

「我是土御门夏目!夜光和我没有关系!」

「连你也要逃避自己的命运吗!」

多轨子怒吼,释放银龙。虽是简易式,蕴含的咒力却十分强大,也可以视出内部具备相当复杂的术式。

「啧。」

龙迎面袭来,夏目赶紧抛掷护符,但展开的咒壁不敌龙的冲撞力道。龙一路前冲,夏目于是急忙纵身一跃,逃离简易式的突击。

制服下摆翻飞,她一次抛掷数枚式符,再度生成简易式黑鸦,借由黑鸦的攻击拖延龙的行动,并趁此机会起身,与龙拉开一定的距离。

然而,多轨子没有放过夏目身体重心一时不稳而露出的破绽。她继续使出符术,这一次是火行符。烈火形成火矢,接连射向窜逃的夏目脚下。夏目一路狂奔,同时提升咒力,结成手印,吟诵起咒文。

「夏目!动作快!」春虎忍不住大叫。

紧接着,夏目停下脚步,咒力爆发。

「朱雀!玄武!白虎!勾阵!南斗!北斗!三台!玉女!青龙!」

夏目使出九字切,眼前浮现耀眼格纹,闪耀的咒纹击飞所有射来的火矢,赶走黑鸦后跃上前来的银龙也遭光芒烧毁。龙全身覆满激烈裂核,「好!」春虎高声喝采。

然而,「还没完!」多轨子嘶喊,接着往银龙挥去刀印,由手印注入的咒力启动「隐藏」在简易式里的术式。龙的身体顿时缩小,朝天花板迸裂。

「咦?」

在目瞪口呆的夏目头上,黑鸦与白鹭仍在乱斗,但龙的碎片一冲上空中,多轨子的式神随即同时将碎片吃了进去。

白鹭羽翼如爆炸般不约而同地散落,现出闪耀银白光芒的坚硬翅膀。一见到眼前的变化,春虎身旁的铃鹿不由得惊呼。

「对了!这是利用五行符术与式符相生!」

「什、什么意思?」

龙与鸟同属于十二支中的动物,其中辰为土行,酉为金行,银龙和白鹭如单纯只是简易式,则各自带有的土气与金气过于强大。原本以为是受到前面符术的影响,看来事实并非如此,而是注入简易式的咒力原本就含有五气。换句话说,多轨子将十二支中五行的属性运用在简易式上,以相生增强威力。

「上!」多轨子结成刀印,往夏目挥去。白鹭纷纷展开锐利的白银羽翼,朝下方的夏目急速俯冲。

来自上方的大范围攻击,无处可躲。夏目急忙蹲下,往头顶抛出咒符。

「唵!哞!怛落!仡哩!恶!五行连环,急急如律令!」

五枚五行符闪耀光芒,光芒相互串连,在空中展开咒壁。这是以土御门家家徽,也是阴阳道最具代表性的咒印五芒星为象征形成的结界,为夏目的拿手招式之一。结界闪烁不定,挡住了简易式经过相生使力量得到强化的撞击。然而——

「东方降三世夜叉明王!南方军荼利夜叉明王!西方大威德夜叉明王!北方金刚夜叉明王!中央大日大圣不动明王!五行连环,急急如律令!」

多轨子吟诵着和夏目相同术式的咒文。

以五行符形成五芒星结界,相对于夏目以金刚界五如来的种字运用于五行咒文,多轨子则是以五大明王名号充当咒文,释放的咒力则是对准了夏目展开的五行符结界。

——这个家伙!

春虎清楚「视」见多轨子的咒力正在侵入结界术式,「夏目!」他声嘶力竭地大喊。

「她打算篡夺术式!快逃!」

春虎一出声警告,夏目的结界就已经遭多轨子强夺。带有相同咒力的白鹭轻松穿过结界,袭击夏目。夏目来不及采取行动,只得以手臂抵挡攻击,紧闭双眼。春虎倒抽了一口气。

这时,上方猛然卷起一阵金黄光芒,笼罩夏目,一头龙在空中盘旋。是北斗。与主人之间的灵力联系遭截断后,它一察觉主人遇上危机,依然马上以自己的身体为盾,显现实体。

北斗身上的金黄鳞片把冲上前来的白鹭全弹飞了出去,巨大的眼珠恶狠狠地瞪着多轨子。这么一瞧,无论魄力或存在感,简易式的式神根本无法与北斗相比拟。

只是……

——可恶,那结界的效力未免太强了。

北斗为拥有自我意识的使役式式神,因此可以不等主人指示主动现形,而且与主人之间的灵力联系就算遭到阻断,也能自主行动。

但是,由目前状况「视」来,它的力量受到相当程度的限制,无法发挥原来的实力。式神果然还是必须依靠主人。

另一方面,「……这就是土御门家的龙吗……」多轨子的双眼炯炯发光,望向显现出实体的北斗。她的嗓音里充满敬畏与赞叹,听不出一点恐惧。不仅如此,她甚至全身力量高涨,逐步提升体内咒力。

春虎咂了个嘴,忍无可忍地冲了过去。

「慢着,多轨子!够了吧,再继续下去只会两败俱伤啊。」

「春虎!快退下!」

「我不走!我好歹也是你的式神!」

春虎说得干脆,义无反顾地往夏目和北斗冲了过去。天马惊慌失措,冬儿和铃鹿倒是一脸不出预料似的表情,目送春虎闯入竞技场。

北斗也像是在说「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轻飘飘地浮在半空中。「……春虎。」蹲坐在地上的夏目唤了一声,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春虎挡在夏目面前,与多轨子对峙。这么迎面一对上,多轨子那一头缠绕强烈灵气的红发看上去更接近朱红,而比起红发更引人注意的,是那直率的平静眼眸,和流露出高贵气质的坚毅神情。

坚强、高雅、纯粹的存在。皇子,以及——巫女。不知为何,脑里浮现的尽是这些形容。

「——多轨子!你只是想用咒术确认夏目是不是夜光吗?如果这是你进行比试的目的,你做的事和夜光信徒有什么分别!」

「……!」

春虎这番指责听得多轨子眦目欲裂,红发如猛蛇般直往上冲。

「就像夏目在比试时说的,我们和夜光没有关系,他转不转世都不关我们的事。你说的『阴阳道』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但是我们的路我们自己决定。你要是还想牵扯什么前世的渊源,我可没有那个闲工夫再跟你耗下去!」

「…………」

多轨子脸上血色尽失,仿佛要咬出血似地用力紧咬着唇。

多轨子制服底下的娇小身躯微微发抖,宛如极力压抑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怒气。她全身散发出气愤与不甘,犹如一个委屈的小孩子,相信自己的主张绝对正确,只是输在不够伶牙俐齿。

早上在教室再会时的印象浮现脑海。她拥有与夏目不相上下的实力,态度开朗而且坚定,在成熟个性的另一面,却是幼稚、笨拙和顽强这些孩子气的特质,给人相当危险的印象。

「……你们居然……我是为了你们……」多轨子咬牙切齿,念念有词。

忽然间,她放松了全身力气,从覆盖额头的红发底下悠悠望向夏目。春虎从她的举动中感觉到事情不妙,「多轨子!」再一次厉声斥喝。

不过,多轨子充耳不闻,静静地、缓缓地吸了口气。然后——

「……壹、贰、参、肆……」

在这一瞬间——

——咦?

一听见多轨子的声音——咒文吟诵声,春虎的心脏剧烈跳动,脉搏加速,视野扭曲变形。

他喘不过气,全身窜过阵阵恶寒,手脚麻痹,丧失判断能力。

灵气大乱。

——怎、怎么回事?

宛如使力摇晃装满水的容器般,春虎的灵气急速上升,咒力任意四溢。他反射性地产生危机意识,却反应不过来,听不见夏目在背后大叫的声音,眼角余光望见空现出实体。多轨子像是吓了一跳,视线从夏目身上转到春虎身上,北斗惊讶地扭动着身躯,但这些周围的反应仿佛都离他非常遥远。

灵力向外冲撞,如难耐的呕吐感般翻涌而上。

不行了。控制不住了。没办法了。正当他就要放弃的时候——

咻,一道青蓝轨迹划过眼前。

——咦?

他一分心,视野旋即倒转了九十度。

倒地后,他终于察觉自己的身体遭到束缚,横倒在地上,眼前「视」见的是如鞭子般伸长了羽翼,缠住自己的蓝色燕子,以及大量如雪花般落在身上的咒符。

不对,不只是自己周围,突如其来的咒符也有几枚正好挡在多轨子与夏目之间,如飘散在春风里的樱花花瓣般轻盈飞舞。包括春虎在内,夏目、多轨子,甚至北斗也是一样目瞪口呆。

「这可不行哩,要是自主练习的模拟战也就算啦,无聊的争吵我可不允许哩~」

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悠哉又古怪的关西腔传来。接着叩地一声,传来敲击地面的俐落脚步声。

遭『燕鞭』捕缚的春虎心头一惊,扭着身子转过头。在倒卧的视线前方有个身材瘦削——但极为可靠的熟悉身影正走进竞技场入口。春虎倒在地上动弹不得,脸上自然而然地展露笑容。

「大友老师!」

听见春虎的呼唤,他们的导师咧开嘴,回了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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