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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转折点忽然造访,不对,真要说起来这是注定会发生的事情,只是当时的她没有事先俯瞰全局的能力。
世界情势紧迫,战事一触即发,军方重建阴阳寮,并任命他为阴阳寮寮长,交给他复兴逐渐式微的咒术这个重责大任。
这种事情我办得到吗?面对这么询问自己的主人,「当然可以。」她毫不怀疑地回答。
除了夜光大人,这世上还有谁可以完成这样的伟业,她又说。
他的才能优异,对咒术充满热情,也有远大的志向。在她也显现出自身才能,成为一流咒术者后,更了解这一点。
他是天才。
既然他有如此卓越的才能,上天不可能没赋与他任何使命,现在正是——这困难的任务正是他该完成的使命。
「你愿意帮我吗?」
听着主人这问题,她心里很不甘。为什么事到如今,还要特地向自己确认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呢。她气呼呼地如此抱怨,惹得他连忙笑着赔罪。自己也是为了全力辅佐他完成使命,才诞生在这世上的吧,她心想。
那时,世界呈现完美协调,所有事物美好融合,形成浩大的洪流——亦即命运。至少她有如此感觉。
她毫无疑问地如此相信,天真无邪,对之后终将来临的悲剧预兆浑然不觉。
☆
在为夺回春虎而来到阴阳厅的人马之中,最先成功入侵厅舍的其实是天马。只是那说起来算不上「入侵」,他不过是光明正大地请人让他从职员出入的便门走进去罢了。
「抱歉这么晚前来打扰,我母亲坚持要我送替换的衣服过来。」
他说出实际存在的部门与职员的名字,把提在手中的纸袋拿了起来,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和气地陪着笑脸。
借用的职员名字是藤原健一,藤原老师的侄子,隶属于阴阳厅总务部,虽然住在都内家里,但最近常需要在夜间轮值,前几天他才听藤原亲口提到这些事情。另外听说他还有一个侄子,叫做康二,是个戴着眼镜的高中生。在亲切的笑容背后,他的心脏跳得发疼,但守卫只瞥了他一眼,也没向藤原健一确认,反而笑着对他说了声「辛苦了」,就让他进了便门。
无人受伤,没有东西毁损,也没消耗到任何咒力,所用的时间仅有四十五秒,唯一受伤的只有天马的良心,实在是非常平和又聪明的入侵方式。即使是由过去曾为优秀咒搜官的大友来评断,想必也是无话可说、无可挑剔的一次入侵——事实上,那群人里面也只有天马一个人有这本领。
进入厅舍后,天马也不隐瞒内心的紧张——毕竟没那必要——先是确认墙壁上的楼层配置图。
看在外人眼里,阴阳厅厅舍有如迷宫,是栋构造复杂的建筑物。由于构造错综复杂,便成了入侵者不可轻忽的一个危险因素。
但是这对天马来说同样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不好意思,抱歉打扰您工作了,请问开发研究部要怎么走?」
他彬彬有礼地询问路过的职员,得到善意的回应,再殷勤地向对方道谢。到头来,天马一路上几乎没有迟疑,很快抵达了目的地附近。
顺带一提,自阴阳厅设立以来,天马是第一个没使用任何咒术就深入厅舍内部的入侵者。而且在这时间点,天马完全没有引起敌人注意。假使将目前为止的行动视为天马使出的乙级咒术,效果可说是比大友与道满以佯攻转移敌人注意力,试图潜入厅舍内部所使出的所有甲级咒术都更加优越。
在实战中,真正重要的是结果不是过程。更进一步来说,在这过程中所需的劳力以及带给周围的刺激愈少愈好。如此看来,天马的乙级咒术——就结果而言——模范的表现可说是潜入敌营的范本。
——『听好了,百枝天马。』
早乙女说过的话掠过脑海,天马慎重地沿着走廊前进。
——『现在阴阳厅的眼里没有你的存在,因为对方根本不把你放在眼里,阴阳厅认为你没有关注的价值。』
这话听来过分,却是事实。和冬儿、京子与铃鹿不同,自己不过是阴阳塾里一介平凡的塾生,实技技巧算不上厉害,实战表现也不强,更没有什么特别的实力。
不过……
——『可是对你来说,阴阳厅是「敌人」。这么一来,现在这状况和你向阴阳厅施下非常强大的隐形术有同样的意义,以及同样的价值。』
阴阳厅高层为才能耀眼的阴阳师所聚集的世界,在那里的都是一路往「上」爬的优秀人才,这些人很难注意到像自己这种平凡无奇的凡人,没错,非常「困难」。
于是,这就成了天马的优势。
——『乍看之下坚固的城墙,只要抽掉基石就会崩毁。就算是路边的小石子,视情况也能变成「武器」。听好了,小石子……不对,百枝天马。接下来我要瞄准目标,把你扔出去,你可要确实击碎阴阳厅的基石。』
要是你敢失败小心吃不完兜着走,我会让你一辈子娶不了老婆。她用上诸如此类各种奇怪的威胁方式,虽然不是屈服于威胁,但天马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再也没有后路可退。
「……就是这里。」
开发研究部第三课。
说不失落是骗人的,不过天马也清楚这是错误的想法。
自己不费力气,仅凭机智与巧思便成功入侵——但也可以从别的观点来看,比方说一旦被敌人发现,自己既没有抵抗的力量,也无法逃脱。对方没发现自己时还应付得过去,反过来说,一旦被发现就完了。在这层意义上,自己可说是正在度过一座可怕的「危桥」。简而言之,这不过是冒着巨大的风险,要求同等的回报。
——简直是赌命嘛。
连他自己也觉得愕然,不过为了和伙伴们同样派上用场,必须赌上这一把,把赌金一再提高,否则终究是徒劳无功。他很清楚这一点,于是自己下了决定。
——何况接下来才是真正困难的地方……
天马再次看向前方。
走廊前面是个宽敞的开放空间,几张办公桌后面隔了一道玻璃墙,目的地的封印保管室就在那后面。他从早乙女口中得知,玻璃墙后面另外设有其他保全系统,而他也从早乙女手中拿到了通过保全系统的通行证。问题在于要如何掩人耳目。宽敞的空间视野良好,虽然人不多,这时间还是有人留在办公桌前继续办公。
如果在这一层楼遭人盘问,也许还有办法搪塞过去。但是只要被发现一次,之后要再潜入玻璃墙内几乎是不可能的事。而且如果被发现自己试图闯入,到时候就算搬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或是藤原侄子的名字也没用,毕竟那是禁止外人进入的保全系统。
——入口……在那里。真显眼的地方啊,要是打开那扇门,旁边的人肯定会发现的吧。
在进入这层楼的走廊上,天马躲到观叶植物盆栽后面,死命地绞尽脑汁。他想到了一个方法,那就是在其他地方引起轻微骚动,将楼里的人引诱到那个地方,再趁这机会偷偷潜入。
——例如说弄响火灾警报器……
毕竟是阴阳厅的厅舍内部,比起随便使出咒术,这种老套的方法也许更来得有效。天马下定决心,折了回去打算找出火灾警报器。可是,「——奇、奇怪?」留在这层楼的职员忽然离开座位,喧闹不休,甚至朝他跑了过来。
——咦、咦?
他们该不会发现我了吧?天马连忙返回原处,逃进了半路上的男生厕所。他冲进单间厕所,锁上门,原本跳得发疼的心脏此时更是几近爆炸。
但是……
——没人过来?他们不是发现我了吗?
在走廊上奔跑的脚步声没过多久已经远离,于是天马战战兢兢地离开厕所,窥探外面走廊,发现一个人影也没看见。他摸不着头绪,往走廊走去,再一次前往办公的楼层。
整层楼空荡荡的,天马不禁惊讶地睁大了眼。
「……这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不知道原因,总之是个大好机会。天马回过神,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锁,是由早乙女手中拿到的保全系统通行证。
玻璃墙后面不是开放空间,而是区隔出了好几个独立的房间。开发研究部第三课属于开发咒具的部门,每一个房间都是一间研究室。早乙女在调动至宫内厅御灵部前,曾隶属于开发研究部,本人表示自己会如此熟悉保全系统也是这个原因。
天马握紧卡片锁,正打算从走廊飞奔向办公楼层时——
忽然有视线传来,他吓得停下脚步,弹起似地转过身。背后空无一人,只有一条空旷的走廊往前延伸。
——怎么回事?
眼前不见任何人影,却能感觉到有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天马在无人的走廊上摆起防御架势,慎重打量走廊上每一个角落。忽然间,视线一角有个东西动了。在走廊墙壁,天花板附近,天马的视线反射性地追了上去。
蜘蛛。
「……蜘蛛?」
那是只拇指般大小的蜘蛛。阴阳厅表面上拥有最崭新的设备,其实建筑物内部不乏老旧之处,会有蜘蛛也不足为奇。先前感觉到的视线难道是来自这只蜘蛛吗?不可能,大概是自己紧张过度,神经过敏了吧。
只是……
——奇怪?
蜘蛛俯视着天马好一会儿,接着似乎是判断他无害,又沿着墙壁打算往别的地方走去。也许是多心了,但这蜘蛛的动作与人类异常相似,而且看着这只蜘蛛,天马不禁想起了——
那是与此时情景格格不入,遥远而且怀念的记忆。
会想起来完全是碰巧。
「……『诡蛛』?」
在他不自觉低吟出声的瞬间,蜘蛛的动作猛然停了下来。然后,蜘蛛慢吞吞地改变方向,转向天马,举止简直像是被叫到名字而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地重新审视起对方一般。不对,不只是「简直像」,说不定这只蜘蛛就是这个意思。
这只蜘蛛是式神。
而且——
「……妈妈的试做品为什么会在这里?」
仔细观察可以发现,蜘蛛身上呈现蓝色,是由天马逝世的双亲创立的民间咒具制造商——威契夫公司制造的人造式式神特征。而且再更仔细观察,这只蜘蛛身上的蓝色比其他威契夫公司制造的人造式式神颜色更深,呈现墨蓝色彩。那是过去身为威契夫公司首席设计师的母亲为原创式神——试做的式神所加上的独特色调。这只『诡蛛』也是其中一项试做品,由于最后没有成功商品化,知道『诡蛛』这代号的人非常稀少,蜘蛛会停下脚步也许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诡蛛』……这么说来,很久以前……」
一想起这代号,久远的回忆也隐隐约约地逐渐苏醒。
在母亲的试做品当中,『诡蛛』属于实验色彩相当浓厚的式神。基本上可与术者共用视觉,依照术者的想法行动,为探知式式神。移动速度和力量与一般蜘蛛差不多,至于蜘蛛丝顶多只能吐出约三公尺长,强度可支撑起较自身重量重上十倍的物体,和一般蜘蛛丝能撑起相当于五倍体积的钢铁相比,确实逊色不少。
然而,由于体型的缘故,此式神的隐密性高,而且因为需要的咒力极低,只要在一定的期间停止活动,吸收周围灵气,理论上可以半永久地维持实体。再者,一开始的设定完成后,接下来几乎不用咒力便能加以使役。式神可自行传送影像,用于操纵的咒力系统也由式神建构,虽然有离术者五百公尺以上就无法使用的距离限制,极端来说,只要由专家完成最初的设定,之后就算是外行人也可以操纵。
实际上,天马儿时央求过母亲让自己使用『诡蛛』,所以在母亲所制造的大量式神当中,他对『诡蛛』的印象格外深刻。
当初在试做开发的时候,由于可深入人类无法进入的狭窄空间,再加上在阴阳师的监督下,一般人也能操纵这两个特点,『诡蛛』被定位为在灾害发生等情形下用于搜集情报的探知式,预估有一定的需求量。最终没有商品化就这么被搁置在一旁,是因为术式过于精细复杂,量产制造极为困难,甚至连母亲也只制作了两具试做品。
——对、对了!只有两具,『诡蛛』是这世上仅有两具的式神,为什么会……?
决定中止制造时,由于玩过『诡蛛』,年幼的天马深感遗憾,母亲这位开发者却是满不在乎,实在是一段令人怀念——在这个时候怀念未免搞错场合的记忆。不过天马拼了命地勾起回忆,想尽办法找出当时的记忆。
——对了,那时候我向妈妈……
既然不用的话就给我,天马如此向母亲讨着要试做的那两具『诡蛛』,最后终究还是没拿到手。那时母亲说过的话他还记得。对不起哦,天马——母亲向自己道歉,这么解释。
有人和天马一样觉得这个『诡蛛』很有意思,想要私下购买,那个人在最近成了我们客户的负责人,地位很高,我们也受过他很多照顾。这么做一方面是为了感谢对方,试做品就让给了那个人。
把东西交给那种人,他不会拿去到处偷窥吧?真让人良心不安啊。
母亲愉快地开着玩笑,苦笑中却透露出对对方完全的信任。没错,母亲确实这么说过。
确立威契夫公司地位,最畅销的热门商品是称为捕缚式的『WA1·燕鞭』,而主要的客户正是阴阳厅咒术犯罪搜查部,也就是咒搜部。
「不会吧。」
天马走向蜘蛛所在的墙壁,『诡蛛』停止动作,一动也不动地俯视着天马。
「你该不会是——」
他正想开口询问时,远处忽然有咒力涌了过来。他心头一惊,下一个瞬间轰隆作响的破坏声响遍四周,天马吓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那是从办公楼层来的。他往那里望去,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朝向外墙的楼层窗户破裂,魑魅魍魉从外面源源不绝地涌了进来。如以毛笔描绘的各种妖魔鬼怪——是式神,而且那不正是上个月芦屋道满用来袭击阴阳塾的式神吗?
「为、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蜘蛛轻巧地往惊慌失措的天马肩上跳了上去,天马这才回过神,赶紧冲向观叶植物的盆栽后面,在那里蹲了下来。
入侵这层楼的式神在宽敞的空间里肆意蹂躏,更从连接楼层的走廊往厅舍内部闯入。好在天马藏身的走廊位于距离窗户最远的位置,不过式神蜂拥而至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为、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先前这层楼的职员慌慌张张地夺门而出,看来是因为察觉道满的式神逼近窗外。可是为什么道满会出现在这里?天马大惑不解,脑袋里一片空白。
「——好痛。」
手臂忽然一阵疼痛。仔细一瞧,蜘蛛不知何时从天马的肩膀移动到手臂,之后一跃而下,跳下地面,往走廊深处爬了过去,接着转头望向天马。
这只蜘蛛正警告他快逃。确实,要是被道满的式神发现,必定不会有好下场。道满的式神外形看似随便,实际上每一只隐藏有多少实力,天马在上个月与伙伴并肩作战,直接与这些式神对抗时曾领教过。
「好、好——」
天马禁不住向蜘蛛应道,慢吞吞地站了起来。然后,他再一次确认楼层状况,发现了一件事。
——奇怪?玻璃墙没被破坏?
玻璃墙把楼层从后方区隔了开来,看上去很有破坏价值,却没有式神试图闯过那里。不对,他们靠上前去想要破坏,但是在碰触的瞬间出现了裂核反应。
——对了,保全系统!
看来那不只是机械化的防盗设备,也设下了咒术结界。
只是结界目前很不稳定。结界的预设强度不敌式神猛攻,迟早会遭到破坏,届时恐怕就连玻璃墙后方也难逃大肆摧残。
「…………」
天马的动作停了下来。
蜘蛛脚上喀喀作响,像是焦急地催他还不快走。然而天马迟迟没有行动,专注地凝视着楼层与后方的玻璃墙。再这么下去,式神早晚会入侵那里,到时候天马将无法达成来到这里的目的。
在眼镜的镜片底下,天马闭上了眼。他并未挣扎多久,再次睁开眼时,眼里多了一道心意坚决的光芒。
也许是察觉气氛不太妙,打算早一步往走廊前进的蜘蛛回到天马身边。它爬上墙壁,再次跳上天马的肩膀。天马瞥了过去,发现蜘蛛正盯着自己。『诡蛛』是没办法开口说话,也无法沟通的式神,可是……或许因为是母亲制作的式神,「你没在打什么鬼主意吧。」他总觉得听见了操纵式神的主人透过蜘蛛向自己发出警告。
天马微微苦笑。
这式神的主人难道以为自己单独闯入阴阳厅是「正经」的吗?这种想法未免太失礼,如果是正常时候的自己,绝不可能做出这种有勇无谋的举动,用不着打什么「鬼主意」,现在的自己早就脱离常轨了。
他挺直背脊,眯起双眸。
精神集中,提炼灵气生成咒力。
「——哞、摩利支、娑婆诃——」
双手手指交叉结成大金刚轮印,他静静地吟诵咒文,在心脏、前额、左肩、右肩和头顶依序加持。在此同时,道满的式神依然接连从外面闯入,简直是无穷无尽。蜘蛛似乎放弃规劝,停止一切动作以免打扰天马。天马一边维持术式,重复念诵七次咒文。
「——哞、阿尔底也摩利支、娑婆诃——哞、阿尔底也摩利支、娑婆诃——」
大批式神终于注意到走廊这里,飞扬跋扈地涌了上来。后方玻璃墙面出现裂核,发出啪嚓的危险声响,结界再过不久就会被打破。天马将手印结成隐形印,让咒力注入咒术。
隐形术。
过去大友直接指导过的甲级咒术。那时天马正烦恼自己天资驽钝,始终没能顺利隐形,至今仍觉得苦恼。但是,如今他依然清楚记得大友那时候的建议。咒术非常深奥,涵盖的范围很广,包含了各种方向。不论拥有什么样的才能,都能拿来当成武器。大友举出天马双亲的例子,向他解释。
实际上,自己不过是个平凡的小塾生,但也因此得以一路走到这里。只要善加利用,就连乖巧又和善这不起眼的人格也能当成「武器」,这就是咒术。
隐形术对自己来说很难,自认不擅长施展,但那大概是错的,事实正好相反。虽然自己判断「不擅长」,但说不定自己很「适合使用」隐形术,和这咒术非常投缘。
无毒无害的亲切笑容,缺乏自信的怯懦态度,这全是天马对本身的低自我评价直接展现出来的结果。在优秀的友人围绕下,他对自我的评价会降低也是在所难免。他不曾伪装自己,勉强改变这样的评价。自己在同侪中确实低人一等,表现差强人意,这一点自己也承认,承认并且试图进一步改变「观点」。
比方说,面对这样的自己,人们大多展现出漠不关心的态度,有的抱持好感,更多的则是轻蔑,轻忽大意——于是露出破绽。就算没有自信,惶恐不安,自己也要利用这样的「破绽」乘隙而入。
隐形术的诀窍在于消除自我意识,他原以为这是指放空思绪,立于无的境界,但是错了,所谓的消除自我意识是指舍弃己身,客观面对「真正的自己」,并且坦然接受。
天马的精神清亮、透彻——同时变得敏锐。
当然甲级咒术并没有如此浅显,仅靠心态转变就能成功。不过天马和春虎、冬儿、京子、铃鹿以及夏目等人一同经过锻炼,无论素质有多大差距,论练习量他绝不输人。
「——哞、阿尔底也摩利支、娑婆诃——」
道满的式神冲了过来,之后直接穿过天马身旁,往走廊深处继续冲去。
肩膀上的蜘蛛轻轻一颤,不过蜘蛛的反应再也引不起天马的注意。他挺起胸膛从观叶植物后面站了起来,就这么往办公楼层跨出脚步。
他的双眼始终半眯,步伐宛如走向神像的神官。
楼层四处是式神肆虐,一旁有式神跳跃着着地,后方则是式神摔砸的椅子呼啸着飞了过来。式神随处跳动,把天马的头发吹得骚动不安。
回荡的哄笑声,满溢的危险咒力。
在这样的情形下,天马绝不急促,一步又一步稳健地踏出脚步。
天马肩上的蜘蛛似乎屏住了呼吸,天马的视线始终没有动摇,如走在梦中,轻巧的脚步不停前进。
接着——
轰隆声响起,窗外闯进耀眼光芒。火焰。超乎想象的猛烈火舌在厅舍翻腾,烧尽所有式神。火势虽然没有波及室内,但破碎玻璃窗外传来的热气,已经让留在室内的式神害怕得四处逃窜。
蜘蛛看来相当惊讶,另一方面,天马依然全神贯注,始终保持与先前相同的动作,沉稳地跨出下一步。
火焰很快消失,式神们喧闹着往四面八方散去,在这阵兵荒马乱之中,天马独自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
他一路走到楼层后方的玻璃墙入口,将从早乙女那里拿到的卡片锁放上门旁的感应器,喀嚓一声,门锁解除,他溜了进去,关上门,这才「……呼。」地吁了口气。「漂亮。」天马像是听见了赞赏的声音,斜眼望向肩膀上的蜘蛛,「重头戏还在后头呢。」这么笑说,赶紧奔向走廊深处。
多亏式神来袭,墙内没有见到其他职员的身影。天马的目的地是这里面的第一研究室,以及研究室后方的封印保管室。
「就是这里!」
他找到第一研究室,在研究室前再次用上卡片锁,进入室内。「——哇。」一走进室内,『鸦羽』就在眼前,摆在房间正中央一个宽敞的台子上。那时多轨子手里拿的老旧鸟笼里停了一只乌鸦,仔细一瞧可以发现乌鸦有三只脚。没错,那正是『鸦羽』。
『鸦羽』原本属于禁咒指定的咒具,回收后必须运至后方的封印保管室,看来目前还在那之前的阶段。
天马的目的正是眼前的『鸦羽』。
「……还、还没封印反而帮了我一个大忙,不过这个台子也有结界吗?这该怎么解开呢……」
和室外的保全系统不同,这结界种类为用来封印内部,换句话说在构造上可以从外面轻易解除。天马赶忙巡视台子四周和研究室里面。这时,蜘蛛像是迫不及待要大显身手,跳下了他的肩膀,并且迅速地往台子侧面爬去,爬向一个金属制的盖子。天马恍然大悟,掀开盖子,里面出现了一块刻着咒纹的金属板。
术式无法判别,但是蜘蛛的意思很明白。既然情况危急,那就破坏一两个东西——之后再道歉赔偿,请求原谅吧。
「破!急急如律令!」
他将带来的咒符——金行符掷了出去。咒符形成一把尖锐的咒术之刃,如斧头挥下,斩裂了金属板。
台子的结界解除,「太好了!」天马总算能高声欢呼。他伸手把鸟笼拿了过来。坦白说,他很害怕『鸦羽』。『鸦羽』害得春虎失控,夏目丧命,而且据说是附身在春虎身上的『鸦羽』发动攻击,直接杀害了夏目。看在天马眼里,『鸦羽』简直是不祥的象征,但是早乙女表示,春虎需要『鸦羽』。自己选择相信她,所以来到这里。
天马板起正色,打开鸟笼盖子。笼子一开,『鸦羽』猛地睁开双眼。漆黑的身体里,一对金黄眼瞳直盯着天马。
「……走吧,去春虎身边。」
不晓得『鸦羽』是不是听得懂人话,天马真挚地回望『鸦羽』的瞳孔。
「啊,还有件事情要让你传达给春虎同学,这里有纸条,你把这交给春虎——」
突如其来地,鸟笼里『鸦羽』交叠的羽翼一挥,从天马打开的笼子——鸟笼门里优雅地滑了出来。天马不由自主往后退开,一个重心不稳跌到地上。
三脚乌鸦似乎毫不在意室内空间狭窄,在头上振翅。每当漆黑的羽翼拍打,就有金黄光粉散落四周。起先见到『鸦羽』时没有余力仔细观察,但是现在这么一瞧,实在让人不由得赞叹它的美丽。
传说中的鸟,金乌。
金乌仰望着天花板——楼上。天马有种直觉,它正受到召唤,视线的前方想必就是春虎。「去吧!」天马忍不住大喊。「帮助春虎同学!——啊啊不对,先把这个带上!这张纸条也要……!」他连忙从口袋里掏出纸条,举向在头顶飞舞的金乌。金乌做出回应,咻地低空飞行——
金乌以几乎擦过他头顶的飞行姿势,用三只脚牢牢抓起天马的衣服领口。
「……咦?」
蜘蛛迅速跳上天马的肩膀,金乌大动作地把双翅往下拍动,接着一鼓作气振翅高飞。『鸦羽』飞了起来,飞出研究室,如子弹加速般冲过走廊。
在它的爪子底下——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天马的惨叫声拖着长长的尾音,余音不绝于耳。
2
召唤『鸦羽』。
春虎反射性地遵从指示,大喝:
「来吧!『鸦羽』!」
紧接着——
「夜叉丸!」
「是是。」听见仓桥严肃下令,夜叉丸倏地走上前去。「情形这么混乱,就请你暂时配合一下吧。」
空立刻拔刀,青白火焰——狐火膨胀,往夜叉丸发动攻击。夜叉丸点着脚尖往一旁移动,一边躲开狐火,同时如魔法般拉近双方距离,接着他的身影消失,使出隐形。
「空,拜托你了!」
春虎大叫着往后退,空同样消失身影,追起夜叉丸,但没过多久,「呃!」她惨叫着现出实体,身上出现裂核,摔到地上。
春虎趁这时候结起手印,在周围设下简易结界,妨碍夜叉丸接近。果真打算悄悄接近的夜叉丸一接触结界,「哎呀」苦笑着现出身影。「春虎,你这程度要执行『泰山府君祭』,未免负担太沉重啰。」戴着白色手套的指尖随意伸向结界——往结界伸了进去,宛如掀开窗帘般,轻轻松松便撕破结界。
「看我的!」
空再次起身进攻,手握爱刀从背后逼近,夜叉丸却是头也不回,「坐下。」使出甲级言灵。空旋即像被一股庞大的重量压垮般猛然倒地。春虎低吟,快速地重新结成手印,从转法轮印结成咒缚印,流畅的动作全拜重重锻炼与历经的战场所赐,只是这样的应对方式对此时的春虎来说实在非常不可靠,但在咒符全被没收的情形下,他能紧急使出的咒术也有限。
「哞、毗悉毗悉、伽罗伽罗、悉摩利、婆娑诃!」
他从极近距离突出奇招,让咒术集中在夜叉丸脸上。夜叉丸「噗哇!」愣愣地叫了出来,往后仰过身体。然而,「真过分啊,这样不是会弄坏眼镜吗?」他困扰地扯开不动金缚,像挥去头上的蜘蛛网,再用手指把单片眼镜推了回去。不行,一点用也没有。
另一方面,把春虎交由夜叉丸应付的仓桥默不吭声,用食指与中指结成刀印,锐利地斩向虚空。从门上垂下蜘蛛丝的蜘蛛瞬间出现裂核并且消失,接着蜘蛛抓住的扇子轻盈摆晃着——
没有落地。
仓桥的眼角微微一颤。
失去支撑的扇子有如樱花花瓣,轻飘飘地摇晃着往地面缓缓落下。这动作本身即带有咒力,在空间浮现咒纹。接着,咒纹忽然迸裂,登时轰隆声大作,七彩云霞回旋流动,笼罩室内。咒术形成的彩霞,而且这是——幻术。春虎大吃一惊,慌忙后退,夜叉丸板起脸孔,脸上表情转瞬埋没在彩霞间,无从辨别。
「那把扇子是机甲式吗?」
听得见仓桥的声音,但分不清是从哪个方向传了过来。声音模糊再加上回音,连音波的传递也产生异变。然而,瞬间笼罩周围的彩霞在春虎面前左右分成两半,开出一条路,前方是通往厅长室外的门。
——可以逃出去了?
「空!」
春虎大叫,空注意到后解除实体,逃过了甲级言灵的咒缚。赶紧趁这机会逃离这个地方,他这么心想,正准备往外冲时——
「——南无八幡大菩萨。」
啪,击掌声响起,强大咒力同时迸发,驱散室内彩霞。
「可恶!」
彩霞被逼往室内角落,厅长室中央豁然开朗。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合掌,夜叉丸斜眼往仍轻盈飘落的扇子瞥去。
「……幻术基本上是用来『对付人类』的咒术,遗憾的是你好像还不知道我的存在呢。」
他哼笑着把右手伸向扇子,顺势用力握住,飘浮在他面前的扇子就这么破烂不堪地掉在地上。
——失败了吗?
夜叉丸慢条斯理地转向咬牙的春虎,唇边一如既往泛着嘲讽的冷笑。不过,他脸上的冷笑在下一瞬间忽而收起,神情顿时一愣,单片眼镜里映照出春虎——背后,彩霞轻飘的窗边玻璃外。
「找到你啦!」
那声音并未传进室内,传来的是气息。春虎一转过头,便在厅长室窗外望见一个骑着白马驰骋天际,摩拳擦掌的铠甲武士。
「冬儿!」
春虎大喊,鬼的拳头也在同时全力击上玻璃窗。
玻璃伴随着响亮的不协调音破裂,碎片掉落满地,气压差将空气向外抽出,一度遭驱散的彩霞再次袭卷室内。
背上乘着冬儿的雪风从破碎的玻璃窗试图强行闯入室内,又引起一阵玻璃破碎声。雪风嘶鸣,马蹄踏踩地上玻璃碎片,长尾随逆风翻飞。
「春虎!」
雪风直接闯入厅长室,笔直地往春虎冲了过去。马上的冬儿伸出手臂,春虎为了抓住那只手臂举起了手。想当然耳,仓桥等人不会轻易放过他们。为妨碍两人,仓桥和夜叉丸早在咒术上做好万全的准备。只是他们全疏忽了,冬儿乘着雪风一闯入厅长室,立刻在窗边丢下一本书——一本圣书。
「就是现在!」
雪风的身影消失在厅舍顶楼。仰头凝视夜空的京子一喊,在一旁待命的铃鹿立即解放术式。
「最大效力!扰乱!」
窗外,遥远的楼下传来命令。圣书随即往上一弹,接着爆炸,书页如机关枪扫射般向外飞散,宽敞的厅长室顿时遭折纸式神埋没,那是铃鹿自创的式神。
不只仓桥,夜叉丸也没料到这一招。
接着,冬儿抓住春虎的手臂,「虎!」武士模样的冬儿在错身时,从容不迫地单手拉起春虎。春虎借着反作用力一跃而起,身体在空中大幅摇晃,但还是顺利跳上冬儿背后。这时,雪风早已冲出了厅长室。
雪风背向充满七彩云霞,被折纸式神淹没的厅长室,穿过门,直冲向厅长室外,简直可以说是上演了一出迅如疾风的逃亡戏码。
仓桥浑身涌起惊人灵气,但他立刻抑制了下来,转为咒术,结成根本印。
「……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毗药、萨缚……」
不动明王的火界咒。火焰横扫厅长室,彩霞瞬间蒸发,铃鹿的式神也接连燃烧成灰烬。
另一方面,在火界咒燃起的烈焰中,狂风吹过夜叉丸的头发,他神色自若地站着,往窗外楼下应为施下这咒文的主人瞥去视线,接着不悦地转过头,瞪向春虎等人离开的门——掉在门底下的那把坏掉的扇子。
不消说,厅长室也设有结界。何况厅舍的常设结界虽然一度遭到破坏,弓削独立官应该早已经修复完成。生灵打破玻璃还说得过去,以生灵的臂力强行逼迫肉体——虽说搞不好会打断拳头——确实可能让玻璃遭到物理性破坏,然而白马式神又另当别论。只要常设结界持续发挥作用,式神不经许可由外部入侵,这种事情照理不可能发生。
这么一来——
「……彩霞幻术啊,结界似乎就在这层掩护下开了个洞,虽然说真正目的是迎接『鸦羽』……」
啧,夜叉丸轻啐了一声。接着,他双手扠上腰间,向施完火界咒的仓桥摆起脸色。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想知道,不过这就是现实,我们只能接受。」
「……是宫地吗?」
「……不,我疏于确认,是我的疏失。」
仓桥沉着应道。即便是对待自己,他的态度也是一样严惩不贷。有好一会儿,夜叉丸只是愤恨地瞪着自己的盟友,但最后他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唉……算了,要追吗?」
「不行。要是土御门家那三个人的话还有必要,但是现在不是那样的状况。别忘了自己的立场,要是你在外面的行动太招摇,只会增加我们的麻烦。」
「什么嘛,你该不会是被那对父子拒绝了,在闹别扭吧?」
夜叉丸罕见地喋喋不休奚落着仓桥,看来笃定到嘴的鸭子飞了,对他来说也是始料未及。
仓桥没有加以理会,下起指示。
「暂时不用理会他们,刚好灵灾修祓部队也差不多该到了,这里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处理。至于你——你这就去扣押土御门夏目。」
「好……」
听见这指示,纵使原本有些悻悻然的夜叉丸也表现出释怀的态度。临危不乱且随机应变的能力正是仓桥的长处,夜叉丸也给予高度评价。
「明白了。那么你呢?」夜叉丸问。
仓桥把视线投向门下的扇子,「……我过去确认。」简短地低声应道。
☆
在阴阳厅厅舍正门前,车道上呈现地狱般的景象。
接连涌出的式神猖獗横行,比夜晚的黑暗更深沉的黑风吹打着路树。浊流化为大蛇蜷曲起身躯,往上喷发的灵脉如火山爆发,冲破路面,高高地冲向头顶接着又纷纷落下。
在空中乱舞的咒符数量可比满天樱花飘落,而且每一张咒符都注入了非比寻常的咒力。接二连三发动的咒术更是除了『泛式』、『帝式』还有其他各种术式,宛如把玩具盒打翻,里面东西一股脑儿全散落了出来。
然而,大火悉数烧尽了这一切。千变万化的咒,自古流传至今的各种高明技巧,熊熊火势将这些一律阻挡在外。
「——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毗药、萨缚、目契毗药、萨缚佗、怛罗咤、赞拿、摩诃路洒拿、欠、佉呬法呬、萨缚、 尾觐南、吽怛罗咤、憾漫——」
宫地吟诵金刚手最胜根本大陀罗尼,密教形式的调伏咒术,火界咒。他没用上其他小伎俩,只是一心一意持续吟诵着火界咒。
在祓魔官之中,火界咒属于最基本的灵灾修祓咒术,现任祓魔官大多相当熟练。不过如果有祓魔官在场,他们大概会了解自己有多么无知,并为了自己的狂妄感到羞愧吧。与宫地所使用的火界咒相比,世上其他火界咒便是如此不值一文。
那简直有如巨大且神圣的生物,时为炎龙,时为八头大蛇,时为雄伟的狮子,时为高如摩天大楼的巨人。每一种都不像是这世间之物,犹如不动明王的眷属接连显现,烧尽所有敌人。如果是一般阴阳师,无疑地必定会对这「火焰」心怀敬畏。
摧灭一切魔军,将三千世界化为焦土的不动明王火界咒。
能体现其真正威力者——拥有这般才能的人鲜少诞生于世。原本火界咒是由十年不一定能出现一个、灵性才能出众的优秀人才,经过漫长严格的训练,终于能「运用自如」的咒术。『泛式』整合术式,可以更简单的方式发动火界咒,但其深奥之处并没有改变。
若是让实力坚强的术者来使用,不论面对什么种类的式神、诅咒、禁咒,仅用「火焰」就能消灭。
这就是火界咒。
「……哎呀哎呀。」道满忍不住愕然发起牢骚。「这灵力可真惊人啊,法力搞不好可与弘法大师匹敌哦?」
宫地唇边掠过一丝苦笑。
就算咒文中断,宫地的「咒」也不见些微动摇。他经过的锻炼并没有如此不堪一击,咒术早已渗入他的骨、他的肉以及他的血液,与他融为一体。
「法师,在下不过是一介俗人,顶多只能算个『咒术家』,实在不敢高攀。」
在两人交谈的期间,道满暗中施放出的诅咒依然接连袭向宫地,不过一接近宫地随即起火燃烧,蒸发——升华。那蓄着胡子,身材矮小,穿着袈裟的身影如今俨然与火焰合而为一。
身披黄金烈焰,率领巨大火焰的宫地。傲立在战场上的他犹如不动明王附身的高僧,虽为人身,迫向周围的压倒性灵气,比起道满这个荒御魂毫不逊色。
然而,宫地一点也没有傲慢自大的意思。
「况且法师,您今晚似乎没有带上上个月得以拜见的那两位护法,看来部下那一刀果真并未落空。」
宫地有些不怀好意地指出这一点,惹得道满喜孜孜发起了脾气。
「哼,你还真好意思说这话。那个耍神刀的人因为擅离岗位,遭罚禁闭了吧。」
「哎呀,您很清楚呢。」
「呵呵,别看我这个样子,我这人好奇心旺盛,对于那些我在意的术者动向,可是不忘时常确认。」
「……恕我直言,您还真是位麻烦的老人家啊……」
「呵呵呵,这就是所谓的『咒术迷』吧。」
听着道满悠然自得地如此宣称,就连宫地也忍不住板起脸孔。
不过,宫地指出的那一点确实没错。道满过去在袭击阴阳厅时,负责指挥的两具护法这次并没有出动。这么做并非是舍不得,而是因为新的这副少年身体还没完全适应。使役上不成问题,但由于需要强大蛮力,要承受战斗还不够安定。
「和你这一战要是加入那些家伙,未免稍嫌扫兴……况且你怎么一个劲地使火界咒,技巧虽可说是高明……但还有其他招式能使吧?」
「哪里的话,能在法师面前献丑的,顶多只有这一招火界咒罢了。」
「呿,你这家伙也是一样,你们这些祓魔官只会一招半式,简直无趣,还是『那家伙』有意思。」
「从这话听来,『黑子』相当得您喜爱呢。」
「正是,大友阵那小子深得我心,你远远比不上他,这样我可没办法给你电话号码哦。」
「这还真是遗憾啊。」宫地微笑应道。
面对传说中的芦屋道满,态度竟能如此从容自若,可以说是充分展现出『十二神将』中『炎魔』宫地的气势。不过宫地能如此镇定,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他的目的不是「修祓」道满。
宫地的责任充其量只是「牵制」,拖住道满的脚步。这任务当然非同小可,但比如说和在阴阳塾处于迎击道满立场的大友相比,现在这样的立场还算「轻松」,精神上多少有些余力。
然而,宫地纵使再骁勇善战,也不敌战况瞬息万变。
忽然间,宫地与道满同时脸色一变。宫地神色严峻,道满则是咧嘴狞笑。
厅舍内出现一道新的灵气。
那是——『鸦羽』。
「呵呵,有意思,既不是我也不是大友,莫非是夜光转世?看来阴阳厅现在是各路人马的意图相互角力,快哉快哉,这正是『咒』之殿堂啊。」
「…………」
宫地没回应道满这番风凉话,严肃地试图看清事态变化。
解放『鸦羽』不可能是仓桥等人的意思,发生了意料之外的情形。在仓桥下达新的指示前,自己的任务不变吗?再说现在这状况,对方有办法向自己下达指示吗?些微的迷惘让宫地的咒术乱了步调。
「——喝!」
诅咒悄悄接近,他立刻展开火界咒烧毁。呵呵呵,道满的笑声不绝而耳。
「没想到你一遇上突发状况就心慌意乱,这都是因为你老在对付那些不三不四的灵灾啊。」
「……说来惭愧。」
宫地苦笑,将瞬间偏离的意识转回到眼前的道满身上。
「别想逃。」道满寄宿的少年说。「这种蛮行,我绝不允许。」
「…………」
逃当然是逃不了。眼前不是会轻易放过自己的强敌,一有闪失将瞬间遭对方反噬,这种事情宫地打从一开始就很清楚。
宫地默不作声,叩地敲响了手中的数珠。
☆
「曩莫、萨漫跢、博萨罗怛、憾!」
镜吟诵的不动明王小咒化成火蛇袭向大友,先前放出的简易式双刀也在同时跃上空中,由左右斩来。攻势袭来,大友目光如冰,既不慌张也不着急,冷静地撒出三枚符箓。他手持拐杖,结成剑印。
「——曩莫、萨漫跢、博萨罗怛、赞拿摩诃路洒拿耶、索贺怛也、吽怛罗咤、憾漠——」
他吟诵起同样为不动明王的慈救咒,与镜的小咒相杀,落下的咒符则化为两个磁石,猛地贴上逼近的刀,把刀引了过去。
——厉害。
就算镜使出连环攻击,也不见大友出现一点动摇。这也是理所当然,现在不过是牛刀小试,要是这种程度就让对方惊慌失措,未免过于扫兴。
好戏现在才要上场。
「哞、毗悉毗悉、伽罗伽罗、悉摩利、婆娑诃!」
不动金缚。大友几乎没把这攻势放在心上,以为和先前的简易式一样只是无足轻重的花招。对付大友这种程度的咒术者,在这时候正面使出不动金缚确实不可能奏效,不过这正是他的目的所在。不动金缚是以咒力为网束缚敌人的咒术,如今镜便是将这「网」视为「笼」,使出「八目荒笼」。
接着,他取出以竹叶包起的小石头和盐。大友在眼镜底下瞪大了眼,镜愉快地欣赏着这一幕。
他将小石头放在地上,并且洒上盐。
「如此竹叶青,如此竹叶萎而青萎!如此盐盈干而盈干!又如此石沉而沉卧!」
这是过去向土御门春虎打听到的大友的秘术,令芦屋道满也不禁赞叹的『八目荒笼镇魂咒』。
——如何?
在禁闭期间,镜翻遍各种资料,再加上自己的巧思,使出这全力一击。然而,大友的「反击」很简洁。
「——急急如律令。」
他迅速抛出简易式式符,将这市售式符不加任何术式直接发动,召唤出基本设定的平面人型影傀儡。接着,他把式符掷向镜用来当成荒笼的不动金缚。
「啊!」
当作诱饵的简易式遭不动金缚咒缚,咒缚内,镜准备的诅咒疯狂肆虐。想当然耳,简易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也仅只于此。大友的『八目荒笼镇魂咒』是用来诅咒行动被封锁在荒笼内的对手。只要做为笼的不动金缚咒术封起,效果自然不会向外波及,相当乏善可陈。
「镜。」大友冷冷地说:「我没时间陪你玩这种无聊游戏哩。」
咒术者在使用诅咒时,必定会准备「反诅咒」的手段,因此对上使出过『八目荒笼镇魂咒』的大友,这一招成功的可能性很低,只是……这么轻易遭到反击,实在不免让人觉得羞愧。
——算了。
这招不过是一点小惊喜,正式开战前的暖身运动。
虽然大友似乎不是很满意……
「别着急嘛,前辈,这只是开始而已——急急如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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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创的式符激烈地向外抛掷,一张又一张形成猛兽骨骼,吐出腐臭向大友逼近。大友始终面无表情,稍微低下腰,用拐杖前端向前指去。他一边让咒力注入拐杖前端,同时在空中描绘咒纹。
「惑。」
他让甲级言灵加入咒纹,并且将拐杖前端转了一圈。杀向他的骨猛兽当场紧急停了下来,接着开始自相残杀。尖锐的獠牙撕裂骨头,粗大的兽爪击碎骨头。不过在同一时间,镜已经进入下一个术式。总之只能一再进攻,接连发动猛烈攻击,直至击倒对方为止。故弄玄虚是大友的拿手本领,『食鬼』还没傲慢到自以为在这方面能有胜算。
他集中精神,一口气提升咒力,结成手印。
大日印。
「那莫萨漫跢、勃驮南、讫啰、尾觐罗南诃、索、唵涩昵洒、娑婆诃!」
在众多陀罗尼中,尊胜陀罗尼为最强的尊胜佛顶之一,在『帝国式阴阳术』内归类于尊胜佛顶陀罗尼法。镜所施下的强烈密咒如怒涛般向大友逼近。
大友叩叩叩地敲响义肢和拐杖,展开前所未见的结界,并在同时以拇指按下食指往上一弹,接连弹出三个响指。
「萨啰提、萨啰提、娑婆诃——哞、摩利支、娑婆诃。」
四周有结界包围的大友以巧妙的时机穿越镜迎面而来的尊胜陀罗尼,接着再兔起鹘落地以摩利支天的神鞭法反击斩上前去,用以鞭打调伏对手的咒力之鞭挥向了镜。
——呃!
「(生僻字)!」
间不容发地吟诵出的种子真言形成盾,防御咒力的长鞭。尽管挡住了大友的鞭子,冲击仍贯穿过盾牌。一阵令人发麻的猛烈震动鞭向全身灵气——灵体,镜咬牙强忍。
——可恶!
这人不好应付。
丰富多变的术式,无比犀利的技巧,以及将这些因素加以组合运用,妙不可言的战术。好强。论到对人咒术的咒术战,不得不承认大友确实技高一筹。这种鲜有机会体验的激烈攻势,无疑正是「一级」的实力。镜心神雀跃不已,感受到必须死缠着不放,贪婪学习的价值。
「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毗药、萨缚——!」
镜结成根本印,将攻势转为火界咒。
尊胜佛顶陀罗尼法在『帝式』中可算得上是首屈一指的绝招,但是大友避开了攻击,这正证明镜所组的术式有破绽——术式不够精细。面对大友这种程度的强敌,不管用上多么高难度的咒术,如不能随心所欲运用也是徒劳无功。
另一方面,到头来,自己最能胜过大友的优势为强大的咒力,就算是蛮力也算是一种技巧。遇上这种时候,就该顽固地使出全力进攻。虽说华丽的招式和偷袭也是镜的绝活,但是自己真正的长处为何,他自己最是清楚明白。既是要挑战劲敌,自该拿出自己最高强的一面应战。
然而,如果说发挥自己的优势迎战算是一种战术,那么让敌人「无法发挥所长」也是一种战术。
「愚蠢。」
大友冰冷地笑说。
紧接着,大友设下的陷阱发动。其实他在四招之前就已设下陷阱,当时翩然落下的三张符箓之中,除了化为磁石的两张符箓,剩下的另一张一跃而起。
诅咒式。
如果是对灵抵抗力弱的一般人,仅是目睹就会昏倒,视情况还有可能身负严重灵障。若是硬要形容那外形,大致上就像个披头乱发,失去眼窝的巨大头颅。凶恶不祥的式神尖声狂笑,露出一口黑齿——
然后咬了上来。
镜全身寒毛直竖,一时间克制不住恐惧。火界咒的咒文没有因此中断,这全是有赖自己不畏艰辛,努力不懈地熬过了地狱般的锻炼。
火界咒与大友的诅咒式缠斗,冒出猛烈火势。烈焰中,式神依然大笑不止,呈现出势必会让梦境变得可怕的噩梦般光景。
「镜。」大友又说了一次,眼镜底下浮现极寒的目光,莞尔一笑地说道:「滚开。」
镜不由得咽了下口水。
全身仿佛就要被四分五裂的强烈怒气烧到沸腾,对大友的憎恶,对自己的愤怒,恨不得将映照在眼里的事物全部粉碎,甚至连自己也不能幸免,无法抑制的破坏冲动。
至少……
如果能至少解开额头上的封印……
咬牙切齿的镜和鬼气逼人的大友,在两者的空间之间,意志与傲气迸散出了超越咒力的火花。
此时,白热化的战况忽然出现变化。
两人同时惊觉有异状发生。
「什么!这是——」
「『鸦羽』?」
镜惊诧地看向大友,因为这股灵气,大友脸上瞬间变了表情。
镜在抵达阴阳厅后,从仓桥那里听说过大致的事情经过。大友的目的是自己的学生土御门春虎,夺走夜光转世的「新人选」。至于为何得知春虎是夜光转世,据说夜光的『鸦羽』正是根据。
如今,『鸦羽』在阴阳厅内展翅翱翔,如入无人之地。这代表了什么意义?仓桥不可能轻易招来「不测」,这也是他计划的一环吗?可是在这时候放出『鸦羽』又是什么意思?
在镜得到结论前,大友的脸色看来已经做出了决定。见大友失去战意,镜忍不住啐了一声。
「混账!别想离开这里!」
别以为可以轻易放弃与自己交战,做出这种瞧不起人的行为,如果大友坚持要离开,自己也会趁机发动攻击,一决胜负。
不过,「抱歉哩,镜。为了表达歉意,我来解开之前的诅咒吧。」原先固执的模样消失无踪,大友神色自若地嘻嘻笑说。
大友所提到的「之前那个诅咒」,他心里当然有数。那是『上巳再祓』时,在春虎等人修祓因灵灾恐怖攻击而生的『奇美拉型』灵灾后,两人之间的对话。
——事到如今还在装神弄鬼!
为了弄清楚大友下的诅咒完全是虚张声势,镜耗费不少时间,得到了结论。他无视大友这番话,进一步让咒力集中在手上结印完成的根本印。
然而——
「术式解放——『钵啰入 啰瑟尼钐』。」
以炽盛光佛的梵名为主的咒文一脱口,大友自春天沉眠至今的术式随之发动。
源于天台密教中的炽盛光法,可让恶鬼邪鬼瞬间陷入盲目的无明光明散发耀眼白光,将两人所在的走廊映照得明亮至极。咒术闪光不只视觉,同样也烧灼术者的见鬼才能。如果是以镜的反射神经,想必可以立刻做出某种程度的防御,然而这一次,大友的咒术「直接」在镜身上炸裂。
不过遭到「诅咒」的并非镜本人,而是他所戴的墨镜。
镜惨叫着扯下墨镜,用手捂住双眼。事先闭上眼睛——光芒依然贯穿眼睑,在眼珠引起强烈光晕——的大友板着脸,稍微睁开眼。
「哈哈哈,在屋子里耍什么帅,戴什么墨镜哩,这下尝到苦头,上了一课吧。再见了。」
塾生们如果听见这话,或许会不由自主地同情镜的遭遇。在用极为可憎的语气抛下这句话后,大友的气息渐行渐远,就算镜想追上去,但双眼昏花,见鬼的「视」力也受到损害。大友在镜身上施下的其实是逃亡用的咒术,不是诅咒,而且真要说起来也不是咒术本身,只是诱导术式的标记,因为经过伪装,如果不知情根本不可能发现。
镜咬紧牙竖起耳朵,已经听不见大友脚下义肢踏响的脚步声。他怒发冲天,放声咆哮。
——还没完!
自己不会放弃,哪怕是十八层地狱,也会追上去。
在暴怒之中,镜强韧的理性与冷静的思考能力谨慎地认定就这么追上去,大概也敌不过大友。
不够,这样简直落后太多。
不过,这个样子不是自己全部的实力。刻在身上的封印虽然无法立即解除,不过厅舍里还留有其他镜的力量来源。
『髭切』。
镜所操纵的使役式式神雪佛。镜无视眼珠的疼痛,用手扶着墙壁跑了起来,奔向收纳雪佛的封印保管室。
「等着瞧吧,大友!我要狠狠地杀了你!」
这声嘶吼中充满了愤怒——但也像极了沉醉于鲜血的野兽乐不可支地发出欢呼。
3
头晕目眩,喘不过气。心脏狂跳,似乎就要昏了过去。
然而现在这个时候,春虎确实乘在冬儿驾来的雪风背上,在阴阳厅厅舍的走廊狂奔。真实感跟不上事情忽然出现的转变,只有心脏疯狂跳动。
「冬儿!」
他不由自主地唤了一声,武士模样的冬儿狂妄笑说:
「蠢虎!看我不揍你个两三拳再说!」
「……!」
冬儿快活的痛骂声在春虎胸中回荡,这时候雪风依然一刻也不停蹄,在厅舍内奔驰。
马蹄声回响,风声在耳边呼啸。不消说,这是他第一次骑着马在走廊上驰骋,通道狭窄,天花板近在眼前,速度和徒步完全没得比,简直像在室内搭乘云霄飞车。
这时——
「对了,刚才没能先确认——」
「冬儿?」
「怎样?你决定了吗?」
冬儿越过肩膀投来的目光从闪烁的铁面后方贯穿春虎,春虎浑身猛然一颤。
事到如今,他再次为这位朋友的谅解与度量而深受感动。这简短两句话中,凝聚了冬儿的侠义气概。如果春虎表示要回去代替夏目而死,冬儿肯定会二话不说,也不追问,马上调头带他回厅长室。
「决定了。」春虎颤抖着嗓音回答冬儿的疑问。「我们直接离开吧!」
「——好。雪风,往楼下!」
接到冬儿的指示后,雪风立即奔向楼梯。脚底微微浮起,沿着楼梯一路奔下楼。
「话说回来,京子的直觉完全命中!没想到一下子就找到你了!」
「京子吗?」
「是啊!她说等一下会有『动静』,闯进顶楼——厅长室也是她的主意!」
「其他人呢?」
「在外面!我们这就离开这里,和她们会合!」
听见和其他人会合这话,他脑中顿时浮现在夏目的遗体前,众人束手无策,只能杵在原地的模样。
「冬儿,听我说。我——」
他忍不住想说些什么,但是冬儿喊着:「之后再说!」头也不回地打断了他的话。
冬儿一边冲下楼,一边小心谨慎地观察四周情形。也许是因为式神来袭,职员都去避难,如今厅舍里一名职员也看不到。在无人的阶梯上,策着白马的铠甲武士与他背后的春虎正呈螺旋状向下飞奔。
厅舍里见不到职员,倒是存在着其他东西。
「——来了吗?」
前方出现影子在楼梯上跳动,三,不对,是四只,那是道满的式神。本以为火炎的咒术已经烧尽这些式神,看来还有些入侵到内部来了。这些式神有多难应付,春虎和冬儿都非常清楚。冬儿放弃强行突破,拉紧雪风的缰绳,在从楼下上楼的式神面前冲了过去,直接冲进那一层楼的走廊。
式神们从后面追赶了上来。
「空!」
「是!」
受到主人召唤的空立刻向式神放出狐火。和在阴阳塾迎击时相比,春虎的力量大增,直接反应在护法式空的力量上。
青蓝火焰淹没走廊,阻挡从楼梯而来的追击。接着,从他们逃来的转角处又有其他式神袭来,看来有为数不少的式神闯入了厅舍。一发现春虎等人,他们就像鬣狗扑向猎物般纷纷袭来。
「春虎!用我的咒符!」
「好!」
春虎代替手握缰绳的冬儿,从他腰间的咒符盒取出咒符。
「急急如律令!」
他用力一掷,抛出水行符,以咒术形成的水流把式神往后推挤。空也飞上半空,跟在雪风后面,做为主人后盾。她向追上前来的式神放出狐火,挥出匕首斩落天花板上的式神,接连牵制出现在眼前的式神。但是如果以逃出厅舍为优先考量,实在顾不得一一应付道满这些难缠的式神。
「冬儿!可以从窗户冲出去吗?」
「很遗憾,外墙周围都有结界!刚才那房间本来也是只有我要冲进去。」
在正要行动之前,结界遭到破坏,所以连雪风也一起冲了进去。冬儿虽然乱来,但雪风也不遑多让。
「我们要从哪里出去?」
「平常的出口!铃鹿说,这里的常设结界在从出口离开的时候不会发挥作用!」
「这么说来要下到一楼啰!」
「没错!」
在他们扯着嗓子交谈的时候,式神始终没有停止袭击。式神数量不像在塾里那时候多到淹没走廊的程度,但两人也没有余力停下脚步,加上厅舍内部构造错综复杂,雪风在行进间也难掩迟疑。
干脆回到刚才的楼梯吗?要是找其他楼梯,也不能保证没有式神在那里,反正都是要到一楼……
——不对!
「冬儿,走电梯!」
「那太危险了。」
「不是,我们从升降通道冲下去!」
「——原来还有这个方法!可是电梯在哪里?」
虽然同意春虎的提议,但冬儿和雪风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这时,「春、春虎大人!」空飞到了春虎身边。
「先、先前的走道上有电梯标示。」
「在哪里?」
「往这边!」
一行人以空为首,冬儿拉扯缰绳改变雪风的前进方向,折回来路,在途中右转。前方连接到电梯前,冬儿喝了声:「好。」幸运的是这地方也没见到式神的身影。
雪风一冲到电梯前,冬儿不等它停步就从马背上跳下来,把手放在电梯门上,「喝!……噢噢噢……!」包覆冬儿全身的铠甲出现细微裂核,解除封印的生灵用臂力硬是拉开了电梯门。门后面出现黑暗的升降通道,空先行冲了进去,放出狐火点亮里面空间。
「雪风!拜托你了。」
春虎代替冬儿取过缰绳,策着雪风冲进电梯的升降通道。冬儿也往下一跃,跨上降落中的雪风背上。
雪风以几近坠落的速度一口气奔下楼,在狭长的黑暗通道中,空的狐火映出青白光芒。在狭窄的空间里屏住气,高速下降,只是就这么降到底部必定会落到地底。正当春虎思考要从哪里出去的瞬间,雪风踏步停止下降,看来是用感觉掌握了高度。
「这里吗——急急如律令!」
金行符掷向眼前的门,金属门一凹陷,雪风立刻高声嘶鸣着抬起前脚,踹开了门。
门外,一出电梯就有式神。楼层标示「1F」,春虎暗自感谢雪风,「退开!」一边抛掷火行符,将式神烧成火球。雪风从式神身旁冲了过去,空也迅速追上。比起上面楼层,一楼这里的式神数量多了将近一倍,式神们发出尖锐的笑声涌现,纷纷扑向雪风,挡住他们的去路。这些式神打算攻击——不对,是捉住他们。春虎接连不断地使出符术,一旁冲上前来的式神则是由冬儿和空将之击退。
「出口在哪里?」
「不知道!」
「闯进来之前至少先看个地图吧!」
「我这人是不看攻略派!」
在骑手们忙着斗嘴的时候,雪风为避开袭向脚下的式神,飞到了接近天花板的高度。春虎和冬儿连忙低下头,一边牵制底下的式神。
这个时候,『找到了!这边!』传来了铃鹿的声音。不过一、两个小时没听见这声音,却让人异常怀念。一道风咻地窜过雪风面前,飞来一只小鸟模样的折纸式神。纸鸟出现在春虎等人面前后,轻盈回旋,返回来时的走廊。「雪风!」春虎大喝。用不着他下令,白马式神立刻追起纸鸟。
纸鸟翱翔在室内,动作华丽地在走廊转了几个弯。雪风用马蹄踹开那些冲上前来的式神,紧跟在后。纸鸟正飞往厅舍后方的其中一道便门,门已经打开,门外可以见到京子的护法式,白樱与黑枫。他们挥起日本刀和长刀,正在驱赶那些试图闯出门外的道满式神。
冬儿大喊:「京子!退开!」春虎同时掷出木行符。木行符注入术式后,荆棘随即如长枪般伸向门边,缠住路上所有式神。接着,「空!」狐火点燃荆棘,荆棘与式神一同起火燃烧。在青蓝火焰灿烂燃烧的走廊上,纸鸟式神率先冲了出去,接着雪风和空也一口气向外狂奔,冲出厅舍。
外面是厅舍后方,有一整排路树的马路,头顶是晴空万里的夜空,给人一种想象不到的开放感。在外面待命的京子命令白樱与黑枫关上便门,铃鹿立即结印,以结界堵住门口。
雪风颤动着身体,转过马身在地面降落。京子虚软无力地用手抵住双膝,铃鹿大大吁了口气。
「久等啦,我顺利把被囚禁的公主救出来啰。」马上的冬儿咧嘴笑说。
见到两人,春虎顿时哑口无言。
「京子……铃鹿……」
两人认为这「鲁莽」的行为「有多乱来」,春虎也想象得到。想到这里,明明有许多事情必须解释,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蠢虎。」铃鹿凶狠地瞪向春虎,听见她这么说,京子也抬起头,「蠢虎。」笑着唤了一声。
由冬儿算来这是第三次被这么叫,空气呼呼地皱起眉头,春虎却是泛着泪光,苦笑了出来。然后他突然想起,游移视线找寻起「另外一个人」,但是……
「不许动!」
春虎等人浑身一颤。
在发出警告的同时解除隐形的是穿着防瘴戎衣的大批祓魔官,他们与厅舍形成夹攻局面,包围春虎等人。他们齐声吟诵咒文,仿似极光的光线连接起祓魔官,把春虎等人封印在内侧。
对付灵灾的遁甲术,八阵结界。
——糟糕!居然这么快就赶来了!
灵灾修祓部队马上赶到,他竟忘记了夜叉丸说过的话。
祓魔官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相当严肃。阴阳师大本营的阴阳厅正遭到袭击,就算春虎等人看上去是未成年者,遇上这种情况也不能轻易放过,八阵结界正证明了这一点。
「可恶……铃鹿?」
「没办法!八阵结界属于『泛式』中等级最高的封印结界——不可能从内侧攻破!」
铃鹿怒吼着回应冬儿的问题。经她这么一说,春虎记起以前见过铃鹿被八阵结界困住的情形,那时铃鹿搬出『装甲鬼兵』,从外面打破结界,如今遭到对方突袭,她似乎什么也没有准备。
——难道要在这种地方……!
要是在这里遭到灵灾修祓部队逮捕,简直是前功尽弃。不对,冬儿等人的立场势必会变得更加恶劣,自己也等于给了对方更正当的拘留理由。既然下定决心要让夏目复活,就绝不能有任何拖延。
「听清楚了,别轻举妄动,老实投降,否则休怪我们手下不留情!」
——怎么办?
听着祓魔官们的怒喝声,春虎咬着牙,拼命思索对策。可惜不只春虎,冬儿等人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万事皆休矣——正当他们这么想的时候。
高亢清脆的声音从头顶传了过来。
那是玻璃破碎,结界被打破的声音。此外还可以听见一阵惨叫,一阵耳熟的惨叫声。
「哇啊啊啊啊啊!」
春虎忍不住往上瞧,闪耀的金黄光粉洒落在他的视线之中,悠然在夜空翱翔的是如凝缩黑夜的漆黑羽翼。打破厅舍玻璃,突破结界飞出的是——
「『鸦羽』?」
而且它脚上还有个东西——不对,它提着一个人。春虎——冬儿、京子和铃鹿无不哑然睁大了眼。
那个人是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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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鸦羽』——金乌像是毫不在乎自己脚下提了个人,翱翔上夜空后立刻往地面急速俯冲,冲向施展八阵结界的其中一位祓魔官。那位祓魔官一边维持结界,一边作势防御头顶的式神。然而,金乌在就要突击前,忽然展开羽翼停了下来,接着大动作振翅掀起狂风。
风势快速旋转形成龙卷风,而且这龙卷风中带有强劲的咒力。
「哇啊啊!」
祓魔官束手无策地被吹了出去,八阵结界出现破绽。铃鹿自然没放过这个机会,她反射性地投掷出水行符。
「急急如律令!」
『神童』使出浑身解数施展的符术生出轰鸣如雷的水流,冲破结界破绽,冲走包围在旁的祓魔官,八阵结界至此完全崩毁。春虎挥着雪风的缰绳,「快走!」冬儿向另外两人大吼。铃鹿立刻应声召唤折纸式神,「京子!」拉起京子的手,一同跳上化成猛兽的式神。
滚滚洪流中,「站住!」祓魔官高声怒喝。敬业精神虽教人钦佩,但也不能因此停下脚步。雪风驰骋奔向夜空,空紧追着主人骑乘的白马,铃鹿与京子的式神也跟在后面。
金乌再次刮起狂风,卷起铃鹿生成的水流。众人将咒力卷起漩涡的厅舍远远抛在背后,一路往夜空逃去。
☆
仓桥正前往阴阳厅最深处,电梯无法抵达,位于地下四楼的「不存在的楼层」。阴阳厅厅舍不为人知的一层楼,只有部分领导干部代代口耳相传至今的这个地方,正是囚禁「特殊」咒术犯罪者的咒狱。
在抵达地下四楼后,仓桥忍不住沉吟了一声。重重结界严密封印,绝对打不开的那扇门如今半已毁损,摇摇欲坠。
封印结界中无一例外,这里的结界也是设计成以从内侧封锁为最优先,来自外界的干涉不至于无法发挥效力——只是对这种物理性的攻击格外脆弱。
仓桥跨过被毁得支离破碎的注连绳,走进里面。
无论如何洗涤也去除不了的黑霉与呕吐物、粪尿与血的恶臭,像是为了掩盖这些恶臭,焚起的咒香散发出强烈香气。
老旧的电灯照亮死寂的走廊,随处可见破坏的痕迹。仓桥的神情愈来愈显严峻。他快步往深处走去,在目的地的监牢前停下脚步。监牢的门一样大大敞开,待在狱中的是破坏牢门、在地下肆虐的犯人——两只道满的式神。看来道满的式神入侵到地底,这是碰巧——不对,道满会知道厅舍中有地牢的存在并不奇怪,况且他既然与大友联手,目标想必是春虎。作为拘留春虎的「候补」场所,他确实可能指示式神搜索这个地方。
「……是我疏忽了。」
留在牢中的式神将出现在这里的仓桥当成猎物,欣喜若狂地一跃而起,大嚷大叫着袭了上去。
「曩莫、萨漫跢、勃驮南、阿尾啰哞欠。」
他没有结成手印,吟诵胎藏大日如来真言,两只式神瞬间灰飞烟灭。
式神消失后,狱中便成了空壳。原本关在里面的男人已不见踪影,最重要的是施在房里的诅咒消失了。和先前的式神无关,这地方早已解咒。
仓桥咬紧了牙。
「……你太小看对手了,宫地。」
这话一方面也是承认自己的疏失,不过还算不上是决定性的失误。他始终一脸严肃,随即转身离去。
☆
在仓桥来到地牢约十分钟前。
道满的式神基本上属于自主式,因为用途上的必要性而具有强大的攻击力,同时也具备某种程度的自我判断能力,可以在这范围内灵活处理主人所下的命令。
这一次式神接到的命令为除了杀人之外的破坏与扰乱,此外还有搜索及捕捉。搜索对象预料会处于监禁状态,因此也事先接到指示,指出了几个需要特别重点调查的场所。这座地下监狱也是指示的场所之一,也就是说仓桥的料想没错。
起先入侵厅舍时,分成数个集团的其中一组式神立刻前往地牢搜索。它们找出隐藏的路径,破坏结界闯了进去。接着,它们在那里发现了一个遭到监禁的男人。
这个男人不是他们的搜索对象,甚至不是咒术者。不对,正确来说是处于咒术能力遭到完全封锁、剥夺的状态。他的肉体方面也很衰弱,甚至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站立。
监牢里只有这个男人,既然如此任务算是完成。于是式神开始在周围大肆破坏,有些觉得这地方无趣的则是又重回到地面。在这群肆意妄为的式神中,有一只对男人展现出兴趣。
主人道满——姑且——禁止它们夺取人命,不过如果是对上咒术者,倒是可以破例陪他们「玩」一会儿。遭到监禁的男人失去力量,是否还可以算是咒术者,能不能玩,虽然式神有某种程度的自我判断能力,但在这件事上也拿不定主意。这个式神因此决定把男人带到主人面前,请主人裁示。它把男人虚弱的身体扛在肩上,就这么离开地牢。
像个包袱般被扛在式神肩上,不只没有抵抗,甚至无法开口说话的男人。
但在那时候,他脸上确实猖狂地笑了出来。
4
虽说逃离了祓魔官的围捕,但这不过是一时之计,厅舍周围势必早已经有灵灾修祓部队展开行动。雪风只能上升到离地十来公尺的高度,以这高度骑着白马在夜空中逃亡,何时被发现都不奇怪。
「欸,春虎。」
「好,我们暂时先下去!」
从空中,他们望见了一座树林茂密而且漆黑的公园。以雪风为首,春虎等人穿越树林之间,迅速在公园降落。铃鹿随即设下隔离结界,只是设下结界这行为本身反而会引来祓魔官的注意,就算慎重地注入咒力,长时间停留也绝非上策。
不过,春虎本来就不打算在这个地方躲上太久的时间。
冬儿再次启动自身的封印,由生灵恢复为原来的状态,一边翻身下马,春虎也接着跟上。空提高警觉,在离主人稍远处注意四周情形。这时铃鹿也从自己的式神身上跳了下来,一同乘坐的京子因为是第一次乘着式神在空中飞行,双脚有些发抖,在铃鹿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走下来。
最后是天马。
「欸、欸,天马?你还好吗?」
金乌让天马——非常粗鲁地——落到地面。天马像是惊吓到站不起来,蹲在地上茫然失措。他脸上眼镜险些掉了下来,虽说经过这场骚动还没掉下来才真是奇迹。
春虎这么一喊,「……春、春虎同学……」他费劲地转过头应道。
总之他身上似乎没有受伤,这么看来『鸦羽』没把天马当成负担,在飞行途中也以结界之类的保护着他。
在放下天马后,『鸦羽』又一次振翅停到了附近的树枝上。它俯视着下方,分不出是在等待主人的指示,还是在打量主人。除了脚的数目和眼珠的颜色,『鸦羽』停在树上的模样和一只巨大的乌鸦并无多大分别,却散发出压倒性的灵气,令人联想到夏目的使役式北斗,感觉得到高贵的灵压。
铃鹿仰望着倒抽了口气,接着把视线往下移,瞪向天马。
「……我说……我说你啊,眼镜男!『那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鸦羽』会和你——那不是被祓魔局回收了吗?就算移交给阴阳厅,也该受到严密封印啦?为什么——」
铃鹿愈说愈急促,最后甚至面红耳赤地吼了起来。
「再、再说,你为什么会出现?你连集合的地方都没来啊!而且还是和『鸦羽』一起——你、你究竟在搞什么鬼?」
春虎原本以为他们是共同行动,听见铃鹿这话吓了一跳。仔细想想,只有天马单独行动实在是很不寻常的状况,毕竟这群人里面最不擅长甲级咒术的就是天马。
天马因为铃鹿的问题回过神,「对了!」还没解释就跳了起来,靠近春虎。
「春虎同学,有人托我传话给你。」
「传、传话?是谁——」
「早乙女凉。」
不只春虎,其他三人似乎也以为自己听错了名字。「欸、欸,天马。」冬儿困惑地唤了一声,但天马只是笔直凝视着春虎,没有移开视线。这既非谎言也不是玩笑话,他的神情清楚明白地道出这一点。
「春虎同学,她是这么说的。如果你想自行挑战『泰山府君祭』……她愿意帮忙,会在前面等你。」
「为——」
为什么——春虎说不出话,听到这话的其他三人也是一样。春虎决定靠自己的力量让夏目复活,是因为在厅长室受空劝说,也就是说不过是没多久前发生的事情。在那之前,亲自挑战『泰山府君祭』这种事他连想都没想过。
天马对着愕然的春虎深深点了个头。
「嗯,事发突然,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吧?不过我确实见到她了。」
「见、见到她?你是说早乙女凉吗?」
「对,就是她托我传话。还有,她说你需要『鸦羽』。」
「…………」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春虎禁不住望向从头顶往这里俯视的『鸦羽』。『鸦羽』的想法一样难以捉摸,再说那东西是否拥有自我意志也不确定。
「……等、等一下,天马。这意思是说,你一个人跑去取回『鸦羽』吗?你入侵了厅舍?进到那里面吗?」
「京子,现在那种事情不重要。」
天马皱起眉,回答忍不住插嘴发问的京子。铃鹿杵在原地,整个人像是僵住了,冬儿也不由自主沉吟。
坦白说,春虎也是同样的心情。再怎么避重就轻地说,这事绝非「不重要」。和仓桥他们一起的春虎很清楚,那些人的铜墙铁壁会崩毁,契机就是来自『鸦羽』的解放。不是春虎也不是冬儿等人,甚至不是大友或道满,而是『鸦羽』——也就是说,是天马升起了反击的狼烟。
天马没有余力在乎周围的反应,「春虎同学。」他严肃地继续说。
「告诉我,你想怎么做?你要让夏目复活吗?」
这问题一提出,现场的空气顿时变得紧绷。
京子和铃鹿神情僵硬,关注春虎的回应,冬儿也一样。他确认过春虎的意思后,把他带出厅舍,至于春虎做出了什么样的结论,他还没时间细问。
在屏气凝神等待回答的伙伴们面前,「对,我要让夏目复活。」春虎干脆应道。
提出问题的天马听见这回答,先是咬紧了唇,不久终于放松了——大概是靠意志力——恢复了脸上的表情。然后,「……这样啊。」他冷静地点头说道:「你现在会在这里,表示你没接受冬儿同学提到的那个式神——夜叉丸的提议吧?」
「对——大家听我说。我要用『泰山府君祭』让夏目复活,靠我自己的力量……当然我不知道执行『泰山府君祭』的方法,就算被认为是夜光转世,也没有一点头绪,不过……我下定决心了,这是我对夏目的补偿。」
春虎说着,环顾起其他同伴。冬儿目光肃穆,京子抿紧唇,睁大了眼。铃鹿红着眼眶,浑身不住颤抖。
春虎朝三人笑着,然后注意到一件事。
在夏目死后尝到的是无止境的绝望,然而自己现在又能像这样露出笑容,向同伴展露笑颜。空的话或许没错,说不定在这前方等着的也有夏目的笑容。
接着,春虎询问天马。
「天马,那个叫早乙女的人早就知道我会做出这种选择吗?所以提议帮忙执行『泰山府君祭』——」
「也许是这样……春虎同学,其实你应该比我更了解那个人。」
「我?」
春虎听着天马这番莫名其妙的话,脸上先是诧异,接着了解了他的意思。
——果然是她。
最先从大友口中听见「早乙女凉」这个名字时,他就隐约有预感。想起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他脸上不由得显露忧色,心想着伤脑筋,对往后的事情忽然不安了起来。
然而——
「慢、慢着!『泰山府君祭』可是禁咒哦,而且还是秘祭!早乙女凉不过是个研究夜光的学者,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她懂得『泰山府君祭』这种事!再说那个叫做早乙女的家伙,你们怎么知道她比阴阳厅那些家伙更值得信任?」
铃鹿紧咬着不放。这话确实有一番道理,不过比起话里内容,她的声音和表情更是如实表现出少女的心情。
「……铃鹿,我从夏目那里听说了。阻止我失控的『独臂鬼』要我有事可以找早乙女凉帮忙,向夏目留下了这句话。」
「就、就算这么说,那个鬼也不一定能相信啊!」
「说得也是,可是与其拜托夜叉丸帮忙,我宁愿选择那个鬼和『学姐』。」
这样的说法也许有些狡诈,因为最高声主张夜叉丸有多危险的人正是铃鹿。听见这样的说法,想必铃鹿也无法坚决反对。
「夏、夏目那时候不也说过吗?灵、灵魂咒术不是人类可以介入的领域……」她哭丧着脸说。
「……是啊。」
「她明明这么说过……她明明这么说过……」
「……我这人真不配当式神,夏目到时候会怎么骂人,已经让我开始觉得郁闷了。」
春虎温柔回应着不肯接受的铃鹿,最后铃鹿没被这话说服,而是屈服于他的眼神,一声不吭地垂下了头。
冬儿没有出声,专注地凝视着春虎。
京子一副欲言又止,不晓得该说些什么的模样。
接着天马说:「……春虎同学,早乙女学姐说,别畏惧『鸦羽』,不过也别被吞噬了。我不是很懂这话的意思,不过我和你持相同的意见。该说不愧是大友老师的同学吗?那个人也是个怪人……可是和大友老师一样,我认为她可以信任。」他说完笑了出来,「不好意思,没凭没据地说这种话。」向春虎道歉,露出了哀伤却很有他个人风格的亲切笑容。
春虎摇头,仰望向停在树枝上的『鸦羽』化身。
夏目因为春虎身上的『鸦羽』咒术而死,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正如空所说,他也明白那不是自己或『鸦羽』所为,而是夏目自己的选择,但在情感上还是不由得厌恶、憎恨『鸦羽』。
不过这件事也可以由另一个角度来看——春虎和『鸦羽』都是因为夏目而得救。
那个时候,春虎还有『鸦羽』都不是处于正常状态。夏目修正了这样的情形,自己因此得以存活。夏目的意志让自己和『鸦羽』能够恢复本来的模样,这大概也是「事实」。
早乙女「在前面等着」。
前面是指哪里?
只要稍微想一下,答案其实呼之欲出。
「——冬儿、京子、铃鹿、天马。」春虎一一注视着他们,清楚明白地说:「我要去。」
没有人阻止他,春虎亲爱的伙伴们各自表现出不同的反应,但没有进一步阻挡他的意思。
春虎的「伙伴」是如此,然而——
「……抱歉,我不能让你过去。」
在周围戒备的空竖起耳朵和尾巴上的毛,「春虎大人!」提出了迟来的警告。雪风踏响马蹄,春虎等人顿时提高警觉,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在应已设下隔离结界的公园里,闯进了一名男子。
那是位目光炯炯,全身散发锐利灵气的青年。锻炼有加的气势使他整个人有如腰间的那把日本刀一般,在数小时前和蔼又可靠的模样此时严谨拘束,仿若他人。
独立祓魔官,木暮禅次朗。
这真的是那个木暮吗?他身上那股肃穆的压迫感令春虎等人不禁屏息。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绝不会默许咒术者染指禁咒。我要逮捕你们,春虎、冬儿、天马还有京子、铃鹿——听好了,放肆的行动就到此为止。」
春虎不禁毛骨悚然。
木暮有种从仓桥身上见不到,夜叉丸身上也感觉不到的「真正的」魄力,不容分说便让敌方投降的力量,和咒力与灵气不同次元的力量。
平时亲切可靠的大人要是使出真本事,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只是这预感就足以让孩子们畏缩,木暮展现出了这种强烈的「份量」,让春虎等人在本能上难以抵抗。
然而木暮的意识并非集中在春虎一行身上。
「当然……」木暮向春虎等人的背后确认。「身为导师的你也是相同意见吧?对吧,阵?」
春虎他们大吃一惊,不约而同地转身向后看。
在隔离结界包围的幽暗公园里,黑夜中,「叩。」清脆的声音响起,大友现出身影,脸上充满着学生们从未见过的苦恼与挣扎。
☆
木暮禅次朗和大友阵隔着春虎等人,静静对峙。
在紧张感的束缚之下,春虎他们杵在原地,京子自然也不例外。不过在现场的紧迫气氛之外,她心里莫名骚动。
在祓魔局休息室里,以及在厅舍后面要求冬儿与铃鹿「等一下」时也感觉到的骚乱。就在这个时候,这种感觉打算第三次卷土重来。不对,这次的感觉比以往更加强烈,仿佛只要一不留神,意识随时可能中断,飞到遥远的地方。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肉体与精神就要乖离的诡异感受。
——这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不是陷入这种状况的时候,京子拼了命地安定灵气,将意识拉回眼前的景象。
木暮与大友为阴阳厅的前同僚,从在阴阳塾就读时就有交情。虽然未曾见过两人当面交谈,但从他们提及对方时的模样,可以看出两人的交情深厚。两人的态度绝非亲昵,实际上却建立起了深厚的信任。在长大成人,立场改变之后,双方的关系也没有变化,这种坚定的老交情很是难得,实在令人钦羡。然而这个时候,木暮与大友表现出京子等人所不知的严峻一面,带着让人窒息的紧张感相互对峙。
他们没有高声咆哮,也没有显露出怒气,两人都是十分沉着冷静。尽管沉着,散发出的气息却有强大压力,压迫着附近人们的呼吸和心跳,沉重得使整座公园有如沉入深海海底。
两人的气息并非处于均衡状态,双方的表情也如实地表现出这一点。
木暮的神情如同自身携带的日本刀刀刃,锐利坚决,没有一点迷惘。相对的,大友脸上则是出现了迷惘,恐怕是听见刚才春虎的话,知道他的决定,犹豫着自己之后该采取何种行动。
「阵。」木暮的语气沉重而且坚毅,如准备挥出斩击。「关于厅舍那件事,勾结芦屋道满的人是你吧?」
这不是问题而是确认,京子没能立刻理解这话的意思,于是望向大友——确认了木暮的话确实是事实。
「这很像你会使出的幌子,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你的目的是夺回春虎吗?你就这么不信任本厅吗?」
「…………」
木暮对着不发一语的大友,脸上表情忽然松懈了下来。
「你瞒着我,是为了顾及我的立场吧?你以为只要能救出学生,之后自己再被通缉,事情就算解决了吗?你这家伙还是一样老为别人着想。简直到了让人气恼的地步。」
「……天性使然哩。」
大友终于开口,嘲讽的口吻很有他个人的风格,态度却不见平时的洒脱。木暮半眯起眼盯着大友,接着忽然把视线转向春虎,「春虎。」向全身紧张的春虎严肃地唤了声。
「所谓的禁咒说穿了,是不只以自己,甚至是以『部分世界』作为抵押进行的游戏。」
「……游戏?」
「对,赢了或许可以获得巨大利益,一旦输了,负债将不只是术者个人的负担。毫无关系的人们——不只参加或围观游戏的人们,就连不知道这游戏存在的人也可能被卷入。」
木暮说着稍微瞥向大友。
「比如说你们的导师,这么说来不太好听,他算是『禁咒的专家』。过去他在阴阳厅咒搜部,一手包办了所有秘密任务和见不得人的肮脏工作。他使用过的禁咒不下百种,因此更是切身明白禁咒的恐怖和危险。」
说到这里,「阵。」木暮问向大友,态度依然冷漠。
「你知道今天一整天阴阳厅会蒙受多大的损失吧?这不单纯只是金钱上的问题,从明天开始工作上会产生多严重的影响,影响的结果会使得多少人受到打击。不只职员,还有那些阴阳厅该帮助的人们,那些依赖阴阳厅的人也同样受害。你在唆使芦屋道满的时候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你这是明知故犯,只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我说的没错吧?」
不同于话里内容,木暮这话听来不像在责备大友,只是确认。大友听了这话也没有惭愧的样子,默认了木暮的非难。京子光是看着这样的两个人,就觉得手脚前端逐渐麻痹。
「使用禁咒就是这么一回事。」木暮继续说,再次转身朝向春虎。「不过有时候这是必要的行为,不是为个人,而是为了『代表』『部分世界』而行动,比方说作为阴阳厅的棋子——不对,是作为『咒术界的调整者』,为『业界的整体利益』而行动,所以过去阴阳厅默认了这家伙使用禁咒。可是……你又是如何,春虎?」
木暮这平静的质疑压垮了春虎的气势。不,不只春虎如此,冬儿、铃鹿、天马和京子在木暮与支持他的信念面前,也是一样无言反驳。
——禁咒……
这既是京子陌生的字眼,也是咒术。当然她过去从不曾像这样深入思考过禁咒,只是因为禁止而不去使用,不去调查,不感兴趣,遵从「禁止」的这个规定。
忽然间,她仰望向停在头顶树枝的『鸦羽』。这么说来,『鸦羽』也是被指定为禁咒的咒具。那东西会让一部分的世界徒然暴露在危险之中吗?夏目丧失性命,就因为输了游戏吗?
可是……
「阵,这些孩子由我负责,不论本厅如何要求,我绝对不会把他们交出去,就算局长或室长的命令也一样,这样可以吧?」
木暮单方面告知,接着缓缓提升全身灵气,特地在春虎等人面前公然声明:「用不着你帮忙,但是别出手。」慢条斯理地前进。
空旋即拔出爱刀,雪风慎重地踏响了马蹄。不只式神,春虎等塾生也摆出了防御架势,只是脸上实际露出的却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京子忍不住求助似地望向大友。
大友的神情异常险峻,紧盯着木暮,以不动声色为傲的那张扑克脸正清楚浮现出各种纠葛。他可是不惜与阴阳厅一战也要救出自己学生的大友,即使对方是木暮,他就算犹豫但想必也不会坐视不管。换句话说,春虎进行『泰山府君祭』这事大友也不认同。
不过……仔细想来也是理所当然。
让死去的人起死回生。
在世上为数众多的禁咒之中,恐怕没有比这更为「禁忌」。
「……此外还有一个我个人的见解。游戏就算赢了,禁咒最后还是会毁灭术者,简单来说就是『毒』。也许看不见,也不会立即生效——不过禁咒依然逐步侵蚀行使的术者本身,以及术者内心。正是因为亲身了解这种事情,你们的导师才没有出手。」
木暮把手按在日本刀的刀柄上。
「跟我走。」
最后通牒。
木暮的话或许正确,春虎正要铸成大错。这番话虽然合情合理,但春虎对自己的心愿充满觉悟。木暮所做的事是在地底深处扎根,春虎打算做的事却是如幻影般美丽而且虚幻。
夏目死了。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实,也是无法推翻的现实。
天人永隔。
这时,「唔?」忽然间,京子如被落雷击中,难以言喻的冲击袭来。视野摇晃不定、一片模糊,一口气变得遥远,宛如贫血——全身血液瞬间被抽光的可怕感受。目眩与呕吐感,恶寒与恐惧同时疯狂肆虐着京子的神经。
周围的世界随之歪斜,扭曲的世界把心推了出去。灵魂离开眼前的世界,被抛向某个不同的场所。
情形远超过京子的精神可以掌握的范围,然后——
☆
回过神后,眼前出现百枝天马的脸,「京子。」他大喊着。仓桥京子正要倒下的时候,百枝天马及时扶住了她。「奇怪。」京子心想。现实似乎不太寻常。
眼前出现的是宇宙。
世界——眼前的景象与宇宙重叠。
「京子。」土御门春虎惊呼,阿刀冬儿和大连寺铃鹿也惊慌地望着仓桥京子。仓桥京子一脸如在梦中,朦胧的视线在虚空徘徊。京子完全无法理解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努力让意识向周围集中,观察与世界重叠的宇宙。
某处传来轰隆风声,一阵风穿越真空宇宙。眼前所见事物令人难以置信,就连仓桥京子的思考本身,京子都觉得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
难不成自己灵魂出窍了吗?虽然怀疑有这种可能性,但总觉得情形不太一样,倒更像是……对了,就像稍微「偏离」原来世界的感觉,半是误闯进其他次元的世界。不对,情形当然不是如此,但是京子的意识无法做出更正确的判断。
然后——
百枝天马头上闪现在祓魔局休息室里见到的微弱光芒。
不只百枝天马,大连寺铃鹿头上也有,其他人的也能看见。在始终没露出破绽,惊讶地向这里注视的木暮禅次朗头上,以及哑然瞪大眼杵在原地的大友阵头上也可以见到相同种类的光芒。只有阿刀冬儿和其他人不同,他头上的光芒比其他人更难识清。光芒并非微弱,而是如朦胧月光遭到遮掩,那是——对了,是鬼气。
那一瞬间,京子恍然大悟。
在与宇宙重叠的世界中,各自头上闪耀的光芒正如『星星』般闪烁。星光照耀至远方深处,前方连接着未来。
如今,自己正在观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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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子把视线移向土御门春虎,土御门春虎头上也可以清楚看见闪耀的星光。然而星光不只一个,与春虎不同的另一颗星正挨近似地悄然散发光芒。那不是现在,而是在更遥远的前方,在未来。
这个时候她明白了。
此时存在的只不过是一部分的『世界』,京子理解了这一点。
「此时存在的只不过是一部分的『世界』。」仓桥京子出声说。
禁咒说穿了只是人类制定的规定。
「禁咒说穿了只是人类制定的规定。」仓桥京子说。
禁忌也是一样。
「禁忌也是一样。」
接着,仓桥京子缓缓移动彷徨于空中的视线,将焦点对准土御门春虎。土御门春虎与仓桥京子的视线交会。仓桥京子凝视土御门春虎,京子读起春虎的星象。
春虎的星象。
以及夏目的星象。
宇宙间轰然作响的风势忽而增强,强劲的狂风吹了过来。世界再次开始歪斜,京子卯足全力站稳脚步,「春虎。」这么大喊。
「春虎。」仓桥京子叫道。「别担心,看得见小夏的星象,她正在等你。」所以……
☆
「……去吧……」
说完这句话,京子的眼睑轻轻阖起,就这么失去意识。
在这时候,木暮深刻体会到彻底支配现场的那股「战栗」,犹如遭到超越自我意志的东西狠狠地从背后踢飞出去。
神托。
不对,这不是神托。这是……
——该不会是『占星』吧?
『占星』与见鬼同属天赋才能,可以透过后天的训练加以增强,但原本没有素质的人根本无从使用。此外和见鬼相比,拥有此才能的人非常少。
不过,京子——仓桥京子为阴阳塾塾长仓桥美代的孙女,仓桥塾长则是被誉为『仓桥家的占星术士』,稀世的『占星者』,占星术的权威。据说就连土御门夜光也重视她的『占星』才能,将她置于自己身边。
既然如此……
——这种事情有可能吗?京子会占星……?
还有她刚才说出的预言。京子确实这么说了。
看得见夏目的星象。
夏目正在等待春虎。
也就是说……可是这……
就在这时,哈哈哈的大笑声响遍夜晚的公园,像是抛开忧虑的爽朗笑声。木暮顿时觉得背脊一寒。
「哎呀呀,不得了,我的班上真是一堆问题儿童哩。」
「阵!住手!」
「抱歉哩,禅次朗。」
随后,木暮的视野遭咒符埋没。他立刻张起结界——咒符没有发动符术,只是在四周乱舞。回旋、重叠、交错、舞动,埋没空间的大量咒符,这么多的咒符到底是从哪里——慢着,不对,重点不在那里。这是障眼法,是幻术。在被京子夺去注意力的瞬间乘隙而入,大友这招是得自幻术泰斗『神扇』直接传授,一旦意外遇袭,要阻止相当困难。
——可恶!
木暮随即以双手结起法界定印,脑中浮现「阿」的梵字,一口气净化内在灵气,以称为阿字观的冥想法,阻断来自外部的咒力干涉。
宛如云雾消散般,淹没四周的咒符顿时消失。不过春虎和冬儿此时早已趁机跃上白马式神,铃鹿也乘着模仿猛兽外形的折纸式神在天空飞翔。
木暮立刻把右手往刀柄伸了过去,不过……
「哞、毗悉毗悉、伽罗伽罗、悉摩利、婆娑诃!」
「啧!」
如要对应势必会来不及阻挡。他往一旁跳开,逃离不动金缚的效果范围,并且在倒下的同时勉强拔出刀,在白刃注入咒力,往两人乘着的白马——在挥出的瞬间减缓力道——斩了上去。
咒刃的斩击由攻击范围之外的远处袭向春虎等人,木暮的爱刀为受大天狗爱宕太郎坊守护的神刀『天魔刀』,而木暮则是善使神刀,别名『神通剑』的高手。斩击虽然保留了几分实力,但塾生也绝不可能立刻加以防御。
然而这攻势被『鸦羽』挡了下来。
「——唔!」
咒刃逼近春虎等人,洒落金黄光芒的漆黑羽翼不知何时从树枝上飞了起来,无声地滑入刀刃前进的轨道。它的动作从容自在而且优雅,不慌不忙地赶上木暮的斩击,将攻势弹飞。
木暮的身体失去平衡,一边摆出防御姿势,同时跳了起来,这时候大友的符术逼近,他咂舌驱散咒符,另一头拉紧缰绳的冬儿正大动作挥起手臂。白马飞跃上夜空后,春虎的护法式少女紧跟在后,飞上了天际。
春虎从马背上回头。
「天马!京子她——」
「知道了!快去!」
春虎向天马点头,「『鸦羽』!」接着叫唤金乌,防御木暮斩击的金乌振翅高飞。
——还没结束。
斩裂符术、瞪向头顶方向的木暮摸索起下一步。
木暮的思考——
「咳。」
甚至构不成咒术的一声干咳让木暮的意识反射性地转移、中断。时机掌握得恰到好处,这一类的小伎俩——确实掌握「现场」细微的动静,并且加以利用,木暮的老友在这方面无人能出其右,打从以前他就奸巧得让人恼怒。
接下来只能交由自己的式神处理,现在更重要的是,「……阵,你这家伙……」他毫不隐瞒怒气,凝视着大友。
大友平时无所谓的态度——收了起来,以一反他平时风格的严肃神情,承受老友激愤的视线。
「……坦白说,没想到教书是这么累的工作哩。」
「你是认真的吗?」
「我想想……」大友的双唇扭曲。「说不定是错误的决定,不过这就是我的选择。」
木暮按捺不住啐了一声,勉强压抑沸腾的怒火。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必须确实完成应尽的责任,不管这事情再怎么困难。
「阵。」木暮严厉宣告:「这次我不会让步,退开。」
「禅次朗。」大友微微苦笑:「抱歉哩,恕难从命。」
5
「你打算怎么办?」
再次乘在马上的冬儿迎着风,问向坐在背后的春虎。
既然木暮出现在这里,想必灵灾修祓部队很快会接到通知。春虎等人成了遭到追捕的对象,也就是说从这时起成了与时间的战斗。
「我要夺回夏目,接着前往凉学姐在等的地方。」
「好,那就是到祓魔局本部,今天晚上第二次勇闯敌营。」
冬儿的嗓音听来乐在其中,他原本就做好了依从春虎决定的心理准备,现在更是和先前的大友一样,感觉所有迷惘与烦恼全抛到脑后。
空的耳朵与尾巴随风飞舞,在雪风身旁奔驰,稍远处也可见到铃鹿的式神,以及『鸦羽』。金乌和春虎等人保持一定距离,但绝没有擅自离开的意思。
事到如今,也只能选择相信它了。不知道早乙女可以「帮助」到什么程度,但至少不可能全盘托付给她,最终还是得靠自己去挑战『泰山府君祭』,因此『鸦羽』的力量恐怕是不可或缺。
春虎与『鸦羽』同为夏目所救,这次则是轮到春虎与『鸦羽』合力拯救夏目。
「春、春虎大人!」
空忽然出声警告,紧接着「乌鸦的叫声」纷纷涌了上来。
「什么?」
从前后左右上下,四面八方都有乌鸦叫声响起,相互共鸣,随处反射。声音里含有咒力,是咒术。雪风步伐凌乱,冬儿禁不住放开缰绳,捂住耳朵。春虎也发出了惨叫,只是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清楚。
——这是怎么一回事?
四只乌鸦斩破黑夜,飞上前来,将雪风团团包围。乌鸦——不、不对,头部与翅膀虽是乌鸦,但头底下是一副穿着防瘴戎衣的娇小身躯。他们是木暮使役的乌天狗,黑龙、獭祭、醴泉和凤凰美田。
「你们!」
乌天狗们围绕着雪风不停鸣叫,「混账!」空往右边一只乌天狗砍了过去,乌天狗一溜烟避开了攻势。在此同时,守在背后的一只乌天狗迅速缩短与春虎之间的距离。
「春虎!这个大笨蛋!」他气愤又不甘心地大骂。「听禅次朗的话!现在还来得及!我们陪你一起道歉!」
春虎与冬儿见过木暮的乌天狗,而且和他们不只有过一面之缘,甚至是在春天的灵灾恐怖攻击时,一同奋战修祓『奇美拉型』灵灾的战友。他们奉主人之命前来追捕,原本个性活泼又随和的他们大概也不希望与春虎反目成仇。
不过,「……抱歉。现在办不到,让我过去——说了也是白说吧。」无论乌天狗的想法如何,式神需要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既然如此,「看我这招!」春虎说着转过身,向背后的乌天狗抛掷咒符。乌天狗轻巧地一翻身,躲了开来,接着嘎地用力一吼,重新扬起斗志。
雪风不屈服于乌天狗的扰乱,再次开始前进。右手边冒出闪光,那是空的狐火,「急急如律令!」左手边则是乘着猛兽的铃鹿加入攻势,向缠住雪风的乌天狗发动攻击。
她闯进乌天狗与雪风之间,头也不回地喊:「下面!」冬儿反射性地操纵缰绳,改变雪风的前进方向。接着在雪风原先的前进路径上,有个像是长枪的东西贯穿了过去。那是延伸自地面,由木行符生出的荆棘。
往下方俯视,穿梭在大楼间的雪风底下——有辆大型车在马路上奔驰,那是灵灾修祓部队的运输车。祓魔官将上半身从开敞的车顶往外探,仰望头顶的雪风等一行人。
行踪终于曝光了,之后增援势必会接踵而来。春虎必得甩开所有追兵,前往祓魔局。
「——是时候了。」
冬儿狂妄地说,听得春虎忍不住抬起头。
「欸,铃鹿!由我和你来当饵,让春虎逃走,听到了吗?」
「冬儿!」
「少啰嗦,接下来还有很多事等着你。」
冬儿话里有着不容分说的气势,但是「逃走」说来简单,实际上并不容易,毕竟乌天狗就紧盯着他们不放。「铃鹿!」冬儿又喊了一次,让雪风靠近铃鹿的式神。
「待会儿我急转弯甩开天狗,再趁这机会把春虎交给『鸦羽』。下面的祓魔官由我来挡住他们的视线,你负责转移天狗的注意力,用简易式做出春虎的替身!」
「…………」
「铃鹿!」
铃鹿没有把脸转向春虎他们,顽固地抿紧了唇。被风吹乱的刘海底下,通红的双眸里噙满了泪水。
她还是无法认同,下不了决心。
春虎探出身子,「——铃鹿。」制止了打算再次大吼的冬儿。「我会把夏目带回来,所以——」他温柔地向铃鹿诉说自己的心意。铃鹿紧闭上眼,满溢的泪水夺眶而出,激动摇头。
闪亮的泪珠随风飞逝,然后她抬起头,「蠢虎!」由正面凝视春虎说道:「要是你代替夏目死了,我会用这条命帮你复活!」
那时铃鹿脸上的神情,自己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吧。「好。」春虎热泪盈眶地说。
「我一定会回来,等我回来。」
冬儿唇边泛起勇猛的笑意,「要上啰,三!」加快雪风的速度。
「空!」春虎大喊,接到主人命令的空随即解除实体。
铃鹿取出咒符。
「二!」
雪风再度加快速度,逼得前方的乌天狗不由得让出一条路。乌天狗们紧咬着牙,追赶上前。
「一!」
下方的运输车飞来符术,接连发动的符术全被雪风的速度远远抛在背后。强风中,春虎把视线投向『鸦羽』,原先静待时机到来的『鸦羽』也回应春虎的视线,改变轨道。
「零!」
冬儿使劲拉扯雪风的缰绳。雪风大幅度向右转,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守在右侧的乌天狗措手不及,连忙闪避。在乌天狗正要转弯追上前时,铃鹿的符术接着炸裂。底下运输车传来急促的刹车声,冬儿趁机使出水行符。往右转弯的雪风则是踹向差点撞上的大楼墙面,跃上楼顶。
雪风奔过大楼屋顶,在乌天狗追上来前,直冲向大楼另一头的马路。春虎一脚跨上马鞍,「我走了!」喊完向外一跳,铃鹿刻不容缓地掷出咒符,在冬儿背后做出简易式替身。
「『鸦羽』!」跳上空中的春虎大喊,金乌迅即冲向春虎怀中,在冬儿与铃鹿的注视下,『鸦羽』的身形四散乱飞,化成一根根暗色羽毛,包覆春虎全身。
然后——
身披『鸦羽』的春虎撕裂夜空,展翅翱翔。
☆
他没有回头。
春虎只是望着前方,传达前进的意思。『鸦羽』明白他的意思,如羽翼般翻起衣摆,笔直在夜空奔驰。周围的景色一幕幕向后退去,风拍打着耳朵,逐渐夺去体温。但是血液没有停止沸腾的迹象,心脏强烈跳动,由体内推动春虎。
和之前逃离祓魔官追捕时相比,『鸦羽』的举动安定许多。『鸦羽』正与自己融为一体,春虎也实际感受到了这一点。如果春虎是土御门夜光转世,自己的前世也是如此披上『鸦羽』,在东京的空中、帝都的夜里自由飞翔吗?令人目眩的想象,超越时空的念头。总之继续往前进,目前最重要的只有尽可能前进。
绕过出现在前方的大楼,踏上突出的招牌,在风声呼啸的神田川上空飞翔,春虎脚不停步地前进。
前往夏目身边。
帮助自己的那些伙伴们的脸孔一一掠过脑海,冬儿、铃鹿、京子、天马,以及大友。如果少了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帮助,自己现在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正因为他们奉献出全力,此时自己才得以前去见夏目。
欸,夜光,春虎心想。你也有像这样支持你的伙伴吗?也有人不惜为你粉身碎骨吗?
如果有,如果有这样的伙伴,夜光也为了报答他们而活——
就算自己不是春虎,变成了夜光,或许不会因此觉得后悔,能不留悔恨地顺利交换身份。
啊啊,可是……呵——春虎笑了出来。
夏目会怎么想呢?那家伙肯定不会满意夜光,因为——
看见了。
祓魔局本部。春虎一口气降低高度,选择在无人出没的深夜巷弄里无声飘落。
庆幸的是,此时因为发生在阴阳厅的变故,祓魔局里的祓魔官应该几乎是全员出动。冬儿说要直接闯进去,但最理想的方式其实是偷偷潜入,尽量做到不为人知。春虎像在柏油路上滑翔般一路接近本部。
这时,「春虎大人!」空出声警告,『鸦羽』几乎在同一时间进入防御状态,在紧急停下,将衣摆硬化并向上跃起后,一记锐利的斩击袭向春虎。『鸦羽』挡下带着咒力的钢刃——并遭到斩裂。『鸦羽』断裂的衣摆化为漆黑羽毛,在眼前飞舞。一脸不祥凶相的『食鬼』啐了声,收回挥出的日本刀。
「是你啊。」
镜恶狠狠地说。春虎迅速后退,与镜拉开距离。
脱下墨镜的瞳孔里可以见到熊熊燃烧的强烈怒火与愤怒,如渴望鲜血的野兽般,狰狞地盯着春虎。
「无所谓,我可以把你这小子当成诱饵,引大友上钩。」
说完,镜把『髭切』刀背架在肩上。
祓魔局本部近在眼前,悄然寂静的路上一角。
披着『鸦羽』的春虎与带领雪佛的镜迸散火花,形成对峙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