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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阴阳法规定,阴阳厅负责监督全国阴阳师,可以说是实际上统领咒术界的政府机关。厅舍设置在东京的秋叶原,附近的神田则是设有指挥灵灾修祓的祓魔局本部。
厅舍在一年前遭到某位阴阳师的袭击,如今已经修复,甚至见不到破坏的痕迹。如今正发挥咒术界中心的机能,今天也同样迎来了地位和心脏一样重要的男人。
阴阳厅厅长·仓桥源司。
时间已经过了早上十点,仓桥在抵达厅舍时,连日来的忙碌工作并未让他的脚步或是表情显得疲惫。他带着一如以往钢铁般的印象,踏着坚定的脚步走向厅长室,有如回到自己居城的王者。
不过,仓桥的态度能保有铜墙铁壁般的威严,也只有在他进入厅长室之前。
「喲,早啊。」
有个人慵懒地躺在待客用的沙发上,懒洋洋地打了声招呼。仓桥稍微扬起剑眉,朝沙发上的人射出锐利的视线。
「别随便闯进来,要我说几次你才听得进去。」
「别那么死脑筋嘛,我也说过很多次吧。」
「你要是没事,就回去工作。」
「我这么久没来,说这种话也太见外了吧。」
「有什么事?」
「来休息一下啰。」
「式神不需要休息吧。」
「这话太过分了,式神也有人权……啊,没有啊。」
尽管承认自己说错话,那个人也没有从沙发上起身的意思。仓桥轻轻哼了一声,像是为了结束这场无聊的口舌之争,往自己在后面的办公桌走了过去。
简直是有着强烈对比的两个人。
仓桥是五十来岁的男性,体格健壮,即使不发一语也散发出严峻的气息。他拥有刚强的霸气与敏锐的才智,让人感觉到不容撼动的压倒性威严。
这样的威严不只出于资质,更因为仓桥身为阴阳道名门仓桥家的当家,也是『十二神将』之首,是代表当代的大阴阳师。他身兼阴阳厅厅长与祓魔局局长,现在也同时兼任咒术犯罪搜查部的部长,不论实力还是功绩,都是位居咒术界——也就是所有阴阳师顶点的重要人物。
另一方面,躺在沙发上的是个从外表看来不过十六、七岁的青年。
青年身穿衬衫搭配背心,下半身着长裤,手上戴着白色手套,脖颈处系了条领巾,看起来知性而洗练。全身打扮当中最怪异的当属右眼戴上的圆形镜片——单片眼镜。也许是因为独具一格的穿戴风格,让他身上散发出贵族气质,飘散着怠惰而且颓废的放荡贵族气氛。
他的名字是夜叉丸,是位式神,生前的名字叫做大连寺至道,是人称『导师』的国家一级阴阳师,过去在宫内厅负责掌管御灵部,同时也是三年前发生的灵灾恐怖攻击『上已大祓』的主谋,以及如今遭到举发并且扫荡,由夜光信徒组成的地下组织双角会的首领。
完全不同——不只不同,他们本来应该是处于敌对立场的两个人。
然而,两个人其实是「战友」。在大连寺至道以夜叉丸之姿复活的很久以前,两人便私下结成了「合作」关系。
不对,不只是「他们两个人」。他们侍奉的『仓桥』与『相马』两家,自久远以前的战时就是盟友,也是双翼。
夜叉丸躺在沙发上,在头上翻开报纸。
「你还是那么忙啊。」
「你看起来倒是很闲。」
「我说过自己是来休息了吧,别在那里唠唠叨叨的了。」
「不巧的是我现在人手不足,因为同时有三名国家一级阴阳师离开东京,平时的工作调度还算顺利,不过总是需要应付不时之需,没时间和你闲聊。」
仓桥边说,边把手上的文件放在办公桌上。夜叉丸照样躺在沙发上,「这件事啊。」他把视线从报纸上移开。
「三善他们是昨天离开东京的吧,我记得弓削也一起出发,另外还有谁?」
「山城。」
「那个人啊,我记得他负责处理暗寺的事情。」
夜叉丸总算坐了起来,把报纸叠好丢到桌上。
单片眼镜后方瞳孔闪烁起诡异的光芒。
「如何?你的直属弟子派得上用场吗?」
「这要看使用的人怎么让他发挥用途。」
「呵,也就是说看你怎么运用吧。对了,他怎么没有像『黑子』那样对外隐瞒自己的名字?」
「不是所有咒搜官都会隐姓埋名。」
「这也是所谓使用方式的不同吗?」
「正是。」
如今指挥咒搜部的人正是仓桥,或者可以说是他的方针。「噢。」夜叉丸满不在乎,随口应了一声。
「反正是个可以用的人就好了吧,他的实力不错,咒搜部现在又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
「不只是咒搜部,阴阳厅内部人才短缺的问题很严重。」
「不是『人员』,是『人才』不足,真让人头痛啊。」
夜叉丸笑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历经重重障碍后,阴阳法终于在去年冬天通过修正案。之后,不论在官方还是非官方层面,阴阳厅的权限可说是日渐扩大。
真要说起来,阴阳法当初制定时,世人对「阴阳师」的印象绝不算正面。看在与咒术的世界无缘的人眼里,咒术是一种不为人知的技术,尤其当时率领阴阳师的组织,也就是阴阳厅前身的阴阳寮,是由旧日本军重建的军方组织。虽然为了应付频传的灵灾,有其存在的必要,但同时也受到一般世人的惧怕及忌讳。
阴阳法制定的背景确实存在以法律规范阴阳师,在社会上获得「许可」的一面。极端来说,阴阳法可以说是用来「修祓」与战争相关的咒术和阴阳师。
如今,经历半个世纪的「修祓」仪式结束,咒术和阴阳师准备再次走入社会。当然,为了不带给社会——正确说来是其他政府机关和部分媒体不必要的刺激,并未做出大张旗鼓的表现。不过,在阴阳法修订的核心,对于咒术和阴阳师放宽限制这点,可说是有长足的进展。
阴阳厅的权限虽然急速扩张,但组织的规模并未随之扩大。
阴阳厅里有许多一般职员,其中大部分负责事务工作,处理「现场」状况的是专业阴阳师。提到专业阴阳师,这种人力资源虽然必要,但却没办法随时补充。
拥有咒术者资质的人才有限,取得专业资格的阴阳师更是稀少。而且在可以独当一面之前,必须累积足够的现场经验,要扩大「咒术者的组织」,投入漫长的时间与劳力绝对不可或缺。
「可是……」夜叉丸看向坐在办公桌前的仓桥。「从人手不足的现场调走三个『十二神将』,真亏你敢下这个决定。负责处理这件事的山城另当别论,弓削在祓魔官愈来愈不够的祓魔局里是举足轻重的独立祓魔官,三善更是人称休假比中彩券还要困难的特别灵视官。别说让他们离开都内了,照理来说他们根本没有余力处理其他工作。」
夜叉丸指出的情形一点也不夸张,『十二神将』——也就是那些国家一级阴阳师,只要单独一人就能补足阴阳厅短缺的人力,是相当贵重的战力。反过来说,只要在调度上稍微出一点差错,阴阳厅的工作就有可能马上出现障碍。
其中,现在仅有三名特别灵视官,就技术的特殊性、修祓灵灾的重要性和无人可以取代这三点来看,他们在国家一级阴阳师中算是极为重要的人才,指派其他工作——原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三善很快会调到咒搜部,这次的任务是预做准备。」
祓魔局的人要是听到这句话,肯定会怀疑自己的耳朵,仓桥却说得平心静气。
夜叉丸露出异常严肃的表情,「难不成和之前提到的『感应网』有关吗?」他口气冰冷地问道。
夜叉丸口中的感应网,是指现在阴阳厅设置在东京都内各地的「早期灵灾感应网」的简称。
祓魔局实际上是以人力进行灵灾探测,由配置在都内各地的灵视官二十四小时监控灵气的混乱程度。如果发现异常状况,再依情报派出负责人员,到当地确认状况之后通报祓魔局情报课。由于只能靠见鬼「视」的能力掌握灵灾,采行这种人海战术是唯一的做法。
不过,现在正在推动的「早期灵灾感应网」计划打算不只由灵视官,「式神」也可以用来代替侦测灵灾。
决定采用的人造式是以形代作为身体、实体化时安定性相对较高的机甲式式神。机甲式内设有感应灵力流动的术式,设置在都内各灵脉要处,并且要求式神定时回报关于灵气的情报。
当然,式神行动需要有咒力的供给,必须定期补充咒力。此外,灵灾发生的形式有很多种,如果只采用依事先设定的术式行动的机甲式进行探测,确实有一定的极限。
尽管如此,感应网的实施势必能大幅减轻灵视官的负担,尤其在感应网正式启动之后,便能趁早察觉灵灾的发生,并且及时掌握情报,达到灵灾修祓的反应速度提升的效果。
「……现在设置的机甲式还在实验阶段吧?再说数量也不够。」
「不过已经有一部分进入测试阶段,如果可以正常运作,都内的灵灾探测交由那对双胞胎负责就行了。」
「那两个人的经验还不够吧。」
「经验靠的是累积,贵重的才能更需要磨练。」
三位特别灵视官当中,除了三善以外的另外两人是一对双胞胎阴阳师。他们个人的能力不及三善,但是两人共同执行任务时,可以发挥高于三善两倍以上的能力,因此在感应网完成后,便能将三善调离目前岗位——仓桥如此盘算。
夜叉丸板起了脸。
「……我们认为『那件事情』应该要秘密进行。」
「只要换个角度想,正所谓目不见睫。」
「灯台不自照是吗?也可以说秘而不宣,对吧?」
夜叉丸歪斜着嘴角,讽刺地说,但也没有继续劝旧友改变主意的意思。他从以前就是个言出必行的男人,式神也不想白费唇舌。
夜叉丸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再次慵懒地躺回沙发。
「我明白当务之急是强化咒搜部,毕竟眼前最让人担心的不是灵灾,是『人』。」
「『灵灾』也是其中一部分。」
「哎呀,这么说也是。」
夜叉丸半是胡闹地说,耸了耸肩。
相较之下,仓桥的态度始终平静,继续说了下去。
「三善的能力本来就适合应用在咒搜部,尤其在『现在』这个关头,他的见鬼才能更应该用在咒搜部,而不是祓魔局。」
「视」得灵气的能力是咒术者能力的基础,灵视官拥有优秀的见鬼才能,不论是遇上何种与咒力相关的状况,都会是一大助力。
而且,灵视官尤其擅长灵灾的探测。
灵灾——尤其是称为动态灵灾的灵性存在,真要说起来并不单纯只是灾害,高强的阴阳师把这当成「式神」使役的情形也不在少数。
「咒搜部现在追捕的目标不会太多了点吗?土御门春虎、泰纯那三个人、『黑子』和道摩法师,再加上天海。目前每一个都消声匿迹,而且万一真的发现他们,一般咒搜官也没有能力对付。唯一庆幸的是,这几个人没有合作的意思,不过这最后还是得取决于土御门春虎的动向……」
阴阳法修正以及伴随而来的阴阳厅权限扩大,使咒术界整体产生了巨大变化。
在此同时,有多个反抗阴阳厅权势的势力浮现在台面上,比方说此时三名『十二神将』前往交涉的星宿寺。在目前这个时间点,寺院方面还没有明显动静,但是将来极有可能成为其中一股反抗势力。
在众多危险份子之中,阴阳厅发布通缉、竭力追捕的是土御门春虎。
如今,世人几乎把他当成了恐怖份子,其中一个原因是阴阳厅的刻意操作。阴阳厅认定他是重整咒术界最大的威胁,视他为危险人物。
然而,这样的判断并非源自土御门春虎的「行为」。
去年夏天,阴阳厅认为他有行使禁咒的嫌疑,后来他又数次做出妨碍阴阳厅执行公务的行动。不过,这样的事实并不构成阴阳厅在多位咒术犯罪者当中,特别重视他的理由。即使具有潜在的威胁,「他个人」的重要性顶多类似过去的『D』案件。
尽管如此,阴阳厅仍视他为危险人物,最重要的原因在于谣传他是现代咒术的始祖·土御门夜光转世,而且有愈来愈多人相信这个谣言的真实性。
因为这个原因,他相当有可能成为反阴阳厅势力的领袖。
只要利用土御门夜光转世的「名号」,便能将分散的各派阴阳厅反对势力整合起来——至少阴阳厅认为有这样的可能性。
「不管是泰纯他们,还是『黑子』,他们的目标不是阴阳厅,其实是土御门春虎。天海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他不可能不在意转世的土御门夜光……」
不论是哪一方的势力,阴阳厅留意的危险份子大多对土御门春虎抱持有极大的关心,一旦他展开行动,不知道会引起其他人什么样的反应。
正因为如此,土御门春虎可说是最危险的存在。
「如果能稍微了解一点他现在的想法……」
「……你也没办法想像吗?」
「当然没办法,最重要的是,连他现在是『春虎』还是『夜光』——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我也不知道。掌握不到他的人格,怎么预测他的行动?」
「……你在和相马家的公主最后见到他的时候,报告过他给人的印象是夜光。」
「不过我见到他的时间只有两、三分钟,实在没办法确定。」
夜叉丸耸耸肩。
「——何况,假使他真的觉醒成为夜光,觉醒后的夜光打算对现在的咒术界做出什么事,又是另一个问题了吧?再说,你仔细想想,我们打算做的事,追根究柢正是继承夜光的遗志,可是为什么他现在会和我们作对?因为发生在去年夏天的那件事情,让他对我们留下不好的印象吗?嗯,他对我们的印象确实不好,可是觉醒后的夜光会让个人的喜恶左右吗?至少我方在去年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过歉啰?」
去年夏天之后,土御门春虎采取的行动有何意图,至今仍不明朗,这也是阴阳厅面对这件事情格外谨慎的其中一个原因。
目的不明的恐怖份子最难应付,尤其他的意图势必会使得周围势力的动向产生变化,整体事态果然还是以土御门春虎为中心。
「再一次……」
「嗯?」
「有必要再和他进行一次沟通。」
仓桥平静而且语气坚决地说,夜叉丸没有反驳,因为他也认为有这么做的必要。
『仓桥』和『相马』是自古以来的盟友与双翼,至于说到他们是「谁」的双翼,那正是过去的夜光——『土御门』家的双翼。咒术界的王者并非『仓桥』,也不是『相马』,自中世纪起便是——始于安倍晴明的王者血脉,亦即『土御门』家。
「……问题在要如何与他取得联络,目前唯一的办法是派咒搜部把他找出来……」
夜叉丸露出不怀好意的微笑,意有所指地看向仓桥。
「没办法请你的母亲大人协助吗?现在这种时候正是『占星术士』发挥的机会,反正她已经从阴阳塾退休,这时候闲得很吧?」
「没办法。」
「不然对方有没有什么和你女儿接触的迹象……」
「没有。」
仓桥回答得极快,看也没看式神一眼。他取过桌上的文件,动作熟练地开始进行确认。「噢,这样啊。」夜叉丸吐了吐舌头。
「不过对方也很难对仓桥家出手吧,泰纯他们照样没有表现出什么明显的动静,真伤脑筋……啊,这么说来那个生灵少年也一样下落不明吧?」
「照目前状况看来,他和『黑子』或是天海共同行动的可能性很高,最有可能的恐怕是天海。」
「这么一来,只有『黑子』的动作最大……那家伙差不多也到了不能置之不理的地步了。」
单片眼镜后方的瞳孔里,瞬间浮现冷酷的光芒。
「那件事情目前一样是由木暮负责。」仓桥平静地说。
「这我知道……他也习惯了吧?关于咒搜部的工作。」
「我想是吧……不过原本我就没有寄予多大期待。木暮是优秀的斗犬,不是猎犬,何况对方是老奸巨猾的狐狸。」
「欸欸?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要把重要的独立祓魔官——」
「所以我才要调派三善。」
「啊啊……」
原来是这个目的啊,夜叉丸佩服地点点头。仓桥照常以长远的目光做出决定,采取行动。
夜叉丸把双手反扣着放到沙发后面,晃动着跷起二郎腿的脚尖。
「不单是业界,阴阳厅内部好像也会有相当大的变动。」
「当然,组织需要有变化才会成长。」
仓桥接连确认文件内容,平静地说,散发出不只是一位咒术者,还有组织首长的威严。
「你那边如何?相马公主还顺利吗?」
「目前是没有问题,修行也进行得很顺利。」
「再怎么顺利,你也不能老是到厅长室打发时间,那可是个会到处惹事的公主。」
「别说这么触人霉头的话,我偷懒——休息的时候,有蜘蛛丸在一旁看守,不会出问题的,何况……」
「怎样?」
「最近我让女儿陪她排解烦闷,她的心情应该也放松多了吧?」
夜叉丸说着,微微笑了一下。
无邪的笑容——要是了解内情的人,看见这样的笑容肯定会不寒而栗。
仓桥默默无语,凝视着自己的旧友。
接着,他的视线再度回到手边的文件。
「……土御门春虎也没有和『那边』接触吗?」
「没有,从『土御门春虎』的个性来看,实在很难想像他会有一年以上没有和朋友联络……那人果然是『夜光』吗?」
「嗯。」夜叉丸仰望着天花板沉吟,仓桥不发一语,继续确认眼前的文件。
这个时候,微弱的震动声响起,仓桥停下手边的丁作,取出手机,似乎是有人打来电话。
「是谁?」
「山城。」
仓桥先是确认时间,然后接起电话。这通电话大概是例行报告吧。夜叉丸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又懒洋洋地把手伸向放在桌上的报纸。
「你说什么?」
仓桥应道,嗓音传出不同于平时的「惊慌」,夜叉丸伸向报纸的手和伸出时一样懒洋洋地收了回来,照样是一点紧张感也没有。然而,他的眼里出现与之前不同的强硬光芒。
仓桥还在继续讲电话,夜叉丸坐回沙发上,探出身子,把两肘抵在双膝,套上白色手套的双手在脸的前方牢牢交握。
他维持着这样的动作,静心等待。
「知道了,我马上派人过去,不过最快也要晚上才会赶到。在那之前——对,拜托你了。」
仓桥挂断电话,夜叉丸的语气从容,「是谁?」极为严谨地问出和先前同样的问题。
仓桥凝重地说:
「……土御门春虎。他预告自己会造访星宿寺,看来……实在是不好的倾向。」
2
清晨时万里无云,但在中午过后,乌云逐渐笼罩在头顶上空。
然而,乌云底下的星宿寺根本没人有闲工夫在乎天气变化,因为较上空更阴郁的乌云已然在境内卷起漩涡。
土御门春虎将造访星宿寺。
起先,常玄等部分师父绝口不提这件事情,不过用完早膳后,「云水僧」之间也开始交头接耳讨论起这个话题,之后便如同积木倒塌,消息传遍境内每个角落。
少年是土御门夜光转世这个谣言,同样也传到了与世隔绝的星宿寺。那是自去年起在咒术界引起轩然大波的人物,寺里的人不难想像,这样的人物出现必定会演变成重大「事件」。到了正午时分,寺里终于爆发第一次冲突。
场所在本堂前的中庭,在寺里众人面前,理晏当面对上常玄,质问事情的真伪。
土御门春虎是否真的会来到星宿寺?
常玄还是保持一贯的态度,「确实是接到了他会造访此地的通知。」这么答道。境内顿时议论纷纷。
「他可是阴阳厅通缉的要犯!」
听见常玄的回答,理晏马上逮到机会叫嚣。
「幸好寺里现在有『十二神将』在场,这就叫做天助我也,我们应该要倾全寺之力活捉他,把他交给阴阳厅!」
听见这提议,「——贻笑大方。」常玄的语气始终冰冷。「不论对方是谁,本寺一概来者不拒,此外就算是『十二神将』,在境内也要遵守本寺的规矩。」
「开什么玩笑!你以为这种死规矩行得通吗?」
「这不叫死规矩,事实上『这个地方』确实和外界不同。再说如果外面的法规适用,用不着等对方来到这间寺里,这里就有不少罪犯。要把罪犯交给阴阳厅的话,首当其冲的该是寺里这些人。」
「强词夺理!阴阳厅表示会对寺里采取既往不咎的态度,不过土御门春虎又是另外一回事。我们是阴阳厅的同伴,但他是敌人!为了回应阴阳厅的礼遇,我们更应该协助把他逮捕归案!」
「什么同伴敌人的,真不像个师父说的话。我再强调一次,本寺来者不拒,阴阳厅也好,土御门春虎也罢,不论双方存在什么样的争执,在本寺境内一律平等。」
「简直是无理取闹!你听好,这可是个大好机会,如果我们能在这里逮捕他,阴阳厅会『亏欠』我们很大的人情,想必能为我们的将来带来极大的利益!」
「身为师父的你开口闭口都是这些不该有的烦恼,理晏,你实在让我失望透顶。」
「常玄法师!」
「啰嗦。」
理晏极力规劝,却遭到常玄喝止。半眯的双眸如烈焰望向对方,袈裟底下的老迈身躯迸散出用来压倒年轻理晏绰绰有余的强大威严。
理晏愤恨不平,用恨不得咒杀对方的目光瞪着常玄。旁观的僧侣和「云水僧」无不是屏气凝神,关注着两人的争辩。
这时,「……打扰一下。」现场气氛瞬间出现变化。
三位『十二神将』出现,似乎是得知有事情发生,赶了过来。
站在最前面的是三善,他照样板着一张看不出内心想法的扑克脸,把双手盘在背后,一旁的弓削和山城都是一副凝重而且严肃的表情。
随着『十二神将』登场,寺里的人更是惊慌失措。
不过,部分师父的神情虽然僵硬,仍不忘提升全身咒力,摆出警戒的架势。
他们脸上带有一旦发生事情,不惜发动咒术战的觉悟。这样的觉悟同样也清楚传达到『十二神将』——以及其他与他们意见相反的师父身上。
情势可说是一触即发。
在急速紧绷的气氛中,常玄望向三善,态度更是泰然自若。
「……寺内这么不平静,真是万分抱歉。」
常玄说,接着法衣一挥,低下了头。
虽然低头道歉,但完全看不出来他有讨好对方的意思,因为他整个人毫无破绽。他展现出来的是以实力作为基础的「礼」,和把自己放在比对方低下的地位有决定性的不同。
「千万别这么说。」接受道歉的三善也礼数周到地做出答覆。「听说会这么吵闹,是因为土御门春虎预告自己即将来访?」
「正是。」
「本人真的会到这里来吗?」
「这一点贫僧无法断定。」
「法师您似乎很确定会是本人。」
「噢,不知道您为什么会如此认为……贫僧不过是接受眼前的事实罢了。」
「您知道对方的目的吗?」
「信上没有明说。」
「对方什么时候会来到这里?」
「信上表示是『今天』。」
「真是急促啊。」
「正是。」
三善和常玄简洁而且直率地相互应答,双方都没有表现出内心真正的想法。简短的对话里隐藏着什么样的含意,旁人推敲不出来,只是现场的气氛并未因此松懈,紧张感反而逐渐升高。
「……啧!三善先生!您也来劝他两句吧,这件事情可是关系到阴阳厅和星宿寺双方的将来!」
心急如焚的理晏像是再也按捺不住,向三善求援。
三善的神情没有改变,只有视线转向理晏。
接着,先开口的人反而是常玄。
「各位阴阳师,本寺了解各位有自己的立场,不过各位此时身为来客,烦请勿插手本寺事务。」
常玄的口气不显得激动,只是相当坚决。
「…………」
弓削维持垂下双臂的姿势,单手暗自结成手印。山城的视线迅速往周围扫视,他的身体微微移动,为了随时可以展开行动而准备。祓魔官和咒搜官一同进入备战状态。
「我们三个人,」三善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作为使者被派来这里,不过实际上是属于『密使』。虽然是阴阳厅所属的公务员,现在的情形有点不太一样,我们也只好暂时入乡随俗。」
「什么?」理晏发出了哀嚎声。
常玄微微一笑,「感谢体谅。」然后严肃地说。
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终于稍微缓和了一点,弓削——尽管紧张感还没完全平息——解开手印,吁了口气。
另一方面,当然也有人无法接受这样的事情发展。与常玄对峙的理晏咬牙切齿,简直能听见激烈的磨牙声,恨不得咬上去的视线也从三善转到常玄身上,接着又回到三善,最后望向山城。
在这样的情况下,山城当然不可能对理晏的行动做出反应,而且年轻的『十二神将』也没有幼稚到展现出这样的行为。
山城的态度始终冷静,神情毫无变化,只是在听见三善那句话的瞬间,「——啧。」轻轻啐了一声。
在场全员都知道,事情并非就此结束。毕竟土御门春虎尚未现身。
覆盖境内的乌云没有因为最初的冲突散去,仍兀自激烈蠢动,逐渐增加密度。
☆
这一天,没人有心进行日常的寺务。
常玄派——也就是保守派的师父们尽力维持日常事务,但即使站在鞭笞众人的立场,他们也一样藏不住动摇。午膳能顺利准备完成已经是奇迹,后来大部分的「云水僧」对于工作和修行都同样提不起心力。
当然,秋乃对这件事情也是耿耿于怀。
——没想到,那个恐怖份子居然会到我们寺里来……
老实说,她觉得很害怕。寺里有许多实力高强的咒术者,即使如此还是不能放心。如果境内发生咒术战,不晓得会造成多大的损害,害得多少人受伤——搞不好还会有人因此丧失性命,光想像就叫她胆战心惊。
而且,她也担心北斗。
得知土御门春虎要造访星宿寺后,北斗的样子明显很不寻常。表面上,她的行为举止没有异状,但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正午过后,地位最低的秋乃和新人北斗在前辈们心浮气躁时,忙着收拾午膳,因此常玄和理晏在中庭起争执一事,她们是之后才听说有这么一回事。
北斗听说这件事情后,整个人完全无法平静。她又恢复先前的沉默寡言,甚至不时露出让秋乃也不寒而栗的冷酷视线。和早上与常玄对峙时一样,她再次摆出备战状态的严肃态度。
到了最后,「对不起,秋乃,我过去看一下情形。」她这么说,不好意思地把寺务交给秋乃,自己跑去观察境内的情形。秋乃也想陪她一起过去,但是她露出困扰的模样,委婉拒绝了秋乃。
——『我是为了某个目的来到这个地方。』
北斗在早上这么说过。该不会她的目的和土御门春虎有关系吧?如果是的话,土御门春虎在寺里现身之后,她就会离开了吗?
北斗走后,秋乃一个人慢吞吞地结束收拾,之后为了逃离寺里局促不安的气氛,她往境内后方走了过去。
脚下走向熟悉的场所,几近枯朽的橘堂。
一走去,千爷正抽着烟斗,坐在佛堂前第三阶左右的楼梯上。
他一发现秋乃步履蹒跚地靠近后,「哎呀,秋乃,寺务结束了吗?」向她搭话。
千爷遇上这种时候还是老样子,让秋乃顿时放下心来,「嗯。」回应的嗓音稍微恢复了一点精神。
「千爷爷你是来浇水的吗?」
「水早就浇完了。」
「难得看见你抽烟斗呢,之前都没看到你抽。」
「嗯,偶尔也会想抽一下啰。」
千爷回答得有些难为情,动了动白髯底下的嘴角。
他拿开叼在嘴里的烟斗,吐出一阵轻飘飘的紫色烟雾。寺里乱成一团,他看起来反倒是异常悠闲。
秋乃一走过来,千爷便挪了挪身体,腾出一个位置,于是秋乃缩着身体,在老人坐的楼梯上坐了下来。
附近虽是境内,但其实和深山中没有两样。古老的杉树耸立,树根沿着地面旁若无人地向外生长。即使在白天,这地方有时也照不到阳光,今天因为是阴天,四周看起来更是阴暗。山中鸟儿的鸣叫声从某处传来,在山中回响,接着没入山林之间。
秋乃呼地叹了口气。
「……千爷爷你听说了吧?有个叫土御门春虎的人今天会来寺里。」
「噢噢,大家好像很混乱,从昨天起就是贵客如云啊。」
「会不会有事啊?」
「什么意思?」
「那个人是坏人对吧?那种人来的话该怎么办……」
秋乃说得惶恐,千爷的反应却大相径庭,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他悠然自得地抽着烟。
「秋乃啊,你也明白吧,照你对『好坏』的定义,在这座寺里的或多或少都是『坏人』。」
「……我和千爷爷也是吗?」
「当然,多亏了寺里那些『坏人』,我们每天才能温饱,说来大家都是同类。」
千爷不以为意地说,「只是啊。」又接着说了下去。
「是『好』是『坏』,依时间、地点和立场都有不同。比方说,秋乃,你认为杀生是『坏事』吗?」
「唔,那当然是……」
「如果那个生物是毒蛇呢?要说是攻击人的蜜蜂,或是破坏农田的野兽也行。我们寺里因为不守清规,也会外出打猎,但是杀生原本不是一件『坏事』吗?可是,杀死对人类有害的东西,没有人会因此谴责那是『坏事』。」
「那是因为对人类有害吧?本来就是对方『不好』。」
「是这样的吗?这样的想法说穿了,是出自人类的立场,要是站在生物的立场,单方面杀死它们的人才是『坏人』吧?」
「话虽然这么说……要是放着不管,它们会造成损害吧?打猎也是一样,人类要是不吃东西会死,既然双方各自有不同的想法和理由,这也是无可奈何啊。」
「正是如此。」
千爷朝困惑的秋乃笑了笑。
「所谓『好坏』的判断,不过是受到各种不同的想法和理由影响,至少你口中的『善恶』是这个样子。人类相互残杀这种事,在战争的时候可是被当成『好事』。同样的,外面和寺里对『坏事』的定义也不一样,不能用同样的标准讨论。」
千爷的解释听得秋乃紧蹙起眉间,她不是想问这种事情,总有种让人转移话题的感觉。
「……也就是说,千爷爷你认为土御门春虎不是坏人吗?」
「这要视你用什么样的标准判断。」
「……听不懂。」
「呵呵。」
千爷叼着烟斗,又笑了出来。
这是在耍着我玩吗?秋乃瞪着千爷,鼓起了脸颊。不过听着老人家的解释和笑声,她发现自己内心的不安也渐渐消失,心情轻松不少。
这原本就是秋乃搞不懂的问题,不对,不只是秋乃,寺里的人也因为不了解,所以忐忑不安、无法镇定。既然搞不懂,想破头也没用,反正自己也无能为力。
秋乃原本已经恢复开朗的神情,听见千爷接下来的话之后,她的脸色又马上变得阴郁。
「对了,昨天那个新人怎么啦?你们没有在一起吗?」
秋乃一听,肩膀立刻垮了下来。如果耳朵露出来的话,想必已经垂到地面了吧。千爷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怎么,你们吵架了吗?」
「……不是那样的。」
北斗为了某个「目的」来到这里,这件事情是两个人的秘密,就算是对千爷也不能说。她是蛟的生灵——就算本人不在意——秋乃对说出这件事情也有抵抗。
「……总觉得北斗很在意土御门春虎这个人要来的事情,她现在也一个人在到处观察周围的动静……」
「我懂了,你是为了自己一个人被抛下来,在闹别扭吧。」
「我、我没有!」
秋乃立即否认,但是说不定也有这样的一面。不过,这样的结论和北斗、土御门春虎以及寺里的未来这些严重事态一比,好像变成卑微到了极点的烦恼,害得她忍不住面红耳赤。
看见秋乃满脸通红的反应,「太好了。」千爷说。
「咦?什、什么太好了?」
「你们前天才认识,你不是就和她成了会因为对方有秘密瞒着自己,或是抛下自己而闹起别扭的朋友了吗?」
经他这么一说,秋乃的神情恢复认真,眨了眨眼睛。
——真的欸。
秋乃此时心中的不安,确实是以前没有过的感觉,这就是朋友会带来的不安吗?
北斗即将离开让她觉得难过,难得两人建立起这么好的交情,追根究柢,土御门春虎来寺里会让秋乃这么不安,或许这是最重要的原因。
北斗离开会让秋乃难过,那是因为她是秋乃的朋友,因为她愿意和秋乃当朋友,秋乃身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存在。
「好啦好啦,为了缺乏经验的秋乃,我来教你和朋友相处的方式吧。」
「什么,这种事……!」
「别担心,这一点也不难。听好啰,要是遇上讨厌的事情、难过的事情或是悲伤的事情,别忍在心里,最好是清楚明白地告诉对方,让对方了解自己的心情。」
「……自己的心情……?」
「对,反过来说,遇到快乐或是开心的事情同样要和对方分享,重视对方的心情也是一样,千万不能怕羞或是怕麻烦。」
「…………」
这话说起来,不过是老生常谈的普通建议,没有什么特别。然而如果没有让人清楚指出这一点,恐怕她也不会注意到这些事情。
在秋乃问起自己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时,北斗要求她成为自己的朋友。北斗很快会离开这里,为什么特地拜托这种事情?秋乃不懂北斗的想法,这件事让她更是痛苦。
既然痛苦,不如传达自己的心情,听北斗如何回答。或许北斗也有不可告人的事情,不过自己还是想知道她——知道朋友的想法。
唔,秋乃抿紧唇。
消沉的身体恢复活力,双眼散发出坚定的光芒。
「千爷爷,谢谢你,我这就去找北斗。」
说完,秋乃等不及回应便站起身,冲了出去。
哒,鞋底往地面一踹,接着一口气加速,跳跃似地飞奔过地面,身影瞬间消失在树林里。千爷咯咯笑着,用快意的眼神目送秋乃的背影离开。
他悠悠抽着烟,「……北斗啊……」感慨万千地嘀咕着,「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
三善真正的意图还是必须问清楚。
山城是咒搜官,星宿寺的咒术者虽然是特例,但土御门春虎来访这件事情可不能置之不理。真要说起来,这次山城等人受指派到暗寺来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收集有关他的情报。
「……没错,我们是来『收集情报』,不是『捕缚』。」
一回到寮房,山城劈头就抛出这个问题,三善给了个搞不清楚到底有多认真的回覆。
不只是山城,弓削也是目瞪口呆,无奈地摇了摇头。
「请等一下,三善特视官,话不能这么说吧?土御门春虎是咒搜部通缉的罪犯,既然他出现在这里,我们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不然你打算怎么做?你觉得自己有办法做到捕缚他这种事吗?」
让人这么一反问,弓削似乎大为光火。
阴阳厅将土御门春虎视为危险人物,是因为他有极高的可能性是夜光转世。这使得他不单只是一介咒术犯罪者,也牵扯到政治上的因素。
从这一年来发生的几起事件当中,可以发现土御门春虎本身的实力相当高强。随侍在他身旁的两位护法仍无法断定是不是真正的飞车丸与角行鬼,但的确是强大的式神这一点无庸置疑。由此推论,他绝不是可以轻易捕缚的对象。
「……我不认为自己会输。我没有夸耀自己本事的意思,不过也没有贬低自己实力的打算。」
弓削的实力优秀,为『十二神将』之一,是专门应付灵灾的独立祓魔官,更是人称『结姬』的一流结界高手。要「捕缚」对手,她可说是最适合的人选。
只是,三善提出这个问题的重点不在弓削的能力。
「弓削,这里可是星宿寺哦?」
星宿寺的住持常玄公然表示欢迎土御门春虎到来的意思,在这样的情况下,一旦三善等阴阳厅的人马打算捕缚土御门春虎,星宿寺很有可能群起阻止他们的行动。如此一来寡不敌众,弓削即使是实力再高强的阴阳师,与星宿寺的众高手为敌也不可能战胜,尤其常玄更是三善评为「实力远比三人高强」的人物。
「既然这样,」山城迅速插进话题,「我们可以想办法孤立常玄,拉拢刚才和他争执的理晏法师,只要让他登高一呼,促使寺里的派系分裂,想必能阻止对方擅自出手。」
「理晏法师吗?我怀疑他有没有这样的人望。」
三善说得冷漠。原本以为他没有兴趣,原来观察得十分仔细。还是说理晏就是这么肤浅的男人吗?山城在内心暗自讥笑。
「我会想办法帮忙,有阴阳厅当后盾,应该会有不少人放弃常玄,改选择和我们站在同一阵线——不过,现在时间不够,原本这一类的工作该由咒搜部进行,这一次必须请三善特视官和弓削独立官一同提供协助。」
土御门春虎疑似在信上表示今天会来到星宿寺,是真是假——在书信本身也无法确认真伪的状况下,就算土御门春虎那一头扑空,也可以成为一口气推动星宿寺内部工作的大好机会。
然而,三善没有同意。
「山城,年轻人有上进心是好事,不过要是有勇无谋,小心惹仓桥厅长生气。」
山城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判断不出三善这句话是「何种程度」的暗示。
另一方面,三善没有理会年轻咒搜官的反应。
「刚才我也说过吧?『我们三个人』担任密使,自当入境随俗——反正阴阳厅现在大概也派出『捕缚人员』前往这里了,我们没有必要采取预定之外的行动。」
「……您早就知道了吗?」
「不,我不知道,不过是猜想罢了,因为厅长从以前就是个果断的人。」
山城朝坦然说着这些话的三善回了个礼貌性的微笑,弓削听不懂两人的对话,「怎么回事?」她质问山城。
「……土御门春虎来访这件事情,我已经向部长——仓桥厅长报告。事情正如特视官所说,支援的人力目前正在赶来这里。」
「什么?」弓削大感惊讶,瞪着山城。「这种事情你为什么瞒着我们?」
「……抱歉,独立官,这是属于咒搜部的工作。只是支援最快也要晚上才会抵达,没办法保证能赶上最关键的时刻,所以我认为有必要主动采取行动,并提出这个建议。如果说我是有勇无谋,我也无话可说。」
山城坦白说出了整件事情,没有隐瞒的意思。弓削的神情虽然不满,但对方这么低下头来,她也不好再发火。当然,这也在山城的算计之内。
「既然有人会来支援,我们也没办法先自行下山,暂时还是静观其变吧。」
「三善特视官,暗中行动或许确实是有勇无谋,不过在这里等待支援,把事情全部交给支援的人员处理,未免太过危险。我们三人有人已经在现场的优势,该采取的行动还是——」
「驳回。」
「为什么?」
「这还用说吗?太危险了。」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们两个人也就算了,要是我出了什么事情该怎么办?」
虽然三善表示是字面上的意思,山城一时间脑筋还是转不过来。
山城愣了一下,弓削也蹙起眉间,三善则是一如往常,显得从容自在。他的口气像是觉得很伤脑筋,悠哉地说了起来。
「真拿你们没办法,你们两个听好,尤其是你,弓削,你最好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被选上参与这次任务的理由。」
「什……什么?」
「稍微思考一下就能理解了吧,那就是为了『保护我』。我是特别灵视官,对咒术战完全没辙,不过也不是个不小心失去就算了的人才。厅里选择我担任使者,又同时选派擅长操作结界的你,意思就是要你『誓死保护我』,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理由。」
「呃,这个……」
「为了确保我的人身安全,所以把你派来这个地方。如果不是为了这个目的,怎么可能叫平常就忙得要死的独立官到这种深山里来。」
「…………」
最后那一句话,「平常就忙得要死的独立官」确实说得没错。而且——虽然不想承认——但事情大概就如同三善的解释。
特别灵视官三善十悟的才能是阴阳厅的「至宝」,而这个至宝不只不擅长作战,也缺乏保护自己的能力,是个很脆弱的宝物。把一面坚固的「盾脾」摆在他旁边,可说是合情合理——是理所当然的安排。
不过,当事人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反倒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我的地位比你们更伟大,更有价值,你们必须挺身保护我。」山城和弓削一脸像是让主公当面这么命令的家臣。
「真不可靠啊,弓削,拜托你啰。」
「……是……」
「——事情就是这样,山城,我和弓削必须谨言慎行,避免带给周围不必要的刺激。你如果怎样都想采取行动,我不会勉强阻止,不过你自己也说过吧,从现在开始支持理晏法师,说服其他僧众也来不及了,我劝你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三善规劝着山城,一点也没有不好意思、难为情或是害臊的样子,不过也听不出妄自尊大的口气。山城怀疑对方该不会是用委婉的方式表达出轻视的意思,因此用上了不算短的时间,认真思考起这件事情。
寮房的谈话室里,弥漫着一股让人坐立不安的沉默。
不过真要说起来,坐立不安的似乎也只有三人中的其中两人。
剩下的另一人忽然说「对了。」,像是想起什么事情,击了下掌心。他慢条斯理地把脸转向山城。
「昨天一不小心忘记了,我想确认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土御门春虎有行使禁咒的嫌疑,我记得他行使的禁咒是『泰山府君祭』对吧?」
「……是又如何?」
山城完全摸不清三善的意思,但又不能完全无视,于是给了一个慎重的回应。
听见山城的回答,三善忽然陷入沉思。
「原来如此,说不定那个虽然不算中了,也不算没中,实在很难判断……」
「……三善特视官?很抱歉……您的意思是……」
山城有些疲于应付,问话的嗓音流露出烦躁。由于拥有国家一级阴阳师的实力,他不曾有过在令人头痛的上司底下做事的经验,对这一类的压力没有什么耐性。
三善一时之间犹豫不决,最后郑重地说:
「听好了,山城,刚才我劝你不要轻举妄动,不过你如果真的想采取行动,我有个建议可以给你。」
☆
「这是怎么一回事,理晏,阴阳厅不是支持我们的吗?」
「不只是这样,因为刚才的争执,迎接土御门春虎几乎成了寺里的决定事项!」
「中立派的师父也倾向支持常玄他们……万一真的把转世的夜光迎进寺里,我们恐怕会永远不见天日啊。」
改革派的师父聚集在理晏的僧房里,每一个都脸色铁青,异口同声地谴责他们的首领。实际上,刚才在中庭的争辩是理晏单方面败下阵来,这件事同样害得他方寸大乱。
「这也不能怪我吧,土御门春虎来本寺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我们没办法无视,也不应该无视!」
「话虽然这么说,要是让常玄继续为所欲为下去,我们的努力将变得一点意义也没有!再加上甚至连『十二神将』也决定配合他们的建议。」
「那是因为山城咒搜官临阵脱逃!那个小伙子要是有点胆量,现在就会是完全不同的局面!可恶,我以为他是个派得上一点用场的家伙……说穿了不过只是个跑腿的,我真蠢,居然期待他的表现。」
理晏咒骂,语气听来十分苦闷。
土御门春虎造访一事,以及因此在中庭爆发的那场纠纷,确实使理晏等改革派陷入孤立的窘境。虽然不甘心,但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
「事情还没结束,我们这里有阴阳厅厅长仓桥源司的信,在现在——以及未来的咒术界,君临的将会是他和他率领的阴阳厅。常玄也好,转世的夜光也罢,都不是他的对手。」
理晏环视众同伴的脸孔,满腔热血地说。
当然,理晏有野心也有欲望,也在乎如何明哲保身。
除此之外,他相信星宿寺该采取的正确选择是与阴阳厅联手,开放寺院。只有执行这个做法,其他师父才能继续生存下去。阴阳法修正后,阴阳厅正积极扩大势力,他认为就现状看来,这是最正确的判断。
真要说起来,星宿寺里的人们不算是过着让人满意的「生活」。和外界相比,为什么只因为自己是咒术者,就必须甘于这种不自由的「生活」?咒术的修行也是一样,与其固执于古老的方法,如果能从阴阳厅学习最新的理论,实力想必能有更显着的成长。
常玄等保守派的主张完全没有可取之处,他们不过是害怕面对变化罢了。
「刚才那些『十二神将』决定配合常玄的做法,不过那绝对不是他们真正的意思,这一点相信山城也是一样。他们没办法做出太大的动作,看起来虽然软弱,也是可以理解。为了让他们能不受拘束地活动,我们必须采取行动。」
理晏向同伴——同时也是向自己,说出了这一番话。
「事情进展顺利的话,还能让阴阳厅『欠』我们一次人情……没错,这是个大好机会。现在正是我们鼓起勇气行动的时候,在星宿寺漫长的历史当中,将会留下我们这些改革者的名号。各位,下定决心吧……!」
3
秋乃如一阵疾风,横扫整个境内。
哒,她的脚底每踏过一次地面,娇小的身体就如同箭矢奔驰,卷起狂风,使落叶向上飞舞。她完全不觉得害怕,一头往流逝的景色前方冲去。
不知不觉间,她头上的兔子耳朵冒了出来,臀部也冒出小小圆圆的尾巴。不过,她完全没注意到——很有可能是根本不在意——只是一股脑儿地向前狂奔。她冲过境内每一个佛堂,找寻北斗的身影。头上的耳朵频频激动地变换方向,下意识找起北斗的气息。
她逐渐加速。
平时她尽量不在境内奔跑,以免因为危险而挨骂。此时的她却是把这件事情甩在脑后,也不在乎路上的障碍物。她咚地踹过石灯笼的顶部,啉地跃过横倒在地上的树干,视线在四面八方穿梭,找寻北斗的身影。哒哒哒,在规律的脚步声踏过地面落叶后,她的身体向下一沉,弯下腰,跳过一个老旧的小池塘。
因为只是从远处眺望,几乎没有人注意到秋乃。就算有人察觉灵气,转头一瞧,那时候秋乃也早就跑远了。一路上没有遭到任何人的责备,少女在境内狂奔。
这么在寺内奔走时,秋乃再次深刻感受到,寺里弥漫着沉重的气氛。
唯一可以理解的是,所有人脸上都充满了不安与迷惘。
平时盛气凌人的师父和前辈们也因为变化逼近的气息,感到恐惧、焦急以及烦恼,可见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情有多么重大。不论是秋乃这种最底层的小喽啰,还是地位崇高又实力坚强的师父和前辈,都免不了遭受波及。
不过,秋乃不再烦恼这件事情,她只是动作轻盈,如疾风般自由奔驰。
她跑遍所有佛堂,始终没找到北斗。该不会北斗已经离开寺里了吧?不安忽而掠过脑海,让她心中一紧。不过,她马上摇摇头,挥开这个疑虑。
北斗不是个会不告诉朋友一声便擅自离去的人。虽然只有短暂的相处时间,但这种事情秋乃很清楚。既然不在佛堂,也只能继续找遍境内每一个角落。秋乃再度加快速度,在境内东奔西走。
在她跑遍许多地方,又回到先前来过的橘堂后方时,终于发现北斗的踪影。发现之后,她吓了一跳,没想到北斗居然和寺里的式神——天狗在一起。
两人在境内的外缘再外缘,杉林忽然消失的一片开阔场所。前年的一场大雨使得地面坍塌,只有那里空荡荡的,见不到森林。倾斜的角度不大,只是地表全裸露在外。
前方有蕨叶丛生,秋乃卯足全力冲刺,跳了起来。
哒,她踹过杉木树干,接着她又发出「哒、哒」的脚步声,如特技表演,轻巧地从一根树干飞奔至另一根树干,从上方越过丛生的蕨叶。
她像炮弹一样,冲向北斗与天狗所在的地方。
看见忽然从树林里冲出来的秋乃,「呀啊!」北斗尖叫着回过了头。秋乃维持狂奔的速度着地,沙沙沙沙——在地面滑行,为了避免摔倒,试图维持平衡——
「——啊,不!」
结果失败,往前方翻滚了一圈半,让她痛得要死。
「……好痛……」
「秋、秋乃!怎么了?你、你没事吧?」
北斗大吃一惊,赶紧往摔倒的秋乃跑去,熟悉的甜香也随之温柔地扑向秋乃。秋乃揉着后脑勺,「北斗……」耳朵跳了跳,她也站了起来。幸好眼镜没有摔破。
「对不起,为了找你,我跑得太投入了。」
「找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不是发牛事情……啊,不过北斗你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而且——」
秋乃话说到一半,原本仰望北斗的视线往天狗转了过去。
「为什么你会和天狗先生在一起?天狗先生又说什么话了吗?」
天狗式神一如往常,戴着天狗面具、绑着头巾、穿着直缀式的僧服,站在离两人稍远的位置。他不只是个体格庞大的巨汉,天狗的面具也让人看不出他脸上的表情。阴郁的天色加上树林深处,使他的身影看来简直和山怪无异。
由于是秋乃自小熟悉而且亲近的式神,她其实没有提高警觉的意思……只是昨天晚上那件事情仍让她心神不宁。
北斗似乎也很伤脑筋。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在寺里到处观察情形的时候,这个式神忽然出现……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用动作示意要我跟他走,结果走到了这里。」
北斗看着天狗的表情甚至比秋乃更困惑,而且把人叫到这里的天狗只是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秋乃板起了脸。
没有接到其他人指示的时候,天狗确实常像这样杵着不动,或是在境内闲晃。他不时也会爬上杉树,动也不动地待在树上。
不过,从没听说过他把人叫到什么地方这种事情。话说回来,秋乃也是在昨天晚上第一次听见天狗说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秋乃瞪向天狗,蹙起眉头,竖起了耳朵。
「所以呢?秋乃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说是来找我的吧。」
「咦?呃,这个嘛……」
让北斗这么一确认,秋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冲向这里的气势消失,她只觉得很不好意思。
不过,不能再这样下去,要是不在这里把事情讲清楚,就前功尽弃了。
「我、我很在意你的事情。」
「咦?为、为什么?」
「在知道土御门春虎那个人要来之后,你的样子就变得很奇怪。他和你说的『目的』有什么关系吧?」
秋乃当面向北斗确认,北斗说不出话,难掩动摇。果然是这样没错,秋乃深吸一口气,接着说了下去。
「现在的你给人一种走投无路的感觉,不只是没有余力,更像是被逼到了绝路。」
「我……我给人那样的感觉吗?」
北斗问,秋乃老实地点了下头。
「所以我很担心,才跑来找你,因为——」秋乃支支吾吾地说,「因为我们是朋友……」
脸上发烫,肯定是面红耳赤了吧。心脏发出剧烈声响,耳朵也在微微颤抖。
「秋乃……」北斗显得很惊讶,她紧抿着唇,别开了脸。她的脸上看得出犹豫,虽然没有说话,但内心的纠结连秋乃也看得出来。
秋乃默默等待北斗的回应,在秋乃的注视下,北斗脸上的犹豫逐渐转换成坚定的决心。
「……你说得没错。」
北斗承认,点了下头。
「我会来暗寺,是因为从养父的占卜中知道他会来这个地方。我是为了见他而到这里来的。」
「……你认识那个叫做土御门春虎的人吗?」
「嗯,我是……」
「土御门。」
天狗毫无预警地开口,两人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式神。
戴着天狗面具的式神不只看不见表情,也很难判断视线位置。但是在这个时候,可以很清楚感觉到式神正看着两人。
天狗缓慢伸出粗壮的长手臂。
「早上,看见了。」
他指向北斗。
「死人,豢养,北斗。」
「…………」
北斗睁大了眼睛,凝视着天狗。秋乃混乱不已,听着北斗与天狗的对话。
「北斗,土御门家的龙。」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情?你到底是……」
「死人,土御门家,什么关系?」
天狗询问,秋乃立刻抬头仰望北斗。
北斗察觉秋乃的视线,把脸从天狗转向她,朝她露出平静的微笑。接着,她又转回天狗的方向,抬头挺胸,整个人站得笔挺。
她的神情凛然,乌黑的长发和扎着发丝的缎带摇曳,以坦荡的态度回答式神的问题。
「没错,这件事也用不着再隐瞒了。我的名字是土御门夏目,出生后由土御门本家抚养,栽培成为下任当家。土御门春虎是我的青梅竹马。」
「——!」
「而且……说我是死人也没错。我在去年夏天死过一次,之后复活……不对,正确来说是被唤回现世,现在则是与现世相连,停留在这里。」
这话有一半是为了继续向秋乃坦白。
如果说秋乃没有吓到,那是骗人的,无可否认的是,她确实受到很大的冲击。
可是,「原来是这样啊。」她叹息似地说,北斗顿时浑身一僵。
「什么嘛」
「……咦?」
「因为你神秘兮兮的,我还以为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秋、秋乃?」
秋乃笑得轻松,这样的反应让北斗惊慌失措,以为对方没有听懂自己坦承的事情。
「你有听懂我说的话吗,秋乃?我可是死而复生,没有比这更禁忌的事情,这可是最让人忌惮的禁咒之一——不受到允许的邪魔歪道。秋乃你应该也——」
「我说啊,北斗。」
「——什么?」
「所谓的善恶,随时间、场所和立场都有不同。或许你是因为禁咒复活,但在这里没有人会在意这种事情。不对,可能还是会有人在意,可是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也不会有人出面干涉,当然我也是一样。」
这句话千真万确。
寺里每个人的情形天差地远,没有人会在乎其他人有过什么样的过往,就算死过一次也不例外,虽然多少会觉得恐怖,但也不会改变应对态度。这一点也许和「外面的世界」不同,不过「星宿寺」就是这么一个地方。
无处可去的人们最后的依靠,那就是星宿寺。寺里实际上有各种不同的际遇、过去、罪恶和命运相依为命,北斗的「罪业」不过是其中之一。
最重要的是,从刚才的话里听来,北斗自己并没有做出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成长环境不是本人可以选择,死而复活听起来也不是出自本人的期望。
也就是说,秋乃所认识的北斗并不是个骗子或是虚伪的人,还是原本的那个北斗,这一点最让她觉得高兴。
「所以说,你没有必要像这样责备自己,或是觉得过意不去。」
「可、可是。」
「不要紧的,你是个长得这么漂亮又温柔的好人,不管是生灵还是死人,北斗就是北斗,这个事实不会改变。」
秋乃说得理所当然,北斗像是大受感动,停下了动作。
美丽的双眸圆睁,秋乃的话语触动了她的心弦。
我的心意确实传达给她了。秋乃腼腆地微微一笑。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忽然间,说话声传来。那不是来自天狗,而是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秋乃和北斗急忙转过头,刚才秋乃冲出的杉林里,在树干底下丛生的蕨叶后方,有个身穿西装的青年正站在那里。
「这下我不得不承认,三善十悟确实有那个价值。」
青年说着,掏出一张咒符。
「——急急如律令。」
手腕一翻,抛出的咒符随即起火燃烧,瞬间烧尽丛生的蕨叶。
秋乃吓得缩紧身子,青年悠然从开启的道路走上前来。
男子使出的是甲级咒术。如果是火的咒术,前辈们在烧柴时也会用,只是青年的做法——冷酷又残暴,但效果绝佳的做法,看在秋乃眼里只觉得极为不祥。
为了保护秋乃,北斗迅速往前踏出一步。接着,天狗式神同样慢吞吞地转过头,然而青年的视线始终紧盯着北斗。北斗的神情僵硬,摆出架势,青年只是冷眼观察着她。
「土御门夏目。」青年说。「这实在不是个能假装没听见的尤其是在土御门春虎即将出现的这个时候。」
秋乃疑惑这个人是谁,不过她马上有了头绪。说到她不知道的人,现在的星宿寺内只有三个,那就是阴阳厅派来的『十二神将』。其中一位是女性,另一个则是更年长。
这么一来,剩下的只有一个人。
「我叫山城,是一名咒搜官。」
青年自己报上了姓名。
「虽然不知道你的存在对土御门春虎有多大的『效果』……但至少是他不惜使用禁咒也要把命救回来的人,应该足以用来当成交涉的筹码。总之,我还是先把你抓住吧。」
北斗的双眸顿时变得锐利,青年见状则是扬起嘴角,露出嘲笑之意,貌似愉悦地往前跨出一步。
☆
前往星宿寺需要爬上一段阶梯山路,一位阴阳师站在山路前方,仰望着山顶。
山中尽是高耸的古老杉林,山顶笼罩着灰暗的乌云。静谧又雄伟矗立在眼前的景象,让人感受到历史的悠久,以及深山的庄严。
阴阳师「嗯」地点了个头,「真怀念啊。」嘀咕说,接着转头往背后看去。
那里有一栋宛如老旧仓库般的建筑物,和他过去印象中的门前堂完全迥异,似乎只有名字流传了下来。
此时,门前堂的旁边停了一辆卡车。阴阳师把视线转回眼前的北辰山,然后取出手机。
「——前辈,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
『已经准备就绪。』
「明白,我们这就过去。」
结束对话后,他脸上露出平静的微笑。
「你们两个准备好了吗?」
「当然。」
「嗯。」
阴阳师朝无形的声音点头,接着跨出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