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来讨论今后的事情吧。』
听见天海这么表示,率先开口的是仓桥塾长。
「我会回去。」
她的语气冷静而且镇定,听来不像意气用事。
「我的立场不允许我不回去,再说我也有必要和儿子谈谈。」
塾长这么向塾生们解释,似乎已经和天海商量过这件事。
「……恕我直言。」冬儿特地提出质疑,「我不认为这件事有沟通的余地,就算这样您还是要回去吗?」
「没错,冬儿同学,这是身为一位母亲的义务。」
塾长露出坚毅的微笑,「祖母……」京子的语气听来十分哀凄。
「再说我没有其他选择,公然抵抗也没有胜算。『仓桥』家虽然是名门,但现在影响力完全在儿子那里。如果早个十年,我还有自己的人脉可以运用……现在就连做到这一点也有困难,也就是说我等于派不上任何用场。」
「……塾长的占星术不就是贵重的战力吗?」
「谢谢你,冬儿同学。遗憾的是,我几乎完全失去『读星』的能力,眼睁睁看着这次的事情发生就是最好的证据,实在汗颜至极。」
塾长娓娓道来,始终维持端正的姿势。
塾长过去是以『仓桥家的占星术士』闻名的卜术权威,不只在咒术界,在政经界也有许多信奉者。尽管秉持阴阳塾塾长这在野的立场,她为阴阳厅的发展也奉献了极大的心力,当时建立起的人脉可说是她最大的「武器」。
不过,一旦对手是她的儿子——仓桥源司,情势立刻变得对她相当不利。即使可以暂时运用这些人际关系,但要是被发现,他肯定会介入干涉。和仓桥美代的恳求相比,来自仓桥源司的压力显然更有影响力。今后万一两人的「对立」浮上台面,塾长的人脉势必会完全失去作用。
她身为『占星术士』解读命运的力量逐渐枯竭也是事实,这么一来必定难以成为「战力」,如同塾长自己的判断。
「等、等一下!仓桥厅长既然是双角会的幕后黑手,又和灵灾恐怖攻击有关,告发他不就行了吗?向警察或是政府……本来就该这么做吧?这可是犯罪哦?」
这么主张的是天马。
天马的表情看得出困惑,怀疑怎么没有人提到这一点。一般来说,这确实是最妥当——尤其是理所当然的对策。
然而,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可惜我们没有证据啊,小子。』
面对天马的疑问,沙发上的天海再次发言。
『你叫天马是吧。那家伙行事谨慎,连我天海大善也没抓到他的把柄。当然现在我可以出面作证,不过在我像这样逃出来的时候,他也早就准备好因应对策了吧。』
「可是也不是每个人都和仓桥厅长站在同一边吧,就算找不出证据,应该也会有人相信您说的话。」
天马坚决不肯退让,天海瞬间朝他投去了宛如看着不成熟但又讨人喜爱的部下的眼神。
不过,他立刻板起了严肃的面孔。
『天马,假设我站在厅长的立场,遭到告发,我会马上将告发我的人栽赃成双角会的首领,让那个人的话失去信用,再用咒术捏造出大量的证据和证人。』
「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
『当然可以,你可别忘了他们是「罪犯」,而且用咒术捏造证据和证人的话,不管警察还是检察官都不可能看出来那是造假,看得出来的只有咒术者——具体来说顶多只有咒搜部,而咒搜部现在的部长是由仓桥厅长兼任。』
天马哑然失声地听着天海这番冷静的解释,而且不只天马,京子同样大受打击,冬儿和铃鹿也是一脸凝重。
事情并没有简单到只要天海道出真相就能解决的地步,毕竟对手曾操纵夜光信徒,又发动灵灾恐怖攻击,事到如今不可能对陷害敌人一事有所迟疑。尤其对方掌控着咒术界的权力中枢,完全找不出能由正面展开攻击的破绽。
『明白了吗?「和阴阳厅为敌」就是这么一回事。』
天海谆谆教诲般的话语沉重地压在天马身上,只见他没有再据理力争,消沉地垂下了双肩。
塾长微微苦笑,说声「总之——」把话题拉了回来。
「在这种状况下,我也无计可施。所以我打算反其道而行回到儿子身边,静待时机。」
这次冬儿也没有表示意见,如同塾长一开始的宣言,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么做没问题吗?」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的铃鹿问道。也许是没想到会从她口中听见担心自己的话,塾长的唇边泛起了微笑。
「感谢你的关心,铃鹿同学。不过用不着担心,就算我回去了,也不至于丢掉这条命,我想想,顶多是被迫隐居吧?而且对方可能会很在意我的人身安全,至少目前是如此……对吧,天海?」
『……是啊,我猜厅长也不想把事情闹大,让你退隐并且软禁,应该是最妥当的处理方式。』
天海也同意塾长的猜测。
虽然将家主的地位让给儿子,但仓桥塾长仍是现任阴阳塾塾长。而且尽管从第一线上退了下来,她依然是咒术界的大人物,即使是厅长也不能无视她在社会上的地位。
万一塾长在引退后发生不测,难保不会招来周围不必要的猜疑,因此让她远离众人的目光,默默消失是最理想的形式。只要塾长不做出无谓的抵抗,厅长理应会「保护」她的人身安全,以维持住表面上的假象。
「不过要是经过一年以上的时间,就不能保证还能维持这样的现状。尤其是行动会受到大幅限制——实际上恐怕根本无法自由行动,你得做好这样的心理准备。」
「我很清楚,表面上佯装服从,背地里图谋叛乱……我想儿子还没有傻到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不过——」
说到这里,塾长忽然把头转向京子。京子对上她的双眼,全身顿时僵硬。
「和孙女见面这种小事他一定会允许的吧,今后我该做的事,也是唯一做得到的事,那就是——训练你,京子。」
「训练我?」
塾长的目光严肃,朝惊讶的京子点头。
「京子,你得和我一起回去。」
「可、可是——」
「你听好了,京子。现在不是你有办法做些什么事情改变的状况,你也很清楚这一点吧?」
塾长严厉的质问让京子无言以对,只能把话咽下去。
「不过你的『读星』能力觉醒了,这样的才能经过磨练后势必能成为强大的力量,成为保护大家和你自己的力量。」
「……我……」
京子读出星相是在短短数小时前发生的事情,即使放眼整体咒术界,也是极为稀有的才能开始萌芽。京子读星后的话语推动了迷惘的大友,并且在最终让伙伴们脱离胶着的状态。
然而,京子后来随即失去意识,清醒时已经被人送入这栋别馆。她还记得读星时的异样感,但对于自己曾进入那种状态总觉得没有什么真实感。
「京子要和我一起回去,表面上过着和平常一样的生活,一边加强『读星』的能力,这就是你的『战斗方式』。」
塾长直截了当地如此告知,宛如道出她最后一次读星的结果。
京子的脸色苍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祖母。
然后,她在胸前握紧拳头,伴随着决心点了下头。
2
据说读星时的感觉因人而异,由于拥有读星这种力量的人极为稀少,很难比较,至少美代与京子彼此描述的情形完全迥异。
美代的情形是色彩,感觉有如监赏一幅跃动感十足、色彩鲜艳的图画,再进一步解读其中的意义。
相对的,京子的情形是光,另一个宇宙半重叠在眼前的现实,精神在宇宙中漂流,「视」别对象人物的光芒——星相。
第一个步骤是使用式盘,诱导自己的意识。
那是种有如灵魂自身体脱离,飘浮在半空中的奇妙感受。京子听着呼啸的风声,抛开以重力为基础的各种立足处,在与现实重叠,类似宇宙的真空世界里轻缓飘游。
犹如被人从高空中推下,出自本能的恐惧与毁灭般的解放感,摆脱过去关住自己的框架,感受自我扩张的兴奋与战栗。
不过,京子只是如同他人一般冷静——有如脑中笼罩着浓雾,恍惚眺望着受各种情感摆弄的仓桥京子,有种如在梦中的非现实感。宅邸别馆的和室与无限宽敞的宇宙,京子浮沉在两个世界的狭缝间,不论标准、常识还是知识都因为两者规模的巨大差距而逐渐扭曲变形,阴与阳混合。
何为正确,何为错误?自己该做什么,又祈求着什么?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她让心灵寄托在穿梭于宇宙间的风声,意识逐渐扩散,变得薄弱。
这时,「京子。」仓桥美代喊了一声。
仓桥京子没有反应,不过京子让注意力转向呼喊自己的声音,注意力因而凝聚。
「集中注意力,确实留住自己的意识,千万不可以让意识随波逐流,小心再也拉不回来。」
仓桥京子与仓桥美代并肩坐在别馆二楼的和室,仓桥京子姿势端正地跪坐在小书桌前,以半清醒状态的表情将视线落在式盘上,仓桥美代坐在她身边,耐心教导着孙女。
「不是随波逐流,而是自己制造流向。不能被现在的感觉吞噬,反而要融为一体,进而操纵。不是感性地眺望,得有意识地『视』。」
京子尽量遵从仓桥美代的指示,一边确实留住「自我」,让目光转向远离眼前现实的宇宙深渊。在那里,空间的分隔没有意义,时间的概念也异乎寻常,各种要素遍布在各处。
京子的观念反映在宇宙之中,现实在远处的投影显现在眼前,宛如现实世界凝缩,映出缩图般的景象。京子以近似千里眼的感觉,环顾整个宇宙。
那是超越人类认知的现象,不只难以用言语形容,就连以影像知觉也有困难。那是在理解的范围外,模糊印象形成的漩涡。京子定睛注视,努力解读其中的「意义」。
应该在里面,在京子唤来的宇宙漩涡中,夏目和春虎两人的星相就在里面。只是对现在的京子而言,要把两人的星相找出来有如大海捞针,彷佛漫无止境。
宇宙中的风呼啸着,风势忽然增强。
又来了。又要被吹走了。京子反射性地加以抵抗,试图留在原地,但是强风毫不留情地肆虐,扭曲周围宇宙。京子没两下就被风卷走,意识逐渐模糊。
★
「……啊。」
清醒过来时,京子坐在摆着式盘的书桌前。她将双手放在膝盖上,维持端正的跪坐姿势,身体稍微前倾,专注凝视着式盘。
她感到头晕目眩,全身发冷。而且身体异常僵硬。不过,意识似乎只有消失短暂的瞬间。第一次读星的一年半前,她昏了过去,有好一阵子没清醒过来,可见现在算是「习惯」多了。而且如今她在相当程度上可以自行进入读星的状态,证明了她比以前更加进步。
话虽如此,她的实力尚未成长到足以称为「战力」的地步。
「辛苦你了,京子。我去泡茶,你在这里休息一下。」
美代温柔拍着京子的肩膀,接着站起来走出房间。京子依然是一脸茫然,慢慢伸展开跪坐的双脚。
过没多久,美代端着托盘从一楼走上来。听见爬上楼梯的祖母呼地吁气时,她总算回过神来。
「啊,对不起,应该由我来泡茶……」
「没关系,要是不做点运动,身体很快就不行了。」
美代的语气随和,回应后走回京子身旁,把托盘放在榻榻米上。京子连忙把书桌上的式盘拿开,摆好茶杯,从茶壶里倒出绿茶。
京子有些不好意思,把冒着热气的绿茶送到嘴边。
香气四溢的绿茶渗入体内,京子感觉全身放松,身心获得舒缓。
「京子,今天的进度如何?」
美代嘴上这么问,但似乎心里也有数。京子苦笑,无力摇了摇头。
「还是不行,要读到不在这里的人的星相实在很困难。」
「这样啊。只要掌握到一次那种感觉,接下来就快多了……可惜这不是别人可以教导的事情。」
美代说得遗憾,看着孙女的眼睛却露出了安详的笑意。这么做或许是为了避免带给京子太大的压力,然而京子只觉得自己很没用。从开始接受美代的特训已经过了一年半的时间,至今仍处在无法随心所欲操纵『读星』力量的状态,让她深感惭愧。
「说不定我没有占卜的才能。」
「呵呵,说得也是。你习惯凡事自己决定,不是会依赖占卜的个性呢。」
「相不相信占卜和读星没有关系吧?」
「你这么认为吗?虽然不能盲信占卜,但是不是能从占卜的结果中得到特别的感受,两者其实意外类似呢。像是感觉在抽签的时候能发挥多大作用。」
「嗯,我顶多只有把乙级的占卜拿来当作聊天的话题而已。」
「或是对第一次见面的男士一见钟情——」
「……简单来说就是『直觉』吧。」
京子厌烦地垂下肩膀,美代看着孙女这副模样,窃笑了起来。
「京子你的头脑很好,不过要是太固执己见,可是踏不出最后一步的哦。」
从脸上挂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严厉指出对方缺失的模样看来,美代的顽劣性格依然健在。京子感觉嘴里的茶忽然变得苦涩。
「直觉是不是能保持敏锐?又能信任到什么程度呢?——读星靠的可不是理智。」
京子不耐烦地连声应是,回应祖母的话。
不过,这种建立在亲昵关系上的闲聊安抚了她的心情,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对,或许正是因为微不足道,让她一不小心就要落下泪来。
——真不像我的风格啊……
好想快点和其他人像这样聊天,和春虎、夏目,冬儿、天马以及铃鹿这些人。
为了达成这个心愿,必须尽早掌握读星的力量,找出大家的星相。这份心意尽管强烈……
「这事可不能操之过急。」
祖母像是看穿京子内心的想法,京子吓了一跳,一脸不好意思。读星时,最好让身心处于充实的状态,要是过于执着或是感情用事,都会带来反效果。
最近她的情绪不太稳定,因为她已经受够了长时间的孤立。她明知道情绪不稳定可能对读星造成负面影响,但没办法从根本解决问题更教她觉得难受,于是她只能像回家时那样,尽量以坚强、乐观、积极的方式思考并且应对。
「你对咒术的感觉敏锐,只要掌握到诀窍,马上就能灵活运用。不要太死心眼,也不要轻言放弃,再继续努力吧。」
「……是。」
看见有些难为情但是老实答应的孙女,美代温柔地点着头。
不过,也许是受到孙女坚毅的态度影响,接着换美代的神情变得阴郁。
始终紧绷的情绪松懈,她不由自主吐出这么一句话。
「……对不起,让你卷入这种事情。」
「没这回事。事到如今您说这是什么话,祖母。别说什么卷不卷入的,我打从一开始就是当事人了。」
虽然是最诚挚的心声,不过京子也明白让美代如此烦恼的原因不在这里。
事件过后,美代如同在别馆的宣言,带着京子回到宅邸。后来,她和京子的父亲谈了很久。她简单地向京子说了下当时对话的重点,不过没说出来的事情应该也不少。
另一方面,京子和父亲几乎没讲到话。
当然,两人不可能一直没见到面。事件发生后,两人直接见到面,她也当场抛出几个疑问。她会这么做也不难理解,有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像那样质疑父亲。
然而,父亲没有认真回答京子那些问题的意思,还强行将她关入现在的「深闺」状态。要不是为了特训,事先讲好表面上必须服从父亲的指示,恐怕她会当场离家出走。不消说,她不认为自己可以逃出父亲的掌心。
总而言之,父亲似乎不打算让京子牵扯进春虎和夏目的事情,希望她能忘记在阴阳塾发生的事,从此只以「仓桥家千金」的身分过活。强权也该有个限度,不过现在的京子无力抵抗确实是事实,何况她也找不出可以趁虚而入的破绽。父亲不求女儿谅解,从没有展现过好脸色。
美代神情阴郁的原因恐怕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她在心中某处思考着,或许那样才能带给孙女幸福。比起走在布满荆棘的道路上,如果服从父亲的指示,就算现在辛苦一点,也许终究会带来幸福的结局。
在京子看来,这种想法简直是荒谬透顶,她坚决拒绝过这样的人生。
只是站在「祖母」的立场,她的内心似乎一再动摇。现在的自己流露出这种可怜兮兮的气氛吗?如果这样的状况是父亲施下的乙级咒术,那可真是阴险的诅咒。
关于父亲,还有另一件需要担心的事情,那就是京子读星的能力。
不消说,京子没将『读星』能力觉醒的事情告诉父亲。在京子等人看来,『读星』的才能是他们最重要也是唯一的王牌,是最不能让父亲知道的事情,父亲也是最不能知道这件事的对象。从父亲的态度看来,他还没察觉女儿能力的觉醒——京子和美代如此判断。
不过,可能性不是没有。在别馆商量时,天海指出了这一点。从塾生那里得知事情的来龙去脉时,天海确认了这一件事。
『也就是说京子在读星的时候,木暮也在现场,而且目睹了读星的瞬间吗?』
国家一级阴阳师,木暮禅次朗。
那起事件后,他从祓魔局调到阴阳厅咒术犯罪捜查部,而现在咒搜部的部长正是父亲。换句话说,父亲有可能从木暮那里获得和京子有关的报告,京子她们当然也是在考虑到这一点的前提下,仍判断父亲尚未察觉……
『你们得千万小心,万一连「读星」也落入厅长手中,到时候可就难应付了。』
京子虽然受到各种束缚,但仍被允许每天和美代会面,所以她才能像这样日复一日持续进行『读星』的特训。
不过如果……万一父亲得知特训的事情该怎么办?说不定自己这些人只是被父亲玩弄在掌心,这样的想法表现出的,正是好不容易萌芽的一点希望遭到摘除的恐惧。
作为敌人,父亲的力量实在过于强大。
「……对了,昨天我难得想吃点甜食,要佣人买了羊羹过来。羊羹还有剩,不如拿来当作茶点吧。」
美代笑着站了起来,她阻止连忙起身帮忙的京子,走出房间,下到了一楼。
因为不小心说了泄气话,她这么做是想改变气氛吧。京子用双手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脸颊,再次鼓起干劲。
——我绝不会输……
不只自己,天马、冬儿和铃鹿,还有春虎以及夏目也一定正各自以自己的方式奋战。这么一想,京子觉得也不能老是以为只有自己的境遇悲惨。在大家再次见面闲聊的那一天到来之前,自己也必须继续奋战。
不过……
那一天真的会来吗?
只要持续奋战,京子的心愿真的有实现的一天吗?就是因为不知道这一点——没有自信,美代才会像刚才那样内心出现动摇。
「…………」
京子放下茶杯,垂下了头。她的视线在榻榻米上游移,无意间盯着挪到一旁的式盘。
平时还不打紧,只是她偶尔会想要其他人的「帮助」,想找个支持自己的人依靠,一个值得信赖,可靠的人。
不管面对什么样的困难也绝不屈服,在绝望的状况中也能确实化险为夷——
甚至在困境中也能保持从容的态度,不会惊慌失措——
守护并且引导自己这些不成熟的孩子——
「…………」
想到这里——
就在这个时候——
——咦?
她赫然惊觉,自己的意识正在飘浮。广大的宇宙与眼前的光景重叠,读星——自己在无意间进入了读星的状态。
不过,这时候的感觉和之前进入读星状态时不同,世界没有扭曲,而且过于迅速。有如让宇宙吸了进去,转换得很顺利,彷佛总是在自己内部一个一个调整的多个齿轮碰巧契合,转动了起来。耳边可以听见穿梭在宇宙间的风声,风势不如以往猛烈,而是轻柔的微风。
然后,她「视」见了星相。
那是她知道的星,是她视过一次的星。京子第一次读星时也在场的其中一颗星。大友老师,京子大喊。「……大友老师。」仓桥京子喃喃说着。京子努力定睛凝视,仓桥京子的眼中滴落喜悦与怀念的泪水。
可是……
——咦?怎么回事?
犹如乌云蔽月,朦胧的黑暗笼罩着那颗星,大友那颗星旁伴随着黑暗,一片完全遮蔽星光的巨大黑暗。
京子的眼力无法看穿的古老黑暗。
——怎么会这样,等一下……!
京子想视得更仔细,结果没有成功。她的状况不差,甚至是目前为止最好的一次,但是因为第一次的读星消耗了灵力,无法继续停留。
——唔……!
星辰与宇宙远离,意识遭到强行逼退。老师——京子大喊,不过就连叫喊声也消失在风中——
「京子!振作点!」
回过神时,京子茫然自失,被美代抱住了双肩。
体内残存着前所未有的充实感受,以及在远方视见的不祥气息。
「……刚才那是……」
知道京子顺利恢复意识,美代松了口气。
不过,京子当场颓倒在地,一时间无法动弹。
3
走进六本木的住商混合大楼后,他在一间鄙陋的酒吧吧台坐了下来。
男人驼着背,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一再转头看向背后。
他穿着朴素的西装,没有系上领带。也许是好几天没有换过衣服,整体给人萎靡不振,有些肮脏的印象。
不过,这副模样反而让他与店里的气氛融为一体。
店里空间宽敞而且热闹,虽然自称酒吧,但实际上更接近酒馆。昏暗的店内放着发出重低音的音乐,客人酒醉大笑的笑声不绝于耳。这里的顾客看来都是些不良份子,四周弥漫着香烟、油污和各种气味,这些气味透过大楼的老旧空调加温,是个很适合用垃圾堆这个词来形容的低俗酒吧。
男人坐立不安,像是很不习惯待在这种地方。他啜饮着点来的啤酒,进入店里已经有十五分钟。吧台后面的店员朝这位小气的生面孔露骨地投去不友善的视线,但是男人始终没有起身离席的意思。
之后又过了五分钟。
三名客人相偕走进店里,吧台旁的男人立刻转身回头看向他们。
三人全是男人,站在左右两侧的男人穿着西装,只有正中间的那个男人穿着一件气派的大衣,穿着风格十分随兴,正好融入店里的气氛。注意到吧台旁的男子后,他咧嘴笑着走了过去。
「…………」
吧台旁的男子一脸严肃,盯着走上前来的三个人。三人在桌子之间穿梭,一接近吧台,穿着西装的两名男子随即停步,只有穿着大衣的男人又冲着他笑了一下,在他旁边的位子坐了下来。
「你好,贤行法师,我叫下田,是『会合』派来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啊啊,你说他们两个啊?他们只是陪我一起来的,用不着那么紧张。」
穿着大衣的男子——下田笑嘻嘻地说,语气十分轻浮。他的嘴边泛着笑意,眼里的光芒却很冷冽。「啧。」贤行小小啐了一声,视线移向站着的那两个人。
「……用『夜叉』改造的吗?」
被人若无其事地指出这一点,下田唇边的嘻笑一瞬间乱了步调。
不过,他马上故作佩服地说:
「不愧是暗寺的法师,这正是『G2』没错。外皮制造得很精美吧?实在没想到会被人一眼看穿,这可是费了很多工夫哦。」
「看来确实是很用心,不过特地把护法改造成人类的模样,这么做有意义吗?」
「呵呵,这东西瞒不过见鬼,可是我们的生意对象大多是一般人,要是保持人偶的外形,恐怕会对生意造成不好的影响……这种事情应该不需要我对暗寺的术者多解释吧?」
他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视线冰冷,嗓音里听得出轻蔑的意思。
贤行很不耐烦。
「……我在寺里负责对外联络,和『工作』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这样啊,不过既然你表示想进入『会合』,就得断绝和那里的关系呢。」
「这我知道。」
贤行恼怒地说,又咂了一次舌。
贤行过去隶属于暗寺,正式名称为星宿寺,是自古以来收容咒术者的修行寺,也是「地下」咒术界的代表势力之一。不愿意接受阴阳厅管理的人、逃离阴阳厅支配的人,以及堕入咒术黑暗面的人、违法使用咒术的人,或是被咒术害得无处可去的人,那里正是地下社会,专门聚集这些活在咒术界黑暗面的人们。
然而在去年初冬,星宿寺遭到一位阴阳师摧毁——他这么听说。他那时候人不在寺里,因此无法断定。他在寺里主要负责与地下社会保持联系,不同于寺里其他人,他在外面奔波的时间压倒性地多,所以能幸运逃过一劫。
星宿寺毁灭后,现在受到阴阳厅管理,寺里的人大多遭到逮捕或是拘禁,另外也有一小部分潜入地下,持续逃避阴阳厅的追捕,贤行也是其中一人。
幸而贤行过去在与外界联系时培养起了人脉,他靠着寺里以前的管道和其他地下组织接触,对方派来的人就是眼前的下田。
下田所属的组织简称为会合,比起组织更像是生存在地下社会的咒术者们互相帮助的集团。咒术界的地下组织大多排外意识强烈,不欢迎外人加入。就这一点看来,会合原本就是以单独行动的成员组成,对外人的加入相对宽容,因此让贤行甘冒危险潜入阴阳厅所在的东京,前来拜托。
「反正我们这里的内部关系很松散,等注意到有人派不上用场的时候早已经『断绝关系』的情形也很常见,法师你也要小心一点哦?」
贤行憎恨地朝特地提供忠告的下田点了下头,心想实在是个恼人的家伙。不过在失去星宿寺这个后盾的现在,贤行光凭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逃离阴阳厅的追捕。尽管心里多少有些不快,但暂时也只能拜托会合帮忙。
为了排解心里忿忿不平的情绪,贤行把杯里剩下的啤酒一饮而尽。
这个时候——
「找到了呢。」
店里忽然响起格格不入的女人声音。
那是个鼻音很重的娇甜——更准确来说是「娇媚」的嗓音。店里几乎所有客人都不由自主地停止交谈,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接着视线有好一会儿就这么盯着不放。
店门口站着一个女人。
说好听点是「性感」或是「前卫」,不过又比那「奇妙」许多的女人。
首先,她的个子很高,肯定有一百八十公分以上——说不定有一百九十公分高。然后,她像是不把一月上旬这个季节放在眼里,穿着极为裸露的服装,打扮乍看之下有如半裸着身体。
她的脸很小,脖子、手脚和身体相对细长,拥有傲人的胸围与臀围,腰围「看上去」异常纤细,原来她竟穿着露肚的细肩带背心。背心外面姑且披着一件酒红色夹克,只是袖子稍微卷起,双手插在口袋里。下半身是短到不能再短的热裤,紧贴着肉感十足的臀部曲线,再下面是一双健美的长腿,修长的双脚底下踩着一双用大量铆钉装饰的长筒靴。
店里的客人——几乎全是男性——先为了她这样的打扮吃惊,接着终于抬起视线,注视她的脸。女人把自然卷的头发扎成一束,戴着几乎遮住半张娇小脸庞的一副大墨镜,使得她的脸看不清楚,却让那双抹上口红的厚唇更加深了妖艳的印象。
总之那是个给人强烈印象的女人。
然后,那个女人大步跨出长腿,往店里走了进来。
咚、咚,她每前进一步,地面、马尾和背心里的胸部就跟着摇晃。店里的关注全集中在她身上,但她像是完全没放在心上——更像是没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客人们大多哑然看着女子前进,贤行和下田也是一样睁大了双眼。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啊,以前没看过你欸小姐,一个人吗?从哪里来的?」原本坐在桌旁的两名年轻男子在女子经过身边时站到她面前,挡住她的去路。
两人疑似喝得酩酊大醉,满脸通红,色性大发的视线忙着上下打量女人的身体。
「我看你长得挺漂亮的,过来一起喝吧?我请你喝一杯,来,坐下坐下。」
趁一人挡在她面前的时候,另一人强行用手搂住她的腰,邀她到自己的桌子。下一瞬间,搂住她的男人忽然脚步有些踉跄,因为他打算用蛮力把她拉走,她却是文风不动。
「咦?怎、怎么回事?过来——这里——」
他再一次拉她坐下,不过她还是一样不为所动。
邀女子坐下的男人体格健壮,个子虽然没有女人高,但体重肯定比女人重。也许是因为喝醉了,他下手完全不知轻重,只是这样依然拉不动女人,有如应付一尊大理石雕像。
接着,女人从夹克口袋抽出右手,慢条斯理地凑到脸上。
她把戴在脸上的墨镜推到额头上方,露出一对睫毛纤长、圆滚滚又孩子气的大眼睛。
「你这人真碍事。」
和先前一样娇媚的嗓音说。
「我找那个大叔有事呢。」
说完,女人伸长手臂,指向坐在吧台旁的贤行。忽然被人指名的贤行一不小心「喀哒」弄响了椅子。
「闪开。」
「居然敢叫本大爷闪开?罗哩罗嗦的女人,别在那里拖拖拉拉的了,快坐过来这里。可恶,这个——」
男人恼羞成怒,打算硬把女人拉来自己这一桌,旁人也看得出来他使出了全力。然而,女人的脚像是钉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与男人同桌的人也察觉情况有异,试图出声劝阻,可是男人完全没有住手的意思。
有好一会儿,女子只是漠然俯视着奋力要把自己拉到桌边的男人。
接着,她慢条斯理地伸出右手,随手一挥,往男人扇了一巴掌。
像女子这种体型的女性全力挥出巴掌,想必能发挥出不可小觑的威力。幸而喝醉酒的男人因为过分用力,女人这么一动让他的身体顿失重心,脚步踉跄摔了一跤,得以免于一死。
轰,空气轰隆作响。
女人的手一挥卷起旋风,把两名男子连同他们原本坐的那张桌子一起挥飞出去。巨大的破坏声中,玻璃碎裂,椅子东倒西歪,桌子翻了一圈后摔到地上。破坏声尚未停歇,店里早已是惨叫声此起彼落。
另一方面,贤行与下田也是脸色惨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比起突然其来的异常光景,他们「视」见了更危险的东西。
「什么!」
「那是鬼气?」
女人挥出手臂的瞬间,先前抑制的灵气往体外喷发,那不是属于人类的灵气。
下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瞪着贤行。
「欸!那个女人是怎么一回事?」
「谁知道!我哪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贤行怒斥了回去,不过女人确实往他指了过来,说找他有事。他感觉心跳一口气加速。
店里顿时乱成一团,客人们争先恐后跑向出口,桌椅倒地的声音、玻璃碎裂声和客人的惨叫声响遍整个空间。「可恶!」下田怒骂的同时,随侍在他身旁的那两个西装男——他的护法式立刻往女子冲了过去。他们一路踹开桌子,来势汹汹地冲向女子,直接扑了上去。
尽管两具护法全力冲撞,女人依然站得笔挺。
「真气人!为什么来碍我的事!」
她发出有如出现在漫画里的怒吼声,双手分别抓起冲向自己的两具『夜叉』,并且使力挥舞。下田不禁愕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接着他急忙取出咒符,打算使用咒术。贤行同样也回过神来,把手伸向随身携带的咒符。
就在这个时候,他从眼角余光瞄见店员往店后面逃了进去,于是他灵光一闪,直觉那后面应该有道后门。他按捺不住,往店员后面追了过去,试图逃离现场。
这时,「先别急着离开,老兄。」浑厚低沉的嗓音穿过喧嚣,传进贤行耳里。他立刻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这一看又是大吃一惊,吧台最角落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竟多了一个男人坐在那里。
贤行会这么吃惊是因为,如果男人从骚动发生前就坐在那里,他不可能没有察觉。男人的个子矮,体型异常肥胖,简直像个不倒翁。他手里拿着莱姆酒的酒瓶,爽快地喝了一口之后把酒瓶放在吧台上,椅子转向贤行。
「你也听见了吧?我们有事要找你。」
肥胖的男子傲慢地笑说。
他留着雷鬼头,戴着单镜型的墨镜,鼻子上穿着鼻环,脖子上挂着一条粗项链,整体打扮呈现嘻哈风格。深蓝色夹克包覆矮小肥胖的身躯,搭配宽松的牛仔裤,脚下踩着篮球鞋。
「你是暗寺的贤行吧?稍微赏个光吧。」
男人要求得理所当然,贤行一时以为是言灵,但事实并非如此。不过从男人的嗓音,尤其是存在本身感觉得出高压的灵气,令人忍不住怀疑是甲级言灵。
「急、急急如律令!」
贤行立刻挥出咒符。他使出火行符,不过是没有完成术式、徒有气势的符术。他打算攻其不备,用障眼法转移对方的注意力再趁机逃走。
不过,「欸欸。」男人笑了。同一时间,男人的身体散发出高浓度的灵气,灵压使得注入咒符的咒力霎时消散。贤行的脑中一片空白,尽管是临时使出的符术,只凭自身灵气就能让术式失效,这样的情形绝不寻常,而且男人的灵气同样是不属于人类的鬼气。
「我又不会吃了你,老实点……还是我干脆吃掉你算了?」
男人在墨镜下方的嘴唇扭曲,笑着露出了牙齿。从下颚长出的犬齿长得吓人,宛如獠牙。
「鬼、鬼……!」
动态灵灾。相当于第三级灵灾的『鬼型灵灾』。从拥有明确的自我意识,可以控制自己的力量看来,那势必是存在相当久远的「真正的鬼」。
「啊啊!牛头,太狡猾了!明明是我先找到他的!」
「还不是因为你引起騒动,马面。阴阳厅马上会派人来,别玩了。」
女子看向贤行等人的方向,大呼小叫地睁大了眼睛。男人的神情凝重,看着击倒两具『夜叉』,跳脚跺地的女人。不出所料,两人果然是同伙,也就是说刚才从女人身上视得的确实是真正的鬼气。
可是……这么一来,这里就有两只真正的鬼?
不消说,贤行没见过真的鬼,寺里的长老恐怕也没有。一次同时出现两只,而且表明是有事找自己而来,简直意味不明,有如身处噩梦之中。
接着,他赫然回神确认起下田的状况,忍不住哀号。等他发现的时候,下田已经跑向店门口,派出『夜叉』不是为了打倒女人,单纯只是为了争取时间。虽然不甘心,但这确实是正确的判断,而且自己似乎才刚见面就让人决定「断绝关系」了。
下田的背影消失在店外,两具『式神』也接着解除实体。原本挤满桌边的客人全部跑去避难,一个也没有留下,店里只剩下贤行和一男一女的两只鬼。
男人——牛头哟了一声,从椅子上站起来,用肥胖的身躯堵住店里通往后门的路径。另外,女人——马面则是双手叉腰,直挺挺地站在原地,像个小孩子气呼呼地鼓起脸颊。两只鬼不再隐藏身上的鬼气,贤行直接接触到飘散的瘴气,差点昏厥,店里持续播放的音乐在他脑中嘈杂地响个不停。
忽然间,「可、可恶!」店门口传来叫骂声,那是下田。贤行惊讶地回头一看,发现理应逃走的下田再度冲进店里——
接着倒地。
他就这么一动也不动,就在贤行怀疑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叩地响起了清脆的声响。
叩、叩、叩、叩,清脆声响带着规律的节奏往这里接近,然后——
一个男人走进店里。
那是个穿着朴素外套的男人,不过在男人进入店里的瞬间,贤行不知为何身体发颤,彷佛店里空调忽然降低了温度。
男人散发出老成的气氛,实际上年纪应该不大,戴着眼镜的那张脸看起来比三十来岁的贤行还要年轻。
然而,男人白发苍苍,一手拄着拐杖。他的右脚是义肢,而且是木制的义肢,刚才那清脆的声响想必就是来自拐杖和义肢的声音。
「啊~啊,怎么闹成这个样子哩。」
白发男子走进店里,看见四周的惨状后叹了口气。
「老大!」马面抢先出声大喊:「发现那个大叔的人是我!是我先发现的!」
她手舞足蹈地用全身动作强调自己的功劳,往白发男子凑了过去。「是、是。」男子随口敷衍了两句,拄着拐杖,以沉稳的步伐往店里走去。
途中,「辛苦你了。」他转头看向牛头。
「……啧,这种时候应该说『您辛苦了吧』,真是不懂礼貌的小鬼头。」
「啊啊~!牛头!我们必须称呼他『老大』,你忘了道满大人的命令吗?」
「闭嘴,我当然记得……总之,这家伙就是暗寺的贤行,倒在那里的家伙也这么叫他,不会有错。」
「嗯,多谢哩。」
牛头往下田努了努下巴,他们称为老大的男人苦笑着道了声谢。接着,他终于把视线转向贤行。
真要说起来,男人的双眸散发出安详的气氛,既不冷峻也不严厉,甚至有些温柔,贤行看见他却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他想了起来,想起暗寺毁灭前,他在负责与其他组织联络时不时听闻的「某个谣言」。谣传近来在地下咒术界有个嚣张跋扈的阴阳师,那个阴阳师使役着三个强大无比的式神,在短时间内迅速改写地下社会的势力版图。
由于那位阴阳师使役三个式神以及他的身体特征,人们这么叫他。
三足。
或是从中延伸出的「白八咫鸟」。
「幸会,贤行法师。抱歉突然演变成这种事态哩,关于我……从你脸上的表情看来,好像多少知道我的事情哩。」
「……你该不会是……白八咫鸟……?」
「啊哈哈,用不着那么夸张,三足就行哩,反正只是外号哩。」
男人——三足悠然笑道。
「话说回来,我不惜做到这种地步也要见法师一面,是有原因的哩。其实是我有事情要问法师,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劳烦法师和我们走一趟哩?」
「我、我吗?」
「是,是有关暗寺的事情哩。」
这话一说出口,三足在眼镜镜片底下的瞳孔瞬间射出剃刀般的光芒,一阵寒意随即窜过贤行背上。
带着两只鬼的独脚阴阳师。
贤行好歹是暗寺的法师,在地下咒术界的人面广,也知道几个像是常玄法师那样怪物般的咒术者。
不过,这个男人的可怕与凶恶之处和其他人不同。
爽朗、从容又捉摸不定,但是这性质本身并没有特别危险的气味,反倒散发出莫名随和的气氛,让人容易在不知不觉中失去应有的警觉。
然而,这样的气氛在转瞬间产生变化。男人的性质和先前相同,但给人的印象转为冷酷的杀气,爽朗、从容又捉摸不定的「危险」,冰冷的死亡气息。
不祥而且超然独立的男人让贤行联想到死神。没错,死神就是会像这样在意外的时刻忽然降临。
「抓到这个人,我们的任务就算结束了,我想早点回去接受道满大人的表扬。」
马面在三足背后神气地挺起胸膛,「说得也是。」贤行背后的牛头也点头同意。
「继续待在这里也没有意义,赶紧带这家伙离开吧。」
牛头说着,把厚实的手掌放在贤行肩上,在场似乎没有人打算尊重贤行的想法。尽管对方说不会吃了他,但他此时的心情完全是俎上肉,没有活着的感觉。
这时,「啊,牛头!你打算抢我的功劳吗?那个大叔是我的!」看见牛头把手放在贤行肩上,马面高吊起双眼,宛如糖果被人霸占的小孩子,脸色一变,试图逼近贤行。
她正要走上前时,咻,三足的拐杖弹了起来,停在马面的鼻尖。马面踉跄地停下脚步,说声「搞什么鬼?」瞪向三足后,犹如将世界劈成两半的冲击穿过店中央,从脚下劈向天花板。斩击。
摸不着头绪的贤行被冲击轰飞了出去,在他背后的牛头立刻接住他,但就连牛头的神情也随之一变。另一方面,在千钧一发之际被人挡住去路的马面则是瞠目结舌,看着斩击劈开眼前的空间。马尾因为狂风向后翻飞,承受咒力侵袭的修长身体出现阵阵裂核。
接着,整间店——整栋大楼轰隆震动了起来,地板和天花板出现裂痕,尘埃漫天飞舞,在斩击线上的桌子被劈成两半——不只如此,甚至劈成了碎片。
在这样的状况中,只有三足一人在紧要关头用单手结成手印,避开了冲击。
「……果然找到这里来啦,不过怎么也不给个警告就展开突袭哩。」
他苦笑着,往大马路的方向转过头。
然后,大友阵露出哀伤——但又狂妄的表情,喃喃说着。
「干劲十足哩,禅次朗。」
★
再过不久,又将展开新的一天。
天气冷得就算下雪也不足为奇,尤其是待在停在停车场的厢型车里。车里当然开着暖气,只是仍阻止不了户外的冷空气慢慢地潜近脚下。
山城隼人坐在驾驶座上,看着手表确认时间,手指咚地轻轻敲着握在手里的方向盘。
那是个给人锐利印象的青年,俐落的西装外面套着一件短羽绒外套。端正的五官显得理性,也许因为年轻,看上去有些自大。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但其实他现在心里也觉得无所事事地浪费时间在这里待命是很愚蠢的行为。
山城瞥向后照镜,这已经是他不晓得第几次这么做。只是不管他看再多次,映照在镜子里的景象始终一成不变。
车子后座坐着两个男人。
坐在最后一列前面一排的是个鬓边白发斑斑,年约四十前后的男人。长身瘦躯,将老式风衣穿得非常笔挺,只是脸色很难看。他不是身体不舒服,而是他平常就是那副模样。脸上的表情单调,现在也用一副活像死尸的脸孔坐在椅子上,就着车里的灯光读书。
另外在他背后,坐在最后一排的是个年纪在二十后半,样貌剽悍的男子。他同样穿着西装,没有系上领带,从他平静而且镇定的姿势中可以感觉出他的品格。即使坐在车内的座椅上,他也始终挺直背脊,让躯干保持在直立的姿势。此时他盘起双臂,合上双眼,全神贯注地进行冥想。一旁座椅上靠着一把日本刀——他的爱刀。
两人同样是隶属于咒搜部的咒搜官——也就是山城的同僚,不过,两人待在祓魔局的期间比咒搜部久,而且都是阴阳厅引以为傲的超一流阴阳师。
前特别灵视官,『十二神将』中的『天眼』,三善十悟。
前独立祓魔官,『十二神将』中的『神通剑』,木暮禅次朗。
一位是拥有「阴阳厅里最贵重才能」评价的人物,另一位是公认为祓魔局后起之秀的人物。前年的人事调动将木暮从祓魔局调到咒搜部,三善则是上个月刚调动职务。
独立祓魔官为灵灾修祓部队的重要人物,其中出勤次数多,备受现场人员仰慕的木暮忽然调动到咒搜部时,山城也大吃一惊。不过,修祓灵灾时不可或缺的特别灵视官三善的调动更是不只在祓魔局,在整个阴阳厅都掀起了轩然大波。这两人居然和自己组成一队,这件事完全出乎山城的意料之外。他是取得『阴阳一级』资格的国家一级阴阳师,也就是说共有三名『十二神将』在咒搜部里组成一队,这种事情恐怕是前所未闻。
不过,咒搜部现在人手不足到必须进行如此大胆的人事异动也是事实。问题不在于咒搜官
的人数或是素质低落,而是咒搜部目前手上的案件太过艰巨,而且不只一件。这天晚上山城他们会在车里待命,也是为了其中一个案件。
「……三善特视官,对方还没有动静吗?」
山城对着后照镜问。
三善坐在后座说道:「山城,我不是特视官,现在不过是一介咒搜官罢了。」咒搜部的超重量级新人把视线落在书本上,头连抬也没抬起来。在三善调动之前,山城过去在造访星宿寺时曾与他同行,很了解他那麻烦的个性。当然,这不是了解就能消除烦躁的问题就是了。
「……三善先生,有动静吗?」
「没有。」
听见山城换了个说法提出问题,三善答得相当冷漠。山城接着把后照镜中的视线从三善移到木暮身上。
明知特地确认是种失礼的行为,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木暮先生,贤行将和会合接触这情报确定没错吗?」
木暮没有马上回应,他始终盘着手臂闭目养神,身体一动也不动。
隔了整整三秒过后……
「我也不确定。」
居然说不确定?山城板起了脸。木暮理应没有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唇边却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可惜我不清楚贤行法师的个性,不能确定他会不会忽然改变心意……可是那样的话他以后再也不能拜托会合,只要风声传开来,其他组织恐怕也会打消和他接触的念头。当然,这种事情他自己应该也很明白。」
「……可是那个人真的会『上钩』吗?」
山城又继续追问。
贤行是咒捜部追捕的对象,不过不是山城他们的目标。他们的目标是更重要的人物,贤行则是为了钓出对方的诱馆。
然而,「不知道。」木暮只是冷冷应了这么一句。
「你要是闲着没事做,就趁现在补眠。」
「我也不是闲着没事做……」
山城答道,从语气里听得出他其实闲得发慌。
「待命」可说是咒捜官的重要工作之一,只是就算能够理解,他的个性就是做不来这种事,他也无可奈何。
另外还有一件事也让他提不起劲,那就是车里的沉默。
说实话,他个人没有理会三善的意思,反倒觉得他闭上嘴看书也省得自己麻烦。不过,他想和木暮再多聊一些。
木暮调到咒搜部已经超过一年的时间,起先一、两个月他先是和资深咒搜官组队熟悉咒搜部的工作,之后几乎都是单独行动,与山城没有交集。
身为一位咒搜官,山城认为自己的表现并不逊于木暮。不过身为一位阴阳师,自己的实力必定比不过木暮。
如同以咒术者来说,大多数的祓魔官比咒搜官或其他阴阳师优秀,即使同样身为国家一级阴阳师,担任过独立祓魔官的木暮在所有国家一级阴阳师当中更是鹤立鸡群。山城成为『十二神将』的资历尚浅,对于其他『十二神将』具体来说有什么样的能力,本人是什么样的人物,带有什么样的信念都很感兴趣。他也不是想和对方变得亲昵,只是想更深入了解对方。
然而,和在祓魔局时的评价相反,调到咒搜部后的木暮沉默寡言,完全不和人亲近。虽然工作上有充分的沟通,但除此之外他始终缄默不语。实际上,一些过去认识木暮的咒捜官谈到他时认为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自从山城与他组队之后,彼此之间除了任务也没什么交谈。
在工作方面,他绝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只是他总给人一种难以捉摸的感觉。
「…………」
咚,山城盯着后照镜,又一次用指尖敲打方向盘。
一这个时候——
「……啊啊,有动静了。」
三善忽然间这么告知,而且双眼始终没离开书本。山城不由自主把身体转向后座,木暮也睁开了闭着的双眼,炯炯有神的锐利目光凝视着坐在前一排的三善。
「贤行吗?」
「对,他进入那栋大楼了,和收到的情报一样。」
「会合呢?」
「还没到。」
「……其他人呢?」
「也还没出现。不过他们那种等级的咒术者要是使出隐形,要发现恐怕没那么容易。」
三善娓娓道出事实。
三善是前特别灵视官,阴阳厅里见鬼才能最为优异的阴阳师。此时的他不单纯只是读书打发时间,也在活用见鬼的能力「视」察附近一带。
如呼吸般运用连他也无法看穿的隐形,山城他们追捕的正是这种实力高强的咒术者。
「要过去吗?」山城再次询问木暮。这一小队的队长是木暮,「还不到时候。」木暮答到。
「不过先把车开到那附近,一有动静就马上赶过去。」
山城点头,接着发动车子,开向贤行进入的大楼附近的周边道路。
后来又过了二十分钟,就在山城渐渐开始不耐烦的时候——
「——来了。」三善开口。「有个咒术者带了两具护法,应该是『夜叉』。」
木暮听着三善的报告点头。
「会合的人吗?」
「恐怕是,他们进入大楼了。」
「四周有异状发生吗?」
「没有明显的动——」
三善从书上抬起头,瞳孔的焦点对向虚空,木暮和山城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
「……有个奇怪的气息……不对,另外还有一个从后面进入大楼,至少这些不是人类。」
「山城。」
接到木暮的命令后,山城立刻把车开向贤行所在的大楼。三善把书签夹在书里,合上书本。木暮则是打开车窗,夜晚的冰冷空气吹进车里,他眯细双眼,同样「视」起了周围灵气。
「——黒龙、獭祭、醴泉、凤凰美田。照我刚才的指示各就定位,接到指令前记得保持隐形。」
刹那间,木暮身旁有四道灵气摇曳,在飞出窗外时隐形并且消失踪影,那些是木暮使役的乌天狗。
「……啊啊,确认到了,刚才的气息是『鬼型』,一开始从正门进入大楼的那一只隐约散放出鬼气。」
「是哪一个?」
「和去年在星宿寺视到的鬼气不同,也就是说不是角行鬼。」听见这段对话,山城握住方向盘的手不禁僵硬。
不是角行鬼的话,上钩的是——
「……『黑子』吗……!」
山城发出尖锐的低语声。
『黑子』也就是大友阵,山城没有当面见过这个人,但是听说过有关他的谣言。在山城进入阴阳厅的数年前,他是前咒搜部部长『神扇』天海大善的心腹,为独揽阴阳厅地下活动的咒捜官。就山城的立场,那是相当于「前辈」的人物。
他现在以「三足」这个称号在地下社会活跃,危险程度仅次于被视为土御门夜光转世的土御门春虎,为列在咒搜部黑名单上的人物。
木暮掏出手机,拨出电话。
「——部长,我是木暮。『黒子』现身的可能性提高了,请求紧急支援。」
通话对象疑似是现任咒搜部部长,也就是仓桥厅长。木暮接着又和对方交谈了两、三句,然后挂掉电话。
他把手伸向靠在一旁的爱刀。
「山城,还没到吗?」
「就快——」
山城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在车子前进的方向上,山城——还有木暮也「视」见了三善探测到的鬼气,而且如同三善的报告,有两只鬼在这个地方。
两只鬼不再隐藏自己身上散发的鬼气,至于为什么,最有可能的原因是发生战斗。贤行自不用说,会合派来的咒术者就算实力再怎么坚强,也不是这两只鬼的对手。虽然说是战斗,但其实在一开始就决定了胜负。
木暮的嗓音里透露出紧迫的气氛。
「三善先生!有『黒子』的气息吗?」
「还没,他可能只派了式神过来,或是使出隐形。」
「『D』呢?」
「一样还不清楚。」
三善的语气始终保持平静,正好在这个时候,前方车窗映照出贤行等人所在的那栋大楼。那是栋多间店家杂处的老旧大楼,许多客人惊慌失措地从一楼夺门而出,看来里面果然是打了起来。山城在大楼前的人行道旁把车停下来。
「现在要怎么做?」他向木暮确认。
「展开行动。」木暮立刻答道。
「不等支援的人手过来吗?」
山城惊讶地转过头时,木暮已经拿着爱刀站了起来。他打开滑动式车门,看也没看车里一眼就跳到人行道上。「——可恶。」山城忍不住咒骂,关掉引擎。
咒捜部里众所皆知,木暮和大友同时进入阴阳厅,据传两人私交甚笃,因此对于遭到阴阳厅追缉的大友,木暮的心情似乎很复杂。尽管不认为木暮会通融敌人,但不能不提高警觉。
山城打开车门,为了追逐木暮从驾驶座冲向马路。他正反手用力关上车门的时候,三善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打开车窗探出了头。
「等一下,山城!要是连你也走了,谁来保护我?」
「『神通剑』再怎么厉害也应付不来两只鬼,让他一个人过去太危险了。」
「这么说来我一个人留在这里也很危险,不如说我这边其实更危险。」
「那么请你在车里等吧。」
「距离这么近,要我怎么放心?」
「不然请和我一起过去。」
「别开玩笑了。」
三善坚持不肯退让,神情十分严肃。自从组队以来,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发生——话说回来,之前到星宿寺的时候,三善就是这个样子——每次都只是严重打击士气。如今他已经算是「现场人员」,山城只想拜托他改改这样的个性。
不过,就像三善担心的,以超乎常人的见鬼才能为傲的前特视官,一遇上战斗就无用武之地。尤其对手是真正的鬼,只是待在附近遭到波及就有可能因此丧命。
「不然请你到其他安全的场所避难,等支援到了之后,再拜托你帮忙交代现场状况!」山城说完便绕过车子,跑向人行道。背后不停传来三善发着牢騒的抱怨声,但是他故意充耳不闻。
他急忙绕到车子另一头后,发现木暮还没进入大楼。木暮杵在大楼前的人行道上,以锐利的眼神仰望上面的楼层。
山城跑向木暮身边。
「要等支援过来吗?」
「对方一带走贤行就会马上撤退,在支援赶到之前必须先绊住他们。」
「可是敌我的战力相差悬殊,对方有两只鬼,恐怕还有前『十二神将』——而且荒御魂出现的机率也很高。国家一级阴阳师加上三个强大的第三级灵灾,凭我们的力量要把他们留在这里也有极限。」
这么一说出口,他更觉得这种事情简直荒唐到了极点。祓魔局面临前年险些发布紧急命令的『上已再祓』,在神宫外苑配置灵灾修祓部队时,设想的修祓对象也只有两只『奇美拉型』的第三级灵灾,尽管如此,当时的祓魔局已经是倾全力投入作战计划。当然,灵性稳定而且古老的鬼和发生不久而且逐渐壮大的鹤相比,该考量的危险性不同,只是如果当成「交战对象」来思考,可能造成的威胁一点也不逊色。不对,不只是毫不逊色,其实眼前的鬼更加危险。
而且,他们接下来要交手的第三级灵灾是『黑子』的式神。论棘手程度,由优秀的术者使役的灵性存在和单纯的灵灾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不过——
「这种事情我知道,先灭了一只再说。」
仰望大楼的木暮没有移开视线,摆出了攻击架式。
他用左手把收在刀鞘里的爱刀举在腰间,身体稍微前倾,同时将右手伸向刀柄。「什么?」就在山城愣愣地发出惊呼声的下一瞬间——
木暮的灵气消失了。不对,其实是原本为了避免引起注意力,刻意压抑的灵气紧密凝聚。
接着爆炸。
刀身一往前推,木暮的右手神速划过,刀——神刀『二铭则宗』闪现刀光。
瞬间转换的庞大咒力伴随银光升上天际,刀锋绘出优美的弧线,释放在轨道上的咒力带着强大的威力迸裂。
有如劈开整个世界,豪迈而且气壮山河的一刀,甚至让人产生眼前大楼被一刀劈成两半的错觉。站在他斜后方的山城受到攻击余波和灵压影响,蹒跚往后退了一步。大楼发出响亮的倾轧声,外墙出现一道笔直的裂痕。
山城震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相对之下,木暮轻啐了一声。
「居然没击中。」
听见这句话,山城总算回过神来。这是来自远处出其不意的斩击,木暮在与敌人接触之前,从远距离发动突袭。
「走吧。」
短促的告知之后,木暮握着出鞘的刀冲进大楼里。山城连忙追上,然后,「太乱来了!」他忍不住朝着木暮的背影大喊。「里面还有普通人在啊!」
「用不着担心,我只砍了鬼在的那层楼。」木暮若无其事地说。
两人没有搭电梯,而是从楼梯一路跑向上面的楼层。带头的是木暮,山城紧追在后。大楼内每一层楼都是一团混乱,在鬼大乱后又出现木暮的斩击,那些人可能以为发生地震了吧。不过,山城他们没有余力指挥避难,只能踏响了脚步声,沿着楼梯往上冲。
「刚才是你做的好事吧!」
楼梯上!让人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一响起了某个只能以「娇媚的怒吼声」形容的声音。紧接着,头顶传来响亮的破坏声响,楼梯上方——让人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落下了一个「半裸的高个子女人」。
「你差点就砍中我了呢!简直让我丢脸丢大了!我绝不饶你!」
女子用力踏在楼梯上,挡住木暮的去路。扎起马尾的女子——不对,是「女鬼」,全身迸发出强烈的鬼气。
鬼怒气冲冲地攻向木暮,然而木暮不为所动,只是把爱刀稍微往上一挥,不是以刀刃,而是以刀刃上的咒力挥开鬼直冲向前的攻势。
攻势被人挥开的鬼用力撞上墙壁,穿了出去。楼梯因为冲击出现晃动,山城赶紧抓住一旁的扶手。
「木暮先生!」
「我们走,目标是『黑子』。」
把鬼挥开的木暮直接冲上楼梯,山城正准备跟上的时候,「——别小看我!」撞破墙壁的鬼再次回到楼梯上,她冲进木暮与山城之间,打算从背后攻击木暮。
「啧!急急如律令!」
山城立刻使出符术,火行符起火燃烧,烧灼着鬼。不过,鬼完全不以为意,也许是怒火攻心,她根本没把发动攻击的山城放在眼里。
木暮转身回头,立刻一刀斩了下去。不过,鬼这次一样避开了斩击。她往后仰身避开剑锋,一边伸出长腿,使力踢向木暮脚下的楼梯。
楼梯因为这一击被踢出一个大洞,不过木暮早一步往楼梯上方跳了上去。
「曩莫、萨缚、怛他孽帝毗药、萨缚——」
木暮维持手里持刀的姿势吟诵咒文。火界咒。咒力的火焰袭向随即举起双臂防御的鬼,「好烫!」鬼惨叫着,身体出现裂核。山城也迅速地把符术转换为木行符,木生火,以木气与火气相生,为木暮的火界咒增强威力。
然而——
「喝!灭却心头!」
鬼的身体膨胀,用来防御的双臂大敞,全身迸出更强烈的鬼气,用蛮力击退了木暮的火界咒。后方的山城紧急设下结界,防御四散的火界咒与鬼气。他一边防御,一边受到强烈的灵压压制。
「喝啊!」
击退火界咒的鬼龇牙裂嘴,发出咆哮。空气震动得像是要裂了开来,楼梯差点崩毁。这算哪门子的灭却心头啊?山城暗自咒骂,只是他心里也忍不住战栗。
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动态灵灾就在一旁,散发出压倒性的存在感。
「这就是鬼……?」
山城是咒搜官,几乎没有对付灵灾的经验。星宿寺灭亡时,有个叫做角行鬼的鬼也大闹过一场,那时山城正好在远处与土御门夏目展开咒术战,就近面临来自「真正的鬼」的威胁,这还是第一次。
而且,鬼恐怕抑制住了自己的实力。也许是受制于主人的命令,鬼的情绪虽然激动,但「视」得出还没使出全力。
为了和鬼拉开距离,木暮飞奔冲上楼梯。鬼追逐着木暮,山城也急忙跟上,不过鬼每一步都带着踩碎脚下楼梯的力道。楼梯接连龟裂,什么时候崩塌也不足为奇。
「山城,走后门!」
木暮冲上楼梯,一边向山城下达指令。山城立刻听从命令,与木暮分头行动来到走廊,进他事前已经把大楼的构造记在脑中,四楼是一间麻将馆。他一冲进店里,里面一片混乱,靠近门口的人惊声惨叫,转头看向山城。
「这里是阴阳厅!大楼里有灵灾发生,赶紧前往避难!」
他高声嘶吼,往店后面的后门冲了过去。
不过,「这么点小事就大呼小叫,我看你还是退下吧。」后门打开了,出现一个男人——个子矮小,身材异常肥胖,留着雷鬼头的男子。山城不禁咂舌,停下了脚步。这个男人身上也有鬼气,是另一只鬼。
「这次我们那里的野丫头是稍微失控了点,不过得怪你们故意挑衅,才害得她这么。为了不给人类添麻烦,我们在黑暗中苟活了数百年,可别自讨苦吃啊,小鬼头。」
鬼那张戴着墨镜的脸咧嘴笑了出来,露出粗壮的獠牙,浓密欲滴的鬼气勾起发自本能的恐怖。
不过,要是这样就吓得不敢动弹,便不配称为『十二神将』。
「急急如律令!」
木行符与火行符。他没有用来相生,而是以木行符生成的风吹向火行符生成的火,让火喷散到鬼面前。障眼法。趁飞舞的火花遮挡视线时,山城用式符充当替身,自己则是施下隐形。
客人们一边惨叫,一边离开桌边,逃到店外,他就趁这阵騒动移动位置。与灵灾正面冲突不是咒捜官的工作,何况山城他们接到的任务是在支援来之前绊住『黑子』。万一让『黑子』逃走,就算赢了鬼也没有意义。
用来充当替身的简易式接连使出符术,他给的指令是持续展开攻击,直到事先注入的咒力耗尽为止,他自己则是打算趁这个机会往鬼的背后绕过去。
遗憾的是,对方早已看穿他的企图。
「睡小鬼头,你要是不攻击就闪到一边去吧。」
鬼以低沉的嗓音发出警告,雷鬼头同时狂放地乱舞,鬼气一口气膨胀。在山城反射性地摆出防御架式时,鬼就这么让自己的鬼气直接往四面八方喷发。
「呃!」
这是意料之外的攻击。遭到鬼气侵袭的山城痛苦呻吟,站也站不稳。先前行使的隐形术解开了,不过他现在无暇顾及隐形。
「急、急急如律令!」
即使身体失去平衡,差点倒在地上,山城仍然拼命往后方掷出咒符。他掷出的是护符。千钧一发之际,咒术防壁在冲向店门口的客人前方展开,勉强挡住涌向人群的鬼气。
咻,鬼吹了声口哨。
「这种时候你马上变成『保护』派啊,认真的工作态度让人赞赏,可是你的实力还不到可以担心别人的程度吧。」
鬼朝解开隐形的山城露出狰狞的笑容,山城随即重整架式,但是用来充当替身的简易式已经因为鬼气而消失无踪。
因为平常习惯与咒术者对战,直觉用来应付灵灾完全不管用,遑论对方的外形和人类一模一样。
该重新尝试正面突破,还是思考其他办法?
鬼也没有主动采取攻势的意思,双方就这么不自觉地瞪视对方。
忽而从头顶传来巨大的破坏声响,和一阵让大楼也随之摇晃的震动,破坏了这样的平衡。冲击力道之大,让人怀疑大楼该不会就这么直接倒塌,犹如炸弹在上面的楼层引爆。不过那当然不是炸弹,咒力余波从天花板落下,那是木暮。
「该死!又来了。」
鬼咂舌,抬头仰望向天花板。
然而,即使在这一瞬间,山城的注意力也不曾从鬼的身上移开。
「附身!急急如律令!」
他迅速从怀里掏出式符,在手中捏成一团。紧接着,拳头的手指隙缝间喷出黑雾,有如生物蠕动着往疏忽大意的鬼展开攻击。黑雾带着金属熔解般的重量感,被黑雾缠上的鬼遭到偷袭,发出了惨叫声。
「蛊毒吗!」
正如他的猜测,那是称为诅咒式的禁咒。身为拥有『阴阳一级』资格的咒搜官,山城获得默许,可凭自身的判断行使部分禁咒。
山城再次施下隐形,鬼一边咒骂一边试图挥开蛊毒,但是黑霭不断变换形体,不时分散并且合体,阻碍对方的行动。
「该死!居然拿出这么麻烦的东西。」
怒火中烧——鬼在表现出这模样的瞬间,忽然露出獠牙,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上蛊毒,接着鬼大口大口撕咬黑雾,并且在黑雾的动作变得迟钝时,咻咻咻地把蛊毒从口中吸入体内。别闹了!山城暗自咒骂,没料到对方竟会「吃下禁咒」。
鬼只用了短短数秒的时间摆平蛊毒,不过他最后还是赶上了。趁着鬼吞噬蛊毒的时候,山城隐形跑过鬼的身边,一路冲向后门。「急急如律令!」为了以防万一,他再一次放出蛊毒,用来阻挡对方的追赶,接着从后门跑到外面。门一开,外面是设置在大楼外墙的逃生梯。
因为面对后巷,风势强劲,汗水在接触到外面空气的瞬间急速冷却。山城再一次隐形,从楼梯冲了上去。照刚才的情形看来,第二次的蛊毒恐怕拖延不了多少时间。得赶紧趁这个时候拉开距离,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
叩,清脆的声响响起——
楼梯前方,一个男子从上面走了下来。
白发加上眼镜,穿着大衣,拄着拐杖,一脚装着木制的义肢。
「哎呀。」
『黑子』用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的悠闲嗓音说。
「你甩开牛头啦,看来这次的新人挺优秀的哩。」
★
「也就是说哩法师,你只有在土御门春虎到的前两天顺道过去一趟,袭击当天不在寺里罗?」
「……对,原本我在外面的时候就比在寺里……多……」
在人潮散去的酒吧里。
贤行跌坐在地上,背倚着吧台,睁着失去焦距的空洞眼神回答大友的问题。
大友蹲在他身旁,以注入咒力的嗓音在他耳边持续呢喃。
「你在前两天路过的时候,没发现什么异状吗?」
「……不知道……那时候我只是带新人到山脚下……然后就回市里了……」
「新人是指你刚才提到的那个叫做『北斗』的少女吗?」
「……对……」
大友叹了口气,支起拐杖费劲地站了起来。
他脸色凝重地搔了搔头。
「虽然本来就没什么期待,但很久没有出这么大的差错哩,难怪咒搜部也没有理会的意思。」
大友喃喃自语时,坐在地上的贤行只是愣愣地发着呆,身体一动也不动。他以不动金缚加上甲级言灵,再配合幻术等复合式的咒术,竭尽全力套出情报。原本他打算采取更温和的手段,可惜情况不允许他这么悠哉。
「看来这次又让咒搜部摆了一道哩。」
不对,正确来说不是咒搜部,其实是「木暮」吧。大友哼笑,用拐杖敲了下地面。接着,贤行如断线般失去意识,横倒在地上。
话说回来,这一趟并非完全没有收获。
由贤行带去的那自称「北斗」的少女,无庸置疑肯定是夏目。春虎袭击星宿寺的时候,现场有一位「龙附身的少女」这件事,大友从他的式神那里得到过这样的报告。名为北斗的龙是土御门家的守护兽,也是夏目使役的使役式。这世上真正的龙并非随处可见,北斗附身在夏目身上是最合理的情形。
此外,夏目不是追逐着春虎前往星宿寺,而是在前两天抵达,也就是说她早知道春虎会出现在星宿寺,提前在那里等待他的到来。不过,春虎在行动时彻底销声匿迹,大友就算用尽各种方法,也找不出他的踪影。既然如此,夏目如何在事前知道春虎可能出现在星宿寺?
最大的可能性是读星。如今仓桥美代和京子遭到仓桥源司的严密监控,夏目不可能与她们接触,而在大友所知的范围内,剩下的『占星术士』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土御门宗家的土御门泰纯。
前年夏天的事件发生后,不只春虎,夏目也一样下落不明。起先大友以为她和春虎一起行动,在知道自己搞错之后,他也同时追查起她的动向。现在总算真相大白,虽然他早料到是这么一回事,不过这下终于得到实证。
夏目正与土御门泰纯一起行动,恐怕土御门分家的土御门鹰宽和千鹤也和他们一起。
「……这算是好消息哩。」
夏目不是泰纯的亲生子,但他们似乎没有单纯把她当成「春虎的替身」,将她弃之不顾。知道夏目身旁伴随着土御门一家,大友也能稍微放下心来。
只是另一方面,这样的情形反倒更加深了关于春虎的谜团。夏目复活了,可是为什么她没有待在春虎身旁,而是和泰纯他们一起行动?
可惜现在——
「时间到哩。」
地板震动,大楼响起不祥的倾轧声。
楼下传来的猛烈冲击愈来愈接近,马面释放出的鬼气和木暮的灵气也是一样。木暮很快就会抵达这个地方。
今晚的目的只是要从贤行那里套出情报,没有与木暮——与咒搜部对战的打算。叩,大友敲响义肢,往后门走去。
不过……
「——噢。」
大友的双眸寄宿着冰雪般的光芒,随后,后方——木暮所在的方向,一股巨大的咒力爆发。
他立即设下坚固的结界,翻过大衣,扑倒在地上。宛如划过大友头顶一般,木暮挥出的斩击——咒力刀刃横扫了过去。
先前的突袭是由地面往上的纵向攻击,为了锁定攻击这一层楼而控制了力道。不过这一次
是由斜下方倾斜而来的横向攻击,是从一开始便使尽全力挥出的一刀。锐利的咒力如断头台的刀刃俐落地劈向店里,门口的自动门粉碎,散落成碎片,两旁的墙面出现一道笔直的裂痕。大友趴在地上,冲击波在他的头上肆虐。
「……那个笨蛋,他打算把这层楼砍掉吗?」
木暮想必是在上楼时,抵达了可以只劈斩这层楼的「角度」吧,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斩了下去,实在是「干劲十足」。既然已经进入对方的射程,遭到这种大范围攻击,想要用「隐形术」逃脱极为困难。大友迅速站了起来,叩叩叩敲了义肢和拐杖。
「——哞、摩利支、娑婆诃。」
他吟诵出摩利支天的真言,设下另外一种结界时,木暮的第二刀攻了过来。接着是第三刀。斩击强力无比,一般咒壁根本无从阻挡。店里再度遭到破坏时,大友没有「防御」斩击,而是「窜了过去」。过去在应付镜伶路时他也使出过相同的结界,狂烈的咒力风暴中,大友敲响义肢,重新赶向后门。
后门在店的最里面,角度上勉强逃过斩击的破坏。他握住门把,同时视见木暮的灵气来到这一层楼。
大友转动门把时,木暮冲过走廊。大友开门时,木暮抵达了店门口。
「大友!」
木暮从遭到破坏的自动门冲进店里。
大友没有回头。
他从后门走向逃生梯,接着关上门。关门的瞬间,事先在酒吧设下的咒术陷阱发动,店里笼罩着咒术,掩盖住木暮的灵气。
这是遁甲术的八门法阵。虽然是「临时」准备,但光靠蛮力没办法破坏这样的陷阱,应该可以为撤退争取一点时间。大友再次隐形,趁这时候走下逃生梯。
不过,走到楼梯间时——
叩——
他不由自主敲响了义肢。
穿着西装的青年从楼下的楼梯间冲了上来,一注意到这里,他惊讶地停下了脚步。「哎呀。」大友沉重地喃喃说着。虽说两人都施下了隐形,但两位咒捜官在彼此撞见之前始终没有察觉对方接近,实在是失态至极。
「你甩开牛头啦,看来这次的新人挺优秀的哩。」
「『黑子』吗?」
下一瞬间,咒术忽然袭来,既没咒文也没手印。不动金缚。虽然威吓的意义浓厚,不过作为近距离而且碰上敌人的第一个选择不算太糟。实际上,青年在使出金缚后马上结成手印,准备使出下一个咒术。这是打算先下手为强,趁对方畏惧的时候施展拿手咒术的战斗方式。
遗憾的是,大友身上依然缠绕着摩利支天的结界。视见大友避开咒术时,青年睁大了眼睛。为了回礼,这次轮到大友直接使出不动金缚。青年眼见来不及闪躲,立刻伸出自己的左手。
「——呃!」
他让左手曝露在咒术之中,用一只手臂挡下咒术的影响。他判断大友的不动金缚和自己先前使出的一样只是用来牵制,因此以左手为盾,让伤害程度降到最低,再趁这个时候迅速地把右手伸进西装内层,试图反击。他的勇气可嘉,不过似乎没看出让自己的咒术失效的原因,就算把不动金缚改为符术,也不可能攻破大友的结界。
不过,接着发生的事情让大友有些吃惊。青年取出的东西不是咒符,而是一把手枪。
而且,他真的开枪了。
子弹射中大友身旁的大楼外墙,「不许动!」青年大喊。
「下一次子弹就会击中你的身体,甚至视情形一枪毙了你。」
他带着冷静的语气和严肃的眼神。
大友深感佩服,对方的确是优秀的「咒搜官」。以客观的角度掌握现场状况,确实理解自己的任务,为此采取准确的行动。
愈是实力坚强的咒术者,在解决问题的手段上愈容易拘泥于咒术。比方说像是执着于咒术比试,不惜让手段反过来成了目的的荒御魂,就是这一类的典型。
然而,咒捜官的任务在于「解决」咒方面的问题,咒术确实是有效的手段,但充其量也只是其中一种手段——其中一个选项,更重要的是灵活应对的能力。就某种意义上来说,只要是咒术者在使用时带有某种目的,子弹也可以算是「咒」的一种。
「……挺厉害的嘛。」
大友发出由衷的赞叹。
他当然知道青年的事情,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他从某个管道听说过关于青年的传言。去年刚取得『阴阳一级』资格的国家一级阴阳师,名字他记得叫做山城。
「不许说话。听好了,我不会对过去的『十二神将』手下留情,只要你表现出一点抵抗的意思,我就会立刻开枪。首先,解除你身上的结界,接着再解开那两个式神的实体。」
「不,抱歉哩——」山城开枪。
「不许说话。」
「…………」
山城「视」着大友,丝毫不敢松懈。他没有和大友对上眼,「视」时也刻意模糊焦点,不过于集中在大友的灵气上。这么做是为了戒备借由视线与灵气发动的幻术,年轻虽轻,但他打下的基础相当扎实。
大友耸耸肩,举起双手,解除结界。山城马上伸出左手——动作还不太灵活——取出一张咒符。
「暝眩、封锁、关闭,嗡、芰里芰里、哞发吒!急急如律令!」
「——!」
山城掷出的咒符附着在大友胸前,咒术随即绑缚住大友,拐杖从他的手中滑落。
「……这是护身法吗……」
「哼,居然还能讲话,果然厉害。」
山城咧嘴笑了出来。
束缚大友的咒符为山城原创,由两种术式组成,一个是从灵的方面束缚大友的术式,不过在「外侧」的则是和不动金缚相同,不动法中的结界护身法。原本是术者使用在自己身上的术式,用来完全阻断咒性和灵性方面的影响。换句话说,山城不只束缚大友,甚至用结界将他关在里面。
这么一来……
「你也不能和式神联手了,真遗憾啊。」
虽然下令解除式神的实体,不过他真正的目的似乎是斩断大友与式神之间的联系。他刻意命令大友,是为了让大友的注意力转向式神,无暇采取其他抵抗手段。他将大友的思绪引导到如何利用式神上面,接着使出的第一步就是趁这时候封住他与式神之间在灵性方面的连结。尽管只是耍小聪明的话术,但在咒术战中,这种掌握步调的方法实属难得。
有前途。
只是……对于忍不住想提供建议的自己,大友不禁暗自苦笑。
虽然早已过了一年半的时间,但过去担任讲师时的旧习还是改不掉。只要认为对方有可塑性,就想拉对方一把,这样的想法连他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木暮就在背后,而且山城是自己的「敌人」。
「……抱歉哩……」
大友将刚才被打断的话又继续说了下去。
「解除实体这种事办不到哩……而且阻断灵性连结也没多大意义……」
「胡说,只要逮到主人,不愁没有方法对付式神。」
应付强大的式神时,先逮住术者是咒术战的基本技巧。
遗憾的是——
「……所以说哩。」大友在咒缚中露出冰冷的微笑,「那两只鬼……其实不是我的式神哩……」
★
「你说什——」
么蠢话——山城本来想这么说,可是他办不到。
鬼气。
从大楼里面出现——就在一旁,而且距离相当接近。他反射性地往后跳开时,先前抑制的鬼气爆炸,从大楼内侧将山城与『黑子』之间的外墙轰飞。那是刚才的鬼,看来是上楼追了过来。
当然,山城往后跳开时,没忘记扣下手枪的扳机。让他懊悔的是,顺序反过来了,应该要先攻击再后退,可惜身体比头脑更快做出反应。
墙壁崩塌的轰声中,混杂了一小声清脆的枪声。
『黑子』的身体晃动,神情僵硬。
击中了。不过没用,击中的是他高举起的左上臂,根本没办法构成致命伤。在开第二枪之前,『黑子』因为枪击威力,在遭受咒缚的状态下往后倒。接着,一颗雷鬼头从墙壁上开的洞钻了出来。
鬼把脸转向『黑子』。
「……子弹打中了吗?」
「……正好击中哩……」
「哼,既然没死,也不算违背主人的命令。」
「……别说这些哩,快帮我把这个咒符拿掉……」
鬼耸耸肩,从墙上的洞钻到了逃生梯上。他不耐烦地走向『黑子』,撕下山城的咒符。「唔。」山城咬紧了牙。
式神需要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要是主人成了人质,他们基本上也无计可施。就算要出奇制胜,灵性上失去与主人的联系,也没办法合作——山城思考到这一点,想出了这样的战术。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鬼居然不是不顾自己,而是不顾「主人」危险,强行展开攻击。『黑子』表示他们不是自己的式神,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总之可以确定的是,山城的战术遭到彻底颠覆。
逃过咒缚的『黑子』用治愈符止血。他扶着鬼的肩膀,好不容易站了起来。这时候山城也把手上的手枪换成了咒符,因为用手枪攻击鬼毫无意义。话说回来,改换成咒符就有「意义」可言吗?他其实也很怀疑。冷静思考会发现,山城早已经失去获胜的机会。
「那个和尚怎么了?」
「事情办完哩,撤退吧。」
『黑子』冷静回应鬼的确认。
然后——
「不杀了他吗?」
鬼往后瞥向山城说,轻佻的态度像在约对方共用午餐。紧张感窜过山城全身。
不过,『黑子』的态度依然冷静。
「无所谓。」
「他是敌人吧?你不怕将来后悔吗?」
「无所谓,总之现在不是需要杀了他的状况哩。」
他的口气平静而且沉稳,听不出是个刚遭到枪击的人。然而在此同时,眼镜底下的双眸带给人钢铁般冰冷的印象。
现在不是需要杀了对方的状况,所以不需要动手,话中一点也听不出对攻击自己的对象怀有的怨恨与愤怒。另一方面,只要有必要随时会动手,理所当然地建立起了这样的前提。和用手枪指着对方时的山城一样,这也是出自咒搜官冷静的判断。
只是——山城忍不住想像。
万一现在是需要杀了他的状况,恐怕『黑子』也会一样用「平静而且沉稳的口气」下达命令。反过来说,就算山城射出的子弹造成了危及性命的伤势,只要没有那个必要,『黑子』还是一样会用「平静而且沉稳的口气」下令撤退,不展露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毛骨悚然。这就是『黑子』,是过去在地下咒术界以「咒捜部的黑子」闻名并且备受畏惧的阴阳师。自己还没到达那样的境界,山城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况且哩——」
『黑子』靠在鬼的肩膀上,视线落在脚下的拐杖。他用脚踩住拐杖的一端,拐杖弹了起来,收进『黑子』的右手。
「我们也没时间继续陪那个小子,那家伙的实力又变得更强哩。」
彷佛以这句话为信号,山城等人的头顶传来沉重的声响。那是金属遭到劈斩的沉重破坏声,山城迅速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抬起头,正上方,从山城的位置无法目视,但是能视得灵气。
是木暮。
「喝!」
木暮劈开酒吧的门,跳到逃生梯上,以勇猛的气势挥出斩击。斩击击中前,扶着『黑子』的鬼从逃生梯跃向空中。
木暮一击粉碎了『黑子』等人先前所在的楼梯间,接着他一口气往下冲,「山城!」一边
大喊,一边往遭到自己破坏的地方跳了下去。他在下一层楼的楼梯间着地,又继续一路沿着楼梯冲向地面。山城受到木暮的叫声催促,也急忙追了上去。
另一方面,跳到空中的鬼抱着『黑子』往下落。
「——哼。」
鬼在中途扭动身体,踹向逃生梯的扶手,靠这样的方式放慢降落的速度,同时改变轨道,往逃生梯旁的小巷降落。
「喝!」
木暮在冲下楼的同时用单手挥刀,以咒力之刃袭向在空中无处闪躲的鬼。不过,『黑子』用护符挡下了这一击。因为斩击威力被弹飞出去的鬼抱着『黑子』,在巷子中央着地。
确认鬼的位置后,木暮扬声大喊。
「就是现在!行动!」
回应他的是从远方夜空传来的呱呱声。
那是木暮的式神乌天狗。事先就定位,等待主人指令的四只乌天狗以封锁巷弄的阵仗,从上空滑翔到了这里。
乘着咒力的乌鸦叫声在巷子里回响,「呃!」山城不禁脸色扭曲。这声音不只刺耳,嗡嗡作响的咒力波还干涉其他术式,扰乱咒力流向,大幅降低咒术的精准度。换句话说,这是以咒
力进行的干扰。
鬼把『黑子』放在路上,接着深吸一口气,让鬼气瞬间膨胀,周围灵压猛然升高。
「YHAAAAA——!」
鬼放声大叫。
大楼外墙剧烈震动,鬼发出乘着咒力的咆哮声。论其威力,可与木暮的斩击匹敌。
即使如此,依然无法攻破乌天狗的包围网。
式神们似乎事前从主人木暮那里得到了相当的灵力,使出的力量异常强大。此外,相对于乌天狗们遵从木暮这位主人的命令作战,鬼不是『黑子』的式神,无法充分发挥实力。仔细瞧可以发现,鬼的身体开始出现轻微裂核。鬼本身也是灵性存在,同样会受到干扰的影响。
乌天狗们的干扰不是用来打倒『黑子』或鬼的决定性咒术,只是如同木暮一开始宣言的,如果是在支援赶到前用来绊住他们,这方法应该极为有效。而且对于『黑子』强大但多是复杂术式的咒术,这种方式造成了强烈的干扰,相对的,对于木暮让咒力附在神刀上挥出的斩击则是几乎没有任何影响。这可说是最适合用来应付精通咒术者的战术。
木暮一步跃过好几阶楼梯,卯足全力往下冲。山城强忍着干扰,拼命追在木暮背后。
这下能成功吗?就在山城怀抱起希望的时候——
「哎呀!这是怎么一回事,吵死了!」
楼上传来熟悉的嗓音,就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比乌天狗的叫声更让人头痛的声音。这时出现的似乎是先前追着木暮的那个马尾女鬼。
「马面!从外面破坏这东西!」
雷鬼头的鬼往上空怒吼,「不许指使我!」马尾吼了回去,接着,这次轮到头顶的鬼气高涨。
马尾女鬼稍微助跑了一下,「呀!」的一声跃向空中。
然后,她发出了雷鬼头也远远不及的凄厉尖叫声。
刺激神经的尖叫声让山城按捺不住,停下脚步,捂住耳朵。「呃!」就连一马当先的木暮也乱了脚步。当然,这声尖叫中带有强大的咒力,宛如诅咒的炸弹。
马尾女鬼一边尖叫,一边往下方的巷弄降落。像是不敌她释放出的压力,乌天狗们的干扰遭到破坏。
路面啪嚓碎裂,马尾女鬼着地。等待她到来的雷鬼头「欸」了一声,回头唤着『黑子』。『黑子』用握着拐杖的右手按住左上臂,听见雷鬼头的呼唤后,他维持相同的姿势,缓慢踏起舞蹈般的奇妙步伐。山城心头一惊,俯视下方。
「禹步吗?」
禹步是『帝国式阴阳术』中的高等咒术,看来他是打算潜入灵脉,逃离这个地方。但是他
不只负伤,一脚又是义肢,实在令人不敢相信他竟能踏出禹步。
「可恶……!」山城正咬牙切齿时,「暗、吠室罗、摩拿也、娑婆诃!」木暮高声吟诵出毗沙门天真言,并且改用反手握住爱刀,如要插在下方地面般掷了出去。
注入全部咒力的神刀刀刃化为从天而降的箭矢,插在柏油路面。路面严重凹陷,出现放射状的裂痕。
刀身上的咒力直接潜入地底,在地下爆炸。四周路面同时炸裂,如同地震向上隆起。踏着禹步的『黑子』失去平衡,马尾女鬼跌坐在地,山城也因为袭向大楼的震动,险些从楼梯上摔下来。
「……直、直接干涉灵脉吗?」
禹步为透过灵脉,瞬间进行远距离移动的技巧,因此木暮立刻扰乱灵脉,妨碍对方行使禹步。
话说回来,这么做实在太蛮干了。
「重组阵形!」
木暮朝式神们下达指示,接着继续冲下楼梯。接到指示的乌天拘们重新启动干扰,木暮似乎是不顾一切要把人拦下来,那坚定的意志与毅力让山城不禁屏息。
接着,在冲到二楼时,木暮越过扶手,直接跳到地上。他拔起自己插在地面的刀,把刀锋
笔直对准『黑子』,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快投降。」
尽管全力奔跑又一再使出绝招,他的呼吸一点也不显得紊乱。
「…………」
『黑子』没有应声,他按住上臂,以看不出表情的脸庞与木暮一动也不动地对峙着。「这镓伙真是气死人了。」跌坐在地上的马尾女鬼站起来,雷鬼头也以保护『黑子』的架式,神情厌烦地往前踏出一步。面对两只真正的鬼,木暮的刀锋没有一寸动摇。
山城停了下来,在二楼逃生梯的扶手旁备好咒符。他判断万一演变成近身战,自己反而会妨碍木暮,因此选择从后方支援。
『黑子』虽然受了伤,但整体战力依然胜过我方,如果要阻止他……
『黑子』吁了一口气,神情顿时放松下来。
「抱歉哩,禅次朗。我自己也觉得这种做法太狡猾哩,不过我也是认真的哩。」
这话是什么意思?就在山城正觉得不解的时候——
「呵,这意思是轮到我上场了吗?主公。」
现场出现一个小孩子的声音。
乌鸦叫声隆隆回响在深夜的巷弄里,说话声泰然自若地降临在灵气与咒力肆虐的这个地方,光是这样就教人寒毛直竖。
声音从对面大楼的屋顶传来,山城抬头望向那里,接着全身发寒。娇小的人影俯视着这里,虽然因为天色昏暗,距离又遥远,看得不是很清楚,但那顶多是个年纪和小学生差不多的少年。少年一身像是西装的打扮,戴着在黑夜中更显得有如鲜血般赤红的墨镜。
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识,但是他当然早已听说过关于对方外表的情报,就算不曾听说,视见那不祥的灵气也能推测得出。
咒搜部长久以来追捕的咒术者『D』,自称是传说中的阴阳师芦屋道满的荒御魂。
「呀!道满大人~!真帅气的登场方式~!」
马尾女鬼的脸色一亮,朝『D』挥舞双手。「主人!」雷鬼头也兴奋大叫。视的话可以发现,『D』一出现的瞬间,两只鬼的力量明显增强不少,可见这些鬼其实是『D』的式神。
「…………」
木暮也从路上仰望着『D』,只是刀锋始终对准了『黑子』,没有放下的意思。他板起了严厉的脸孔,眼里散发出强烈的光芒。
看见木暮这样的反应,「呵呵。」『D』开心地笑了出来。
「这位想必就是阴阳师木暮禅次朗,看来我来的时机正好呢。主公,这时候当然是要和他们『玩玩』吧?」
「——法师,灵脉乱哩,请助我一臂之力,我要稍微强行『通过』哩。」
「什么?我特地赶来这里,已经要撤退了吗?」
「是……总之现在不是必须和他们对战的状况。」
『黑子』凝视着木暮,平静地说。
那是刚才山城也听过的话。
「等一下,老大。」「你竟敢对主人不敬。」两只鬼不约而同责难着『黑子』,不过『黑子』完全无视这两只鬼,只是定睛注视着木暮。木暮也正面承受『黑子』的视线,没有移开目光。
看见『黒子』和木暮这副模样,「……嗯。」『D』沉吟着说,「……算了,等待时机到来也是一种乐趣,不过至少要华丽退场吧?」
『D』如此宣言,接着慢条斯理地吟诵起咒文,有如墨水溶解的黑风随即带着黏稠的重量感,以『D』为中心卷起漩涡。
黑风融入黑夜,风势逐渐强劲,愈来愈强,从强风转成狂风,转瞬间变成巨大的龙卷风。巷子里遭受不合时节的风暴侵袭,巷弄里的招牌和垃圾桶如纸屑在空中翻飞,起先奋力抵抗的
乌天狗们最后也只能惨叫着被风卷走,飞了出去。
「呃!」
山城的身体也差点飞了起来,他急忙抓紧楼梯的扶手。即使是木暮似乎也没办法继续站稳脚步,只见他单膝跪地,把刀插在脚下用来支起身体。
相对之下,两只鬼不以为意地迎向这阵强风,让马尾和雷鬼头在风中飞舞,发出了勇猛的欢呼声。另外,『黑子』也没有受到强风影响,再次缓慢跳起了先前遭到中断的步伐。
漆黑的龙卷风将周围笼罩在黑暗之中,疯狂肆虐的狂风隙缝间,不时可以窥见『黑子』舞动的身影。
「阵!」
木暮厉声大叫,但是『黒子』完全没有乱了步伐。
然后——
刹那间,万物皆遭大地吞噬。
风停了,景色恢复明亮,原本充满空间的庞大咒力消失。
山城环视巷弄,接着望向对面大楼的屋顶,到处都没发现『黒子』、『D』和那两只鬼的踪影。他们如同当初的计划,成功获得情报后撤离现场。
木暮站了起来,拔出插在地面的刀。有几秒钟的时间,他只是默默瞪着『黑子』消失的附近一带。接着他转过头,向山城下令。
「山城,去接三善先生,回本厅了。」
不论语气还是表情都和在车里待命时一样,完全没有改变。山城有好一会儿只是茫然杵在原地。
忽然间,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他痛骂一声,激励自己,朝木暮点了个头。
今天晚上的作战计划以失败告终,但是他们的任务并未就此结束。
4
所有人都已经从出事的那栋大楼撤退,不过就算是深夜,这地方毕竟是六本木。阴阳厅的「灵灾修祓」结束后,路人三五成群,围在大楼附近凑热闹。
人群中,一个年轻男子离开了大楼。
由于事先已经决定好会合的地点,于是他过马路穿越十字路口,进入小巷里,尽量选择人烟稀少的路径。乍看之下,他走得相当随兴,但是其实他非常小心谨慎地探查周围的气息。他注意着他人的耳目,警觉着周围的情形,慎重地一路向前走去。
不过,他那副模样不只不显得畏畏缩缩,甚至莫名给人光明正大和胆大包天的印象,或许这就是他的特色吧。皮衣外套搭配V领针织衫,修长的长裤配上一双老旧的皮靴,另外他的额头上缠着一条宽头巾,随意扎起一头长发。
忽然间,『冬儿,这边。』突如其来的呼唤声让他停下了脚步。
声音来自一旁狭小的巷弄里,只是转过头去,那里一个人也没有,也没视见特别可疑的灵气。
除了小巷前有一盏路灯,灯上有个小小的东西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
那个小东西停在与他的视线高度平行的半空中,细长的丝线前端吊着一个约有拇指大小的蜘蛛。在街灯的照耀下,蜘蛛小小的身体呈现出青蓝色。
男子——冬儿从路上走进巷弄里,走到一半,蓝色蜘蛛脱离蜘蛛丝,跳到冬儿的肩膀上。冬儿不以为意,让蜘蛛停在肩膀上,在巷弄里前进。
『见到本人了吗?』
「没能见到面。」
『为什么?没赶上吗?』
「不,最后勉强赶上了,不过不是能轻易接近的状况,顶多只能从远处观望。而且为了在接近的时候不让行踪曝光,可是费了我很大的力气。」
冬儿好整以暇地回答从肩膀上那只蜘蛛传来的声音。
事实上,要是『十二神将』的特视官没有离开现场,根本不可能靠近。何况不管特视官在不在场,在那里的阴阳师全部是国家一级阴阳师,见鬼的才能非一般阴阳师可以相提并论。由于他们之间发生激烈对战,冬儿才能够在不被他们发现的情形下接近到可探视的距离。
「如果只有老师一个人在场,还可以豁出去跑去接触……可惜跑出咒搜部来,要是让木暮先生抓到可就糟糕了。」
『那家伙认真做着咒搜官的工作吗?』
「事情没那么简单,该怎么说呢,他感觉……鬼气逼人。」
『呵呵,你这生灵还真会形容。』
「别开我玩笑了。」
冬儿听着蜘蛛的笑闹声板起了脸,他说起话来虽然礼貌,语气倒是很有个人的风格,充满了狂妄与高傲。
话说回来,刚才那确实是高水准的一战。大友、木暮加上山城这位新加入的『十二神将』,另外还有两只真的鬼,最后甚至出现芦屋道满。这样的阵仗就算倒个一、两栋大楼也不奇怪,真躬最后没造成多大程度的损害。
「都是因为那种人忽然就在街头展开咒术战,东京也变成了个危险的地方啦。」
冬儿讽刺似地说。
不过冬儿自己也是为了逃离咒搜部追捕而隐匿行迹,像这样不关自己的事一般的批评,实在是太狂妄了一点。
『噢,就在那边的公寓二楼,上楼后往右转到最角落的那间房间。』
冬儿依蜘蛛的指示走进公寓。那似乎是栋老旧的公寓,没有自动锁也没有大门。他一路经过成排信箱的走廊,沿着楼梯上到二楼。
蜘蛛指示的那间房没有上锁,于是冬儿开门进入屋里,脱下鞋子后穿过走廊。
走廊尽头疑似是客厅,冬儿打开门后稍微挑起了一边的眉毛。走廊也就算了,客厅也没有点灯。面对阳台的玻璃窗没有挂上窗帘,客厅里只靠着公寓外面的灯光照进微弱的光芒。
没有生活感——真要说起来这里明显是间空屋,没有摆放家俱或是家电,不过,房间中央有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透过玻璃窗看着夜景,是位穿着和服的女性。冬儿朝着那道背影耸耸肩。
「至少开个灯吧?」
「有些东西只有在黑暗中看得见,这么说听起来好像很有故弄玄虚的气氛,其实是电源没开,要打开也很麻烦,所以就这么一直放着没管。」
回答他的并非女性。
穿着和服的女性!艳丽的妙龄美女——稍微弯下腰,把自己面前的东西往冬儿转了过去。那是张轮椅,女性推的轮椅上面坐着一位老人家。
斜戴的绅士帽、亚曼尼的三件式西装,脖子上缠着一条丝质领巾。自从那起事件之后,原本纤瘦的身材更加消瘦,但是从帽檐底下窥见的双阵浮现出不曾衰减的活力与智慧。
啪地敲响手中的扇子后——天海咧开了双唇。
「如何?有收获吗?」
「很遗憾,没有什么新收获。」
「怎么,你不是亲眼见识到大友和木暮那一战吗?居然什么收获也没有啊?」
「啊啊……」
听见天海挑衅般地这么说,冬儿终于明白他的意思,回给了他一个放肆的笑容。
「如果是指这件事,我受到了很大的刺激。老实说,简直是热血沸腾,甚至恨不得可以闯进去试试自己现在的程度。」
「呵呵,劝你还是打消这个念头,你这么点程度怎么跟人家比?」
虽然是瞧不起人的语气,但天海看着冬儿的眼神相当满意。
「时间到了吗?」
「把移动时间考虑在内的话,差不多了。」
「好,那么这就过去『报告』吧,对方应该也听说了今天晚上的騒动。」
天海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那家伙现在恐怕等得心急如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