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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卷 Junction of STARs 一章 飨宴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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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夜晚,空气严寒,宛如飘浮着寒冰。

穿梭在大楼屋顶的寒风扬起长发,冻结身体,不过飞车丸刻意现出实体,让身体曝露在寒风之中。刺骨的寒风可以让自己这个欠缺稳定的存在上紧发条,她有这样的感觉。

东京都,池袋。

这栋老旧的大楼位于离闹区两条街外的巷弄内,同样老旧而且冷清的大楼在附近林立,使这一带停留在二、三十年前的光景。

这栋八层楼高的建筑物几乎每个月都在更换租户,唯一的例外是一楼的中式餐馆,以及附近药妆店用来充当仓库的七楼,和对外声称是「空屋」的顶楼八楼。八楼的租屋资讯没有登记在任何一间房仲的资料库里,是复杂交错而且瞬息万变的大都市里一块小小的空白地带。

这小小的空白地带,同时也是「某只鬼」长久以来徘徊于东京暗夜中的其中一个巢穴。

「…………」

夜风吹抚,摇曳着飞车丸的秀发。

她当然施下了隐形,不过如果有人看见她的身影,想必会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身穿旧式军服、姿势凛然的年轻女子是个拥有深蓝色瞳孔的絶世美女。优美的身材曲线与人类相似,除了几个不同的地方——她的样貌美丽聪颖,头上长出犹如野兽的一对耳朵,背后有树叶形状的尾巴悠然摆动。寒夜里,美丽妖艳又异于人类的身影站在老旧的大楼屋顶,那幅情景看来实在虚幻得不像是现实。

这时,妖艳的「狐精」头上那对耳朵微微动了一下,朝下方投去冰冷的视线。

楼下——主人正在这栋大楼的八楼进行咒术仪式。飞车丸遵照指示,分散周围溢出的咒力余波,隐瞒仪式。

事情曝光的可能性很低,但还是小心为上。这是主人的说词,只是飞车丸很难不在意隐藏在背后的意图。此时主人进行的是非常特殊的咒术,为了以防万一,避免其影响波及飞车丸,所以才刻意支开她吧。隠匿仪式只是借口,主要是为了保护责任感强烈的护法所下的指示。

「……主人的用心虽然让人感谢……」

老实说,她很不服气,不过她更痛恨自己的窝囊。

飞车丸过去为侍奉土御门夜光的式神,是世人誉为夜光双璧的护法,威名至今仍在现代的咒术界广为流传。夜光死后,她一直在等待主人转世。主人转生后——土御门春虎诞生时,她随即赶到他的身边。

不过,飞车丸无法立刻侍奉春虎,因为春虎的父亲,也就是现任土御门当家的土御门泰纯禁止这样的行为。泰纯希望尽可能斩断儿子与夜光之间的「因縁」,将他抚养长大。因此,他不允许夜光的式神飞车丸随侍春虎。

不过,泰纯没有禁止飞车丸「陪伴」在儿子身边,同时提出了一个条件。在儿子出于自己的意志面对自己的宿命之前,她的力量、身形、人格甚至是记忆都必须遭到封印。飞车丸同意这个条件,选择不惜欺骗自己也要服侍春虎的道路,成为年幼的少女式神·空。

这道封印在前年夏天解开了,只是解开过程并不算「顺利」。在与『十二神将』镜伶路对战时,飞车丸为抢救春虎而强行破坏封印,结果造成自身灵体严重受损。她一度将自己解体,借此冲破封印的束缚,后来虽然尝试进行自我重组,但灵性变得处于极为不稳定的状态。春虎会顾虑飞车丸的身体状况,特地让她远离仪式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不对,也许不只是这个理由。

虽然觉醒成为夜光,但春虎毕竟还是春虎,过去在身旁服侍自己的空摇身一变成了飞车丸,他的态度似乎还有一些窘迫。空是飞车丸孩提时的模样,忽然长大成人,也难怪他会感到困惑。

另外还有记忆。

飞车丸解除封印时,不只灵体受到伤害,也失去了部分记忆。那些不是以空的身分留下的记忆,而是飞车丸遭到封印的记忆,是与夜光一同度过的那些记忆。飞车丸自己没有放在心上——更正确来说是「无从察觉」,但是从春虎和角行鬼的态度看来,消失的记忆似乎不少,这说不定也是春虎顾虑飞车丸的原因之一。

——在那之后过了一年半……

回首过往,才发现岁月如梭。

她不后悔做出破坏封印这个决定,甚至为此感到非常自豪,只是此时她身为式神却力不从心,这样的状态让她不禁恼怒。

飞车丸取回了自己的意志与力量,原本正是为主人赴汤蹈火的时候,可是她不只无法竭尽全力,反而必须让主人为自己担心,实在让她备感羞愧。

不过,在不甘心的背后,隐藏的是不安。

现在的自己在灵性上欠缺稳定的基础,这点飞车丸很清楚。此外,起先她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不稳定的状态越来越严重,现在则是有相当确实的把握。

而且,这恐怕是无法好转的变化。

只要与春虎在一起,飞车丸的状态就无法避免更进一步恶化,去年在暗寺就是个明确的例子。飞车丸的灵气随着时间经过变得越来越不稳定,每上一次战场,状况就急遽恶化。老实说,自己还能禁得起几场战斗,飞车丸并没有把握。

对于自身存在消失的恐惧当然有,只是她更害怕与主人分开,尤其是在与阴阳厅处于敌对关系的现在。

灵性方面就算不稳定,她照样是主人身边宝贵的战力。这样的自己可能在紧要关头脱离战线的不安,以及自己若不在可能会为主人带来致命危机的恐惧——一想到这些最坏的情形,飞车丸实在无法保持平静。

「…………」

飞车丸再一次看向楼下的咒力。

在集中精神进行仪式的春虎身旁,还有另一位护法角行鬼随侍。

由于飞车丸的行动受到限制,近来角行鬼活跃的机会大为増加。在飞车丸心中,角行鬼是侍奉同一位主人的伙伴,也是同样被誉为双璧的竞争对手。在自己像这样被支开的时候,虽说有他随侍在旁可以确保主人的安全,但她一方面觉得遗憾,同时也感到嫉妒。就算没有这些复杂的心情,她也希望可以经常而且尽可能地待在主人身旁。

「……这个藏身处也是角行鬼安排的呢……」

由于被封印长达十年以上的时间,飞车丸完全没有这一方面的人脉。相对的,角行鬼是古老得可与土御门家祖先匹敌、传说中的「鬼」。他独自度过漫长的歳月,不论知识、经验还是社会历练,飞车丸都难以望其项背。

事实上,不只是潜伏场所,春虎等人的生活资金也是由角行鬼想办法筹措。打从以前,飞车丸——不只是她,甚至连主人夜光也一样——就认为角行鬼像是个深谙世事的「大哥」。

「要是他再多一点忠义,或是礼仪更周到就无可挑剔了。」

角行鬼对春虎的「忠节」不知道可以信任到何种程度,他没有像飞车丸这样的忠诚心,更接近有兴趣或是关注的心态。因此在夜光死后,他没有和飞车丸一样追寻主人的下落,而是爽快地选择退隐江湖。

春虎觉醒时,角行鬼再度出现,主动行礼,重新成为他的式神。也就是说,他的兴趣现在还在夜光——在春虎身上。

很少有比他更可靠的伙伴,角行鬼愿意跟随春虎这个事实,是飞车丸料想中「最坏的情形」得以避免的最重要原因。

——再说……

不只是强大的式神,春虎还有「朋友」——想到这里,飞车丸唇边不知不觉掠过一抹微笑。

她想起上个月电视转播的画面,那是在阴阳塾举行的新春会式典。在这个藏身处,飞车丸与主人一同目睹了式典途中发生的那场意外。

蓝色的燕子群在咒练场中央飞舞,捕缚式『燕鞭』的喙上飘扬着粉红色的缎带。

美丽的光景,看在了解其中「意义」的人眼里,是幅相当动人的景象。

如今阴阳塾里只剩下仓桥京子与百枝天马,京子是参加前面的式神演舞节目,因此设下「那个机关」的应该是天马。老实说,她很惊讶,不过她更觉得痛快,忍不住赞赏他居然能在受监视的状况下安排出这样的桥段。

天马的行动是为了向受到监视的京子、回到阴阳厅的大连寺铃鹿,以及疑似仍在继续潜伏的阿刀冬儿这些分散各地的同伴,告知土御门夏目与自己接触的事实。

不对,不只是这样。从状况看来,夏目单方面与他接触的可能性非常高。换句话说,那说不定是给夏目的「回信」。更进一步来说,那个讯息同样也是给下落不明的春虎,告诉他夏目回来了。

——夏目大人现在应该和泰纯大人他们一起行动。

这一年半之中,受托照顾夏目的土御门一家在各地辗转,逃避阴阳厅的捜索。夏目与天马接触,可视为土御门家展开行动的证据,夏目他们现在肯定是回到东京了。

那么——

大家又再度聚集在东京的这片天空下……

飞车丸仰望夜空,接着静静合上双眼。

以空的身分生活时的记忆还留在脑内,那些令人怀念的脸孔,现在在她心中也是重要的友人。希望有一天大家能再次相聚,相互嬉笑。她由衷如此盼望,只是——

到时候我……

忽然间,眼前浮现夏目的脸。

泪眼汪汪地伸长手臂,抓住春虎的夏目。以及同样湿了眼眶,紧抱住她的春虎。

飞车丸合着双眼,握紧了拳头,无能为力的心情刺痛内心深处。

或许自己……飞车丸心想。

——干脆在那之前……

她正想到这里的时候——

「……你好像有烦恼呢。」

虽然是自己大意,但尾巴上的毛仍不自觉竖了起来。

为了掩饰内心的动摇,飞车丸板起脸孔,露出锐利的目光,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声音来自通往屋顶的门扉,站在门前的是一位存在感薄弱、身材娇小的少女。

从外表看来顶多是国高中生的年纪,然而实际年龄其实更加年长。她是阴阳塾的第三十六期生,和过去春虎班上的导师大友阵以及『十二神将』木暮禅次朗同期。

样貌虽然端正,但由于面无表情,因此给人人偶般的印象。她的双眼始终凝视着飞车丸,飞车丸却看不出她脑中在想些什么。春虎表示「习惯就能了解了」,但至今飞车丸还没能看穿她那张扑克脸底下的想法。

早乙女凉。

这名女性自从春虎觉醒的「那天晚上」之后,就与飞车丸他们共同行动。

「……你的隐形技巧还是那么高明。」

「这是我最擅长的一招。」

「有什么事吗?」

「没事,只是晚上出来散歩。」

早乙女悠然应道,漫歩走到飞车丸身旁。

即使距离这么接近也感觉不出她的灵力有多强,甚至可说是破绽百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隐形术特别高明,更准确来说,她极为擅长钻进人类意识的死角。尽管飞车丸确实因为沉思导致一时轻忽,但能攻其不备的术者依然是屈指可数。

——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目的……

从阴阳塾毕业后,早乙女与同学大友和木暮同时进入阴阳厅。她原本是研究夜光的专家,后来也待过双角会根据地的宫内厅御灵部。不只如此,她曾有一段时间师事芦屋道满,并在那个时候与角行鬼见过几次面,实在是非常特殊的经历。

而且早乙女从以前——在飞车丸以空的身分服侍春虎的时候起,就常以阴阳塾学姐的名号来捣乱。虽然说毕业生也算是「前辈」,她并未谎称自己的身分。

——回想起来,她从那个时候就是神出鬼没……

「那天晚上」,早乙女指使天马夺取『鸦羽』,制造出让春虎觉醒成为夜光的契机。另外,早一步读出春虎打算以『泰山府君祭』让夏目复活,先行做好准备的也是她。此时,这位面无表情的夜光研究者在自己的研究对象身边潜伏,与阴阳厅视为恐怖份子的集团一同行动。如果早乙女做出这一连串的举动是为了研究夜光,只能说她实在是位执着的学者。

当然,早乙女会加入一行人的行动,是经过春虎允许的。春虎与早乙女之间疑似达成了某种协定,详细内容不清楚,只知道基本上她可以自由行动。

对春虎的护法来说,潜伏时让她擅自行动只会带来困扰,不过关于这一点,对方不愧是道满过去的徒弟,她在潜伏时的生活态度完全不需要担心。就算要限制行动,她的隐形技巧如同刚才展现出来的一様,非常高明,根本无从监视。

她找角行鬼商量过这件事,结果得到「用不着管她」这样的回应。

到头来,早乙女虽然来历不明但也不会造成危害,于是她决定暂且不予理会。尤其春虎既然允许,飞车丸也没有异议。虽然没有……但想起空那时候的回忆,她实在有很多意见。

「……没关系吗?」

「什么意思?」

「你不去观看春虎大人举行仪式吗?他是你的研究对象吧?」

「之前看过很多次了。」

「说不定今天能找到新的东西呢。」

「这种事情到时候再说,反正他还会再举行仪式。」

早乙女答得若无其事,在屋顶找了个小台阶,动作俐落地坐了下来。接着,她一如往常面无表情,凝视着飞车丸。

飞车丸暂且无视她的举动,继续遵照命令进行伪装工作。不过,在早乙女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两分钟后,她终于认输,叹了口气。

「……有什么事吗?」

「我只是看着而己。」

「拜托别看了,会让我分心。」

「实在不太乐观。」

「什么?」

「灵气,状况又恶化了。」

被人平淡地指出这件事情,让飞车丸忽而勃然变色。

「……我知道。」

「那为什么不采取对策?」

早乙女面不改色地把脸往前凑,两人之间相隔约两公尺远的距离,飞车丸却忍不住胆怯。她稍微别开双眼。

「……我在努力了。」

「现在没有吧。」

「我、我会视情形进行。」

「现在已经不是可以让你这么悠哉的阶段了,你应该随时采取因应对策,阻止情况继续恶化下去。」

早乙女难得说得如此激动,飞车丸觉得很厌烦。她厌恶早乙女的热心,更重要的是她说得确实没错。

像是为了证明这一点般——「就现状看来,有比我更好的提议吗?」早乙女追问:「你需要担负身为春虎护法的责任,不是吗?」

「……是。」

「为了完成责任,必须保持在最佳状态,我有说错吗?」

「……没错。」

「我提出这样的建议是为了你和春虎着想,绝对不是出于私心。」

「这是骗人的吧?」

她感到越来越厌烦,可是……早乙女说得没错。

让人不甘心的是,为了处理飞车丸灵性不稳定的问题,早乙女以前提议的对策确实有效。看来晚上出来散步只是个借口,她真正的目的是为了说服飞车丸。早乙女一反常态,说得滔滔不绝,而且故意在飞车丸面前高谈阔论起「护法的责任」。

春虎的咒术仪式仍在进行,接着飞车丸深深叹了口气,提升咒力。

那是个乍看之下有如废墟的房间。

那是春虎他们的据点之一,位于复合式商业大楼的八楼。一层楼拆除了大半墙壁,几根粗重的四角柱曝露在外。墙上和地板到处有毁损、剥落的痕迹,放置在房间角落的建材用塑胶布覆盖。

虽然房间的样貌是这样,内部却打扫得很干净。这是飞车丸为了尽可能改善主人的居住环境,经过一番辛苦奋斗的成果。

房间里搬进简单的床铺以及几样家具,基本生活用品一应俱全,只是这些大多是抛弃式的物品或是露营用具。房里没有装上电灯,只能靠台灯或是电子提灯提供光源,使这间像废墟一样的房子越来越有「潜匿」或是「秘密基地」的气氛。

在这间房的最后面,土御门春虎正盘坐于铺在地板的地毯上面。

他合上右眼,左眼斜斜地缠着一条色彩鲜艳的眼罩。他集中精神,安静而且慎重地根据事先准备好的术式行使咒术。由于是大范围的咒术,虽然已经命令飞车丸掩饰咒力,但为了避免让阴阳厅察觉异状,还是需要高度警觉。

盘腿坐在地上的春虎面前摆着一只木箱,上面停着一只乌鸦。仔细一瞧可以发现乌鸦长出三只脚,那是出现在神话里的八咫乌,阴阳道里太阳的象征·金乌。

这是过去土御门夜光依据神话生成的式神『鸦羽』。春虎穿上它时如同披上漆黒的外衣,其他时候它就像这样呈现三足乌鸦的模样。

春虎坐在金乌对面,相对于合上双眼的春虎,金乌始终张着金黄瞳孔,笔直注视着主人。

当然,乌鸦的思考无法理解,金色的眼珠却能唤起观者近似畏惧的本能。

稍远处,有道人影倚在梁柱上关注着这一幕。

那是个身高将近两公尺,穿着夹克的壮汉。他的右手插在长裤□袋,没有左手,夹克的手肘下方失去厚度,只有一条衣袖往下垂挂。

那是鬼不是人,而且是活了长达数百年的「真正的鬼」。他是春虎的护法,角行鬼。他维持着让人感受不出庞大身躯的从容站姿,压抑自身的气息,注视着主人进行仪式。

春虎集中精神进行了十来分钟的咒术,接着他睁开右眼,沉重地叹了口气后垂下肩膀。

角行鬼微微露出苦笑。

「结果……看来是不用问了。」

春虎没有回答,只是无力摇了摇头。

金乌俐落地拍打翅膀,停在门口附近的衣帽架上,它总是习惯待在那个地方。它瞥向坐在地上的春虎,接着像是为了表示进展不顺利不是自己的错,把头扭到了另一边。

「这已经是第十次召唤了还没有反应,看来不是消失就是遭到封印……」

角行鬼语带嘲讽地说。听见护法这样的意见,「不知道。」春虎回应的语气相当凝重。

「一般来说,夜光的遗物保管在阴阳厅的可能性最高。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就算那个东西遭到封印,仓桥厅长他们也不可能没注意到我们的召唤,照理来说不可能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可是完全没有出现那样的迹象啊。」

春虎一脸严肃,点头同意角行鬼的话。

春虎他们过去多次捜索——半是袭击——阴阳厅的研究设施,这也是阴阳厅将春虎他们视为恐怖份子的原因之一。他们没有胆大到前往调查位于秋叶原厅舍的封印保管室,不过根据曾经隶属于开发研究部的早乙女表示,春虎找寻的东西没有保管在里面。当然,早乙女并未掌握所有封印在厅舍里的咒具,只是她参与过关于夜光的研究,如果有与夜光相关的咒具,她不可能没察觉。实际上,只有她看出厅舍里的『鸦羽』是赝品。

「就像塾长把『鸦羽』藏起来,说不定那个东西也在某个人手上,又或者是有人不明就里,把那当成单纯的咒具丢到一边……那东西和『鸦羽』不同,没有强大的咒力,只有一小部分的人知道那个东西的存在。」

「原来如此,姑且不提仓桥家,相马家曾经一度离散,应该断绝了不少情报。」

「是啊,因为战后那阵混乱导致下落不明也不奇怪。」

「这么一来可真的是一点线索也没有了。」

「所以我才会像这样一再召唤啊。」

春虎一脸不満,瞪向说得事不关己的鬼。

太平洋战争时,仓桥家与相马家共同扶持着土御门夜光。

仓桥家相当于土御门家的分家,不过与当时已经衰落的本家土御门家不同,在政经界始终维持相当广泛的人脉。另一方面,相马家为自中世纪以来延续至今的咒术者集团,在旧帝国陆军内部暗中建立起势力。唆使军队高层重建原本遭到关闭的阴阳寮,并且招聘夜光担任最高指导者的也是相马家。为了让夜光的才能显现于世,这两个家族可说是不可或缺的两大助力。

然而战败后,受到与军队之间的密切关系牵连,相马家分裂成数个家系。嫡系的公主正是制造出春虎觉醒契机的相马多轨子,旁系则有她的式神夜叉丸——大连寺至道等。

除了他们以外,理应还有数个家系存在,其中或许也有与咒术断绝关系的家系。毕竟日本战败早已过了半个世纪之久。

「话说回来,春虎,假设在战后因为混乱下落不明,也有可能流落到东京以外的地方。万一发生这种情形,像这样召唤也没用。」

「没错,这也是个问题。不过仓桥家也好,相马家也罢,根据地主要都在关东地区,所以不在东京的可能性很低……我是这么认为……」

一旦讨论起可能性就别想得到确切的结论。春虎按捺不住啐了一声。

「……『月轮』到底在哪里……」

面对难得如此烦躁的主人,角行鬼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烦躁是受到不安与焦虑的影响,这是主人与命运奋战的证据,也是他选择面对困难而非逃避的证明。既然做出这种选择,就避免不了这样的苦痛。

寂静的房间里,闹区的喧哗宛如在远处举行庆典的热闹气氛,只有些许嘈杂声传进屋内。彷佛受到外界的气息挑动,衣帽架上的金乌摆动身体,发出轻声鸣叫。

「真困难啊。」

「…………」

「结果千老头的非时也没有成为解决问题的线索吗?」

「是啊,虽然不完全是白费工夫,只是没办法用来从根本解决问题……说来也是,毕竟我们不知道最关键的『原因』,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一般来说不可能发生那种事。」

春虎沉吟,眼瞳深处蕴藏着锐利而且疯狂的光芒。那道光芒自从「那天晚上」之后就不曾消失——应该说无法消失。

自那之后经过了一年半以上,春虎始终在追寻这个谜题的答案。

「某人的咒术使然——有可能吗?」

「那个人是谁,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再说,这种事情是不是真的能够做到……」

「『泰山府君祭』不就有可能了吗?」

「我们就是为了确认这件事,一直在找那个东西吧。」

「的确是。」式神佯装糊涂,朝恼怒瞪着自己的主人点了下头。

「结果只能求神啊,看来你也走投无路了。」

「少多管闲事。」

「说不定该说是回归原点,阴阳师本来就是求神的专家。」

「……真是讽刺,我可是除去这方面的根基,打造出『帝式』来的人啊。」

春虎轻哼一声,接着他改变坐姿,竖起一脚膝盖,把下颚顶在膝上,轻声说着「没有时间了。」望向远处的目光显得虚无缥渺。

「夏目到东京来了,这很有可能是因为泰纯先生读星的结果。这么一来,应该会有什么动静……不对,说不定早就有什么动静了。」

「……阴阳厅吗?」

「那里无庸置疑是所有事件的中心,可是不只是这样。各种想法制造出各自的动向,蠢动着促使事情朝同一个局面发展。问题在于,我们该在这样的状况中扮演什么角色,做出什么选择……」

沉吟的噪音不知不觉变得激动,春虎又继续说了下去,犹如说着梦话。

「飞车丸也是……她现在的状态非常危险,再这么下去支撑不了太久,不知道能拖到什么时候……」

说到后来,他几乎像在自言自语,角行鬼面无表情,凝视着这样的主人。

房里笼罩着沉默,过没多久,「反正……」角行鬼率先开口。

「也不能放任阴阳厅——正确来说是仓桥和相马继续为所欲为。那叫做早期灵灾探测网是吗?老实说,他们比你那个时候准备得还要周到,看来是经过了仔细的调査。」

「…………」

「万一发生什么事情,我们也无计可施,他们已经领先太多罗。」

「我知道,可是现在……」

春虎的神情再次变得凝重,角行鬼吁了口气后,终于从柱子离开,脸上浮现出猖狂的笑客。

「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

「这次没有『保卫国家』这种任重道远的课题,你可以随心所欲放手去做。」

「角行鬼……」

听见角行鬼这么表示,春虎不由自主抬起头来,但是式神面不改色,又继续说:

「不过要是无聊,我随时会离开。」

阴阳师板起脸孔。

「什么嘛,真是无情的家伙。」

「我是鬼嘛。」

听见这合理的回答,春虎的神情依然凝重,只是少了些先前的苦恼。

这个时候,「可以进来吗?」轻细的敲门声响起,对方没等回应就打开门,进屋里来的是早乙女。「学姐。」春虎往后转了过去。

在如今这样的状况下,春虎依然称呼早乙女为「学姐」,这不是春虎的意思,其实是本人的要求。

「结果……看来是不用问了。」

「……受不了,我身边怎么全是一群不懂得体贴的家伙。」

「瞧你讲得这么过分,我这么说已经很委婉罗。」

早乙女不服气地说,只是她的表情和平常一样,看不出来有多不服气。

出于种种原因,早乙女一直跟随在春虎他们身旁。对潜伏中的他们来说,有她在非常方便,因为阴阳厅方面并不知道她与春虎他们一同行动的事实。

据说早乙女表面上佯装失踪,咒搜部也仍在持续搜寻她的下落。不过和遭到通缉的春虎等人相比,她受到的压力轻了不少,行动自如。从食粮调度这种小地方,到潜入各种设施的秘密行动等,她表现得比飞车丸和角行鬼更灵活,或许这也是因为她受过芦屋道满薫陶的缘故。

「总之这次也落空了吧。」

「……是啊。」

「真遗憾,我也想赶快见到『月轮』呢。」

她说话的语气一点也听不出遗憾,「说到这里。」接着她迅速转移话题。

也许是多心,她的模样有些得意。

「春虎,我稍微减轻了你的烦恼哦。」

「烦恼?这次又是搞什么鬼?」

「你真是越来越没礼貌了,我可是说服成功了呢。」

「说服?」早乙女的话让春虎忍不住纳闷。

接着,一道娇小的人影战战兢兢地跟着早乙女进到屋内,春虎原本严峻的脸庞有如让阳光融化,绽放出笑容。

「空。」

「春、春春、春虎大人……!」

走进门来的是飞车丸,只是身材缩小许多,从妙龄美女变成顶多只有小学生的稚嫩模样。她的耳朵和尾巴没有变化,身上的服装却从凛然的军服变成了水干与指贯。

这个模样是飞车丸遭封印时,她年幼的样子,空。

春虎笑逐颜开。

「怎么啦?好久没看见你这模样了。」

「是是、是,用、用这个样子出现实在很难为情……啊啊,不是!这这、这是为了避免万一遇上紧急状况无法使出全力……那、那个……!」

飞车丸的耳朵惊慌失措地抖动,尾巴不知所措地摇晃。她不敢和春虎对上眼,整张脸红通通的。

早乙女代替说得支支吾吾的飞车丸帮忙解释。

「很遗憾,飞车丸的灵性不稳定是不争的事实,所以我劝她至少在潜伏期间维持小空的模样,对吧,小空?」

「别叫我小空!」

飞车丸露出怨恨的眼神,斜眼瞪向早乙女。

这正是早乙女思考出来的「对策」,事实上,飞车丸在这种状态确实较能维持灵性稳定。飞车丸是强大的护法,在『泛式』的分类当中属于使役式,其灵体自然是以强大的灵气组成。一旦灵体产生混乱,矫正时不只需要相当的力量,混乱扩张的速度也很迅速。

关于这一点,由于空的灵性型态是让泰纯封印大部分力量的状态,如果仿效这样的形式暂时冻结力量,本人的灵性既能借此稳定下来,也能抑制混乱扩大的速度。

「这可以说是一种省电模式呢。」

说这句话的人是思考出这种方式的早乙女。

实际上,春虎当初听见时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只是当事人飞车丸拒绝恢复空的模样——毕竟意识是飞车丸,本人似乎觉得很不好意思——之前除了状况真的过于严重的时候,她始终没有付诸行动的意愿。不过……

「在在、在下身为护法不仅无能,近来甚至让春虎大人操心,实深感歉疚……汗、汗颜至极,还恳请允许在下维持这副模様!抱、抱歉必须展现出如此幼稚的样貌,请、请请准许在下继续随侍在旁……!」

飞车丸说着,单脚跪在地上,深深地鞠躬致意。树叶形状的柔软尾巴因为紧张变得僵硬,接着又左右晃个不停,晃得都快断了。

早乙女见机不可失,握紧了拳头。

「快,春虎,让她见识你的男子气概。」

「没什么好见识的吧,况且之前我也说过希望飞车丸可以维持空的模样。空——啊啊,应该称呼你飞车丸吗?抬起头来,用不着这么把事情看得这么严重。」

「虽虽、虽然春虎大人您这么说,但在下这个样子实在……!在在、在下不只说话不流利,连说话方式也这么失礼……!」

「你变大只的时候也是一样吧。」

「闭嘴,角行鬼。再说『大只』是什么意思,你可没资格说我!」

「太好了,小空,我们无私地说服成功了呢。」

「喝,要是没有私心,别若无其事地把手伸向我的尾巴……居然连『鸦羽』都这个样子!简、简直是奇耻大辱!不许笑,失礼的家伙!」

角行鬼再次让背倚在柱子上,早乙女的双眼始终追逐着飞车丸的尾巴,金乌在衣帽架上蹦跳个不停,发出呱呱叫声,飞车丸摇晃着尾巴,斥骂这些「同僚」。

不过,听见笑声时,这些式神和食客自然而然地闭上嘴,视线转向笑声的来源。主人像这样笑得这么开心——不知不觉——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很高兴能有你们陪在身边。」

「春虎大人……」

飞车丸呢喃着,一脸惊讶,接着她板起正色,再度屈下单膝,跪在地上。她凶狠地往旁边一瞪,角行鬼只好无可奈何地露出苦笑,同样跪下单膝。金乌不再随处跳动,早乙女默不吭声,悄悄往后退开。

「……这么说来,木暮先生说过一句话,『禁咒是以世界作为抵押的游戏』,确实是真知灼见。」

春虎说着,维持坐在地上的姿势,伸展了一下筋骨。

「我也告诉过角行鬼……现在我的行动是出于一己之欲,不会得到赞赏,也不会有人感谢,反过来的情形倒是有可能发生。所以——」

他又继续说,双眼笔直凝视着自己的式神。

「最后的最后由你们自己决定,不论是什么选择我都欢迎。」

听见主人的命令,飞车丸这么回应。

「相信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你还不是一样把事情说得这么严重。」

角行鬼接着说。

金乌发出鸣叫声,早乙女静静观望眼前的主仆。

面对这些可靠的式神,春虎缓缓地点了下头。

2

空气冰冷,寒风冷冽。

夜里灯火通明的街道上,热闹的活动始终没有遭到冻结。人们彷佛自行散发出热气,驱离了逼近的寒冬。

副都心,新宿。

走出JR新宿站的东南口后,土御门夏目、相马秋乃以及土御门鹰宽一同走到明治通,接着往靖国通的方向走去。

晚上十点过后,街上人潮完全没有散去的迹象,车流量也是一样。倒不如说现在才是夜生活的开始,气氛显得热闹蓬勃。

夏目他们现在潜伏在吉祥寺一间老旧的民宅,会像这样在新宿闲逛,主要是为了替秋乃训练隐形术。鹰宽觉得秋乃的隐形技巧相当高明,最好能以实战的形式累积更多经验。平时讨厌咒术训练的秋乃这次一听见要到新宿——「新宿?我要去!」马上一口答应。

由于阴阳塾与宿舍位于涩谷,夏目早已习惯繁华的夜生活,只是新宿与涩谷的夜晚又是不同的气氛。

新宿没有涩谷给人那么密集的感觉,但是不管走到哪里都有人。年龄层稍高,随处可以看见穿着西装或套装的人。

实际上,在隐形术的使用中,感受这种些微的气氛差异也是非常重要的要素。实力坚强的人不论身处在什么场合,都能使出避开他人注目的隐形术,但是所谓「高超」的隐形,不只是藏起自身的气息或灵气,更重要的是让自己「融入」周围环境。掌握周围气氛,并且以自己的方式重新诠释,是行使隐形术的第一歩。

夏目身穿夹克搭配短裤、裤袜与靴子,注重实用性,这是她平常的外出服。只是这类朴素的服装反倒突显出夏目娇柔纤细的身体曲线,要不是使出隐形,她恐怕不晓得已经被搭讪多少次了。正如秋乃所说:「美女不管穿什么都好看。」

而秋乃穿着毛衣加上大衣,脖子上围着一条围巾,打扮得比较有女孩子可爱的感觉。话说回来,这样的搭配不是出自秋乃,而是鹰宽的妻子土御门千鹤。由于夏目坚持拒絶,千鹤那股「要把年纪足以当自己女儿的女孩子打扮得很可爱」的热情全部投注在秋乃身上。尽管当事人有些困惑,不过夏目认为她很适合那样的装扮。

顺带一提,陪在两人身旁的鹰宽穿着朴素的大衣与西装。平常他总是穿着轻便的工作服,但偶尔穿上西装也不至于显得格格不入。这或许是来自他担任咒搜官时的经验,而且夏目会这么认为,不是因为他完全消除了自己的气息,主要是因为他隐形「融入」周围环境。实际上,在这样的人潮中完全消除气息,不小心撞上别人的可能性很高,反而更加危险。要学会适度「调节」,只能靠在实践中累积经验。

走到一半,鹰宽忽然停了下来。

「——欸,秋乃!」

走在前方的夏目也往后转过头,发现不知不觉中落后他们的秋乃停下脚步,望向远方。

她愣愣地杵在原地,隐形也解开了,不只如此,平时隐藏的耳朵——从头顶伸出来的那对兔子耳朵也现出实体。被鹰宽这么喝斥,她一时间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发现耳朵冒出来后赶紧解除实体。

「怎么回事,你在发什么呆?」

「对、对不起。」

秋乃不停低头道歉,夏目藏住脸上的苦笑,往她走了过去。

「秋乃,你要道歉没关系,不过还是先重新隐形吧。」

「噢,好。」

秋乃点头后结成手印,低声吟诵起咒文,接着灵气随即获得控制,混入周围环境。完成度虽低,但已经达到实用的水准。尽管是因为没有其他事好做,每天被强制进行练习,但秋乃的优秀表现让教导她的夏目也忍不住吃惊。

刚才的耳朵就是证据,秋乃是极为罕见的「兔子生灵」,而且她天生就是如此,灵气因此比一般人更为强大。此外,因为她是在咒术者的修练场星宿寺中长大,灵气的基本操作技巧她略知一二,除了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技术面还不纯熟外,她其实已经具备成为咒术者的基本条件。只可惜她粗心大意,注意力又散漫,导致迟迟不见显着的成长。

「我们可不是来玩的,这一带是灵视官的管辖范围,随时有可能被他们『视』见,尤其你的灵气特殊,必须时常提高警觉。」

「是、是,对不起。」

被鹰宽这么严厉指导,秋乃忍不住垂头丧气。

鹰宽这些话完全正确,尽管理解这一点,夏目还是于心不忍,出面缓颊。

「秋乃是第一次在晚上到这么热闹的地方来,当然容易分心嘛。」

虽然她自己在指导秋乃的时候也很严厉,不过在他人面前却很纵容。鹰宽斜眼瞪了过去,夏目避开秋乃的注意,向鹰宽轻轻低头道歉。

不过,听见夏目这么帮自己找借口,「不、不是那样的。」当事人秋乃有些慌张地摇了摇头否认。

「我会发呆不是因为觉得路上的景色很稀奇……虽、虽然这种景象我只有在电视上见过,确实觉得很壮观。」

「不然是为什么?隐形累了吗?」

「为什么?唔,该怎么说呢……」

「啊,我知道了,你是肚子饿了吧?」

「夏目!我才不是因为肚子饿,出门前不是吃过晩餐了吗!你怎么老是——」

秋乃面红耳赤,大表抗议的瞬间,少女的肚子像是迫不及待般,发出了健康的声响。

因为时机太过刚好,本来只是打算开玩笑的夏目惊讶地张大了双眼,鹰宽更是噗哧笑了出来,惹得秋乃整张脸涨得通红。

「讨厌!夏目这个大笨蛋!」

秋乃气得甩起辫子,夏目向她道歉,却又藏不住脸上的笑意。她的肩膀忍不住颤抖,极力向秋乃低头道歉。

虽然是寻常的互动,但夏目能像这样轻松谈笑,还是从上个月的那起事件——也就是她拜托秋乃交信给天马,并且透过电视画面亲眼确认对方的回覆之后首次见到的。

漫长的时间——经过严峻的潜伏期间,始终没有改变的伙伴。那勇敢的回覆让夏目重拾勇气,即使身处在逆境之中也能不时欢笑。

过去的伙伴们此时也在这个地方,在夏目所在的东京某个角落思念着她。既然如此,就算现在见不到面也说不到话,夏目也能勇往直前。

鹰宽忍住笑,看了下手表确认时间。

「好啦,时间很晚,我们差不多该走了。还不熟练的时候最好尽量避免长时间进行隐形,以免养成不好的习惯。」

说完,鹰宽猛然板起脸孔,转头看向背后。夏目也察觉异状,惊呼了声「啊」,往同一个方向「视」去。只有秋乃一个人摸不着头绪,错愕地仰望着两人。

「……夏目你也注意到了吗?」

「是……有灵灾发生,而且扩大的速度非常快……」

灵灾位于明治通往东新宿的方向,与他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还能「视」见,可见灵灾已经进入第二级。另外从灵气迅速偏离的速度看来,预料将直接演变成第三级,出现动态灵灾。

「咦,那、那不是糟了吗,得快逃才行!」

「用不着担心——啊啊,虽然还是必须提高警觉,不过这附近是新宿分局的管辖范围,应该会在酿成大祸之前修袯吧。」

「……可是万一灵灾修祓部队来到这个地方,我们行踪曝光的可能性也会提高。」

「嗯,虽说不能掉以轻心,但也不需要过分警觉。祓魔官在出勤时一般只在意眼前的灵灾,该注意的反而是附近的灵视官。一旦有灵灾发生,照理来说他们也会往那里聚集。」

鹰宽凝视灵灾发生的方位,这么提醒她们。最近发生灵灾这种事稀松平常,目前看来并未造成混乱。

「没问题吗?」

「至少不需要太惊慌。」

鹰宽说得极为自然,耸了耸肩。看见他这样的态度,秋乃有些不服气地噘起了嘴。

「可是……那是灵灾吧?刚才我不过发一下呆,你就要我提高警觉,发那么大的脾气。」

她似乎对鹰宽的反应落差无法释怀,鹰宽苦笑着摸了摸少女耳朵消失的头顶,用简单的方式向她解释。

「听好了,秋乃。对咒术者来说,遇上困难时大多只要正确判断状况,都有办法对应。最危险的是疏忽大意,忘记随时提高警觉,结果遭到出其不意的突袭。」

鹰宽说这话时不只看向秋乃,也看向夏目。

「咒术和格斗技那些体术不一样,术者必须保持专注的意识才能发动。所以说,不论是多么高明的咒术者,要是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遭到突袭也无计可施。所谓的护法,说起来也就是为了因应突袭产生的式神。随时随地提高警觉,这对咒术者——尤其是对麻烦缠身的咒术者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

知道了吗?鹰宽再一次叮嘱秋乃。由于有前咒搜官的经历,鹰宽这番话非常有说服力。秋乃认真地点头表示知道,夏目也带着同样的心情凝视着她。

无论如何,一旦有灵灾发生,不只祓魔官,媒体往这里聚集的可能性也很高,另外交通也有可能受到管制。刚好他们正考虑离开,或许立即撤离新宿才是明智之举。

鹰宽这么提议,「——嗯?」却在走往车站的路上停下脚步,仰望头顶的方向。

夏目和秋乃也循着他的视线往上空望去,结果看见有个小东西穿梭在大楼栉比鳞次的狭窄夜空之间,街灯照出的那个东西是只鸟——不对,看起来像是大型的遥控飞机。

「啊,那是什么东西?」

「……式神吗?」

秋乃和夏目正兀自猜测时,「是『迦楼罗』。」一旁的鹰宽这么说道,语气里听得出些许的惊讶。

「滋岳吗?原来他在新宿分局啊。」

「你们认识吗?」

「没那么熟——你们不知道吗?他是独立祓魔官,『十二神将』的『大佐』。」

这外号夏目也曾耳闻,「只听过名字。」她点头说。

滋岳俊辅为取得国家一级阴阳师资格的祓魔官,也就是一位独立祓魔官。

现在总共有五名独立祓魔官,其中木暮从祓魔局调至咒搜部,因此可以亲自到现场进行修祓的独立祓魔官共有四位,滋岳就是其中一位。

夏目刚到东京时,常在新闻里面听见『大佐』这个称号。两年前的『上已再祓』——夏目他们忘也忘不了,双角会利用鹤发动灵灾恐怖攻击的不久前,他暂时退出第一线,据说是在修祓灵灾的过程中受伤出现灵障。

之后,滋岳努力复原,前年秋天正好在木暮离开时重回工作岗位。之后祓魔局便以滋岳、『结姬』弓削麻里和『食鬼』镜伶路三人为中心,在『炎魔』宫地磐夫的率领下修祓都内灵灾。

「……『十二神将』是像之前到星宿寺来的那三个人吗?」

「啊啊,没错,你还记得那时候有个叫做弓削的女性吗?她也是其中一位独立官。」

「也就是说那个人很厉害罗。」

「是很厉害没错,可是和弓削又是不同类型——」

鹰宽回应秋乃的问题,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嗯,我想想……那是个有点麻烦的家伙……只是身为『祓魔官』,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比其他独立官更优秀的阴阳师,祓魔局应该也很欢迎他归队吧。」

「咦?他比那个祓魔局的室长还要优秀吗?」

「你说宫地吗?他的马力太强了,虽然适合用来应付第四级灵灾,但其实很难处理祓魔局平常的工作内容。比方说,切菜的时候比起斧头或锯子,小而锋利的菜刀其实更方便吧?」

「……菜刀吗?」

虽然明白鹰宽话里的意思,可是无法确切掌握具体的含意,夏目不知该如何反应,于是把视线转向式神前往的方向,发生灵灾的东新宿。

「你很在意吗?」

「……是。」

鹰宽沉思了一会儿,接着「嗯」地点了下头。

「好,难得有这个机会,我们就在回去前到灵灾修祓的现场参观吧。一方面可以当成学习,事先了解独立官也不是坏事,毕竟他们搞不好会成为我们的『敌人』——而且还是『强敌』。」

3

泛用式『ML28·迦楼罗』由阴阳厅开发研究部第三课开发,为型号「L」——限量系列的人造式。

归类为泛用式的『迦楼罗』为特殊式样,实际上是探测式,与运输式也很接近。换句话说,是在与『WI2·枭眼』一样用来充当术者耳目的同时,和『WT2·飞鸥』一样以运送物品为主要用途而设计出来的式神。操纵虽然麻烦,但用途广泛,也具备相当高的基本性能,是为了独立祓魔官滋岳俊辅——同时也是因应他的要求——特地打造的式神。

『迦楼罗』上面搬运数十张式符,是由滋岳自行设定术式,特别制作的护法式『G1·仁王·改』和『G2·夜叉·改』。

滋岳与『迦楼罗』共享感官知觉,带着式符赶往现场。他透过『迦楼罗』掌握现场状况后,将式神当成咒力的中继站,接连生成运至现场的式符。

护法式基本上需要二十四小时随侍在术者身旁,保护主人,不过在灵灾修祓现场,护法式常活用于修祓灵灾,用来充当祓魔官的盾或矛。滋岳的『仁王』与『夜叉』都是为了「修祓灵灾」这特定的目的,量身订做的式神。

滋岳首先让必要的——能満足需要数量的——『仁王·改』实体化,包围发生的灵灾,抑制灵灾继续扩大。接着,他让『夜叉·改』实体化,与『仁王·改』形成的包围网合作,进行灵灾修祓。

他将展开的式神群进行同时而且灵活的操作,这次生成的式神换算成灵灾修祓部队约有两个小队的数量,不过要是滋岳有意,要同时展开比这多一倍的数量也不是不可能,简直有如术者独自率领一支式神部队。

在上空盘旋的『迦楼罗』指示下,式神部队充当滋岳的手脚,包围灵灾并且进行修祓。他在『迦楼罗』抵达后不过五分钟,灵灾发生的警报传至祓魔局还不到十分钟就开始进行灵灾修祓。尽管是因与现场距离较近,但这也是其他人不可能达到的效率。这正是被誉为「祓魔官的楷模」,『大佐』滋岳俊辅的灵灾修祓方式。

「……任务完成。」

在前往灵灾修祓完成的现场,灵灾修祓部队的运输车后座中。

透过式神确认现场状况的滋岳低喃,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现场终于开始实施交通管制。

原本顺序应该相反——通常是先进行交通管制,接着部队进驻,修祓灵灾,可是只要滋岳出动,便常常发生像这样顺序颠倒过来的情形。总之,他的效率远高于一般的灵灾修祓速度。交通管制与疏散周围群众——即使在灵灾修祓完成后——的手续虽然没有省略,但这仅是为了事后进行现场调査所做的处置。

灵灾发生地点在新宿六丁目的东方广场旁,赶至现场的祓魔官和灵视官匆忙来去,滋岳则是将双手负在背后,站得直挺,专注地打量眼前的景象。他没有下达指示,只是在一旁监视部下的动作是否迟滞,或是发生执行效率低落的情形。

用一句话来形容的话,滋岳是个固执的男人。

年龄约在三十来岁,长相有些冰冷而且神经质,不论他的心情是好是坏,总摆出像忍着轻微牙痛的阴郁神情。他将印上祓魔局徽章的贝雷帽斜斜戴在头上,笔挺地穿着平整的漆黑防瘴戎衣。

不过仔细一瞧可以发现,他身上的防瘴戎衣在某些小地方经过加工,和一般的不太一样,再搭配头上那顶贝雷帽,使得他那套防瘴戎衣给人军服的印象。事实上,『大佐』这个称号除了来自他独特的灵灾修祓方式,更主要是来自他的装扮以及平常的言行举止。

「……太慢了。」

他喃喃抱怨着,一分钟过后,「独立官!」其中一位部下赶到滋岳身边。他站在滋岳面前,双脚并拢,直挺挺地站着。

「报告!」

「——在你报告之前。」

「咦?」

「把领子扣好。」

听见他不耐烦的指责,「啊。」部下赶紧重新整理防瘴戎衣的衣领。

滋岳露出锐利的眼神,瞪着部下。

「服装仪容不整也就是纪律不整,尤其防瘴戎衣不只是普通的衣服,更是我们的『装备』,可以用来阻挡瘴气、防止咒力流失。衣领上的扣子有没有扣好,或许效果没有『极大的差距』,不过还是有『差别』。要是轻忽这些微的『差别』,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専业人士。」

「是。」

「而且只要有一点怠慢,导致状况恶化,总有一天会造成致命危机,再说……」

滋岳仍在继续训诫,部下始终挺直背脊,一边说「是」、「是」地在各个重要的地方认真回应,最后低头鞠躬说:「感谢您的教诲,今后属下会更加留意!」由于这种事情时常发生,被说教的属下也早就习以为常。

不过这种习惯成自然的态度也让滋岳不太满意,部下有些制式化的反应让他稍微扬起了右边眉毛。

只是训诫已经结束,于是他清咳一声,转换思绪。虽然挑剔的都是一些小细节,但绝不会将不必要的调侃或是挖苦的话说出口,这就是滋岳的个性。

「……报告。」

「是。」

部下立刻报告起抵达现场后的情形,内容周详而且缜密,因为滋岳平时就常仔细教导他们关于情报传达的重要性,以及具体的方法。

滋岳始终维持相同的姿势,不发一语地聆听部下详尽的报告。「很好,马上进行事后处理。」最后他只交代了这么一句话。部下鞠躬敬礼,接着动作俐落地跑了出去。

滋岳稍微卷起黒衣袖口,伸出复古造型的手表确认时间。戴着手套的指尖停下手表的计时功能,从接到灵灾发生的警报后开始移动的秒针在手中灵敏地震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喀答声后停了下来。

滋岳再次稍微扬起右边眉毛。

「……距离这么近,应该可以再节省两分钟的时间才对……」

至于延误的原因——当然,除去花在说教上的时间——他试着找出根本问题。比方说,一个是交通管制的迟延。由于灵灾修祓已经完成,人员缺乏足够的临场感,耽搁了现场调查和稳定现场灵气的工作。他从过去就担心这点,看来和警视厅交通管制课的合作还有改善的空间。

滋岳从外套夹层口袋取出一本笔记,飞快地写了起来,那是为了向高层陈情的备忘录。正好经过一旁的部下苦笑说:「又来了。」当然滋岳没有察觉。

灵灾为充满万物的灵气产生极度偏离,五气与阴阳失调发生的灾害。灵灾的性质有很多种,基本上除非是人为引发的灵灾,否则这世上不存在「完全相同的灵灾」。

因此灵灾修祓的工作很难订定一套规则,现场的祓魔官每一次都必须随机应变,自行摸索正确的修祓方式。极端来说,现场每一位祓魔官个人的能力决定了修祓能否成功,拥有压倒性实力的独立祓魔官正是因为这样而格外受到重用。

尽管如此,灵灾修祓还是需要系统化,这是滋岳的论点。

实际上,他要求自己率领的直属部队彻底配合他的灵灾修祓方式,进行修祓。除非是相当特殊的灵灾,否则不需要等滋岳下达指示,部队便会自行采取必要的行动。虽然说很难立即改变,但其他部队也应该效法这样的方式,滋岳心想。不对,他不只是心里这么想,为了实际改善祓魔局的工作方式,他一直锲而不舍地向高层提出陈情。

滋岳是位大器晩成的独立祓魔官,『十二神将』大多自年轻时就拥有优越的才能,出社会后没几年——大约二十来岁就取得国家一级阴阳师的资格。其中,滋岳取得『阴阳一级』的资格是在三十岁过后,理由很简单,因为他不像其他『十二神将』那样天赋异禀。当然,他的灵力远比一般人强,使用咒术的才能也很优异,只是和通过『阴阳一级』测验的强者相比就是差了一截。

尤其他生来体弱多病,体能方面完全没有值得夸耀的地方。尽管拥有优秀的灵力,但他在灵性方面的抵抗力却很弱。滋岳会暂时离开现场是因为修祓灵灾时遭受灵障,不过身为祓魔官的他像这样被迫脱离战线的情形,这并不是第一次。「玻璃剑」——在他担任一般祓魔官时,身边的人甚至为他取了这么一个绰号。

滋岳能像这样担任独立祓魔官指挥灵灾修祓,是他基于自己的信念,摸索出最有效率而且适合一己的灵灾修祓方式,并且苦心钻研的成果。真要说起来,他能有现在的地位是拜自己的努力与执念所赐,所以就算他唠叨又相处,依然赢得了大多数祓魔官的尊敬。

「那根本不是*『大佐』,是『军曹』。」只是祓魔官们常像这样私下调侃他也是事实。

(编注:大佐相当于上校,军曹则相当于中土。)

「滋岳独立官!」

滋岳正把自己的想法记下来的时候,其中一位部下冲上前来。报告已经结束,这算是意料外的行动。滋岳立刻收起笔记本,蹙眉看向部下。

「抱歉打扰了,其实是……」

赶上前来的部下把脸凑上去,在滋岳耳边悄声报告。滋岳听见报告,右眉高高抬了起来。

「你说什么?为什么会来这里?」

「详、详细情形属下也不清楚。」

前来报告的部下也是一脸疑惑,滋岳暂时陷入了沉思。

「……残留的瘴气完全驱散了吧?」

「是,这里目前没有危险。」

滋岳点头,「回去工作岗位上。」简短交代了一声后,自己也走了出去。

他走向马路,可以看见在管制区内停了一辆白色轿车。

只要曾经在祓魔局本部工作,一定都看过这辆轿车。滋岳踏响脚下的靴子,一走到轿车旁,经过雾面处理的后座车窗马上滑动下来。

车内探出一张脸,那是位华贵的女性,脸上浮现从容自在的开朗笑容。

「晚安,滋岳独立官,真是美好的夜晚呢。」

「除了刚刚发生过灵灾。」

「灵灾已经修祓了吧,本来我以为可以参观久违的修祓现场呢。」

「你不是每天都在观视灵灾吗,再说也没有人像你们那么常视见灵灾。」

「哎呀,从远方『视』得灵气和用肉眼直接观『看』的魄力完全不同呢。」

女性笑咪咪地点着头,她的用字遣词与现场气氛格格不入,语气却极为严肃。连日应付灵灾的独立官不禁暗自摇头,在内心叹了口气。

那是位看起来年轻——其实是从外表看不出年纪的女性。她的年纪确实比同僚弓削还要年长,应该是在二十后半。但由于弓削有着超乎年齢的成熟稳重,使得眼前的女性看起来较为年轻。

尤其她身上穿的是以大量荷叶边装饰、可爱的白色上衣与裙子,卷发上面甚至搭配花朵造型的发饰,而且她非常适合这样的装扮,并不显得突兀。

老实说,滋岳很不擅长应付这样的人,不过他绝不会表现在脸上。

「……所以呢?」他重新切入正题。

「你们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幸德井特视官。」

「嗯,其实是——」

「——我们是来看『守人』的,滋岳独立官,因为我们还没见过工作中的『守人』呢。」

另一位女性从车内探出头,接过了话。她的长相与前一位女性一模一样,噪音也是如出一辙。身上的服装除了第一位女性是白色,第二位是黑色以外,设计完全相同。

她们是双胞胎,姐妹俩同为『十二神将』,是在日本仅有三人的祓魔局「瑰宝」特别灵视官——『天眼』三善十悟调走后,如今只剩下她们两人——幸德井白兰和幸德井玄菊。

对祓魔局来说,在灵灾修祓工作上,国家一级阴阳师的特别灵视官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存在。两人平常驻守在祓魔局本部,工作时很少有外出机会。

不过,听见黑衣女子——玄菊的话后,「啊啊……」滋岳也点头接受了她的说法。两人外出的理由意外正当,只是依她们的立场,还没见过『守人』这件事更让他觉得惊讶。

「这附近的话……那边的十字路口。对面有个红绿灯,应该设置在那下面。」

「咦?……啊啊,是那个啊。」

「咦?在哪里啊,姐姐?」

「喏,那里有个小神社,就是那个罗。」

「啊啊,是那个吗?从这里看不清楚,不能让车子再开近一点吗?」

姐妹俩同时从车窗探出头,眯细双眼,伸长了脖子。

她们像两个发现野生小动物的小孩子,而且那副模样不是刻意装出来的,她们的「本性」就是这个样子。也就是说,她们是会让人觉得「没想到现在这个时代竟还有这种人存在」,真正的养在深闺无人问、不懂世事的千金大小姐。

不过,她们会变成这个样子也是其来有自。

提到代表日本阴阳道的两大氏族,有以安倍晴明闻名的安倍氏,以及晴明的师父贺茂忠行与贺茂保德等阴阳师辈出的贺茂氏。前者后来改称为土御门,后者称为勘解由小路,为一同振兴阴阳道的氏族。

然而,官位曾一度高升至阴阳头的勘解由小路家在室町时代后期没落,在战国时代断绝。之后到了江戸时代,一支旁系取代断绝的勘解由小路家,成为贺茂氏宗家,那就是幸德井家。

自江戸时代初期后,贺茂氏在阴阳道的世界里常追随安倍氏的脚步。只是相对于安倍氏宗家土御门家在太平洋战争前后经历过盛衰荣枯,以及其分家仓桥家奠定阴阳厅的基础,引领现今的咒术界,成为贺茂氏宗家的幸德井家没有加入世间的动乱,只是默默传承阴阳术。其间栽培出许多优秀的阴阳师,在现代俨然是无庸置疑的名门,也是咒术界广为人知的传统世家。幸德井白兰与幸德井玄菊正是这幸德井家出身的千金。

由于是名门出身,她们如此不谙世事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受环境的影响,只是她们两人的情形其实是更有特殊的原因。

基本上,只有见鬼才能优异的阴阳师能成为灵视官,而见鬼才能的优劣——尽管并非没办法靠训练获得成长——但有极大一部分是来自天生资质。尤其特别灵视官这职位可说是真正的「得天独厚」,优异的才能和先天的资质常在年幼时就崭露头角。幸德井家为阴阳道的名门,对这样的「价值」更是有高度的理解。

名门幸德井家将白兰与玄菊这对双胞胎姐妹视为上天赐予的神童,自她们懂事前就施加英才教育。她们是家族的荣耀,受到细心的呵护与栽培。双胞胎姐妹的才能后来顺利开花结果,光耀门楣,只是……另一方面,她们幼稚得让人不敢置信!正确来说是不知世事又骄纵,就这么成为国家一级阴阳师。

「你们果然也很在意『守人』吗?」

「当然罗,那可是我们的工作伙伴呢。」

「虽然现在是弥补我们的不足,在背后支援的形式,但据说以后将会由我们居于辅助地位,主要工作都交给『守人』呢。」

「这么一来说不定我们也可以稍微休息一下呢,自从三善先生调走之后,我们一天到晚都忙着工作呢。」

「真的是这样呢,姐姐。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除了三善先生,这世上没有其他像我们这样的天才了呢。」

「三善先生真是可怜,居然被调去取缔咒术犯罪这种野蛮的工作……希望他能尽快调回灵视系。」

「就是说啊,姐姐。等我们可以放假之后,不如邀三善先生一同前往旅行如何?」

「哎呀,真是个好主意。要去什么地方呢,玄菊?温泉好吗?还是滑雪?」

「姐姐,难得有休假的机会,我想出国呢。」

「哎呀,真不错,要到巴黎还是夏威夷呢?实在让人充满了梦想呢。」

双胞胎姐妹不知何时忘记了这趟前来的主要目的,兴高采烈地谈笑着。虽然这是美好的光景,但实在不适合出现在灵灾修祓的现场。滋岳不着痕迹地咳了一声,当然,她们完全没有察觉。

两人谈到的是阴阳厅现在全力推动的「早期灵灾探测网」,如今已经有八成开始运转,只是现在这个时间点顶多只能算是测试阶段。

这是将目前以人力——配置在都内各地区的灵视官,负责监「视」是否有灵灾发生的工作由式神代替的计划。在都内灵脉各重要地点设置式神,随时向本部回报灵气的状态,这个式神正是双胞胎姐妹前来参观的机甲式『AR4·守人』。

『守人』是阴阳厅为探测网特别开发的人造式,与阴阳厅制作的其他式神类型相当不同。

首先由于是机甲式,必须以具有实体的形代作为式神的躯体,『守人』的外形是高度不到一公尺的小神社,给人的印象接近祭祀地藏的地藏堂,这样的设计主要是考虑到融入街道景观。

由于专门用来进行灵气的探测与报告,式神无法自行行动,也没有特定的主人,属于极为特殊的类型。不过,只要注入一次咒力便能长时间运转,因为没有特定的主人,不论是谁的咒力都能接受。也就是说,可以不经由「个人」,而是透过「组织」使役,这在式神来说可说是划时代的发明。真要说起来,比起式神,『守人』的分类其实已经半接近「咒具」。

老实说,滋岳很期待这个探测网的完成。他认为灵灾修祓应系统化,这正是最适合他论点的政策。等探测网正式运作后,灵灾修祓的方式也会跟着改变,他认真地如此认为。

当然,『守人』能做的事情有限,要用来取代灵视官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不,说不定不需要那么久。」

事实上,原本领导特别灵视官的资深特视官三善十悟就从祓魔局调到了咒捜部。如果是在以前,将为数不多的特视官调到其他部门根本是难以想像的事情,但是祓魔局现在便是以两名特视官的体制进行日常工作。

而且,这样的改变不只为灵视官带来变革,负责修祓灵灾的祓魔官也需要因应新的体系,进行进一歩的调整。

滋岳瞥向轿车后座,双胞胎姐妹像是完全忘记『守人』,和乐融融地讨论着旅行计划。

拥有耀眼的才能,当代顶尖的阴阳师,『十二神将』。

往后,这些人——包括滋岳在内——不被需要的时代将会来临,而且滋岳认为,这确实是正确的转变。

为了把自己扫地出门,滋岳今后也会继续默默努力。

后来,滋岳的部队撤离现场时,白兰与玄菊也决定回祓魔局本部。

她们在像这样外出的期间,也持续监控着都内的灵气,以防备新灵灾发生,只是在本部待命必定能监控得更周严。虽然有灵视官在各地巡逻,以及测试中的探测网运转着,但特别灵视官的「双眼」可说是出类抜萃。高层内心想必希望她们可以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监视,这也正是她们很难休假的原因。

无论如何,虽然遗憾没能亲眼见识灵灾修祓现场,但两人好歹也是见到了『守人』。

「只要我们人在都内,就不会有人对我们发脾气,偶尔像这样外出也不错呢。」

「是啊,在远处观察不到的各种灵气也很新鲜呢。」

「就是说啊,只是这附近人太多,我有些晕了。」

「啊啊,确实是这样,不过其他阴阳师都不要紧吗?」

「其他人不像我们的感觉这么敏锐呢。」

「才能太出色也是很辛苦的一件事呢,三善先生不要紧吗?真让人担心。」

坐在轿车后座的白兰与玄菊用手掌捧住脸颊,担心起以前的上司。

两人这么说既没有恶意,也不是自尊心作祟。特别灵视官不只和一般人不同,就算和专业阴阳师相比,感觉也有极大的差异。与其说她们认为自己优秀,其实她们是认为自己「异于常人」,而且这确实也是事实。

灵视官大多是怪人,其中最怪的当属特视官——阴阳厅里常有人这么揶揄。当然这只是开玩笑,不过并不是毫无根据。

「啊,对了,姐姐。难得有外出机会,回去的路上去一趟便利商店好吗?」

「哎呀,好啊,我们很久没去了呢。」

「我最喜欢便利商店了,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每次去都有新发现呢。」

「我也喜欢,只是有点紧张,有时候在里面会遇上很冷漠的店员呢。」

「这种时候就要摆出坚决的态度,因为我们是客人呢。」

「哎呀,玄菊真勇敢。」

要是滋岳听见她们的对话,想必会觉得蠢话连篇,连咳嗽打断也会错失时机。不过,两人的神情非常严肃,认真讨论要到哪一间便利商店。

两人正讨论时——「……哎呀?」白兰忽然停止对话,瞳孔没有对准焦点,原本独特的气质又变得更加异样,宛如人从座位往上浮起了数公分高的距离。

「怎么了,姐姐?」

玄菊问道。这个问题不是针对姐姐的状态,姐姐现在在做什么根本不需要问,她正在探视灵气。只是玄菊大致视了一下,并没有发现能够引起姐姐注意的事物。

「又有地方发生灵灾吗?可是灵脉没乱呢。」

「不是灵灾,可是……玄菊,我有点在意这个灵气,帮我一下好吗?」

「哪一个?」

「喏,就是那个。」

白兰在车内伸直手臂,指向某个方位。玄菊指示司机停车,往姐姐指的方向眯细双眼,集中意识。

起先她没有察觉,因为那股灵气施下了隐形,而且是专业咒搜官程度的隐形术。一般灵视官不可能察觉,白兰会发现也是碰巧,尤其她们灵视官的工作是防备灵灾,很少观视人类的灵气。

不过一旦发觉,对方不管再怎么隐形都逃不过她们的注意。

「……我知道了。那么,姐姐。」

玄菊说着稍微举起双手,让手掌面向姐姐。白兰也摆出相同的姿势,握住玄菊的手,十指交扣。

两人的灵气共鸣、増幅,提升见鬼的感应度。这是只有她们双胞胎姐妹才能展现出的特殊技巧,白兰与玄菊借由互相提升彼此的力量,可以展现出甚至比『天眼』三善十悟更强大的见鬼能力。

「……姐姐,这灵气……该不会是龙吧?」

「对……而且那不像式神……难不成是附身?被龙附身的生灵吗?」

白兰说完后,为了自己的话心头一惊。

「这么说来,去年三善先生在某个地方的寺庙……」

白兰喃喃说到一半,不发一语凝视着灵气。「姐姐?」玄菊唤了她一声,但是她并未因此转移注意力。

龙的生灵似乎在刚才的灵灾修祓现场附近,目前正往车站的方向移动,大概是打算搭乘电车。

白兰默不作声,追踪着那股灵气。

然后……

「……抱歉,玄菊。便利商店我们改天再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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