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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土御门春虎发布灵灾恐怖攻击预告的报导出来后,若宫理香几乎没有什么睡眠时间。若宫是在大型出版社任职的年轻记者,隶属部门为『阴阳师月刊』的杂志编辑部。如同杂志名称所示,是负责处理阴阳师相关情报的部门。
『阴阳师月刊』为向一般人介绍阴阳师的世界以及咒术的月刊杂志,比起专业话题,更着重于传递咒术界的文化、咒术知识的解说和最新消息,基本上是给人「严肃而且严谨」印象的一本杂志。
不过,这也是一本为开拓新读者下了许多苦功而闻名的杂志。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是为菁英中的菁英,国家一级阴阳师冠上『十二神将』的名号,并且将这名号发扬光大,借由把这些国家一级阴阳师捧为名人,最终成功提升咒术界在社会上的知名度。一方面是脚踏实地的老牌杂志,一方面是以大型特辑拥有高知名度的热门杂志,这就是『阴阳师月刊』。
可是这本杂志的读者毕竟是小众,编辑部人员包括派遣和工读生在内共有七人,其中若宫这些主要负责工作的正式员工有四人,规模非常小。校对结束前睡在办公室是常有的事,只是这一点其他编辑部也大同小异。说好听是和平又正常,说难听点就是缺乏刺激又无聊的职场。
至少直到昨天中午以前都是如此。
「欸,仓桥。还没接到咒搜部的联络报告吗!」
「对不起!我马上确认!」
「古林主编,昨天提到『大佐』缺席的那件事,他现在人好像在八王子。」
「八王子?开发研究部吗?为什么在这个时期——」
「调查发现富士川重工的人也在八王子,恐怕是为了开发中的军用式过去的。」
「阴阳厅打算拿那个来预防恐怖攻击吗?他们还真是豁出去了。」
昨天下午得知阴阳厅的发表后,『阴阳师月刊』编辑部便进入全天候备战状态。他们向其他部门请求人手支援,一般新闻记者也为了交换情报陆续造访编辑部。
这地方说起来不过是月刊志的编辑部,处理恐怖攻击这种大事件的即时性完全比不上其他媒体。然而,咒术界至今依然相当封闭,外界人士很难获得没有对外公开的情报。再说现在的状况是「什么情形」,能够马上反应过来的记者也极为有限。因此,兼具「咒术界」与「报导」层面的『阴阳师月刊』编辑部在咒术或与灵灾相关的紧急状况发生时,在出版社里的地位格外重要。
「『FAR』对吧?要是用那个东西来应付恐怖攻击,很有可能连『大佐』也跟着『神通剑』调去咒捜部。」
「不过那个东西背后有防卫省撑腰,警视厅不可能坐视不管。」
「那东西的名义原本就是灾害救助,尤其正值这种时候,怎么样都找得到借口。事情一旦牵扯到咒术犯罪,警视厅也没办法找茬。」
「啊,主编,关于这件事情,听说新民党的佐竹又在到处打通关系了,我目前尽可能在进行调查。」
「那家伙又打算趁乱制造什么既定事实了吗?」
「他到底是什么来头?居然可以随心所欲摆弄排他的这个业界……」
「之前调查的时候完全查不出个所以然来……欸,太田,继续追踪调查佐竹,有什么消息立刻回报。」
指示与报告声此起彼落,个人手机和公司电话的铃声响个不停,对话也自然而然拉大了嗓门,口气变得激烈,气氛愈来愈火热。
这样的场面里,只有若宫一人独自远离喧嚣。
她用手机传了封简讯出去,之后她假装忙于工作,一边寻找适当的时机。后来她好不容易等到机会,悄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把包包背在肩膀上,装出翻找资料的样子,一路走向挂在墙上的白板。她将「外出」的牌子放在写上自己名字的栏位后面,接着迅速往门口转身——
「欸,若宫!」
叫喊声从背后叫住了她,让她迫不得已停下脚步。她维持背对的姿势,半眯起眼啐了一声。
叫住她的是主编古林,工作尽管忙碌,办公室里的一举一动都休想逃过他的双眼。
「仓桥家千金下落不明那件事后来怎么样了?有找到进一步的证据吗?」
若宫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转头看向以尖锐的眼神瞪视着自己的上司。
「还、还没有。后来阴阳塾里没有再看见过她,除此以外没有得到其他特别有力的证据。」
「没有?事情闹得那么大,你完全没有行动吗?荻漥发生第四级灵灾的那个晚上,已经取得附近居民的证词,证实仓桥宅邸发生过一场骚动了吧?之后仓桥京子就没有再出现在阴阳塾了吧?那个让亲生父亲派出式神监视的仓桥京子。」
「主、主编您不是要我谨慎行动吗!又不许我直接向仓桥家确认!」
「废话。就算一样叫仓桥,那和我们部门里的仓桥可是天差地远。对方是赫赫有名的仓桥家,又是阴阳厅厅长,像你这种小角色忽然跑去探访,我看对方连理都懒得理你,所以目前最要紧的是找到证据。」
「我现在在找了!」
「现在在找?你前两天都在做什么?」
「那个——我在忙……」
若宫回答得支支吾吾,听得古林更是紧蹙起眉头,接着滔滔不绝骂了起来。
「阴阳塾和土御门可是你打从前年就开始追的题材,发生在荻漥的第四级灵灾是土御门春虎引发灵灾恐怖攻击的前哨战,这说起来不过是毫无根据的推测,可是同一天晚上仓桥家的千金——土御门春虎以前的同学失去踪影,这件事不可能没有引起你的注意。再加上同样是他们以前同学的土御门夏目——谣传在前年夏天丧命,甚至有部分谣言指出后来运用禁咒复活的『那个』土御门夏目逃过咒搜部的追捕,现在正在逃亡,这些都和你在追的题材有关吧。」
「确、确实是有关系,所以我从很久以前就——」
「抛下自己在追的题材,你前两天到底都做什么去了?」
「…………」
实在是直觉敏锐的男人。这家伙该不会其实是阴阳师吧?长年来的疑问再度掠过若宫的脑海。
「关、关于他们的下落,咒搜部目前正尽全力捜索,哪有我这种小记者出场的余地。」
「我要听的是报告,不是借口。」
「既、既然您要听报告,我现在有急事要处理,回来后再向您报告。」
「我要你现在就向我报告。偷懒只要挨一顿骂就没事了,可是你的情形相反,专门惹麻烦。」
不晓得到底察觉到了什么,只见古林的目光愈来愈凶狠,不知不觉间连其他同事也停下手边的工作,关注起两人的对话。
这时候——
「古林!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
「局长?」
一位年长的男性冲进编辑部,那是一位公司高层,若宫也和他打过几次招呼。
「这次简直是闹得沸沸扬扬,让人想到两年前和四年前那些事情。不对,这次因为提前发布预告,事情闹得更严重吗?人手不够的话尽管告诉我,我会把人优先调来这里帮忙。」
「是,感谢您的关心……」
古林一边站起来回应局长,视线不时瞥向若宫,眼神明显是向她下令「不许走」,于是若宫抓紧机会嫣然一笑,朝他鞠躬敬礼。
「那么我先走了,有事请手机联络。」
她兀自说完后走到走廊上,接着立刻将手机切换到静音模式。
★
荻漥一带发生第四级灵灾的那一晚,光是编辑部就掌握到不少情报。
潜伏中的土御门家遭到逮捕,其中一人的土御门夏目逃亡。灵灾发生前爆发过大规模的咒术战,据说那场咒术战由号称最强祓魔官的「『阎魔』宫地」发动远距离咒法,谣传对手为如今自称北辰王的土御门春虎。
其他还有主编指出的仓桥家发生的小骚动,以及厅长千金仓桥京子失踪。这些事与第四级灵灾还有咒术战的关联性不明,但是不可能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她正是在同一天的白天刚接受过若宫的探访,后来两人有一段稍微推心置腹的对话。
此外,灵灾发生前后,距离荻漥稍远处有一辆大型车辆大乱街头,情报表示前往追捕的是『大佐』滋岳独立官的式神部队。另外在同一天傍晚,有目击证人指出秋叶原的阴阳厅厅舍附近有两具乘着人的式神由上空往西方——荻漥的方向飞去。如果再继续深入调查,说不定可以发现更多——「或许」与这一连串事情相关的情报。如果能将拼图一块一块收集起来,摆入适当的位置,进而俯瞰整体局面,必定能了解这起事件的全貌。
不过,若宫他们的工作大多不是确认真相,而是限定可能性,尽量缩小「有可能」真实发生的事情「范围」。关于与咒术相关的事件,咒术者以外的人要找出「真正的真相」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尤其这一次的事件规模庞大,又涉及政治色彩,要找出真相更是难如登天。
但是这一次对若宫来说是特殊情形,这起事件的真相——至少事件背后的黑幕究竟是什么人,她必须「确认」这一点。
「简直是强人所难嘛。」
老实说,要即时追踪目前发生的事件,若宫这样的年轻记者根本应付不来。
不过她手中掌握了一个情报。
这起事件的开端并不是在荻漥发生的第四级连锁灵灾,背后的根源可以追溯到两年前的『上巳再祓』,甚至是四年前的『上巳大祓』,而且恐怕是从更古老的年代一直延续到今天。
「……这么看来,真正的『源头』说不定是土御门夜光。」
总而言之,若宫顺着过去两次灵灾恐怖攻击的关联性这条线,基于某个「建议」,针对某位人物进行深入调查。
这位人物的名字叫做比良多笃弥。
第一次灵灾恐怖攻击『上巳大祓』时,他潜入双角会的巢窟宫内厅御灵部,是在举报双角会成员方面获得丰硕成果的咒搜官,后来就由他负责指挥捜查工作。
然而,比良多在咒搜部倾全力扫荡双角会的作战行动中忽然失去下落,甚至连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关于那次的双角会扫荡行动,不只若宫,也是许多记者质疑声浪特别大的一起事件。其中长年担任咒搜部部长,以当机立断的行事作风闻名的「神扇」天海失踪,除了阴阳厅,也带给整体咒术界强烈的冲击。天海在阴阳厅属于长老级的人物,也是实质上第二把交椅的重要人物。一般来说,很难想像这样的大人物会忽然失踪,尤其作战行动结束后,有人表示看见他出现在阴阳厅里。尽管有这样的证词,如今依然没有人知道天海后来究竟消失到什么地方。
不过,若宫特地将注目的焦点集中在隐藏于天海失踪这起大事背后,没有引起关注的比良多失踪一事。
与天海不同,比良多消失在扫荡行动即将结束,在祓魔局新宿分局与双角会爆发咒术战的时候。在咒术战中遭到对方消灭——这是以咒捜部为首的阴阳厅方面的见解,只是这见解的根据薄弱,也不见他们进行过详细的调查。
之后,为了替天海失踪以及袭击目黑分局的连锁灵灾善后,阴阳厅简直忙翻了天。部内确实有现在不是在乎这种事情的气氛,不过他好歹为举发双角会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样的应对未免过于敷衍。
幸而她在咒搜部内有情报管道,于是她透过各种管道深入收集琐碎的情报,调查起有关比良多这个男人的过去。
调查到最后,她发现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那就是比良多因卧底调查『上巳大祓』一举成名后,他的「日常生活」忽然成了谜团。
要调查咒搜官的过去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比良多从这个时期起就负责追查双角会,对周围理应会更加提高警觉,要调查他的行动自然是难上加难。
只是他的变化实在过于极端。比良多卧底前,她还能对比良多的行动有一定程度的掌握,可是在卧底后,她完全收集不到相关情报。尤其他的私生活更是销声匿迹,完全笼罩在迷雾之中,宛如比良多这个男人只存在阴阳厅里,隐匿得非常彻底。
然而,还是有一点引起了她的注意。一旦将关注的焦点从比良多本人移到他的周围,可以发现正好在同一时期,他的身边开始不时出现一位「少女」。
那是个穿着阴阳塾的制服,留着鲜艳红发的少女。
基本上,比良多身边都是与工作有关的人,唯一的例外就是这位红发少女。可是不晓得为什么,虽然可以在比良多身边发现她的踪影,却从来没有人见过她和比良多站在一起的场面。更进一步来说,这位少女在厅舍出现过不少次,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来历。换句话说,这位红发少女是以不明人士的身分进出厅舍。
若宫以少女的制服为线索,到阴阳塾打听情报。不巧的是,少女不是阴阳塾塾生,但她另外发现了惊人的事实。
前年夏天,少女曾经到阴阳塾参观,时间正好是土御门春虎与土御门夏目在隅田川烟火大会上下落不明的前一天。而且少女在阴阳塾时,特定指名要到两人的班上参观。
少女前往参观的目的不是阴阳塾,而是为了土御门家两人的可能性非常高。而且这次的参观教学,听说是由阴阳厅的高层从中帮忙安排。
比良多与红发少女的关系不明,土御门家的两人与少女的关系也一样不清楚。
可是——
——这个女孩子是关键人物。
她的直觉这么说道。于是她将调查对象改为红发少女,针对她展开调查,得知她就住在厅舍附近的饭店。
不过,接下来的调查工作陷入了僵局。她早就料到少女可能是阴阳师,恐怕是平常就习惯行使隐形术,少女常一转眼就不见踪影。她试过从各种资料库里寻找资料,结果并不理想。最后她始终缺乏决定性证据,调查就这么遇上瓶颈。
然而就在三天前的晚上,她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情报。荻漥发生第四级灵灾前,正好有一架直升机从阴阳厅飞往现场,一名职员表示看见红发少女搭上那架直升机。如果证词属实,也就是第四级灵灾发生时她人也在现场,而指示直升机出动的是阴阳厅的仓桥厅长。
若宫忽而精神一振,而且昨天阴阳厅公开发表了土御门春虎预告将发动灵灾恐怖攻击的消息。
——这下……
她的周围一定会出现什么动静,若宫如此深信。
若宫预约了少女下榻的饭店房间,之前她尽可能避免贸然接近,不过事到如今,她只想尽量贴近对方身边监视。
「对不起,主编!」
她刻意不着向调整为静音模式的手机画面,冲出了出版社大楼。
2
若宫在目的地的饭店办理入住手续时,日已西斜,西方的天空逐渐染上橘红色彩。
少女住在饭店顶楼的总统套房,若宫砸下大钱,预约同一层楼的房间——虽然只是一般的豪华套房。
要说这笔费用能不能申请经费,她只能苦笑,不过只有住在饭店顶楼的客人,也就是只有豪华套房的入住者可以进入这层楼。除了自掏腰包,她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
她入住的房间风格并不富丽堂皇,而是走时尚简约路线,只是室内空间宽敞,不愧是豪华套房。客厅里有一套时髦的餐桌椅,另外还有两张单人沙发以及一张双人沙发。这些桌椅摆设相当松散,一点也没有过于局促的感觉。
里面的卧室可以看见一张打理整齐的特大号双人床,照卧室的规格看来,洗手间和浴室想必也非常豪华。虽然心里有数,但这根本不是适合年轻女性独自入住的房间,尤其明显还未成年的红发少女住在等级更高的总统套房,实在让人好奇她的背景到底有多么雄厚。
「不管这些了,马上开始调查吧,首先是监视撮影机。」
这里毕竟是饭店,而且是豪华套房楼层,不可能让她躲在走廊角落监视。她准备好一台以无线传输影像的小型摄影机,打算设置在可以看见少女房间门口的位置。
问题在于饭店的监视撮影机。万一在走廊设置小型摄影机的时候被警卫发现,她的调查行动也得被迫结束了。
「还是先从侦察开始好了,执行上有困难的话再来思考其他方法。」
她打开小型摄影机电源,利用无线连接到笔记型电脑,检查动作是否一切正常。等确认没有问题之后,她将摄影机藏在包包里面,走出房间。此时她感觉自己不像记者,更像个侦探。
她漫步在走廊上,不着痕迹地望向天花板,确认监视摄影机位置。她一路走向楼层最底端,在走廊转弯,前方可以看见少女的房间,当然那里也在监视摄影机的监视范围内。
「果然还是不行啊……不,虽然有点远,如果从那个角落……」
走廊最后面有一盆观赏植物,如果把小型摄影机藏在那里,再稍微挪动一下位置,要拍摄到少女的房间前面应该不成问题。接下来只需要回到自己的房间等待,或是假装客房服务前往与对方接触,由自己主动展开行动。总之时间紧迫,要是再像之前那样慎重行事,恐怕只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
若宫缓慢地在走廊上前进,在经过少女的房间前面时,她稍微瞥了一眼房门。
这一瞥,她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门没关?
门往内侧打开了一条缝隙,她顿时感到心跳加速,血气猛地冲上脑门。
门是自动上锁,想到这里她急忙观察了起来,发现脚边有个东西卡在门口,那是个向内弯曲,坚硬细长的棍子——伞柄。
——伞把门卡住了?竖在门边的伞在开关门的时候倒下来,卡住了门吗?可是这种事情有可能发生吗?再说一般都会发现的吧——!啊,难不成是故意的吗?她人在房间里面?为了通风还是什么——不过豪华套房需要这么做吗——?
自己现在正出现在饭店的监视摄影机里面,在经过的房间前面忽然停下脚步实在是很不自然的举动,可是如果经过之后再绕回来,这样的行动更容易引来怀疑。
门是开着的,这是个好机会。如果假装一开始就打算进入这间房里,光明正大地走进去……
——怎、怎、怎么办?该进去吗……!
到头来,若宫终究抗拒不了诱惑,她在要从房间前面走过去的时候,装出了「啊啊,是这里才对。」的样子,转身把手往门把伸了过去。
她用力推开门,迅速钻进室内。
如果直接把门关起来,势必会响起自动上锁的声音。于是她蹲了下来,把伞柄放回原来的位置,和原来一样把门卡住。接着她一动也不动,屏住呼吸,消去自己的气息。
——结果还是进来了……!
行动一开始就跨越过无法回头的界线,如果现在立刻回到走廊,还有机会重来吗?不,现在最重要的是悄悄潜入房内,房间里面不一定没有人在。
若宫此时人在进门后的一个狭长空间,其中一面是宽广的拉门,门后疑似是衣柜,通道前方似乎直通客厅。她维持蹲下的姿势,动也不动地竖起耳朵,全神贯注捜索客厅里的气息。
——房里没人?
她慢条斯理站了起来,不发出任何声音,小心谨慎地往客厅的方向走过去,接着从角落战战兢兢地窥探房内。
之前的豪华套房已经十分宽敞,这间房的客厅更是足足有若宫房间的两倍大,说不定是把派对这用途也考虑了进去。椅子和矮桌的数量也多上许多。房间疑似面向西方,夕阳从高大的玻璃窗照了进来,为室内染上霞红。
客厅里不见半个人影。
——不、不对,说不定是在卧室、浴室或洗手间……
她警告自己千万不能掉以轻心,但是房里没有人在的气息,另外还有一点,房里甚至看不出有人在这里居住过的痕迹。
饭店房间缺乏生活感也是理所当然,但红发少女理应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至少会有一些私人物品,可是房里完全找不到类似的东西。
房里的景象就像一间空房间。
「……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搞错房间了吗?她查出少女的房间是这一层楼的总统套房,不过这层楼还有其他同等级的房间。最重要的房间号码是她收买打工的饭店人员打听来的情报,不能肯定就是这里没错。
——没有什么生活痕迹吗?
若宫大着胆子进入客厅,调查起房内的橱柜和书桌,但是一无所获。她接着进入旁边的会客室和另一头连接的卧室。
这时她注意到一件事情。
虽然稍微整理过,卧室床上留下了使用过的痕迹。这张床没有重新铺过,恐怕连床单也没有更换。床头柜上没有发现疑似私人物品的东西,而饭店也没有补充盥洗用具,看样子这间房并不是空房。
若宫脑中感到越来越混乱。
——冷静下来。唔,这情形是……是已经做好离开准备之后吧?在发生荻漥那件事,接着出现灵灾恐怖攻击预告后,如果说事情终于发展至轮到她离开这个地方……
她恐怕是和饭店签下了长期居住的合约,搬走后没有特地结束合约,而是一直留着这间房——房里的情形就说得通了。只是万一真是如此,那就表示自己的行动晚了一步。
「啊,刚オ那把伞!」
那说不定是少女忘记在这里——留下来的东西。若宫急忙从卧室冲到客厅。
「公主已经离开这里了。」
眼前出现一个男人。
那是个青年,他盘着手臂倚在墙上。看见若宫之后,他慢条斯理离开了墙边。
他穿着军装外套搭配牛仔裤与靴子,卷翘的长发随意绑在背后。重视实用性的装扮和本人肃穆的气氛十分协调,只是和总统套房的客厅显得格格不入。
青年望向这里的目光冷酷而且平静,相较之下,若宫的脑中一片空白。她的身体僵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知道一点,青年口中的「公主」正是那位红发少女,而且正如同她的料想,少女果然已经离开这间饭店。
如果她离开,为什么青年还留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他特地让这间房间空下来,甚至不关门上锁,守在这间房内。
答案很简单。
这是个陷阱。
「——『阴阳师月刊』编辑部,若宫理香。」
若宫的体温彷佛瞬间下降,犹如亲耳听见死刑判决。
「让你死在这个地方只会造成我们善后处理上的困扰,既然是杂志记者,之后说不定会有用得上你的地方,我看还是先来施下暗示。」
青年说着往若宫走过去。
若宫想逃,身体却不听使唤,而且她不是惊吓过度所以动弹不得,而是手脚真的完全无法行动,甚至连叫也叫不出声音来。
她中了甲级咒术。
「不过首先得搞清楚你有没有同伙。接近公主是出自你个人的判断吗?还是有其他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帮助你的同伙,回答我。」
命令有如直接下达到脑中,让她无法违抗。「有……」嘴巴脱离自己的意志,擅自动了起来。
「有,而且是非常可靠的伙伴。」
青年迅速转过头。
遭到咒术束缚的若宫好不容易转动眼球,发出虚弱——但又放心的噪音。
「木暮先生……!」
木暮站在客厅入口处,以冰冷的目光盯着青年。
接着,他平静地把手放上插在腰间的那把日本刀。
3
若宫前来与木暮接触是在前年夏天,自隅田川烟火大会的那一晚过后,相隔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
他接受过几次『阴阳师月刊』的探访,因为是简单的访问,由他前往指定的场所。不过一看见在那里等待自己的女记者,他立刻因为「似曾相识」的面容而神情僵硬。接着拿到递来的名片后,他发觉自己的想像并不是误会一场。
塾生时的导师,若宫惠理的妹妹。
她拜访自己的理由不单纯只是为了杂志的探访,木暮在看见她的表情时隐隐约约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她的目的远超乎木暮的预料。
「姐姐的死现在依然在我心中隐隐作痛,不过我这次来想问你的是——不对,是必须问你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若宫问起上个月的事件,关于烟火大会那天晚上,使阴阳厅厅舍陷入混乱的那起事件真相。当时她已经看出,事件的中心是谣传为土御门夜光转世的土御门夏目,以及她身边的友人——尤其是同样为土御门家出身的春虎。不仅如此,她还调查出事件发生后,两人下落不明、与两人关系亲昵的阿刀冬儿失踪、仓桥京子向阴阳塾请了长假,甚至是他们的导师大友阵行踪成谜。
「特等生『神童』大连寺铃鹿忽然离开阴阳塾回到阴阳厅,也是在那场骚动过后。她与土御门家的两人年级不同,但是彼此之间有相当密切的交流。虽然我也想听她怎么解释这些事情,可惜她在回到阴阳厅后完全不公开露面,也拒絶探访。」
在木暮心中,与若宫的相遇纯属意外。
只是若宫似乎也认为,与木暮的这场面谈不可能平稳结束。在没有外人加入的会谈中,说得口沫横飞的若宫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不知不觉开始列举出自己过去的疑惑。包括前两个月举行的双角会扫荡行动、过去两次的灵灾恐怖攻击与阴阳厅的应对。
比起强调自己的信念或是堆砌华丽的辞藻,这样的方式更明确传达出她的「决心」。
她的「决心」与木暮心中的「决定」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土御门夏目殡命的那天晚上,即使在与挚友对峙的公园里目睹天海伤重而且衰弱的模样,木暮仍然选择留在阴阳厅。
他会做出这种选择,主要有三个理由。
一个是木暮当时在现场也提到过的,不管厅内策画着什么样的阴谋,在灵灾频传的东京,他不能允许身为独立祓魔官的自己擅离职务。这也是木暮留在厅里最大的理由。
第二个理由是他希望能亲眼确认。权谋算计不在他擅长的领域之内,只是如果需要「动剑」,他认为必须基于自己的意志与信念,因此不能有任何的杂念或质疑。不能根据传闻,必须由自己亲自确认,与应当挥剑相向的对手对峙。
至于第三个理由,其实是那时候在那个场所的「直觉」。
既然大友潜入地下,而……早乙女跟在春虎身边,自己就该留在阴阳厅里。在今后势必会更加混乱的局势中,这是自己这「三个人」最适当的位置,他这么认为——应该说有这种感觉。
一段时间过后,他冷静下来回想当初的选择,判断留在阴阳厅确实是正确的决定。「外面」的事情可以交由其他人处理,比方说大友,还有早乙女和春虎,天海理应也有行动。不过,能在阴阳厅「内部」行动的人只有自己而已。
此外,阴阳厅存在黑暗面一事,如今俨然已是无庸置疑的事实,只是这样的情形不只存在于阴阳厅。不论大友还是春虎都有黑暗的一面,当然自己也不例外。正因为如此,不能偏向任何一方,或是有所偏倚。也许是长年来应付灵灾——灵气偏向极端产生出的瘴气,为他培养出祓魔官独特的直觉。
留在阴阳厅后,木暮只是日复一日进行灵灾修跋的工作。
后来,他听说暂时离开的滋岳将重回工作岗位,以及咒捜部打算增强战力的消息,认为这正好是个绝佳的转机。
滋岳的灵灾修祓能力较木暮高明,即使木暮离开祓魔局也理应不会对灵灾修祓工作造成影响。他打算在调到咒搜部后,用自己的眼睛、耳朵与见鬼的才能确认现在发生在阴阳厅的事情。就在他打定主意的时候,若宫出现了,那位神似过去导师的杂志记者。
若宫侃侃而谈对阴阳厅的质疑,那副模样让木暮心中产生不小的挣扎。若宫与姐姐不同的地方在于她不是阴阳师,只是个没有见鬼才能的普通人,要想窥探咒术界的黑暗面,无疑等于自杀行为。
只是另一方面,若宫的热情、执着以及身为杂志记者的调查能力,都能成为木暮的助力。假使今后调到咒搜部,身为『十二神将』的自己能自由行动的时间将极为有限,尤其高层更不可能疏于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与若宫联手,可以带给木暮十分明确的好处。
挣扎过后,木暮与若宫之间达成了最低程度的协定。
为了消除内心的疑惑,双方各自从阴阳厅内外进行调查、交换情报,需要帮忙时在可能的范围内提供协助。只是双方之间只能有最基本的联络,绝不能让外界察觉两人的关系。
若宫接受了木暮的提让。
接着,两人私下展开了共同行动。
★
之后又过了一年半的时间。
他终于与需要让自己「挥剑」的对手对峙,眼前出现的是一张意外的脸孔。
「这是我第二次遇上以前亲眼确认过死亡的人,不过你看起来不像是『死而复活』。」
木暮说着走进客厅,左手依然放在腰间的爱刀上。他一边走着,身体的轴心完全没有歪斜,视线始终紧盯着前方的青年。
「木暮……先生……?我……」
也许是受到不动金缚束缚,若宫说起话来结结巴巴。
这次的事情是出于若宫个人的判断,不过他在事前就听说过这间饭店的事情。他收到若宫离开编辑部前传出的简讯,心里有不祥的预感,于是决定在附近观望以防不测。
真要说起来,建议若宫调查比良多笃弥的人正是木暮。「他们」将关于自己的痕迹消除得非常彻底,逐渐为人淡忘的比良多是木暮所知道的唯一一条线索。
木暮要是自己追查,恐怕查不出个所以然,向若宫提出这个建让的时候,其实他心中也几乎不抱任何期待。然而,若宫获得的成果远超乎木暮的想像,那就是现在眼前的青年,不对,是式神。
上一次见面时,他在木暮的面前了断自己的性命。
不过——
「这一次你休想逃走,双角会的六人部千寻。」
听见木暮冷酷的宣告,青年深深吁了一口气。
然后——
「……『神通剑』木暮禅次朗。我现在的名字是蜘蛛丸。」
4
夏目与冬儿走出车站时,夕暮已经染红天际。
两人来到JR的御茶水站,虽然还有其他路径可以抵达目的地,但他们只想尽可能避免经过阴阳厅厅舍。
「虽然距离没那么接近,不过我们的灵气都很醒目,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根据京子读星的结果,木暮出现在离阴阳厅稍远处的一间饭店。确切时间不明,不过她很确定是在天黑之前,也就是说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夏目他们施下隐形,一边加快脚步往饭店走过去。
「……你觉得另外两个人也会在那里吗?」
「你说三善和山城吗?天晓得。不过他出现在饭店会是为了搜查吗?如果是的话,一起行动的可能性说不定很高。」
天海下令要他们强行与木暮接触,实际上这很有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机会。
可是如果三善与他同行,恐怕他们还没发现木暮,自己的行踪就先曝光了。如果山城在场,势必会在他们试图与木暮接触的时候造成巨大的阻碍。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夏目他们出现在面前时,木暮会采取什么行动。万一他不由分说展开捕缚,夏目他们只怕是插翅也难飞。
「……老实说,想到木暮先生追捕大友老师的样子,我就冷汗直流。也许是因为那个时候的对手是大友老师,不过那个人一旦下定决心就会贯彻到底。J
冬儿说着,动作有些夸张地耸了耸肩。
然而,冬儿的见解与夏目前些日子撞见木暮时留下的印象完全相反。木暮当时全身僵硬,几乎是动弹不得,甚至也没有派出式神追踪他们。
没有哪一种反应才是他的真面目,不论是全力追捕大友的木暮,还是全身僵硬、放过夏目的木暮,两者都是真正的他。木暮现在是基于什么样的想法行动,到头来还是得向本人问清楚才知道。当务之急是先见面,了解他的想法,如果这种做法有困难,至少也得将我方的意思传达出去。
「而且——三善和山城当然也很让人在意,不过我更在意的是京子所说的『阴影』。万一他出了什么事,到时候恐怕也别想谈什么拉拢了。」
没错,这确实也是让他们感到不安的根源。虽然不晓得「阴影」指的是什么,但的确有危险正在逼近木暮。恐怖攻击预告发表后,咒术界整体出现激烈变动,不管发生什么状况都不奇怪。
「……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是啊,到时候在现场只能随机应变,只是万一我们被捕就完了。」冬儿看向一旁的夏目。「终点还没到,别搞错结束的时候了。」
「我知道,你也得小心。」
他们希望务必能拉拢木暮,可是夏目等人——至少夏目和冬儿的最终目标终究是春虎。在目的达成之前,绝对不能被踢出这场赛局。
不过,就在两人彼此确认之后,他们同时停住了脚步,睁大双眼凝「视」着前方——原本前进的方向。
「『那』是……木暮先生吗?」
「另一股灵气我也有印象!是八濑童子,恐怕是蜘蛛丸!」
两道强大的灵气在两人前方激烈冲突,只要仔细聆听,甚至可以听见爆炸的破坏声,以及混杂着惨叫的骚动声。
前方展开了咒术战,而且是在一般人没有前往避难的市区里。
「可恶,我们晚了一步吗?」
冬儿瞪着远方咒骂,唤了声「夏目」后马上冲了出去,夏目也随后跟上。
木暮的灵力爆炸性增强,即使相隔一段距离仍让他们身上竖起鸡皮疙瘩,实在是惊人的力量。
虽然现在隶属于咒捜部,木暮过去是公认为祓魔局明日之星、实力高强的独立祓魔官。尽管测量阴阳师的力量有多「强」是一件无意义的事,但就灵力的强大与咒术攻击的威力这层意义上看来,在怪物云集的『十二神将』当中,『神通剑』可算得上是数一数二。如今,他毫不保留地发挥出真正的实力。
「『天眼』还不清楚,不过没有发现山城咒搜官的灵气!」
「嗯,感觉起来很像单挑,而且双方都卯足了全力,这下场面肯定会一发不可收拾!不过,对我们来说算是有利的局势!」
「没错!」
木暮与蜘蛛丸发生冲突,表示他与相马处于敌对的立场。尤其八濑童子的存在理应瞒着阴阳厅内部的人,如今八濑童子现身与木暮交战,最合理的解释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要想说服木暮,这可是求之不得的发展。
「我们赶快过去帮忙,有木暮先生在场,要打倒八濑童子不是问题!」
冬儿说得没错,这是个别击败敌方战力的绝佳机会。
这地方接近厅舍,发生咒术战一事很快就会传到阴阳厅,而赶到这里来的阴阳师想必所有人都会帮助木暮,形成阴阳厅的阴阳师与相马家的式神对峙的局面。事情如果顺利——如果真能那么顺利发展,或许能成为厅内反对仓桥厅长与相马的势力迅速扩展的契机。
「我们赶紧过去!」
夏目说着,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不过就在下一瞬间,她猛然停住脚步。
冬儿也立即停步,敏锐地警戒周围状况,向夏目询问:「怎么了?」
「抱歉,有电话打来!」
「电话?天海先生吗?」
「不是,是天马。」
不消说,留在仓库里的人都知道夏目他们正在执行作战行动,尽管如此还打电话到手机里来,可见肯定是出了什么状况。
——难不成咒搜部找到仓库来了吗?
夏目判断不能无视这通电话,赶紧接起手机。
电话一接起来,『夏目,你们到了吗?』不出所料,天马的语气非常慌张,夏目急忙往冬儿使了个眼色。
「我们快到了,状况还不清楚,不过木暮先生正在和八濑童子——蜘蛛丸对战。」
『木暮先生和八濑童子吗?』
「对,我们正要赶过去帮忙——发生什么事了吗?」
夏目实在是心急如焚,虽然木暮不可能马上败下阵来,但蜘蛛丸逃亡的可能性非常高,他们不想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
然而,天马接下来说出的话泼了夏目一桶冷水。
『秋乃不见了!大家猜想说不定是去追夏目你们了!』
夏目愕然睁大了双眼,也许是听见电话另一头传来的说话声,「那个笨蛋……!」冬儿也忍不住咬牙切齿。
——秋乃!为什么?
秋乃这次也想跟着夏目一起行动,而且她也确实看见了夏目精神不稳定的状态。不过,夏目不认为她会违抗在仓库待命的指示,做出失控的行为,这件事让她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夏目,秋乃知道这个地方吗?」
「……如、如果她听见我们的讨论……」
夏目一边回答冬儿的问题,头脳一时间转不过来。在他们被这件事绊住脚步的时候,木暮依然在与蜘蛛丸对战,厅舍方面也已经派出咒捜官前往现场。
「啊,你们试过联络秋乃了吗?她有接电话吗?」
夏目他们现在使用的是天海准备的手机,秋乃手上也有一支。
『秋乃把手机留在这里了!』
「怎么会这样……」
『京子读过星了,可是因为秋乃是生灵,很难发现她的踪迹。铃鹿为了追上她,现在正往你们那里赶过去!』
「铃鹿吗?」
为了拉拢木暮,绝不能错过现在这个机会。既然铃鹿来了,秋乃的事情可以交由她来处理。
只是咒术战已经开始了,而且周围势必会遭受波及。咒搜官往这里聚集之后,秋乃行踪曝光的危险性也会跟着増加。在愈来愈混乱的这一带,要是秋乃贸然闲进来会发生什么后果?该怎么办?意外遇上两难的局面,夏目的思考顿时中止——
——啊。
事情发生得毫无预兆,然而变化来得剧烈而且绝对,不容她有反抗的余地。宛如绑住气球的细线断裂,夏目的意识轻飘飘地浮上虚空。
视线猛然一晃,身体摔了出去。小小的光芒啪啪啪地闪烁,记忆裂成了碎片。
夏目的身体和脚没有离开地面,她拿着手机站在人行道上,面对着冬儿。只是这样的感受忽然变得薄弱而且模糊,最后消失,体内循环的灵气也在同时静静地停止脉动。
冬儿愣了一下,「欸,夏目?」呼喊着她,然而这声呼唤传不到夏目耳中,即使传到了,她也听不出来。
手机从夏目的手里滑落,全身力气流失,身体瘫软如断了线。
惊愕的冬儿赶紧滑也似地抱住夏目的身体,而那副身体里面早已经失去夏目的意识。
——啊啊……
五感倏然消失,她再也没有知觉,只「视」见微弱光芒笼罩着万物。
突如其来地,夏目的身体不容分说地停止所有活动。
废物。愚钝。没用的家伙。
在寺里的时候,她天天都会像这样被骂上个几句,而且她也对自己是愚钝的废物、没用的家伙深信不疑,毕竟她身上有个证明自己是废物的「印记」。头上的那个东西是不动如山的事实,也是「铁证」。她从没想过质疑这样的「铁证」,或是想办法改变。
她只是依照命令执行别人交代的事情,但她总是做不好,只会一再遭到责骂与轻蔑。不过她心中并未因此感到不満,而是把这样的情形视为理所当然,这就是秋乃的日常生活,也是她的人生。
可是——
——『我喜欢秋乃你的耳朵。』
之后,她慢慢地、慢慢地认为自己可以改变。照夏目的说法,「那只是展现出原本悠哉的个性而已」。假设真是如此,光是展现出自己悠哉的一面,对秋乃来说已经是一大革命,由衷欢笑的日子也比以前多出了不晓得多少倍。
她逐渐学会咒术,也学习了许多与过去未知的世界相关的事情。起先她以为自己不可能完成交信给夏目朋友的这项任务,一旦达成任务后,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成就感以及自信。
鹰宽与千鹤体贴又爽朗,照顾秋乃的时候完全没摆过脸色。泰纯虽然有些可怕,也不曾辱骂或是瞧不起秋乃,对待她的态度可说是彬彬有礼。
然后是夏目。
夏目是秋乃交到的第一个同龄朋友,是可以相互欢笑、相互帮助,偶尔开开玩笑的朋友。过去黑白的世界闪耀出五彩缤纷的光芒,如果这是夏目使出的咒术,必定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咒术。
欣喜,雀跃——此时的她终于明白这样的心情。
就在这个时候,吉祥寺的藏身处遭到袭击。
当时夏目表现得比秋乃更加惊慌失措,秋乃希望自己能帮助夏目,又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帮上忙。不对,她不觉得自己真的有帮上忙,那时候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不仅没能帮上夏目,甚至觉得自己只会扯后腿。
到头来,救了夏目的是她一直在寻找的春虎,以及她那些散落各地的老朋友。
夏目自然选择与过去的朋友共同行动。那些朋友高兴地迎接夏目,夏目也幸福地握住了他们的手,而秋乃只是在夏目身旁默默看着这一幕。
她早就听说过他们的事情,脑中也能够理解,但就是无法有实际的感受。她也努力过接受这件事情,结果还是办不到。
秋乃的朋友只有夏目,但是——
夏目的朋友不只有秋乃。
胸口彷佛开了一个大洞,只是同时她也认为这样不行。
如果是以前的秋乃,恐怕会在这时候打退堂鼓。在寺里认识夏目的时候,她不只一次有过这样的念头,这么美丽又温柔的人不可能永远陪在自己这种废物身旁。
然而,现在的秋乃不一样了。夏目愿意成为秋乃的朋友,而且不是把她当成过去那些朋友的「替代品」,秋乃也很清楚夏目不是那种人。要是自己选择在这时候知难而退,她知道夏目肯定会很伤心。
所以秋乃下定了决心,自己必须有所成长,身为夏目的朋友,千万不能让她丢脸。当然这么做不是为了夏目,个性体贴的夏目不可能觉得秋乃「丢自己的脸」,这么做其实是为了她自己。她认为必须挺起胸膛,向自己主张自己也是夏目的朋友。
只是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秋乃连夏目那些朋友的小指头也比不上,之前乘着悍马逃跑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在大家团结一致奋战的时候,她只能缩着身子发抖,什么忙也帮不上。夏目安慰她用不着放在心上,但是她不可能不介意。夏目他们如今正面临艰难的局面,秋乃当然也知道,遇上这种时候更应该成为对方的助力,她认为这才是朋友存在的意义。
……不,不对。
秋乃期盼自己可以成为这样的朋友,成为夏目可靠的友人,像她其他的朋友那样。
只可惜现实总是残酷的,她不只没帮上忙,甚至连和夏目的朋友打好关系也做不到。毕竟在这么危急的情况下,实在不是和大家称兄道弟的气氛。虽然不至于态度冷漠,但其他人也不怎么关心她,因为他们根本没有余力在意这些事情。其中也有人关怀她,只是一想到这样的关怀只会造成对方的负担,她心里就觉得忐忑不安。
内心深处的自卑感苏醒。废物。愚钝。没用的家伙。夏目虽然温柔,自己「终究」是废物,身上带有这样的「印记」。
而且——
——『那不是夜光的咒具吗?』
——『……难不成是相马的实验品吗?』
秋乃不是很懂别人指出的这些事实是什么意思,不过从周围的反应看来,似乎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很有可能成为夏目他们的另一个危机。
她心里觉得愈来愈焦急。
秋乃的真实身分就算对夏目他们不利,夏目也不会抛弃秋乃,绝对不会。
正因为如此,秋乃也不想给夏目惹麻烦。如果自己的存在会给大家带来困扰,至少得想办法帮上忙,而且是必须帮上大家的忙。
离开寺院时,秋乃离开了生长的巢穴,不能再像以前一样拿「反正自己就是个废物」当借口,把自己关在壳里。即使周围的人允许,她也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所以——
★
「……这里就可以了吧……」
JR御茶水站。要前往夏目他们的目的地,应该在这个车站下车就行了。
与都市中心给人的印象不同,这里意外是个绿意盎然的地方。车站旁有道东西向的壕沟,往西方望去,太阳正要西沉。渲染上艳红色彩的天空看来很不吉利,让秋乃看得心神不宁。
如果秋乃的方向感正确,那个方向正是他们前些日子潜伏的吉祥寺。事情不过发生在两、三天前,她总觉得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遭到逮捕的鹰宽、千鹤和泰纯不晓得现在是不是平安,天海说过用不着担心他们的性命,可是也无法保证他们一定不会遭到残忍的对待。
然而,现在不是担心其他人的时候,万一稍有不慎,下一个被抓到的很有可能就是自己。
——唔,秋叶原应该在那个方向,也就是说夏目提到的饭店在这前面……
秋乃一边回想夏目他们讨论的作战内容,一边开始移动。当然她没有忘记施下隐形术,如同之前鹰宽教过的那样,让自己的灵气融入周围的灵气之中。
——她一定会生气的吧……
秋乃知道一己的行为有多么严重,自己既让别人担心,到时候也免不了会挨一顿骂。其实在抵达这里的路上,她也有好几次烦恼着是不是该折返回原来的路。
最后她还是没有回头,因为改变自己这坚强的信念支持着她。她也想和夏目还有其他人一样派上用场,希望自己可以成为「队伍」里的一员。
——没错,夏目他们也是……!
夏目等人以前的老师大友也要求「别轻举妄动」,那位老师说这种话理应没有恶意。他是为了他们着想,判断其实力无法应付眼前的状况,警告他们别轻易接近危险。尽管如此,夏目他们不还是自己思考、烦恼,以一己的意志与责任展开行动吗?
秋乃也想变成这样的人。
——再说我也很在意夏目的状况。
临行前,夏目的样子出现异状。虽然只有一瞬间,她身上的灵气停止了循环。秋乃从没见过这样的现象,夏目照理来说也是第一次——至少几乎没有过这样的经验。
夏目本人不怎么在意,秋乃也就不怎么担忧,只是在夏目离开仓库以后,她心里越来越不放心。
虽然现象完全不同,夏目那时候的模样莫名让她联想到夏目与两位八濑童子对战时的情形,而且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使出超出自己极限的能力战斗后,几乎耗尽力量时的她。
她心想大概是自己多心了。如果身体不适,夏目不可能隐瞒这种事情,但是万一本人也没注意到的话呢?
「…………」
秋乃加快了脚步。
夏目和冬儿理应也施下了隐形,要靠「视」别灵气找出他们非常困难。不过他们两人此时应该在京子读星得知的饭店附近等待木暮出现,总之只要找出那间饭店……
这个时候——
——咦?怎么回事?
前方忽然爆发出灵力,两道强大的咒力激烈冲撞,甚至可以听见有东西爆炸的声音,以及人们的惨叫声。
那里有人正在对战,而且不是夏目也不是冬儿,只是其中一方的气息让她觉得好像在哪里「视」见过。
「啊。」
——那个时候的式神!一定没错!
将夏目与秋乃逼上绝路的两位八濑童子,在那里的是他们其中一人。既然是八濑童子,在那里战斗的该不会是那个叫做木暮的人吧?相隔这么遥远,她还是能够感受到那股惊人的灵力,而且说不定比寺里最强的常玄法师还要强大。
——他们怎么打起来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啊,难不成夏目也在那里?
她人肯定在那个地方。秋乃鞭笞差点就要却步的内心,正打算继续前进的时候,对向车道有一辆计程车忽然停了下来。
她急忙往那里望去,正好撞上从后座车窗看向这里的视线。
是铃鹿。
「呃!」
——为什么?
她疑似因为过于关注发生在前方的咒术战,导致疏于隐形。铃鹿大喊着什么,从计程车上走了下来。秋乃几乎是反射性地全力冲刺,「啊,可恶,给我站住!」背后传来怒吼声,但她只是头也不回地往前冲。
——她、她怎么追来了?因为我一个人跑出来吗……?
秋乃只要认真跑起来,很难有人追得上,只是她也不能离开饭店太远。于是她别过转角,穿过巷弄,在判断已经甩开铃鹿的时候,往眼前的自动贩卖机后面冲了进去。
她气喘吁吁,不是因为跑累了,是因为内心的惊慌迟迟无法平息。由于卯足了全力冲刺,隐形完全解除,连头上的耳朵也现出实体。
秋乃没料到对方会从仓库追过来,不过这得怪她过于疏忽大意。
独自行动免得给别人添麻烦——她这么判断,但万一自己溜出仓库这件事情曝光,说不定会有人追过来,这种事她应该事前也料想得到。完全没有考虑到这种可能性,可见她确实是急得发慌。
拔腿就逃这样的举动适当吗?既然对方特地来找自己,像这样到处乱逃反倒增加对方的麻烦。不过要是在这里被抓到,自己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采取的行动不就失去意义了吗?而且来找自己的人是铃鹿,这一点也让她心情有些沉重。所有伙伴里面,铃鹿与秋乃的年龄最接近,不过秋乃就是不懂得怎么应付铃鹿。
「……怎、怎么办……」
没有时间在这里犹豫了,必须尽快决定要赶往夏目那里,还是向铃鹿道歉。秋乃头上的兔子耳朵宛如表现出主人内心的迷惘,困惑地左右摇动。
不过……
——咦?
忽然间——
耳中听见远处传来的声音,像是有人呼唤着自己。
兔子耳朵顿时竖得笔直,秋乃的瞳孔聚焦在不是这里的某个地方。
她记得这种感觉,以前也发生过几次类似的情形,她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在新宿。那时候为了实际练习隐形术,她和夏目一起跟着鹰宽到了新宿,当时她感觉也像这样受到无声的呼唤,停下了脚步。
不过和新宿那次相比,这次的声音更加清晰,也更有力。
所以她这次听清楚了,那声音呼唤的不是秋乃,而是……
——『月轮』,能听见我的声音吗——
兔子耳朵微微颤动,像在回应对方的问题。
至于秋乃也一样发着抖。她记得自己听过这个声音,忘也忘不了,那是黑衣少年——土御门春虎的声音。而且,她感觉自己体内有个「东西」正在回应春虎。
不对,严格来说不是这样。与其说是自己体内,更像是自己的一部分擅自回应——或者该说感觉像是与自己重叠,但稍微超出轮廓的某一个部分,独立于她的意志之外自行行动。
她马上明白那是什么东西。
那就是『月轮』。
「这是怎么回事」的念头和「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的想法以同样的强度涌现,她第一次感觉到旧识的存在,另外一个自己。
然后,也许对方发觉了惊讶的秋乃。
——秋乃你也听见了吧,我是之前和你见过面的土御门春虎——
「是、是!」
秋乃马上回应,接着春虎向她道了声歉。
——我现在要开始举行咒术仪式,需要『月轮』的帮助,请你帮我——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要求,秋乃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不过春虎像是料到秋乃的反应,告诉她只要待在原地就行了。
——我现在没办法离开这里,所以只能从远距离展开咒法。准备好了吗?要开始罗——
下一瞬间,秋乃脑中冒出不是这个地方的景象。
那是个破旧的房间,从旁照进来的夕阳在室内拉出长长的红色光线,烛火晃晃悠悠,整体画面带给人扭曲的感觉,呈现彷佛透过弯曲的镜片望向前方的光景。
眼前出现合上眼睛,盘腿坐在地上的春虎。
「……好。」
比先前更加清楚,几乎是春虎本人的声音传进耳中。他睁开原本和上的右眼,模样显得有些诧异。
「你现在是一个人吗?太好了。抱歉,秋乃,要耽误你一点时间。另外你从现在开始听见的事情不许告诉其他人,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尤其是夏目。万一让她知道这件事,不晓得会对她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什、什么意思……」
秋乃不由自主回问,但是春虎没有理会,「这就开始吧。」只是自顾自地这么宣告。他感觉非常焦急,态度严肃而且凝重。
「在距离这么遥远的状态,不晓得能达到什么程度……『鸦羽』、『月轮』,请借给我力量。」
春虎说着稍微举起手中的纸张,接着纸张轻飘飘地从他的手中离开,独自飘浮到半空中。
纸张从摺叠的状态啪哒啪哒翻了开来,接着笼罩在青蓝火焰之中,就连一无所知的秋乃也能察觉疑似有什么重大的仪式即将开始进行。
「阴阳道宗家土御门,在此谨告泰山府君、冥道诸神——」
春虎吟诵起咒文,从中感觉不到强大的咒力或是故作庄严的气氛,行为举止显得形式化而且沉着——相当「熟捻」。
不过,春虎的独眼显露出阴阳师面临关键时刻的眼神,让秋乃不禁看得着迷。
「——日月齐聚,成阴阳之社稷。吾人土御门春虎以土御门当家之名,在此宣读家传秘典——」
听见春虎吟诵的咒文后,在他身旁的某个东西——恐怕是『鸦羽』——以及自己体内的『月轮』产生共鸣。宛如受到『月轮』影响,秋乃的心跳也跟着加速。
春虎行使的是什么咒术,秋乃当然不知道,但是她能感觉到『鸦羽』与『月轮』超越空间的距离,彼此相对,两者中间飘散出不可思让的灵气。
古老而且肃穆的灵气,这样的灵气集中后形成了某个形状。
彷佛可以「视」见什么,那大概是人,不对,难道那是……
——是神吗?
秋乃正这么想的时候,春虎正要吟诵到长长的咒文——祭文的最后。
「奉请祖灵,为后世指点迷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