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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女人的眼泪是最强的武器之卷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桜羽(blog.sina.com.cn/makeinunovels)

序章

——这座山谷素有『墓园』之称。

这个称号不知道是从谁开始,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说起来,位于这座山谷的村落春夏时分确实都笼罩在一层霭霭白雾之中,无论什么植物开出来的花几乎都是蓝色的。这里的乌鸦会说人话;这里的巨型毛毛虫眼睛又圆又大,全长和一般人的身高差不多;还有会吐出金色泡泡的鱼。除了这座山谷,其他地方都没有人见过。

这座名为『墓园』的山谷四周被千仞峭壁包围,一般人无法徒步抵达,但却是这个女孩的故乡。

位于山谷的村庄没有出入口可供进出,要前往这个村庄,只能顺着流入这座村庄的河流进入。因此,只有在极少数情况下会有外来的访客跋山涉水,从河川上游以竹筏进来拜访。

而女孩始终生活在这个封闭的环境中,因此她从不知道为什么这座山谷只会开出蓝色的花,又为什么山谷里的动物会说人话。

这个村庄住着各式各样的人……有白皮肤的小孩、有琥珀色皮肤的少年,有蓄着一头金发的少女,也有眼眸宛如山谷中花朵般呈现青碧色的婴孩。

这些人全都不是在山谷中出生的,而是偶尔会有穿着灰色连帽斗蓬的『陌生人』让他们乘上竹筏,从上游漂过来的。

将这些孩子和女孩一起包裹在襁褓之中,喂他们喝山羊奶扶养长大的,是一群『没有用的人(这是他们在村子里的称呼方式)』。但女孩直到很久以后才有机会知道,这些『没用的人』跟外界所说的『父母亲』其实是不一样的。

女孩在千仞之谷和旧时代的氛围之中很快地长大。

长大以后,她也理解到自己和其他兄弟姊妹们不是被遗弃的,而是被选中后才流放到这座山谷之中的。

因为他们每天都得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学习各种不同的事物。这大概是外界的小孩不需要经历的事。他们必须学习山谷中的事和所有外界的事,包含各种知识学问、礼仪涵养……而女孩甚至得和每个男生一样学习打铁,做些粗工。

她被赋予了古时代的女神名字。而除了她之外,每个小孩,也就是村子里的所有人也都拥有神只的名字。

那些『没用的人』说,这些神只在旧时代被夺去了名讳,早已被世界遗忘。基于内心的憾恨,祂们便会守护女孩和她的兄弟姊妹。

「不过那不是永远的,因为你们迟早会拥有别的名字。」

「那为什么露娜德菈会是『没用的人』呢?你的名字也是女神的名字呀?」

露娜德菈是神只时代侍奉黑暗眷族——兽王多尔迦玛莫的异兽。祂会对将死的孩子喂以自己的母乳,让他们存活下来,并在其成人之后对其要求报偿。

露娜德菈拥有女神的名字,代表她曾经也和女孩及她的兄弟姊妹一样在这里接受教育,并且终将离开这座山谷。

但为什么露娜德菈又回来了呢?还是她从没有离开过?……这时候,露娜德菈一如往常地以她的巧手将蓝色荆蔓草的刺拔除,扔进篮子里说:

「——那当然是因为我已经没有用啦!」

这句话究竟什么意思,女孩没多久便了解了。

那是在山谷隔了三个月又十天之后,再度有来客造访的那天发生的事。

「你回来啦?」

「你回来啦,艾克兰!」

竹筏靠向码头——这座村庄唯一的出入口时,女孩和兄弟姊妹们全都放下露娜德菈交代的工作,争先恐后地跑向乘船的男子。

「真高兴你回来了!『艾克兰加德』!」

「弟弟妹妹们,我回来了。你们都有当乖小孩吗?」

艾克兰加德,这个以『月时代的光之盾』为名的青年是女孩和兄弟姊妹们的哥哥。他在女孩襁褓中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这座山谷到外界去了。然后偶尔会回到这个村落,带来重要的消息。

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粗布长袍,但美丽的容貌却宛如童话里的骑士般俊俏。

他有着一双浅色的眼眸,和一头飘逸的琥珀色头发。但这人身上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他温柔的笑靥。

虽然他的脸庞非常纤细,看来就像个女孩一样,但村里的孩子们都知道他有一副健壮的身躯,可以在短短几小时内搭起一艘坚实的竹筏。

若说这个博学得令人惊讶、身段柔软的青年一出生就包裹在绢布之中,躺在宝石镶缀着的摇篮里恐怕也没人会怀疑吧……但女孩知道他不为人知的一面——他讨厌外界。

他偶尔回来山谷,回答完孩子们的问题,对露娜德菈做完报告之后,便会趁着休息时间和山谷中会说人话的动物、带着抱怨似的叫声走来走去的鸟儿,还有巨大的毛毛虫们腻在一起,在草原上打滚。身上沾满了泥巴,连白皙的脸庞和漂亮的琥珀色头发都弄得脏兮兮的。

(艾克兰真是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人呢。)

女孩带着有别于以往的真挚目光注视着艾克兰,小心翼翼地不让艾克兰发现。

这座山谷的孩子们一旦年过十岁,就会开始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山谷,不再回来。

但只有艾克兰和其他少数人会像他这样偶尔折回来,带着装有一大堆糖果点心的皮质袋子,或是一些装满了飘散着怪味道液体的瓶子。

「唉呀,瓦德不在呀?凯蒂也不见了?」

「瓦维尔德跟凯蒂维妮到『外面』去了。」

艾克兰一察觉露娜德菈靠过来,便随即像一阵风一样摆出了跪姿。

「露娜德菈……」

尽管露娜德菈被给了『没用的人』这样的称号,但所有造访这座山谷的人都会将包含她在内的所有『没用的人』当成自己的双亲,对他们表现出敬意。

然而……

「不要啦,露娜德菈~~你不可以把艾克兰带走!」

「艾克兰哥哥,先把外界的事情说完嘛!那个可怜的公主和鸟笼的事!」

「不对,应该先说之前没有说完的事!就是这个世界开始出现星星的创世神话!」

成群的弟妹们以为露娜德菈会抢走他们的艾克兰,纷纷凑上来将他团团围住,甚至拉住了他的手臂。

而这时候,女孩仍只是躲在一旁,一边从远处窥探艾克兰的模样,心里想着:要是我也可以像大家一样,跟艾克兰撒娇该有多好……

「露娜德菈,我可以先稍微陪他们玩一下吗?」

艾克兰面带苦笑地问,周围的孩子们则屏息地注视着露娜德菈,等着她的回话。这时候,那女孩也跟她的兄弟姊妹们一样,带着非常专注的表情看着露娜德菈。

艾克兰不会在山谷里逗留太久。

呼吸过外界空气的人不能长时间离开那个世界。这是很久以前离开山谷的兄弟姊妹们说过的话。

「好吧。」

露娜德菈用长袍的前褂擦了擦手应诺了艾克兰的要求。孩子们随即扬起一阵欢呼。

「可是,梅莉艾朵要在晚祷告之前做好白鹿草解毒药;咕咕要把水井用的打水桶修好喔。」

说完,露娜德菈踩着无声的脚步踏过草坪往屋子方向走去。而艾克兰则是一如往常地带着弟弟妹妹们到森林去。

「来吧,我们一起去跟虫虫们说话~~」

女孩们手拉着手,此起彼落对着艾克兰提出问题。

「艾克兰哥哥,听说外界没有这么大的虫呀?是真的吗?」

「是呀。」

「而且外界的虫不会说话是吗?」

「嗯,在外界,不论是虫还是乌鸦都不会说话。」

「好没意思喔~~」

比女孩年长一岁的梅莉艾朵说话时忍不住鼓起了脸颊。

「现在外界怎么样了?还在打仗吗?」

「嗯,当然。称霸整个大陆的帕尔梅尼亚王国因为国王索尔塔克失政,使得国力疲乏。辛瑞吉亚和艾兹森两个公国更是趁着这个机会都想脱离帕尔梅尼亚王国独立。然而,威胁帕尔梅尼亚的不只是所属国而已。才刚即位的奥兹马尼亚公国的国王又是个野心勃勃的人。这位国王的情史丰富,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五个小孩。而这些孩子的母亲全出自家世显赫的门阀贵族,或拥有王室血统,也因此造就了他强韧的政权。而好几代前被帕尔梅尼亚灭掉的爱德里亚王国,同样也把此时当成复仇的好机会蠢蠢欲动。现在的外界随时都将掀起一场暴风雨呢。」

艾克兰当着这些弟妹们的面,彷佛正在王宫之中与大臣议论般讲述外界复杂的政治问题。

他们平时受的教育,让他们此时可以面不改色地聆听艾克兰说的这些故事。

「帕尔梅尼亚的王宫是怎么样的一个地方呢?」

「这个呀……很大,大得像是没有尽头一样。就好比一个怪物的胃,一不留神就会被消化而从这个世上消失。」

「艾兹森的内乱怎么样了呢?」

「公爵的嫡子路希德赢了。而他的父亲·费尔札特王也依照草原民族的戒律自尽了。」

「为什么路希德会赢?是因为帕尔梅尼亚成了他的后盾吗?」

「没有,帕尔梅尼亚始终只当个旁观者。因为若是随便出手援助其中任何一方,辛瑞吉亚或奥兹马尼亚很可能就会趁势出兵了。但这样的决定恐怕会成为帕尔梅尼亚灭亡的原因吧。」

「路希德是这么厉害的人物吗?」

「如果这个问题找一百个勇者来回答,恐怕都只有一个肯定的答案吧。不过就算他能统一被草原民族戒律束缚的艾兹森公国,之后他能不能立下什么丰功伟业就很难说了。毕竟勇者或英雄可以成为一国之君,却不见得能够永远维持这样的身分。」

「那路希德不是一个好的国君罗?」

「也不是这么说,只是现在不好判断而已。而这次草原上的勇者和那些精于算计的都市贵族们之所以会倒向路希德这边,其实是因为这些艾兹森人一向喜欢朝向胜利者靠拢。反过来说,他们也绝不会容许有人背叛。他们对于忠诚的见解和帕尔梅尼亚是截然不同的。如果路希德可以不仰仗草原民族的戒律统领艾兹森成为一个根基稳固的强国,也许帕尔梅尼亚真的会栽在他手上也不一定。」

「所谓草原民族的戒律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那就是弱肉强食的规则。」

梅莉艾朵听了忍不住捣着嘴叹了一口气。

「那些乡下人真是野蛮。」

「不过这却是非常简单明快的一种方式。毕竟实力是最原始,也是最确切的表徵。」

在这些弟妹们连环的提问声结束之后,才有了一个喘息的空档。这时候女孩总算有机会将心里不知道该不该问的话脱口说出:

「那个,艾克兰哥哥……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接下来又要到哪里去呢?」

所有人惊讶地回头看着她。

「外界是不是有人跟我们长得非常相像?所以我们才会被他们小心翼翼地藏在这里。」

艾克兰对于她这个问题也不免显露出惊讶的神情望着她。

这个疑问,在山谷中是不能说的禁忌。

——和某个人神似,

——和外界的某个人种似。

——如出一辙的容貌……

就好像双胞胎一样。

艾克兰像是这才明白她问的问题似的,明确地点点头说道:

「原来如此……这就是露娜德菈在我刚回来的时候还愿意放我在这边跟你们厮混的原因呀?」

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摸了摸女孩的一头黑发。

「对,我们跟某个人很像。」

「跟外界的……某个人很像?」

「对,跟外界的某个人很像。而你们总有一天,都会『变成』这个人。」

忽然间,四周鸦雀无声。这些孩子们都以自己的方式思量着艾克兰所说的话。

「为什么呢?」

「因为死亡。」

寂静再次笼罩。

为什么会死?又是谁要死呢……任谁也没有将这样的疑问脱口而出。

因为就算不问,他们早已察觉到原因——他们之所以会被小心翼翼地藏在这座森林中扶养长大的原因。他们的存在等同于『幽灵』,所以这座山谷才会被赋予『墓园』这个名称……

「你们应该听说过了,你从哪里来,就会回哪里去……那么进一步说,你们原本都待在跟你们长相相似的人身边,然后被托付给了那群『陌生人』,流放到这里来的。而你们总有一天要从这里离开,在此之前所受的教育都是为了那一刻。」

「那我们为什么会被带到这座山谷里来呢?」

「因为我们必须与外界隔绝……人们眼中始终只看得见自己相信的事物,还有自己想看见的事物。所以当我们来到这个世上,什么东西成为我们的第一个信仰就变得非常重要。如果不相信旧时代的神只,那么其眷族也不会进入我们的眼中。然而,外界的人能看到的神灵是有限的。好比那只大虫的哔波拉树,还有像是磷粉一样的光虫,外界的人全都不知道。因为他们看不见。」

「骗人!」

「是真的吗?」

「他们也看不见精灵呀?」

艾克兰默默地点点头。

「信仰是束缚精神的枷锁。若是将灵魂从这样的枷锁中解放,那么初次信仰的神灵绝不能是被他人强迫认识的。所以我们被带到这里来。在这里,露娜德菈他们也把你们养育成拥有坚定意志的人,以让你们可以自由选择自己信仰的神只,可以在宗教和道德的束缚中自在地来回穿梭。」

接着,他顺口谈到了魔法:

「你们拥有各式各样的知识,懂得数以万计的葛玛利克魔法语词汇,精通外界的处事方式和交涉方式;再过一阵子,你们就会实际离开这里,在外界实践你们在这里的所学吧.你们在这里学习到的一切,没有一样是没有意义的。不过,最重要的并非知识涵养。」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将弟妹们搂进自己怀里。

「——听好,对你们来说,这里给你们的一切之中,最重要的是你们现在的名字。也就是你们真正的自己。未来就算你们在外界拥有其他名字,并以它在外界生活,你们也不可以忘记这座山谷里的兄弟姊妹。大家在外面都会坐在非常重要的位子上,有人是贵族,有人是国王的嫔妃,有人是高位僧侣,也有人是一国之君。你们将成为这些人的『幽灵』。也为了这个目的,所以你们一出生就被放在竹筏上流放到这里。

只要你们不忘记古代神只的名字,这些神和祂们的眷族,还有那些在外界隐世而居的生物,都会在危急时刻解救你们的兄弟姊妹……」

面对艾克兰的宣言,女孩和她的兄弟姊妹们似乎都不怎么惊讶……不,或许该说他们就好像久候甘霖的大地,而这其实是他们等待已久的『答案』;就算没人告诉他们,他们或多或少也都已经预期到了。

外界有人与他们长相非常神似。

而这些人在外界几乎都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或国君,或贵族……而这些人迟早都会死亡(很可能是被杀的)。

届时,他们将取代这些人,佯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地,带着无名的古老神只信仰,超脱于所有人在不知不觉间所受到的各种规则的束缚,自由自在地活着……

像他们这样的『幽灵』一直以来都是这么做的——为了让这个小小的山谷有一天可以完全支配外界广阔的天地……

(这简直就是被世人夺去名字的神只的复仇……)

当女孩知道围绕在自己身上的『事实』之后,她似乎开始逐渐明白这座山谷和外界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

会吐出金色泡泡的鱼其实不是不可思议的生物,而是这条河川底下原本就铺满了沙金。

开出蓝色花朵的草,其花多半是带有毒性的;那些划破夜空飞翔的乌鸦,也都是受过训练,用以和外界联系的。

而艾克兰每每回到这座山谷,都会带来这里没有的南方毒草跟药水。然后在离开的时候带着装满沙金的皮革袋子离开……女孩是后来才知道,那些沙金其实是送给那些『陌生人』的谢礼,感谢他们一直默默地协助维持这座山谷。

——另外,这座山谷中的每个兄弟姊妹们,不论肤色、发色、眸色,都各自迥异,而这也是因为……

(因为我们是『幽灵』,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直到那些跟我们外貌神似的人被我们取代之前,我们的存在不能被外界察觉。)

也因为这个缘故,这座山谷才会被称为『墓园』。

这些事情不是谁教导她的,而是她像呼吸一样自己领悟到的。

这里是古代神只和信仰唯一的栖身之所。

换句话说,这里是现世和冥土的交界。是夹缝中的世界。

——艾克兰在露娜德莅的期望之下脱口说出这些事实。

因为孩子们是到了该知道自己真实身分的时候了。

不久之后,他们将离开这座名为『墓园』的山谷。

「再会了。」

梅莉艾朵,这个和长相可爱的淫魔同名的女孩说:

「听露娜德莅他们说,我好像要成为艾兹森一个富裕的贵族千金。等外界的兄弟姊妹们杀掉她,我就要取代她了。」

长相和自己神似的人将要被杀,梅莉艾朵不但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甚至为此而显得亢奋。

「因为外界的兄弟姊妹们都拥有古老神只的名讳,所以我们马上就可以确认彼此的身分。我们有很多很多的伙伴。

而我们也一定还会再见面的!就算名字不一样了,身上也各自穿着各个国家的服饰,但我们拥有古老神只的名字!」

(古老神只的名字……)

女孩在口中呼唤着自己的名字——现在已经没有人记得的古老神只之名。

那是象征纯洁和美丽,还有鲜血的精灵神之名;祂猎取女人的首级,被古时候的人们当作邪神而从各类文献记载中抹除,现在已经没有人供奉祂了。因此,在这个时代,这名神只只会守护女孩一个人。

(幽灵供奉已死的神只,这就是我们的行事作风——只属于我们的古老信仰。)

然而,梅莉艾朵死了。

她依据山谷的命令刺杀某个人物,却以失败收场。

女孩亲眼看到了这一幕——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这是梅莉艾朵在临别前说的话。但在她们重逢的那一刻,她们甚至连交换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女孩不能救她。因为她有其他要务在身,不能在这里暴露自己的身分。

梅莉艾朵就好像战争中射出的箭矢,轻易被舍弃了。

而她之所以会遭到如此对待,在其他外界的『兄弟姊妹们』口中只用了这么一句简单的方式解释——『她已经没有用了』。她要取代的人在被取代之前就死了。

这些山谷里的孩子们若是失去了生活于外界的价值,那么他们就只是纯粹的『幽灵』,只能听从山谷的意志在黑暗世界中秘密行动。结果到头来,自己的生命还是得由自己来保护。

(我一定要好好表现!绝不能跟梅莉艾朵一样!)

女孩许下了这样的决心。

她决定要在不让任何人察觉,不被任何人怀疑的情况下完美地取代『真正的那个人』,将她的身分地位全部纳入自己的掌中。

——不对,光是这样还不行。我得好好利用『她』的身分地位,进一步往上爬。虽然我跟艾克兰哥哥不一样,没有如战士般强悍的身躯,但我可以善用我身为女性的身分,掳获男人的欢心,得到比『她』更好的生活,比『她』更高贵的身分地位,比『她』更多的财富——还有更棒的伴侣。

(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再见到艾克兰哥哥了!)

女孩如此企盼着。

一旦『幽灵』们离开了山谷,就不可能再回去了。因为没有人会告诉他们该如何回去。而这么一来,女孩也无法再见到艾克兰了。

然而,如果真的想见他,其实还是有方法的——女孩独有的第六感这么告诉她。

艾克兰也是『墓园』的孩子。所以外界肯定也有人跟他拥有一模一样的外表。而这个人一定也是非常重要的人物—出身高贵,而且拥有近乎于一国之君的地位……

(也许他根本就拥有王族的嫡系血统。)

为此,在外面的世界,女孩一定得要往上爬,爬到足以代表国家权力的地位不可,否则无法消弭她与艾克兰之间身分地位的隔阂。毕竟他深受帕尔梅尼亚国王的恩宠,以大使身分代表国家出入各国的宫廷。因此她若非在王宫中拥有相当程度的地位,是不可能见到他的。

然而,令人遗憾的是,被女孩取代的人其实并非王族血亲这等拥有崇高地位的贵族。

(——可是我还是想见艾克兰哥哥!)

女孩并没有舍弃这样的希冀——如果现在见不到他,那么只要让自己未来能见得到他就可以了……她拥有出类拔萃的外貌和涵养,亦通晓如何让自己在外界飞黄腾达的各种知识。

女孩住在位于帕尔梅尼亚王国北境的艾兹森公国,是一个地方都市领主的女儿。但这是一个富饶的都市,而且邻近国都。而这位艾兹森国王非常年轻,没有子嗣。若是她积极准备,一定有机会可以深入这个国家的核心才对。

女孩一直在等待。

终于,她取代『那个人』的时机来了。

(我一定要成功!)

女孩屏息地等着和自己拥有同样外貌的那个女孩现身。

——只要跨过这一步,我就不再是幽灵,而是活生生的人了!为了这一刻,我得悄悄地接近那个女孩,然后尽可能早一步吃掉她!吃掉她所拥有的一切!

我要取代她,披上她的外貌和名字这层外皮,佯装成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后,我要再见到艾克兰。为此,我得爬到可以服侍国王的位子,为国王产子,然后成为可以配得上他的女人!

为了可以在外界堂堂正正地跟艾克兰相会。

为了要可以自由地对他展现我的爱恋。

——我要完美扮演欧露帕莉娜·礼思齐这个女孩。

——会议的进行停滞,好比一场大雨时天上的乌云,愈来愈黑,愈来愈暗。

(唉,怎么这么无聊。)

出身于勇猛的春狼族,这名青龙骑士团的团长,杰西德·哈罗对此显得一副非常不耐烦的样子。

毕竟听下来好一阵子,这间会议室圆桌上谈论的话题一直没有进展。

围坐在桌前的是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代表北方草原民族的春夏秋冬四支龙骑士团的团长、其他部族(即北方领地的游牧民族)长老。还有南方的异族,统领南方文明都市的贵族和地方领主。

北方民族和统领南方都市及领土的贵族,这两派势力即是构成艾兹森公国的领导阶级。

然而,这两派势力之间却存在着非常大的鸿沟。

都市、地方领主将北方民族当成乡下的野蛮人看待,而北方民族则嘲笑这些沉浸在丰饶生活中的贵族们只能仰赖那些连剑都拿不稳的佣兵,成不了大事。

这两派势力此时正隔着一张厚实的胡桃木桌僵持不下地大声争执着。

「——为什么我们不能拥有自己的兵力!」

砰的一声,一对厚实的手掌拍在桌上。这人是在圣·安琪莉城喧腾一时的五城市伯爵——托尔门德·礼思齐。

「我们每座城墙的高度都不到二十码托;不能开挖两重壕沟,又只能配备五百人的军队,要是帕尔梅尼亚忽然攻过来,这城怎么守!」

眼见礼思齐伯爵表现出了这般气势,几座城市和地方领主纷纷点头响应。

「我们有义务守护我们的领土!」

「可是……」

地位足以代表北方部族的飞燕族长老,萨哈巴先是咳了一声,接着插了嘴:

「这些相关法条都是先王诺里昂陛下决定的,而且保护你们的领地的人,不就是我们的主子,国王陛下吗?」

「就是呀!」

夏蛇族的麦古尼卡斯喀的一声,伸脚踩在桌上瞥了过来。

「打仗是我们龙骑士团的工作,所以我们的部队也常驻在国都,以备国王陛下一道命令就能出兵。我们青黄黑白四色龙骑士团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那一双充满野性气息的目光一转,扫向桌边那群不论意志或是体态都显得懦弱的贵族们。

「再者,在你们的领地上创造收入,这才是你们的工作吧?快把城镇整理好,让商队可以进驻,然后我们各自做好自己的工作,不要插手管对方的闲事!」

「什么——」

麦古尼卡斯简直就像在说这些贵族脑中只有如何中饱私囊,让几名伯爵灰头土脸地不知该如何回应。

(喔?)

杰西德将侍从才刚又倒满的苹果酒举起来一饮而尽。

(没想到麦古尼卡斯竟敢对着那群贵族大声叫嚣,果然是年轻人会做的事。)

以礼思齐伯爵为首,这些贵族们脑子里想的事再明白不过了。

他们想要拥有自己的军队。

这些贵族拥有城市和广阔的领土,财力雄厚。对他们来说,要养一群私兵、雇用佣兵都是轻而易举的事。

然而,先王诺里昂因为害怕这些贵族反叛,省去不必要的攻城战,因而设下城墙的高度限制,和拥兵不能超过五百的规定。

虽然邻近帕尔梅尼亚国境的城池因为防御需要而曾有过例外,但这样的例外终究也只维持到艾兹森公国根基稳固了为止。因为这毕竟只是为了防止国内出现进一步的叛乱情况,否则王带兵和北方部族交战期间,南方的贵族要是发兵进犯攻打,帕鲁耶姆肯定会兵败如山倒了。

其后数十年下来,这条法令始终屹立不摇,使得贵族们无法拥兵自重。

几名伯爵早就对此心怀不满。因为他们害怕王将来会将权力从他们身上收回。

但他们一点办也没有。他们没有军队,也没有城墙防卫,要是路希德率领多半由北方部族组成的龙骑士团攻过来,他们将没有任何防御手段,只能束手就擒了。

对于南方这些势力庞大的贵族,要防止他们随时都有可能反叛、投靠帕尔梅尼亚王国,唯一的方法就是让亟欲在战场上立功的北方部族将他们团团包围,看住他们。

对于武力十分依赖的路希德就是以这种微妙的平衡方式成就他的统治。

因此,杰西德对于这名足以代表地方领主的贵族·礼思齐伯爵始终抱持警戒的态度,以免他带头反叛。

基于这个原因,礼思齐伯爵的千金·欧露帕莉娜得到凯蜜子爵夫人的封号,成为路希德爱妾的这件事,绝不只是艾兹森王寝宫里的问题。

在欧露帕莉娜为路希德产下子嗣之前,礼思齐伯爵在国内说话的份量只怕会愈来愈大。而这么一来,路希德也不可能再继续把现在这个会议桌上的议题丢着不管了。

而且,若是对王妃不敬,难保艾兹森和帕尔梅尼亚之间的关系不会恶化。

(不过就是个女人。但也正因为是女人事情才棘手……唉,这样的问题真是有够麻烦的。)

杰西德想起了着手写到一半的信。写给未婚妻的信。

他有一个未婚妻,是在他出世的时候家人就帮他安排好的。这是他们部族里的习俗。

对于这样的习俗,杰西德从没有觉得不满。至少比起刚出生就被塞进壶瓮里,或是不喂奶而喂婴儿喝酒的部族来得好多了。

问题是,当他在国都出任务的期间,他总得写信告诉自己的未婚妻,要她谨慎行事,以免被人怀疑她的贞洁,而且还是用非常诚恳的笔法。

杰西德对于会议桌上一再重复的议题感到厌烦,因而悄悄从怀里取出了写了一半的信。

『——致我亲爱的未婚妻,近来可好?我的爸妈、祖母、曾祖父和曾祖母,以及狗儿「毯子」、羊群「老荷」一家,是否也别来无恙?』

杰西德是个非常忠厚老实的人。至于他们家的羊·老荷一家是代代提供他们家人羊毛衣原料的伙伴,非常重要的伙伴。

『我现在正在国都进行国务会议,但其实协商的情况已经僵持好一阵子了。大家似乎已经忘记了当初预定的议题。

这都是因为那些统领都市和边疆的贵族领主们既愚蠢又无能的缘故。』

这样的结论非常有他身为一名勇士的风格,简洁而明快。

『他们对于路希德陛下看重我们北方部族,打算建构一个以武力为根基的国家这件事怀有非常严重的戒心。怕他们的地位遭贬,而领土也会被北方的野蛮人夺去。

为此,他们用尽各种方式想拥有自己的兵力。成功将女儿送给陛下当作宠妾的礼思齐伯爵便是这些人的急先锋。他把陛下对女儿的宠爱当成武器,意图使陛下分心,不再把心思放在我们北方部族身上,并藉此阻止我们龙骑士团的壮大。

真是有够无聊的想法。这些人的眼中永远都只有个人的利益。没有一个贵族拥有宏观的视野,着眼于大处的气度,他们根本看不见国王陛下的意图。他们不知道国王陛下眼中只有帕尔梅尼亚王国,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他读完了翻往下一张——

『而我之所以会来到国都,为的就是打响我们春狼族的名号,让世人知道,我们部族的人是最勇猛的。我们不会输给那些喜欢壶瓮、生性嗜酒的家伙们。

但老实说,比那些同属于北方的部族更难对付的,就是这些都市贵族——』

信就写到这里。

「住口!你们这些粗鄙的家伙!」

礼思齐伯爵忽然脸色大变地大骂了一声。看来是有人刻意挑衅。

(唉呀呀,到底是谁惹他生气了?)

杰西德沿着礼思齐伯爵的视线方向望去,看到了一名男子。

这张脸倒是出乎了杰西德的意料。挑衅的人竟不是一向到处找人吵架,走到哪吵到哪的麦古尼卡斯。

这名男子头戴一顶帽檐宽大的帽子,帽子上镶的宝石闪闪发光。

这人不常出现在国都举行的会议中。他这身装扮是素有帽子族这般异样名称的北方部族,

冬凤族打扮。

(新作!)

那顶帽子华美得让杰西德眼睛一亮,不禁做出了跟现场气氛毫无关联的感想。

「呵呵呵……」

帽子的主人,艾斯迈亚德·库里在喉咙深处的共鸣中发出了笑声。但比起他细碎的笑声,

那一副摆动身子——哗、哗作响的动作更引人注目。

「礼思齐伯爵,拜托您别这样大叫。这里可是王宫呀!」

他就像一只天鹅优雅地伸展翅膀一般,对着礼思齐伯爵展露了微笑。

「什么!这遗不是因为你们要诬陷我!」

「不过礼思齐伯爵卿,您将取代碧公爵路克西亚在枢密会议中的席位,这样的传闻不胫而走可是事实呀。」

「你说什么!」

「您要是助您的贵族同胞们罢黜了自古传下来的法条,卖了远方贵族这个大恩,到时候您加入高级贵族的行列时,便不会遭人妒忌了……

不就是这么回事吗?难怪您这阵子表现得这么卖力。这样一来您的行为就可以合理解释了。」

「噗——」

麦古尼卡斯忍不住喷笑。

艾斯迈亚德的推论再合理不过,更暗地里嘲弄他这么做是徒劳无功。

这么说等于是骂了礼思齐伯爵一句胆小鬼,让他气得面红耳赤。

「你在说什么呀!限制我们拥有军队的法条可是在三十年以前,由诺里昂先王陛下私自立下的!根本没有经过议会同意!我们要求路希德陛下设立新法,这有什么不对!再说,艾兹森公国的国政可都是有我们贵族提供财源才得以推动,这里岂容你们这些不懂政治的莽夫插嘴!」

「哇,你口水喷得真远。这又岂是宫廷里睿智的贵族该有的行为?」

这次麦古尼卡斯干脆放声大笑。艾斯迈亚德的讥讽实在锐利。而且不论就举止或是穿着,他这个被贬为北方蛮族的人都比礼思齐伯爵更来得优雅。

——当然,这其实只是因为冬凤族的男人穿着特别华贵罢了。

「你、你这个该死的帽子妖怪!」

礼思齐伯爵大叫了一声。

「…………」

「…………」

对于他的咒骂,没有人提出反驳。

接着,就在他吐出所有人心里的话时——

「各位,请冷静——来,深呼吸。」

一股和当下紧张的氛围格格不入的温吞说话声插进来,回荡在整间会议室中。

几声清脆的敲击声——吭、吭地传入众人的耳中。没有人会笨到去问这是什么声音。因为看一眼就知道了。

「嗳,请各位欣赏一下这个壶瓮!」

咚的一声,一只雕刻着细腻图样的银壶被摆到桌上,占据了众人的视线。

将这只银壶放到会议桌上的人是渥尔特·法尔康。他是继承北方强大部族·秋虎族的族长,也是黑龙骑士团的团长。

然而,有别于秋虎族这般威猛的族名,他们喜爱壶瓮的民俗风格让他们被赋予了一个亲切的昵称。

——壶族。

秋虎族与壶同生,与壶一同旅行,与壶瓮之间有着无法斩断的深厚牵连。他们穷极一生追寻适合作为自己分身的壶瓮,亦深信壶瓮拥有自己的意志。因此若是在镇上看到马鞍上挂着壶瓮的骑马队,那绝不是卖酒的商队,而是黑龙骑士团。

「我们人呀,就该像这只壶一样,心胸应该更开阔些——你们说是吧?」

「我、我们为什么要被你比做什么壶呀瓮呀的……」

坐在桌前的人被强逼着注视渥尔特的银壶,全都显露出困扰的反应。

(又来了……这个壶族人令人生厌的壶言论。)

杰西德不禁对在座的与会者流露出同情的目光……确实,他们的困扰其来有自。因为『像壶一样』绝不是什么形容词。

然而……

「诸位,这个世上存在着各式各样的人,这是事实。而壶瓮也有各种不同的形制,它们每个都是独一无二的。」

「渥尔特,拜托你不要再说壶的事了。」

渥尔特的远房表亲麦古尼卡斯伸出手指堵住自己的耳朵说。

这个举动让渥尔特觉得意外地望向他。「你在说什么呀,麦古尼卡斯?这可是事实呀!毕竟壶瓮是有些外型一样,但画上去的图样可没有一只是跟其他一样的呀!」

「——就跟你说!我们现在不是在讲壶的事!是人呀!」

麦古尼卡斯说得没错,但可惜的是,渥尔特却听不进去。

「总之,现在不管壶瓮怎么样,帽子怎么样,这两个话题就到此为止了吧。」

这个话题再这么下去,只怕他们双方之间的关系会愈来愈糟,杰西德忍不住插了嘴。

「今天的议题应该是陛下即位五周年的庆典该怎么办,又如何进一步强化国都帕鲁耶姆抵御外敌的能力,各位该不会都已经忘记了吧?」

被他泼了这一盆冷水,在场的每个人都像是妖精的嘴巴被涂了浆糊一样,没办法张开嘴巴。

——对,今年年底将要举行一场华贵的典礼,即路希德国王推翻其父费尔札特先王,于这座帕鲁耶姆都城继任为艾兹森王的纪念日。今年是第五周年了。

为了彰显路希德是正统的艾兹森公国继承人,拥有继承爵位的正当性,因此这个庆典非得办得华丽盛大不可。

这是持续兴兵长征的国王要求,但其实国内并没有搭建什么特殊的建筑用以庆祝,也没有施行什么新法,而是让人民高举葡萄酒和面包庆祝,免除国内一个月的赋税。

庆典中最重要的一个活动是,四支龙骑士团——相当于路希德国王的亲卫队,将在庆典中初次阅兵展现其所拥有的战力。

而此时会议中以礼思齐伯爵为首,正不断扩张势力的南方都市贵族,他们之所以对这四支龙骑士团的团长带有敌意,不断想拥有自己的军队,是因为他们害怕让这些草原民族出身的家伙得到更多重要职位。

为此,贵族们说什么都要废除掉旧法,掌握自己的军队作为防卫。他们此时正气急败坏地想着:怎么能输给这群乡下来的草原民族!

庆典已经迫在眉睫了。

各国大使都将出席的这场盛宴中,这群贵族大概说什么都没办法容忍眼前这群乡下人抢尽锋头吧。

「在庆典当天,陛下的军队将全部集结在帕鲁耶姆这座都城。我们得事先决定当天的编制。但现在谈论这个问题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因为我们的主子·路希德国王陛下——」

杰西德一边说一边把视线移到这张会议桌的上位。

那一张王席位上的坐垫没有任何温度,已经空在那边两个小时了。

「——人不在这里。」

听到他的结论,大部分的人同声发出叹息。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虽然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但昨晚路希德的王妃·梅莉露萝丝忽然失踪了。

而且发生这件事的当晚,路希德还跟他的新婚侧妃欧露帕莉娜一起住在她的行馆。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路希德当然要丢下这场重要的会议,慌忙去找了。

(看来这件事还没有人知道呀。)

杰西德有意无意地看了看其他几位北方部族的代表。他们看起来没一个人知道王妃失踪的消息。也许他们真的没有听说。毕竟这消息也是杰西德从素有亲密关系的内宫侍女那里听来的。

根据这名侍女说,王妃失踪的原因不明。目前还不知道到底是做足了打算而离开的,还是单纯因为嫉妒而出走……当然,也有可能是遭人绑架。

(这件事,礼思齐伯爵知道吗?)

杰西德这时又将目光移到那群看来不怎么聪明的都市贵族之中,近来一跃成为宫廷焦点的壮硕中年男子。

在此之前,他看来就像个没什么野心,即将迈入老年的人。但在其女成为国王侧妃之后,现在似乎也非常积极参与中央政事。贵族们开始不断向他靠拢,而这情况要是持续下去,死去的碧公爵路克西亚空出来的枢密会议席位迟早要成为他的囊中物。

然而——

(……然而,这个王妃不应该在这时候失踪呀。至少在我有幸见过王妃的这几次,我不觉得她是会为了一、两位宠妾吃醋失态的人……这么一来,这就是一桩阴谋罗?是那个……把王妃当做绊脚石的——)

杰西德偷瞄了一眼又急又气的地将手交抱在胸前的礼思齐伯爵。

(——这对礼思齐父女了。)

他开始思索着,这么一来,他只要想办法揭发这一切,作为献给国王的礼物,他肯定就能打响春狼族的名号,跟对手拉开差距。

接着他抓了一张手边的纸写了什么,然后交给站在身后待命的侍从。

「把这个交给在我休息室里面待命的副官。」

侍从微微点头,随即出了房间。他要将这张纸条传给杰西德的副官·卢卡修。而卢卡修应该会马上行动。他是杰西德在部族里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也是杰西德最信赖的人。

(我们得比起任何人更早一步找到王妃殿下!)

杰西德十指交扣,将手遮住自己的下颔暗自窃笑。

他早就在等这样的机会了。藉着这个机会,他终于可以跟其他骑士团长拉开差距,一举获得路希德国王的绝佳信赖。

(我一定要拿到爵位!我春狼族的杰西德才是继承路克西亚的碧公爵之位的人!这是眼前唯一的机会!)

杰西德的心就好比浇了烈酒一般炙热——没错,我一定要办到!

而且,若是他错失了这个机会,故乡的未婚妻肯定会气得大骂:「你这样也配称为春狼族的男人吗!」然后揍得他满身瘀青。

*

是失踪,还是绑架?

(——问题在这里。)

路希德凝视着空荡荡的寝室——其妻,假冒梅莉露萝丝公主而嫁给他的妻子,洁儿的寝室,而且时间已经过了整整一个小时。

这么做当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他心里也清楚。他的秘书官·马修斯每得到新的消息就会凑过来送到他的耳边,但这些情报却无益于收拾起眼前的这场混乱。

他们手边的资讯实在太少了……

昨晚,洁儿原本预期路希德会回来,因此在洗澡的时候洗得特别仔细。

但她知道路希德没有回来之后,随即就开始发泄性地大吃特吃(其实她平常不会这么做的)。

之后她更是带着一名新人内宫侍女,特地换上不起眼的打扮坐上马车出城了……根据马修斯的调查,今天凌晨四点,帕鲁耶姆南侧大门开门时有一辆由两匹马拉行的简陋马车请求放行。而车内坐了两名戴着头巾的女性。城门守卫一时不察,误以为车内是守丧期间的未亡人,或是从城外召来的娼妓,毫不犹豫地就开城门让马车通过。

也就是说,洁儿带着可可,一大早就离开了帕鲁耶姆。

(她到底到哪里去了……不,重点在于为什么要离开?她对我如此不满?还是对我已经失望透顶了?)

这未免也太奇怪了。追根究柢,要路希德迎娶侧妃的可是洁儿本人,更别说欧露帕莉娜是她强力推荐的侧妃人选,要求三人的寝室可以互通往来的也是洁儿,路希德从头到尾只是照着她的话去做而已。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事到如今还会为了路希德与欧露帕莉娜外宿这点事而闹失踪呢?

(太奇怪了,就现在手上掌握的情报深入思考,怎么想就是不对劲!)

只不过,光是喃喃自语是得不到解答的。

明知担心无法解决问题,但路希德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担心洁儿的去向。除了用餐和处理必要公务之外,路希德几乎都待在寝室里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寻找洁儿是否有留下任何泄漏其行踪的蛛丝马迹。

主人离开了好一段时间的寝室里一片冷清,感觉上就连气温都低了好几度。但是就在不到一天前,洁儿人还在这个房间里殷殷期盼自己的归来……

「陛下,晚餐的时间到了……」

马修斯小心翼翼地前来提醒路希德。

「喂,马修斯,」

路希德无法在脑中凝聚出具体的结论,因而想找人说话,遂把马修斯一个人留下来。

「怎么样?你有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马修斯摇摇头。

「很遗憾,还没有任何消息。」

之后他先确认了没有人站在挂毯那头,接着开口:

「我调查过了与王妃殿下同行的侍女可可,只知道她出身于帕尔帕堤的大地主之家,并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另外,也没有情报显示王妃殿下跟这名侍女正往帕尔帕堤移动。我们彻查了东南方除了帕尔梅尼亚以外的土地,但在进入沃康高原之后就再也没有她们的消息了。」

除此之外,洁儿是不可能逃往帕尔梅尼亚的。毕竟帕尔梅尼亚有太多人知道她的身分了。而且那里还是她的敌人·帕帕拉奇的势力范围……

「沃康?她们怎么会去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呢?」

「……因为我们没有接到在下一个城镇的马车站有类似的马车行经的报告。」

路希德在脑中摊开了艾兹森的地图。沃康高原是位在帕鲁耶姆南方的放牧地带。这绝不是适合藏身的地方。

而若是要往下一个城镇去,最近的一座大都市是……

「五城市。」

马修斯似乎也在思考同一个可能,听到路希德的嘟哝声.微微点了头。

「那里绝不是王妃殿下会考虑的藏身之处。」

「我想也是。」

毕竟如果正妻逃家是逃到丈夫爱妾的家里,被人知道了可是非常丢脸的事。她要逃家也绝不可能特地挑这么一个地方。

那么……

「……搞不好,是格列凡来接她了。」

不知道是否因为路希德的心灵已经变得脆弱,让他不自觉吐出了这么一句话。看着这样的他让马修斯觉得有些无奈。

「陛下,您说……」

「我说,那家伙失踪,有可能是那个名叫格列凡·米尔德瑞可的人来接她了。」

路希德忍不住咬起了大拇指的指甲。马修斯没制止他,这是因为此时的他也有些焦虑。也眯细了眼睛。这是他鲜少表现出来的,警戒的脸庞。

「这个叫做格列凡的人是谁?」

「我不知道。那家伙是这么叫他的。大概是作梦梦到他的时候喊的。」

当夜之女王将孩子们招进被褥中的时候,路希德从熟睡的洁儿口中听见过这个男人的名字不只一次。

而在她唤完这人的名字之后,后面还接着——等一下!不要丢下我……

(洁儿她搞不好一直都在等着这个叫做格列凡的人来接她。)

路希德野性的直觉这么告诉他。

洁儿为什么会对帕尔梅尼亚王国怀有如此深重的恨意,这是在路希德知晓她真正身分时从她口中听到的。她有自己的家人,但她的母亲在帕帕拉奇和梅莉露萝丝的设计之下遭到杀害,家庭分崩离析。

洁儿一直想回到帕尔梅尼亚,铲除掉陷害她和家人的元凶,并且想和自己的家人再次聚首。这样的心情路希德不是不能理解,但他却对那个叫做格列凡的男人一无所知——除了这人在洁儿心里占有非常重要的份量之外。

「格列凡……这人是王妃殿下的父亲吗?还是她的恋人?」

「我就说我不知道了。不过如果这人来迎接她的话,她一定会排除万难跟他走的。我只知道这人在她心里比起王妃的颜面,还有复仇的心愿更来得重要……」

这时候,路希德忽然察觉到马修斯带着莫名其妙的表情僵住了。他看着他问:

「怎么了,马修斯?你知道什么吗?」

「不,其实说不上知道。但我总觉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你该不会曾经跟这个人共事过吧?」

就路希德所知,马修斯过去曾隶属于教廷骑士团法米玛司,是人称『斩骑士』的剑术能手。

法米玛司是由圣职者组成的骑士团。他们口中高颂誓词,是世上唯一得到神的许可执行杀戮工作的团体。而且是现在公认最强的武力集团。马修斯是这个教廷骑士团的成员,代表他在剑术搏击方面相当有一套。

但路希德从没有看过他持剑。而过去被人称为狂骑士·迪纳雷斯的骑士团首席剑士现在已经被逐出教廷,成为教廷通缉的逃兵。

「倒不是如此……」

他的苦笑看来有些困扰。

「而且,当我们对教廷献身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舍弃了自己的名字,受洗后就也只用圣名称呼彼此,所以根本不知道对方真正的名字。」

「喔,对呀。」

「可是,我真的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到底是在哪里听过,我就真的想不太起来……」

马修斯带着一张笼罩在阴霾之中的困惑表情说:

「总之,我们现在只有掌握到这三个情报;其一、一辆可疑的马车在黎明时分通过南侧大门。

其二、王妃曾对礼思齐伯爵夫人的死因感到疑惑,因而将都城的巡警队长找进王宫盘问。」

其三、凯蜜子爵夫人……欧露帕莉娜伯爵千金曾将家里的佣人招进王宫。」

路希德听完脸部的肌肉忽然抽了一下。

(果然最可疑的人就是欧露帕莉娜了吗!)

其实,路希德也对欧露帕莉娜母亲离奇的死因感到挂心。而这段时间,过去从没有表现出野心的礼思齐伯爵忽然变得锋芒毕露……再加上,欧露帕莉娜对洁儿似乎有些避之唯恐不及的态度。

他从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首先,欧露帕莉娜应该不可能杀死自己的母亲。而王妃和王的宠妾之间彼此出现嫌隙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因此,路希德从不以为欧露帕莉娜会跟自己的母亲死亡扯上关系,而只是单纯的意外……

然而,洁儿失踪,加上欧露帕莉娜日前的行径,可以判断这件事肯定跟欧露帕莉娜之间有某种程度的牵连。否则洁儿不会特地对欧露帕莉娜进行调查。

「国王陛下,我们是不是应该对欧露帕莉娜夫人进行调查?」

「不行,不能这么做。」

路希德摇摇头。

若是宫廷正式对欧露帕莉娜展开调查,这将会损及其父礼思齐伯爵的名誉。而且,若要逮捕贵族,则需要大司法院的批准。路希德若是在没有大司法院许可的情况下,以其身为王的权威蛮干,恐怕会遭致拥戴礼思齐伯爵的贵族反弹。

因此,他们得找齐确切的证据不可。

「证据……要能支持宫廷对欧露帕莉娜启动调查的证据……」马修斯嘟哝了一声。

「洁儿对欧露帕莉娜展开调查,这说不上是什么证据吧?毕竟哪国王妃不对国王的宠妾展开调查的。」

「是呀。」

但马修斯却露出了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蹙着眉头说:

「不过王妃殿下对欧露帕莉娜夫人的怀疑已经让她特地找人来盘问了,又怎么会这么轻易落入敌人的陷阱呢?就算对方谎称国王陛下您有什么意外,要将王妃殿下骗出来,若是没有精心设计,王妃殿下不见得会相信呀。」

他拿路希德和他的亲笔信当作举例。

「不过欧露帕莉娜夫人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虽然有可能找人特地模仿国王陛下跟我的笔迹,但那种具有急迫性的情况下表现出来的文笔又不容易模仿。毕竟在那种情况下的字迹会变得很乱,我不认为欧露帕莉娜夫人有办法准备得来。

……这么一来,她所用的手段可能就不是信件了。」

「可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实在是搞不懂呀!」

路希德猛搔着自己的头发,将头发拨得凌乱。

「但就在我们完全束手无策的情况下,王妃只会离我们愈来愈远。我们没有太多时间。」

马修斯说。

「我知道!」

路希德的语气不免显得烦躁。不用说,路希德的心情跟马修斯一样。但像现在一样一直关在洁儿的房里,不管他再怎么焦急也无济于事。但说是这么说,他也不可能抓起了剑就到处去找。王妃梅莉露萝丝失踪的消息绝不能走露出去,否则会引起王宫内不必要的混乱;百姓们之间想必也会出现『艾兹森激怒了帕尔梅尼亚,战争就要开打』的传闻吧。

这时候绝不能让其他国家有机可乘。

因此,路希德以腹痛为由缺席了会议,而对外则宣称洁儿因为贫血正在休息。

然而,用这种方法蒙混顶多也只能撑个几天;比方说,绑架洁儿的人对外发表自己的犯案宣言等等状况出现,事情败露。

因此,在此之前非得有人代替洁儿待在这个房间里面不可。

(搞什么,没想到结果会变成这样……)

路希德自嘲地笑了。洁儿是代替梅莉露萝丝嫁来艾兹森作为他的王妃的。但又有谁料得到现在居然还要找一个人来替代她呢?

(但我们现在不能再束手无策地待在这里了。)

现在一刻也不能怠慢,而且必须使上任何手段。

「我决定了,马修斯。」

路希德压低了音量说。

——就算是那个叫做格列凡的家伙也好,我绝对要找到把洁儿绑出王宫的人犯,把洁儿带回来。

为此,路希德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陛下,您打算……?」

马修斯带着一脸困惑的表情望着路希德。

「我要赌赌看。」

他带着一副冷冰冰的表情说。

就在这一刻,路希德决定祭出自己拥有的最后一张王牌。

他从没想过会走上这一步。因为这个决定事关他的性命——这张王牌是一个危险的赌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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