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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女人的眼泪是最强的武器之卷 第二章

忽然从王宫消失的公主,代替梅莉露萝丝成为艾兹森王妃的洁菈萝娣·格朗恩——洁儿,其实就置身在距离正在找她的人们不远的地方。

只不过,事情并不单纯。

她从前一刻就感觉到自己被绑上绳索,铐上锁链吊起来的手腕已经使不上力了。她被人抓住了。她的双手被紧紧缠上了绳索,双脚悬空。这是非常消耗体力的姿势。

(空气……刺刺的……)

洁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压抑身上的疲惫感。

这里的空气带有某种强烈地刺激性,也许是因为紧张,亦有可能是因为四周没有光线;这里就像是一处存放葡萄酒桶的地窖,弥漫着一股和冬季的严寒不尽相同的冰冷气息。

她觉得冷。

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每呼吸一口空气,肺部就像针扎一样刺痛。

(欧露帕莉娜·礼思齐……)

洁儿在刚才点亮的光线中发现自己的敌人一双眼睛正直视着她。

——敌人。

对,这个女人正是她的敌人。对方以马修斯的名义将她骗出来,将她囚禁于此。

「真遗憾,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与您碰面呀,王妃殿下。」

欧露帕莉娜——不对,这个乔装成欧露帕莉娜的女人丝毫不害怕暴露出自己的真正身分,堂堂正正地站在洁儿面前。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您拥有太多王牌了,而我的事也不能再放任您这么刺探下去——对了,您胸前的蓝宝石真是漂亮。」

她的话让洁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这才发现胸前挂着一颗浑圆的蓝宝石。

蜜瑟罗黛——这个宝石精灵就住在洁儿胸前这颗大小属于最高等级的蓝宝石中。据说大小超过一定程度的宝石都会寄宿着生命。而这颗蓝宝石也住着这么一只精灵——一只叫做蜜瑟罗黛,生性残酷、喜怒无常的精灵。

(颜色这么浅……那么,蜜瑟罗黛不在附近吗?)

精灵并非万能。就洁儿所知,这个以女性形象出现的精灵不能离开自己寄宿的宝石太远。

而现在洁儿身陷危机她却没有出现,这是因为她有其他事情,无暇顾及洁儿吗?或者是她有她自己的盘算……

「因为您的宝石太漂亮了,所以我原本想拿走它的。不过我却连碰都碰不到那颗宝石。看来我是被精灵讨厌了……啧,寄宿着精灵的宝石可不常见呢!」

对方带着遗憾的表情说。

「王妃殿下,您对那只宝石精灵许了什么愿望呢?据说这些精灵会实现拥有宝石之人的愿望,这是真的吗?」

——是呀,是真的。

洁儿自嘲地在心里回了话。

——你可以试试看。也许她真的会实现你的愿望吧。不过,你可能也会因此而失去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她打算将这些话说出口,但最后还是作罢。毕竟她没必要这么轻易就把对方想要的情报告诉对方。尤其是在这个对她极为不利的情况下。

「不过这只宝石精灵似乎也没打算来替您解围嘛。我真是白担心了……我说,您也拥有太多东西了吧?像是某个优秀的仆役。」

「仆役……你是说吉奇·巴隆吗?」

「是呀,他可是个名人呢。我超想得到他的。」

眼前这名女子说话的语气还像个正要长大的十几岁少女。而跟这年纪产生违和感的,既不是她的样貌,亦非说话的声音——而是眼睛。

那一双眼睛诉说着她的渴望——这种渴望不是孩子们怀抱的梦想或希望这种笼统的东西,而是更具体的、更扎实的渴望。

那一双眼睛跟追着情人来到国都,清纯可人的伯爵千金非常不搭调。

——贪欲。

眼前这个女孩甚至可以说是『贪念』的具象化,以女孩的形象穿着一身美丽的白衣站在洁儿的面前。脸上还带着天真的笑靥。

(这女人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洁儿忍不住表现出警戒的态度看着对方。

(为什么这女人会有这样的眼神?这种……好像齿尖已经嵌进猎物骨髓的猛兽眼神?而且最遗憾的是,莉莉卡她们已经这么警告我了,但我却完全没有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如此危险的气息……)

「你似乎很了解吉奇·巴隆呢,很了解这个我养的仆役。」

洁儿小心翼翼地慎选脱口而出的词汇。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乌鸦的脖子被猫撕碎了。从伤口看来,那齿痕以狼或鼬鼠来说都太小了。那是你养的猫干的。」

欧露帕莉娜笑了。龇牙咧嘴地笑了。

「唉呀呀,『乌兰加』真是伤脑筋。我都已经警告过它,在这里要乖乖的。」

「一般用来执行秘密任务的乌鸦不会作为传信鸽使用。乌鸦非常聪明,而且栖息处遍布整个大陆。执行秘密行动的人会训练乌鸦说话,并且只对认得的人传递讯息。你为了阻止这种情况发生,让你的猫咬死了那只乌鸦。」

洁儿将目光放到蹲在欧露帕莉娜脚边,蜷着尾巴的乌兰加身上。

「那只猫,受过非常严密的训练。」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怀疑我……嗯,这还真是失算了。」

欧露帕莉娜吐出舌头舔拭着唇瓣。

「乌兰加是我养的猫。我原本不想把它带来的,不过正牌的欧露帕莉娜也有养猫,所以我才想说没关系的。

不过呀,你就只是因为这点而怀疑我的吗?你就是只因为这点而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欧露帕莉娜的吗?」

「不,如果你真的是假的欧露帕莉娜,那么要取代她唯一的时机应该是在修道院。要避过她家人的耳目,让他们认同你和真正的欧露帕莉娜之间的差距,当作是本人的改变,那么至少要让她跟她的家人分别一年以上。而待在修道院的期间是最好的选择。你在等待这个机会来临,等待进入修道院,学习欧露帕莉娜一切言行举止的机会。」

「对,我是在等,等待我取代真正的欧露帕莉娜的那一天。」

这个假扮的欧露帕莉娜干脆地点了头,接着就像一个稚子强要母亲继续把故事说下去一般地开口催促着:

「然后呢、然后呢?」

「你取代了欧露帕莉娜,在修道院过了一年。回家以后,你开始煽动五城市伯爵——你父亲的野心,表明你希望来到国都。因为你说什么都要成为艾兹森王的宠妾。所幸路希德没有子嗣,而你若是成功以国王的宠妾的身分为路希德产下继承人,那么这个世上所有人都会记住你的名字。就这点而言,五城市伯爵千金的身分再适合不过了。」

洁儿滔滔不绝地道出自己的推论。然而,对方却没有加以驳斥,彷佛这些推论全都是事实似的。

「为什么你这么渴望成为路希德的宠妾……在我确信你不是真的欧露帕莉娜之后,我一直想找出你这么做的动机。你到底怀着什么样的目的?是想得到路希德的爱吗?抑或是怀着什么样的野心……这点我终究还是没搞清楚。

而且,我不觉得这个世上会有人长得跟欧露帕莉娜如此相像。就算这其实是神明的恶作剧,偶然让你拥有和欧露帕莉娜一模一样的外表,但一个出自一般家庭里的女孩,真会想要杀害伯爵家的千金,自己取而代之,并且进一步取得成为一国王妃的地位吗……这个问题让我一直无法释怀。你的野心以一个平凡家庭出身的女孩来说,实在大得太过分了。」

「我的、野心?」

「对,野心。你的背后一定有谁在暗地里支使你;一个庞大的集团,或是……一个国家。」

洁儿的目光紧扣在欧露帕莉娜的脸上。但对方并没有因此而显露出动摇的神色。

「让我确信你是假冒的欧露帕莉娜的事件,不是你的猫做了什么,而是你不得不改变你的计划的『那一刻』。」

「不得不改变计划的『那一刻』?」

「你杀了礼思齐伯爵夫人,对吧?」

欧露帕莉娜似乎觉得有些意外,因而蹙起了眉头。但洁儿没有错过她脸上那短暂的沉痛感受。

(她……在后悔吗?后悔杀了伯爵夫人?)

「我没有杀她。母亲大人的马车是因为拉车的马被忽然刮起的一阵强风吓到发狂,运气不好才摔落桥下的。」

「不对,事实不是如此。马车是你支使他人将车轮掀起来,硬翻进桥下的。」

「你胡说!」

「桥上没有车轮拖行的痕迹。」

洁儿哼地一声微微提起了薄薄的唇瓣尾端。这一副冷笑毫无疑问是对欧露帕莉娜做出的挑衅。

「……车轮拖行的轨迹?」

「伯爵夫人正在赶路。因此她甚至没有投宿,搭了长距离奔驰用的六头马车直奔王宫。这类型的马车很大,车轮是铁打的,很重,也非常坚固。至少这种马车被狂风吹翻的话,车轮一定会被拖着刮破石砖桥面,留下一道不自然的痕迹。」

日前洁儿特地将勘查过事故现场的巡警队长召进王宫,为的就是确认桥上是否留有这种车轮拖曳的痕迹。事发之后没有下雨,理应留有这种车轮划破石砖桥面留下的痕迹。

「巡警队长说,桥上完全没有留下这种不自然的刮痕。而且,这座桥是通往王宫的御用道路,每天都会有人清扫。因此若是桥面留下这种不自然的刮痕,他们一定会向上报告的。

这么一来,这起事故只有一个可能——马车不是翻倒在桥上,而是伯爵夫人已经先被人抓住,然后连同马车一起……」

洁儿斩钉截铁地说:

「被搬到桥上,翻下桥的——对吧?」

「……」

欧露帕莉娜露出一脸无趣的表情,伸手摸着自己的长发。这动作其实是她内心慌乱的证据。她的手,她的眼睛,这些漫无目的的举动,无一不是想藉此抚平自己的心绪。

「你预期到伯爵夫人很可能会发现你是假扮的,因此监视她,以免她打算对丈夫礼思齐伯爵,或者其他人透露这个秘密。

但你没想到她会直奔王宫。你在惊吓之余,只能杀掉她了。」

「没办法嘛,因为真正的欧露帕莉娜有养猫呀。」

彷佛洁儿说了什么让这个假的欧露帕莉娜觉得不中听的话,让她出声刻意盖过了洁儿的声音,蛮横地转换话题。

「在我取代这个欧露帕莉娜之后,那只猫当然不会亲近我罗。所以我毒死了那只猫,然后带了乌兰加过来。这对我来说比较方便。

不过这么做却让你认定了我是假扮的,然后开始到处打探我的消息是吗?」

「对,所以我也查到你身边有个人躲在暗中协助你……」

洁儿说完话,头一次将目光瞟向一手持着烛台的男子。

这名男子的脸庞消瘦,披着一件粗糙的黑色连帽大衣盖住头顶。洁儿看不见他的头发,但应该是黑色——是一名碧眼的黑发男子。

礼思齐伯爵的子嗣有一半都拥有同样的特征。

「——所罗门·索克。」

洁儿唤出了这名男子的名字。

「所罗门是受洗之后得到的圣名。你的本名是瑟雷斯·贝尼格烈;在成为养子之前的名字是瑟雷斯·巴纳德·礼思齐。」

洁儿之所以能如此流利地道出这人的名字,其实是因为她已经不只一次在其他地方听过了。这人是提出向卡牌工会徵收新税这个政策的优秀圣职者。当艾兹森公园不断刁难安卡里恩星教会的时候,他以极为出色的反制技巧一再地重挫了艾兹森公国。

所罗门·索克,在发生了雅薇赛娜的事件之后,伊力卡星山厅将他派驻到艾兹森公国宫廷中,担任新的主教。

没错,这人正是路希德政权中最大的麻烦制造者。

所罗门带着些许危险的气息瞪视着洁儿。

「你的母亲是礼思齐伯爵的情妇,巴纳德是你母亲的姓氏。在过继给贝尼格烈家当作养子之后受洗成为圣职者。换句话说,你其实是欧露帕莉娜同父异母的哥哥,对吧?」

所罗门过继给没有子嗣可以继承家业的贝尼格烈家当作养子,之后却出家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年事已高的贝尼格烈夫人原以为已经无法生育,却仍有了身孕。没有血缘关系的他没有其他选择了——受洗成为圣职者。

他被抛弃了。

「您调查得真仔细。我以为宫廷里面的公主殿下不论什么事情都是人家帮忙做好的呢!」

此时他手上的蜡烛顶端烧溶的蜡液啪嚏一声滴到了烛台上。

「不过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过据欧露帕莉娜所说,王妃殿下,您似乎也是假扮的呀?像这样两个冒充他人顶替其身分的人彼此面对面,这还真是讽刺的画面呀!

不过为什么王妃殿下您知道我是她的协力者呢?而且还是看一眼就知道了。」

洁儿露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她的脚下有一滩地下水。当蜡烛的光芒倒影出现在这滩水之中,她的视野就可以扩张为原来的两倍。

洁儿没有错失这个短暂的瞬间。而她看到这名用连帽大衣遮住脸庞的男人,在此时显露出的面容——他那两侧下颚的轮廓带给洁儿一种熟悉感。

(这张脸确实有点托尔门德伯爵的影子。而且,对于欧露帕莉娜杀死他的母亲,这人一点也没有受到良心谴责,代表他是小妾所生的孩子。小妾生的男孩过继给别人当作养子其实是稀松平常的事。而这个假扮的欧露帕莉娜成功得到这个身分的时间是在教会附设的修道院——)

「——因为家里的人希望我成为佣兵呀!」

所罗门带着一张彷佛吃下一颗生涩果实,显得苦不堪书的脸庞开了口。他的声音比起这个地洞中的空气更为冰冷。

「我的养父问我,为了守护国家,为了拉抬贝尼格烈的名誉,要不要试着当一名骑士……呵呵,您知道当时的我几岁了吗?三十岁!他要我在三十岁的年纪,为了得到骑士勋章而加入骑士团,从骑士身边的仆役开始做起!」

所罗门的讥讽并非无法理解。一般来说,出生于骑士之家的男子都会在十三岁的时候成为骑士身边的仆役,对着剑许下誓言;若是没有立下特别的功勋,未来将待在骑士团干部的身边照顾马匹,或者为将军举棋,累积经验再伺机立功。要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骑士,并且得到认同,一般都得花上十年时间。

这是他养父给他的提议,要他这么一个已经三十岁的男人,跟十三岁左右的小孩一起照顾马匹。

洁儿颇有同感地点点头。

所罗门摒弃了剑,选择宗教之路其实是旁人不难理解的抉择。更何况,他心里还有这等程度的野心。

洁儿在调查欧露帕莉娜家的族谱时没有查到所罗门的存在,这代表他在成为养子之前就已经没有列在族谱之中了。然而,他在成为圣职者之后又改了两次名字,这是他致命的失误。

(不过如果他真是礼思齐伯爵的亲生儿子,那么动机就可以理解了。

因为他打从心底渴望被人需要。尤其是自己的血亲。与此同时,他的心里又有一股扭曲的、和亲情对立的情绪——对于舍弃自己的亲族的恨意。因为不被需要而产生的焦虑和哀怨。

他大概在被过继到贝尼格烈家之后,曾经对礼思齐伯爵提出想回到礼思齐家的要求吧。)

但礼思齐伯爵没有答应。已经过继给别人的孩子跟他没有关系。

于是所罗门心里对于礼思齐亲族的亲情和恨意成就了他协助欧露帕莉娜的动机。如果这么看,很多问题就都可以解释了。

成了圣职者的他,开始拚了命地为教会工作。而之前他向洁儿和路希德等人积极地展现耀眼的才能也是出自于想被人认同、被人需要的渴望。

「然而,不论你多么努力地为教会工作,你却怎么也无法当上法王,因为你是私生子。」

洁儿深知这句话将化身为一根利刺,狠狠戳进所罗门心里最不想被碰触到的部分,但她还是说了。

一如预期地,所罗门的表情变得凶狠。

「……」

「所罗门·索克,你之所以会答应协助这个假扮的欧露帕莉娜,其实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在教会内的发展受限了对吧?如果欧露帕莉娜得到路希德的恩宠,能够为路希德生下继承人,那么无论你要脱离教廷,或者要受封公爵之位都是指日可待。毕竟由国王的宠妾的家族掌握国家大权并非什么稀奇的事。因此,你听信了这个女人的巧言劝说,开始为她谋划……」

「——你这个假的王妃,不要欺负我哥哥。」

一直到刚刚为止,始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的女孩此时忽然进来插了嘴。她将脚边的猫咪抱了起来。

「不管我们是基于什么样的原因要伤害你,这都无关紧要不是吗?」

洁儿显露出一脸不太高兴的表情说:

「是吗?」

「是呀,因为你没有证据证明我是假扮的欧露帕莉娜,不是吗?」

假扮的欧露帕莉娜一脸疼惜地磨蹭着向她撒娇的猫咪脸庞。

「你没有所罗门杀死母亲大人的证据,也没有我在修道院取代欧露帕莉娜的证据。母亲大人也许是凭着自己的第六感察觉女儿被人取代,但她现在已经不在了。

而我,已经是货真价实的欧露帕莉娜了。」

她自信满满地宣言道:

「再说,如果你因为我跟所罗门的长相神似而察觉到他跟我是共犯,这也代表我根本不是假冒的欧露帕莉娜——我跟所罗门都是父亲大人,托尔门德伯爵的小孩,难道不是吗?」

「不是,当然不是。」

洁儿好比一把镰刀斩断了盘根错节的地锦,断然地否决了对方的说法。

「为什么?」

「你是假扮的,不是真正的欧露帕莉娜,你也不是托尔门德伯爵的女儿。因为我知道你的名字。」

听了这句话,假扮的欧露帕莉娜彷佛粉底擦得过厚一般,整张脸失去了血色。洁儿看准了她内心的动荡——只有这个机会——要掌握她是假扮的证据,抓住她唯一的弱点,一定要趁着她此时如针孔一般大小的破绽,狠狠地戳进去!

「——你说……你知道我的名字?」

「对,我知道。我也知道这里是哪里了。我还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想帮路希德生下继承人,也知道你对他下药的事。」

——说吧……洁儿带着挑衅的语气开了口:

「——你不是欧露帕莉娜,你真正的名字是——」

*

「唉呀呀,我们这里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呢!」

一声开朗而宏亮的声音回荡在地下三层、四周都被石壁包围的房间之中。

「我还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机会跟您重逢了,王兄。真是令人感到高兴呀!」

「…………」

路希德两眼直视着铁栏杆那头,彷佛变了一个人似地大声嚷嚷着的青年。

这人的长相与路希德非常神似。他的发色脱落成了白色,气色也看来像个病人,但体态却慢慢恢复厚实。一身衣服从宽松变得贴合就是最好的证据。

黎戴斯·穆里·艾兹森,这人是路希德的双胞胎弟弟,也是艾兹森公国王位的第一继承人。如果路希德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而丧命,他便会马上被人从这座地牢中拖出去,带到阳光耀眼的场合去吧。不论他是否希望如此。

「黎戴斯。」

要是再继续沉默下去,路希德恐怕会转身逃出去吧。因此他强迫自己开口,很快地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要请你帮我。」

「帮你?」

「……那家伙不见了。」

马修斯站在路希德身后,听到他这句话惊呼了一声:

「陛下!」

「没关系,你不要插嘴。」

路希德制止了马修斯,不让他对自己的决定提出纠正。他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路希德会想要请求黎戴斯的援助。路希德站在他的面前,完全可以感受此时他内心的犹豫和紧绷的戒心。

路希德无视于马修斯的感想,继续跟对方交涉。

「你说那家伙是……?」

「我说的那家伙就是我的妻子。」

说完,路希德一双眼睛专注地观察者黎戴斯的反应。

其实,若说他来到这里心里没有任何犹豫,那绝对是骗人的。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危险的赌注,而对方也不见得会对路希德说出真话。

也因为这个缘故,马修斯才会表现出如此紧张的反应。他认为这件事应该让龙骑士团的团长们知道,请他们帮忙才对。但对于这样的提议,路希德却充耳不闻。

路希德对他的几支龙骑士团还没有信任到这种程度。对他来说,这几名龙骑士团的团长并非推心置腹的对象,所以不能让他们知道这起事件,现在还不是将洁儿的真正身分告诉他们的时候。因此,若说这座王宫之中还有谁知道洁儿的秘密,又能帮忙找出洁儿的去处,就只有黎戴斯一个人而已了。

这时路希德觉得内心一阵沉痛。他的身边没有足以信赖的同伴。

更重要的是,洁儿不在,没有人可以取代她。而这点竟然让路希德感到如此不安,让他变得这么没用。

「真亏你敢来找我。是打算对我低头求我帮忙吗?」

黎戴斯瞪大了眼睛。

对于这声质问,路希德没有加以否认。对他来说,要求黎戴斯帮忙当然让他觉得气愤,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如此,他更想找到洁儿的下落。

他想知道为什么洁儿要离开。

如果洁儿不是凭着自己的意志而离开的,那么现在洁儿的状况就更令他觉得担心了——洁儿到底去了哪里,抑或是被人抓走带到哪里去了……

路希德将所有跟洁儿失踪有关的消息告诉黎戴斯之后,黎戴斯用一副佩服的表情开了口:

「真是吓我一跳,没想到你竟然能放下你那一副比起喜耶罗所力马山还高的自尊,坦率地表现出你对她的担心呀?

不过你做对了。我也一样——对这件事感到在意。」

路希德惊讶地猛然抬起头来。

「这是绑架,王兄。」

透过牢房的铁栏杆,此时黎戴斯的表情比起以往任何一刻都要来得真挚。

「为什么……?」

「因为一切都安排得太完美了——梅莉露萝丝王妃因为王的宠妾出现而绝望抽身;这一切又发生在你跟那位宠妾在外过夜的时候……

真是美妙。这个剧本安排得太好了。不过如此完美的安排,却反而让一切都像是刻意营造出来的。因为除了演戏,如此巧妙的发展不可能发生在其他地方。」

黎戴斯将一张粗糙的木质板凳拉过来,坐在铁栏杆后面。路希德也同样在马修斯为他准备的一张折凳上坐下。

这个对话恐怕不是一时半刻就可以结束的。而路希德也不能在这边累积过多的疲劳。他得用这双腿,把那家伙——把洁儿救出来!

「你说,南门开门的同时,有一辆马车穿过。而车上则坐着看似梅莉露萝丝王妃的女人……这人应该不是你的妻子。首先,如果她真要隐匿自己的去向,那么这绝对只是虚晃一招,而她也会仔细地打扮成一位贵妇人带着侍女坐在马车上才对。」

「对呀……这么说也对。」

「再来,假设梅莉露萝丝王妃被人用假冒的身分找去,那么问题就在笔迹上了。如果对方用的不是王兄,或者是王兄的秘书官的笔迹,那么梅莉露萝丝王妃应该不会相信。但我不认为对方有办法准备这样的道具。」

「为什么?以代笔写字为生的人多得不计其数呀?就算是我的笔迹,只要这样的人看过我写的公文,他们就可以模仿得来的,不是吗?」

「但对方不会这么做。因为要是被识破了,那么这个人等于是自掘坟墓。」

黎戴斯敏锐的判断尖锐地直指问题的核心。路希德以极小的幅度点了头。黎戴斯的意思是,对方是非常小心的人,而且早已经立下了周延的计划。这次行动绝不是基于轻率的念头或是一时的恶作剧——是精心策画的阴谋。

「所以梅莉露萝丝王妃应该是收到了什么东西,但不是书信,而那东西让她觉得王兄你有危险了。」

「——我吗!」

「对,就是王兄你。若说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梅莉露萝丝王妃将该带走的东西都留在宫中,忽然从王宫销声匿迹,那不是王兄你出了什么事情,就是她掌握到了这样的情报。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了。」

(——不是那个叫做格列凡的男人来接她了吗!)

话没出口,路希德终究还是把这股冲动咽了下去。他当然不希望黎戴斯知道太多,但没说出口的原因主要还是因为他觉得心有未甘,只是自己没有察觉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在这么紧迫的情况下,我却不想把格列凡的事情告诉黎戴斯?

「不过这情况实在很诡异。为什么没有王兄你跟那位秘书官的亲笔信,还能让那位王妃如此深信王兄你出了事呢?那东西大概有什么特殊意义吧?而且要让她一看就知道王兄你遇险了,所以这东西一定不容易伪造……」

黎戴斯绷起了一张脸,彷佛石像一般陷入沉思。

路希德在一旁等着。等着他的答案,同时也看看自己脑中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

接着……

「秘书官。」

黎戴斯忽然唤了马修斯一声。因为他察觉到路希德身后站了一个人——自始至终隐匿着自己的气息的马修斯。

「秘书官,你身上应该带着一个怀表没错吧?那个看起来非常昂贵的怀表。」

「黎戴斯?」

「可以拿出来让我看看吧?你不用站出来,就直接掏出来给我看就可以了。」

马修斯看了看路希德,看到自己的主子点了头之后,一如往常地从怀里取出了他的怀表。

那是凡希坦斯制的小型机械式怀表。在凡希坦斯以这类精密机械——钟表制作闻名以前,这个小国最擅长的技术是宝石饰品加工。马修斯为这只怀表取名为『第二颗心脏』,对它灌注的爱情好比他的恋人一般。

……这只怀表怎么了吗?

路希德的目光紧紧扣在马修斯手中滴答作响的怀表上。

一会儿之后,黎戴斯开了口:

「……唉,原来如此。」

他像是一具尸体死而复生一般又开始活动。

「——是锁链。」

「咦?」

「是锁链。那只怀表要伪造并不容易,但要造出跟那只怀表一样的锁链并不困难。犯人将那位秘书官怀表的锁链交给梅莉露萝丝王妃,这么一来就算不多说什么,她也会知道是那位秘书官交给她的东西。」

一向不会为了什么小事情惊动的马修斯忽然倒吸了一口气。

「可、可是,为什么只有锁链……」

「犯人的脑袋很好,因为只要把锁链交给梅莉露萝丝王妃,王妃就会解读成王兄你被抓了。这种情况就好像王兄你被囚禁在深山里的小木屋中,秘书官勉强逃了出来,想藉助这只怀表的一节锁链将这件事传达给王妃知道。而王妃的反应就跟犯人设想的一样。」

马修斯眯细了眼睛。

「您说路希德陛下被抓?」

「对,因为王妃殿下早已经对某个人起疑,所以就中了犯人设下的圈套。而犯人也知道王妃心里的疑念,所以加以利用……真是非常狡猾的家伙呀。这人恐怕受过训练。」

黎戴斯自言自语地道出他的判断,而马修斯则接下去说:

「这么说,王妃殿下身边的侍女说过,之前有看到一只没有头的乌鸦尸体,但王妃殿下却没有对此感到惊讶,她觉得很奇怪……」

「那就没错了。」

路希德听了,扬起了嗓音叫道:

「等、等一下——」

黎戴斯像一尊傀儡木偶一般转头将目光移到路希德身上。

「怎么了?」

「你从一开始就在那边犯人犯人地叫——这个犯人到底是谁?这真的是绑架事件吗!难道不是那家伙自己偷跑出去的吗!」

「不是。」

「为什么!」

「因为这件事牵扯到了密探的活动。」

路希德蹙起了眉头,而马修斯则站在他的身后,将黎戴斯没多做解释的部分说给路希德听:

「陛下,乌鸦能够记住人使用的语言,因此密探都会驯养乌鸦作为传话工具。这是因为使用书信若是被人察觉,那就怎么赖也赖不掉了。而为了防范乌鸦传话,密探也会驯养猫,专门咬乌鸦的头。」

「猫……」

「否则如果是一般的猫,应该会叼走其他东西,而不见得是乌鸦的头。就这种情况来看,王妃身边出现没有头的乌鸦尸体,代表的就是有密探在暗中活动。而且——」

马修斯一边专注地观察着黎戴斯的反应,一边继续说:

「利用那只乌鸦传话给王妃殿下的人,应该是吉奇·巴隆。根据我手中的情报,王妃殿下一直有让吉奇·巴隆帮忙刺探某些特定的情报。而犯人也知道自己就是王妃殿下和吉奇·巴隆的目标,因此特地派猫打断了他们之间的沟通作业——换句话说,王妃殿下被监视了。」

马修斯也开始跟着黎戴斯使用『犯人』这个词汇。

这件事应该就和他们猜想的一样,洁儿不是失踪,而是遭到人掳走。既然是遭人掳走的,那么事件背后就有犯人存在。

而从他们两人的语气听来,他们早就已经锁定这个犯人的身分了。只有路希德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不,应该说他根本不想弄懂这个犯人是谁。因为他不知道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然而,这时候他还是开口了。将这个嫌疑人的名字说了出来。

「……是欧露帕莉娜吗?」

「对。」

「可是——为什么!」

他忍不住伸手抓住眼前的这间牢房的铁栏杆,弄得手上都是锈铁的红褐色粉末。

「是因为她嫉妒洁儿吗?可是,她早就已经被大家公认为我的宠妾了呀?以她来说,就算不用绑架的手段,还有其他方法可以让洁儿好看的,不是吗?

再说,她就是掳走了帕尔梅尼亚公主的嫌犯,这件事到底能隐瞒多久呢?洁儿其实是被绑架的事情很快就会被揭穿的!因为要是洁儿离开王宫却没有回帕尔梅尼亚,那谁都会起疑的不是吗?你们说她是『聪明的犯人』,但她的犯罪动机也未免太单纯了吧?要是这一切都被识破,那礼思齐伯爵可不是从政治圈中消失就可以解决的事情呀!」

礼思齐伯爵恐怕将会被处以极刑。而欧露帕莉娜的亲族也都会遭到问罪受罚……因为路希德必须对帕尔梅尼亚证明艾兹森公国的忠诚,所以他非得这么做不可。

(这件事真的是欧露帕莉娜干的吗?真的是她吗?)

路希德拚了命地在脑中回想他所熟知的欧露帕莉娜。她的声音,她的表情,还有她各方面的表现。

确实,欧露帕莉娜身上有很多令人起疑的部分;比方说上个月在意外事故中身亡的母亲。加上这次洁儿失踪的事件,她也是最大的得利者。

然而,这个计划实在太乱来了。因为只要调查一下,洁儿没有回帕尔梅尼亚的事情就会曝光。欧露帕莉娜若真如此小心翼翼地监视洁儿,那么她会立定这么乱来的计划吗?

(……还是说,这起案件最后的结果就是她所想要的呢?」

这样的想法忽然浮现在路希德的脑中。

——她会不会只是……假装针对洁儿,然后其实是想让礼思齐伯爵一家因为伯爵千金绑架王妃的事件而被问罪……

(如果欧露帕莉娜憎恨的人不是洁儿,而是自己的亲人的话——)

「——该不会……」

路希德在骇人的想像中抬头,看到黎戴斯对着同样的疑念显露出几近确信的凝重表情。

黎戴斯只用眼神附和了路希德的想像。

「我跟你有同样的揣测,王兄。」

得到黎戴斯的附和,路希德心里的疑念也变成了确切的假设。

「那……欧露帕莉娜她——」

「就算这件事情的真相曝光,对她来说恐怕也无所谓;甚至她很可能早就计划要将礼思齐伯爵一家拉着一起陪葬。这大概跟你拒绝她有关系。」

「——我吗!」

「欧露帕莉娜所希望的不过就是成为你的宠妾并为你生下王位继承人,以艾兹森王后的身分掌握权力。但这一切已经无法如愿了。我不知道王兄你跟这个女人之间到底进行过什么样的对话,不过事情应该就是如此。你拒绝了她,而她就现实上的考量就无法成为艾兹森王的宠妾了。」

「…………」

自己和女人之间相处的问题被黎戴斯说得这么明白,让路希德的脸庞像是着火了一样。他怎么说倒不是问题,而是他说的就是事实,才让路希德觉得害臊。

但黎戴斯不理会路希德的反应,迳自继续开了口:

「原来如此,这样这件事情大概都有个合理的解释了。首先,这件事的犯人就是欧露帕莉娜没错。她想成为王的宠妾,掌握权力的希望落空,进而打算将礼思齐伯爵一家拉着一起陪葬。而她的共犯应该也是对礼思齐伯爵家怀恨在心的人……还有——」

他进一步将问题深入到路希德和欧露帕莉娜的闺房密事。

「秘书官,有件事我想问问——就是王兄在欧露帕莉娜房里过夜的时候,有没有异样的情形发生?」

「异样的情形?」

黎戴斯瞟了一眼路希德,接着龇牙咧嘴地笑了。

「我是问,王兄跟他的宠妾是不是什么事情也没做就睡了。」

「——你!黎戴斯!你这家伙!」

「反正你大概就是被那女人说服了,说什么就这么离开有损你作为王的形象,所以至少先在那里过一夜之类的吧。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肯定会让你喝下媚药之类的东西迷昏你,然后藉此得到你的孩子。」

听到黎戴斯这么说,路希德一时之间呆愣着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可是……她说她什么也不要呀……」

「然后你就相信了?你也真够笨的了。王兄,就是因为这样,像她这样死缠烂打的女人才会冒出来的。而你的理性不管再怎么坚定,吃了药会不会真的发生什么事情就很难说了;要是她怀了身孕,你能像她说的一样,让她离开王宫回自己家里去吗?怎么想你当晚都应该离开才对。」

「呜、呜……」

路希德望向马修斯寻求援助,但这位秘书官却也同样摆出了一副就是这么回事的表情,让路希德完全没有台阶可下。

接着马修斯再若无其事地出言拉了路希德一把:

「不过黎戴斯殿下,欧露帕莉娜侧妃殿下身上不可能带着媚药的。因为要进入王寝室,就惯例上一定要先裸身检查。而侧妃殿下也检查过了……」

「秘书官,晚上的安全戒备是由你负责的吧?你有发现房里面有什么异状吗?」

「没有。国王陛下喝了侧妃殿下斟的酒,稍微交谈了几句之后就没有什么特别的了……虽然我就待在他们身边,但中间隔了好几层挂毯,所以国王陛下跟侧妃殿下之间到底说了些什么,这点我就不知道了……」

马修斯待在路希德身边的时候总会绷紧神经留意各种状况。如果连他都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异状,那应该就是没有了。

「……嗯……」

黎戴斯听了仍旧显露出一副无法认同的反应。

「我们到现在还是不知道这个欧露帕莉娜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不觉得他被王兄你甩掉了之后,会因此而自暴自弃地做出什么疯狂之举。而她若是在没有计划的情况下对王嫂出手,这又会刺激到帕尔梅尼亚。对于她想要掌握艾兹森最高权位的野心来说,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方法。若她纯粹只是想对礼思齐伯爵家复仇的话,实在也没必要这么急于行事……

而且,我不觉得她跟家里的关系已经恶化到,需要让她把整个家族拖垮的地步。」

身为礼思齐伯爵家千金的欧露帕莉娜,竟要毁掉自己的家族……这点不论从哪个角度思考都是非常诡异的事。毕竟若是为了这个目的,现在她必须让自己置身险境。虽然她被路希德甩了,但若说她掳走王妃是为了泄愤,这也未免做得太过火了。

「欧露帕莉娜身为贵族,怎么会知道密探们是怎么使唤乌鸦的呢?如果是她的共犯告诉她的,那她又怎么得到一个如此精通这方面知识的人的帮助呢?

搞不懂……这件事情背后一定还有某个人在操弄。而且欧露帕莉娜这么做,一定有其他动机——」

就在黎戴斯再一次陷入沉思的时候——

「动机什么的根本无关紧要!」

路希德忽然在焦虑中大叫了一声。

「王兄……?」

「陛下?」

「那个女人的事根本就无关紧要……!」

此时路希德已经顾不得将自己内心的焦虑完全释放出来,双手紧紧地抓住眼前的铁栏杆。

「我才不管那女人到底在想什么!我只想知道那家伙——我只想知道洁儿的下落!洁儿没有离开帕鲁耶姆吧!那么她人还在王都一带吗!

如果一切就如你的推测,欧露帕莉娜就是掳走洁儿的犯人,那她应该没把这件事告诉礼思齐伯爵才对!因为不论我的元配成了她多大的阻碍,掳走一国的王妃这种行径也未免太危险了,礼思齐伯爵一定不会同意的。这么一来,她就不可能使用礼思齐伯爵名下的房产作为藏身之处。

要完美地将一个人藏匿起来并不容易。若要说适合监禁人质,声音又不会传出去的地方大概就是地下室。不过设有地下室的房子并没有这么多……」

路希德一边说,一边在脑中整理。

「如果欧露帕莉娜要瞒着礼思齐伯爵做这件事,那么她一定需要一个关系比较远的共犯。这个人非常熟悉世界的黑暗面,又有一定程度的资产。因为马修斯的怀表锁链是金质的,一般市井小民没办法这么简单就拿出这种东西。而且若是用买的,那又会留下线索。

要能在不被人察觉的情况下准备这些东西,又在王宫内拥有备有地下室的建筑。这个人有协助欧露帕莉娜的动机,亦对礼思齐伯爵家,对礼思齐伯爵夫人怀有恨意;或是可以满不在乎地杀死礼思齐伯爵夫人……拥有这些特质的人就是欧露帕莉娜的共犯。而——洁儿现在就在这个人的家里面!」

他的心脏跳动得异常剧烈,彷佛随时都会从身体里迸出来。他想早一刻找到洁儿。非得尽快找到她不可。至于犯人是谁,这个犯人动机又是什么,他根本不在乎这些。现在可以确定的是,洁儿的状况非常危险。这样的话——

「我要去救她!她人一定就在王都这一带。而且是欧露帕莉娜可以轻易联络到的地方——就只有一个!」

他回头仰望马修斯。而马修斯则一脸疑惑地低头看着路希德。「只有一个?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为什么?因为刚刚黎戴斯说,欧露帕莉娜对洁儿的密探怀有戒心,那么她跟她的共犯联络时应该不会假手他人,不是吗!」

「……啊!」

黎戴斯轻轻地唤了一声,彷佛这才察觉路希德想说什么。

「对、呀……就是那里!王兄!地点很近!就在……」

路希德点点头。

「对!我也是这么想!那家伙现在应该就在欧露帕莉娜的行动范围之内。我们原以为她离开了王都,但其实她人就近在我们身边。在王都之内……不对,还要更靠近!」

路希德像阵风一样,以惊人的速度穿过马修斯的身侧。

「陛下!」

「快点!马修斯!我们要尽快找出欧露帕莉娜的居处!你还不知道吗?那家伙就被监禁在欧露帕莉娜即使每天去都不会被怀疑的地方!那里就有地下室!常驻在那个地方的人有地位,也有充裕的金钱,更可以堂堂正正地与欧露帕莉娜碰面!你去调查一下,那个人肯定跟礼思齐伯爵家有所牵连才对!洁儿就近在我们身边!我要去救她!」

路希德甚至连烛台都忘了拿,迈开脚步便以飞快的速度冲上这间地下室的台阶。他像是身体受到心灵牵动,拉着他的双脚不断地向前跨出去。

(欧露帕莉娜的共犯是圣职者!)

他如此深信着。这就像是野生动物敏锐的第六感,或是鼻头碰触过一次的气味,深植于他的内心。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不知道也没关系。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救出洁儿,设法帮她脱离险境!若是不这么做,他那一颗坐立难安的心就无法回到自己身上——他不能没有那一双宛如水井深处一般冷澈,却始终只注视着他的眼睛。

(她人在王都之内!在我们不能出手的地方!而且有地下室!

——那十之八九是王宫内的教堂!绝对不会错!)

路希德冲出充满闷湿空气的地下室,没等马修斯追上来就一个人冲向教堂。

(洁儿!)

他浑然忘我地甚至连自己下意识唤出了洁儿的名字都没有察觉。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将洁儿的身分泄漏给爱慕她的黎戴斯。

*

「原来如此,也真亏你想得到要利用教堂来来作为囚禁我的场所。」

洁儿颇为刻意地转动了自己的视线环顾四周。即便她这么做,在昏暗的空间中其实什么也看不到。这是一间没有通风窗口的地下室,而所罗门手上的烛台又是唯一的照明;就连彼此在说话的时候是否直视着对方的眼睛都无法确定。

然而,在该演戏的时候洁儿并没有怠慢。

她必须尽可能为自己多争取一点时间。洁儿在离开王宫的时候以备万一地留有某个线索,只要有谁看到那个线索绝对会为了洁儿失踪而起疑。

「这么说,你每天都会假装成虔诚的教徒,在一定的时间出入教堂罗?」

「我没有装喔。我是真的非常虔诚的。」

「是呀,但只限于对你自己相信的神灵。」

当洁儿这句话一出口,始终没有因为洁儿说的话动摇的冒牌欧露帕莉娜,一张脸忽然抽了一下。

洁儿没有放过她这样的反应。

(她动摇了?为什么?……是对『神』这句话吗?为什么?)

「教堂有地下室,要囚禁一个人,这里再适合不过了。现在路希德肯定是脸色大变地一心以为我去了帕尔梅尼亚,朝南方搜索吧。而这也是你所信仰的神下达的指示吗?」

「……你在说什么?」

冒牌的欧露帕莉娜笑了。即便那是带有某种嘲弄意味的笑容,此时的她看来依旧惹人怜爱。

「再说,你说你知道我真正的名字,这也很奇怪。我就是欧露帕莉娜呀。从没有人说我是假冒的;不论是父亲大人还是哥哥都没有。」

「不过正牌欧露帕莉娜的母亲却看穿了。」

洁儿双眼紧盯着那个冒牌货——正打算陷害她的女孩。

这个冒牌货这时没有说话,但表情也没有改变。然而,洁儿却也证实了杀死伯爵夫人的凶手就是眼前这个女孩。

——她在后悔。后悔杀了伯爵夫人。

(为什么……?)

洁儿有些疑惑。她身为假冒的欧露帕莉娜,理应不会对下手杀死伯爵夫人感到痛心。因为她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

「察觉到你不是欧露帕莉娜的人,只有礼思齐伯爵夫人。只有她察觉到你不是她的女儿,因此你杀了她。你拜托站在你身边的欧露帕莉娜的哥哥杀死她。对路希德下药的人也是他。」

洁儿以被人囚禁的身分,反过来对囚禁她的女孩提出指控。在这般违和感之中,洁儿仍继续开口:

「一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成为路希德的侧妃,并为他生下继承人。但这如果是你的目的,其实你根本不用这么急着处理之前的那些问题。

所以,你一定另有目的。第一、你想成为艾兹森公国的王后,并掌握权力。第二——你想对礼思齐伯爵家复仇。」

「可以停止你的妄想了吧?反正不管说什么你都没办法证明。」

「不,我可以。」

冒牌的欧露帕莉娜说话声中似乎带有那么一点想要蒙混的意图。但洁儿仍继续将她戳破。

「你拉拢了路希德,让你真的坐上了王侧妃的宝座。但你不知道能不能为路希德生下继承人;先替他生下儿子的有可能是我。再者,你也不见得能生出儿子。所以要掌握国家大权,你必须另外设一道保险——掌握路希德的把柄。」

洁儿在此稍微提高了音量。

「所以你让路希德喝了某种药物;既不是酒,也不是媚药,更不是毒药或能让你怀孕的药物。因为你若是带着这种药在身上,在进路希德的寝室之前就会被嘉亚泰葛丝发现。

我一直都没想到——就是贵妇们也会带在身上的药。如果被发现了,也不会遭到怀疑。虽然带有毒性,但算不上是『毒药』。这种药现在在侍女之间非常流行……

——要是早一点想起来就不会被抓了……洁儿觉得非常后悔。

她知道那是什么。莉莉卡告诉过她的。除此之外不做他想。那是最近侍女之间非常流行的,异于颠茄的一种眼药。可以让瞳孔放大,变得迷人——

「……※东莨菪。」(编注:东莨菪Scopolia japonica,一种茄科植物。)

洁儿定睛直视着眼前的两个人。

「药量少的话,可以带来像是颠茄一样的效果,让瞳孔放大。但侍女们把这种药带在身上并非为了这个目的——

而是为了减轻月事带来的腹痛……」

东茛菪,街坊药店卖的都是用水稀释过好几倍的,而内宫侍女们需要这种药,主要是因为她们几乎都是站着工作。

健康的女人每个月都必须经历的痛楚,对一年只来一、两次的洁儿来说实在没什么实感。但这种疼痛若是持续一个星期,将近四分之一个月,其实是相当难受的。

然而,不论多么疼痛,鲜少有女性能毫无顾忌地将这种每个月必经的折磨挂在嘴边。

为了防范毒药暗杀,宫中基本上是禁止携带药品的。侍女们需要的话必须跟她们的总管申请,然后在管理药品的架子前面饮尽。这样的规定让她们不是每次月事都能仰赖药物,但若是痛起来却又难以忍受。

因此,她们开始私下流传抑制月事疼痛的方法。不知道是谁开始的,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在内宫侍女们之间口耳相传着,随之传入了莉莉卡的耳中。她的朋友是这么告诉她的:如果携带的不是内服药,而是眼药的话,就算被抓到了也不至于被鞭打或被赶出王宫。

接着让侍女们更觉得安心的是,每个侍女身上都有带这种药。而要是这种方式在宫廷里面被查禁,大家都会很麻烦,所以也没有人会说出去;就算看到有人带着,大家也都装作没有看到……

身上带着这种药是让每个侍女都难以启齿的事,却又每个人都需要。这点共同的利害关系在内宫侍女之间产生一种乘在同一艘船上的同伴意识。

而冒牌的欧露帕莉娜就是利用这点。

她堂而皇之地携带稀释过的东莨菪药水。这点让她就算接受侍女的身体检查也可以将药水带进王寝室。

「你用烛火将药水的水分蒸乾,并掺入陛下喝的酒杯之中。调和了蜂蜜酒,东莨菪的味道就不会被人察觉。」

「这不合逻辑呀。」

自始至终默默地听着洁儿说话的冒牌欧露帕莉娜这时忽然插嘴:

「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那么为什么路希德陛下现在还活着呢?如果我对陛下使用了东莨菪,陛下早就驾崩了。」

「对,如果你的目的是要杀死路希德的话。」

在洁儿的应声之中,欧露帕莉娜咬紧了自己的下唇。

「如你所说,如果你有那个意图,你随时都可以对路希德下药。但你却没这么做。因为你的目的不是要取路希德的性命。」

「那你说我到底想干什么?」

「情报。」

啪嚏一声,烛火烧融的蜡液滴落到了地面的石砖上。

洁儿缓缓地吸了一口气,意图抛去手臂沉甸甸的疲惫感。

「若是喝了东莨菪药水,人会陷入昏沉沉的酩酊状态,丧失原有的判断力。这么一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也会无法判断,轻易地就可以套出想要的情报——而你,想要的就是路希德口中的情报;从国家机密、军事机密到我国跟他国之间的盟约,还有国家未来的计划跟对帕尔梅尼亚王国的政策等等。

你想要的就是路希德口中的情报,所以不能杀死他。」

这理应是在洁儿知道路希德被下了药的时候,就已经可以预期到的事——冒牌的欧露帕莉娜是某个国家派来的间谍。成为路希德的侧妃,随侍在路希德身边,并窃取他口中的情报透露给她的上司。

然而,路希德自始至终都排拒着与这个冒牌的欧露帕莉娜发生亲密关系。束手无策的她被迫另外思考其他手段,以更蛮横的方式制造既成事实。毕竟若非使出更强硬的手段,她便无法达成其上司的要求。

(因为之前那件事,让我满脑子都在防范路希德遭人行刺的可能,完全忽略了眼前这个问题。这是我的失误。)

洁儿之前调查欧露帕莉娜的时候,因她典型的贵族千金教养而感到安心。这个女孩以梦幻的眼眸望着路希德的真挚目光让洁儿对她松懈戒备,完全没想到这个女人竟比她更善于使用毒药,甚至使用毒药潜入路希德的寝室刺探艾兹森王口中的机密。

(没想到连她那真切的眼神都是演技……难道她身上那一股打从心底希望路希德回过头来看着她的气息,全都只是装出来的?)

若真是如此,这个假冒的欧露帕莉娜一切的表现确实巧妙地骗过了洁儿。而这么一来,洁儿就更肯定她一定在哪里接受过这些特殊训练了。

「呵呵、呵呵呵……」

这个冒牌的欧露帕莉娜似乎已经察觉到自己再也没有任何藉口了,在洁儿面前掀开了自己的假面具。

「对,就是如此。」

她的声音让洁儿的身子冷不防地打了一个寒颤。

摘下面具的她,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教人害怕。

「不过我也知道你的名字了喔——洁菈萝娣·格朗恩。」

她以清晰的咬字方式唤出了洁儿的全名。

「洁儿呀,你不是真正的帕尔梅尼亚公主,这件事我就是从陛下那里听来的喔。就跟你猜想的一样,东莨菪药水非常有用呢。」

在冷冰冰的表情之后,冒牌的欧露帕莉娜接着嗤嗤地露出了稚子般的笑容。那种厚脸皮小男生恶作剧被抓到之后,却一点歉意也没有的笑容。

「不过你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你是怎么知道我不是真正的欧露帕莉娜……唉呀呀,不过现在已经是了。」

那一双浑圆的天蓝色眼眸咕噜地转了一圈。那眼神像极了某种饥饿的爬虫类。

(就是这种眼神!)

这是她身上唯一让洁儿感到异样的特质。

那是一种强烈的欲望,一种渴望得到他人所拥有的一切的强烈欲望。

——想要,想要,想要……这眼神好比沙漠中的旅人,干涸的心灵永远无法满足——渴望满足,渴望被满足……

这种强烈的欲望,似乎是驱动她所有行为意志的原动力。

(这人到底为什么会拥有这样的眼神?)

洁儿对此怀抱着疑问。而也正是这点让她深信,这人绝非欧露帕莉娜本人。这种眼神不是得天独厚的贵族家千金小姐该有的眼神。

(不过她身上令人费解的还不只这些……她到底是什么人?)

洁儿定睛直视着她,甚至不愿放过她伸手拨弄头发时每一根指尖的动作。

这个欧露帕莉娜是假冒的。这点绝对不会错。眼前的欧露帕莉娜已经被某个跟她长相神似的人取代了。

然而,这个假冒的女孩却跟真正的欧露帕莉娜如出一辙。相似的程度似乎就连礼思齐伯爵都没有发现。察觉到这位伯爵家千金被人取代的只有已经被杀的伯爵夫人而已。

……这么一来,唯一的可能是,她其实是礼思齐伯爵的私生女。果真如此,和她立场相同的所罗门为何愿意协助她,这点也就说得通了。

「你们其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吧?」

洁儿毫不保留地说出了心里的怀疑。

「所以当你们杀死伯爵夫人的时候,心里才没有任何犹豫。因为她不是你们的母亲。而这也可以说明你们的长相为何如此相似。」

此时,洁儿还明白了一件事——欧露帕莉娜是个优秀的间谍,这代表路希德又面临了新的强敌。

有人正在警戒路希德和艾兹森公国崛起。而且还派人假扮成艾兹森公国的贵族家千金,使其成为艾兹森王的侧妃,混入王宫刺探国家机密。

(这人到底是谁……)

要培育一个人拥有足够的知识,并能完美胜任间谍的工作,这绝非一朝一夕可以办到的事。而对方竟特地培育了一国贵族的私生女,让她取代贵族家的千金成为间谍,这样的手法更是非比寻常……

事件背后一定存在着一个非常庞大的组织,而支使欧露帕莉娜的人就属于这个组织。好比一个大国的野心,需要艾兹森公国的机密资料,想抓住这个国家的把柄。

但这个冒牌货却对洁儿的推论嗤之以鼻。

「唉呀?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呀?你以为我们是父亲大人的私生子吗?所以我们这两个不被眷顾的人才会同情彼此,相互结盟……真是愚蠢。真有人会因为这么肤浅的理由而如此大费周章吗?」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错的离谱。我不是父亲大人的私生子。」

她回话的同时,脸上的表情彷佛自尊受了伤。

「我跟欧露帕莉娜长得像不是因为这个原因。你的推论没有一样是对的,大错特错!对了,你刚刚说,你知道我的名字?」

「……对。」

「不过你不可能证明我不是真正的欧露帕莉娜。」

冒牌的欧露帕莉娜接着以一副下达判决的权力者一般的语气开了口:

「你没有证据。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去查查礼思齐伯爵有没有我这么一个私生女。而你的密探一定会说没有这样的人吧。」

洁儿只能在心里暗自点头。

吉奇·巴隆之前说过,礼思齐伯爵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而就连吉奇也没办法查出成为养子之后所罗门的行迹。这大概是因为他的养父母害怕被人说闲话,因而隐瞒了他受洗成为圣职者的事实。

而这个冒牌货的年纪跟欧露帕莉娜一样,代表她的母亲与礼思齐伯爵发生关系已经是十六年前的事,要追溯其中的证据并不容易。

而且,这个冒牌货非常厉害。想必她在取代欧露帕莉娜之前一定以此为目的接受过完整的训练。很难想像她会留下足以证明她是冒牌货的把柄。

「要定我的罪就要有证据。就算你那一颗聪明的脑袋察觉到了什么也无法得到具体的结果。就算你四处张扬我是假冒的,终究也只会被人当成疯子而已。就连父亲大人也不曾怀疑我——再说……」

她缓缓举起右手,张开来贴到自己的胸口上。

「你这个冒牌王妃说的话,有谁会相信呢?」

这时候,洁儿的表情忽然僵住了。她看见冒牌欧露帕莉娜的手指探进了胸前的深沟之中。

她在掏东西——不一会儿,那只手拈出了一只小瓶子。

(——那是!)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了吧?」

洁儿咬紧了牙根。她知道接下来这个冒牌货要对她做什么。

对方看到她此时的反应,忍不住发出了夸耀胜利的笑声。

「啊哈哈,你这样子应该已经知道接下来我要做什么了吧!」

她在洁儿面前,以非常刻意的动作用手指扭开瓶盖。

那是装着眼药水的玻璃瓶,是莉莉卡以为自己弄丢了的,稀释过的东茛菪药水。她之所以没说那是『止痛剂』,是因为她在月事来的时候没有遇到需要藉助药物压抑的疼痛。

「我有好多事情想问你呢。不过就算我问了,你也一定不会告诉我的吧?」

「……能说的我都会说。」

「不,不用了。用这东西让你说比较快。而且对你来说也比较轻松呢,不是吗?」

轻松——这个词汇让洁儿一阵不寒而栗。

这个冒牌欧露帕莉娜的意思是,反正最后她都会用浓缩过的东莨菪药水让洁儿喝下,在没有痛楚的情况下死去……

「其实想想,还满不可思议呢。国王陛下明明都知道你是个冒牌货了,但似乎却还是很重视你呢。结果你们竟然还是没有发生关系,始终维持着表面上的夫妇关系……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她说话的同时瞄了所罗门一眼。接着他便以非常熟稔的动作提起了洁儿的下颚,让洁儿忍不住扭了一下。但其实就算她想抵抗也办不到。因为她的双手已经牢牢被安上了枷锁。

(——呜:)

冒牌的欧露帕莉娜掐着瓶子朝洁儿一步步走过来。

「我问过国王陛下你到底是什么人,不过陛下似乎也不知道。但我非常有兴趣。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代替帕尔梅尼亚王国的梅莉露萝丝公主嫁过来艾兹森公国。」

「你竟然只是因为兴趣……!」

洁儿被所罗门掐着下颚,勉强使力别过了头。

「那个女人——梅莉露萝丝从我的手中夺走了我的家人!让我代替她嫁过来艾兹森公国!都是她!我跟你才不一样——」

「嗯,所以呀,接下来的故事就等你意识朦胧的时候再说吧。」

所罗门用他那如铁块一般坚硬的手指硬是将洁儿的头又提了起来,并且撑开了她的嘴巴。洁儿拚了命地想要抵抗,但被掐住鼻子之后,她无法呼吸,只能将嘴巴微微张开。而冒牌的欧露帕莉娜却抓准了她的动作,硬是将瓶口塞进了她的口中,让她一阵恐慌。

(谁会喝呀!)

然而,接着她的下颚被所罗门的指尖扣住,根本无法把药水吐出来。而她想试着用舌头制止药水往喉咙深处流动,却在下一刻因为一只指头伸进来让她无法如愿。

「咳咳——呜……思……」

被舌头挡住的液体这下子全往喉咙里面流进去了。而洁儿已经没有任何手段制止药水吞进身体里面。

(好热……)

她的视线开始变得白茫茫一片……这是因为药水的关系吗?还是因为眼泪?她已经分不清楚了。

她觉得很难过,很落寞。整个人轻飘飘地好像站在云端之上。遍布全身的明明是如此轻盈的感受,但眼泪却不断自眼眶内涌出。

(我不要死在这种地方……能不能有谁来找我?发现我人在这里呢……拜托,来找我。我不要一个人……救救我……)

洁儿忍不住放声大叫:

「——不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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