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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女人的眼泪是最强的武器之卷 第四章

「听说王妃殿下醒过来了!」

这样的消息在隔天早晨洁儿睁开眼睛的瞬间便传递了整个圣·安琪莉王宫。

「啊!太好了!」

「快去把壁炉的火点起来!快点!」

王妃清醒的同时,内宫的侍女们也开始忙碌地到处奔波。

艾兹森王宫的王妃梅莉露萝丝莫名失踪,事发之后经过了整整一天。王妃失踪,最后被路希德抱回来的消息传递了圣,安琪莉城的每个角落。

洁儿恢复意识之后很快地做出了动作。她告诉进来寝室生火的嘉亚泰葛丝和几名贴身侍女她为何失踪。

『我在一阵胡思乱想之后忽然变得懦弱,于是去了教堂不眠不休地祈祷。』

信徒向神灵祈愿时,不眠不休地关在教堂里面是常有的事。而洁儿在意识不明的状态下被路希德从教堂中带出来,这点再怎么隐瞒也没有用了。因此,根据前前后后传出来的消息,以洁儿想自己一个人独处的说法理应是这次失踪最好的解释。

——丈夫被宠妾迷昏了头,让王妃感到烦恼,因此偷偷地潜入了教堂祷告。结果因为太过专注而废寝忘餐,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被王路希德发现……这个洁儿编造出的『事实』很快地传遍了整座艾兹森王宫。然而听在多数人耳中,平时总被人跟魔法联想在一起的洁儿,这次又成了想用魔法咒杀年轻的王的宠妾,所以才偷偷躲起来。知道事情原委的人少之又少。

(好了,这件事情该怎么了结呢……)

洁儿一如往常地在众侍女们的服侍之下,进行起床时的仪式,同时开始思索日前的事件。她假装着无法起床,让侍女们帮忙端餐点进来,并请路希德一起进来寝室用餐。

内宫的侍女们才因为王妃平安归来而感到高兴,但这时却又听见她们的主人身体不舒服,骤然脸色大变。

「王妃殿下好像想在寝室里面用餐呀。」

「殿下还没办法下床吗?」

「咦?王妃殿下的身体状况这么不好吗?」

「是不是因为太过疲劳的关系?毕竟王妃殿下的身子本来就很纤弱……」

口耳相传之下,王妃的身体状况传遍了整座王宫。像莉莉卡她们还各自把问题归咎到自己身上——『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离开王妃殿下的身边,去买雷吉的卡片!』……自责之余,也都忍不住跑来洁儿的寝室门前徘徊。

接着……

「早安,国王陛下。」

当侍女们离开,将路希德、马修斯和洁儿三个人独自留在洁儿的寝室之后,洁儿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脚踢开棉被便跑下床。

「喂、喂……」

她这模样,让听到王妃身体微恙而赶来的路希德彷佛看到什么令人难以置信的光景而整个人吓傻了。

「怎么了吗?」

「说什么早安!你爬起来干什么……」

「早上了当然要起来啊!」

洁儿对着看似一副要开骂的路希德伸出手,不让他说话。但路希德却仍对着反应出乎他意料的洁儿开了口:

「你是白痴呀?快躺回去呀!」

「我已经睡很饱了。」

「什么……」

「我说我身体不好是骗人的。这是为了要让敌人大意。」

敝人——这个词汇让路希德整个人僵直住了。

洁儿瞟了一眼她那个还有话想说的丈夫,接着把目光移到侍女们准备的早餐上。这是在侍女们来将壁炉的炉火点上的同时洁儿吩咐要她们准备的早餐;料理盘上有看起来口感滑顺的小麦粥跟水,还有数十种药草熬煮出来的茶。在胃虚的时候,这样的餐点比起什么药都来得有效。

「看起来很好吃呢,我先开动了。」

她拿起汤匙,舀了一杓浓稠的粥放进嘴里,让粥滑向经历催吐折腾的胃袋。

「你呀,你知道别人为你的事究竟有多……」

路希德带着茫然的表情,望着洁儿一口一口将小麦粥跟药草茶放进嘴里。

「这段时间请陛下帮忙,让大家以为我都还躺在床上。进我房里的侍女也不能只是那几位。因为敌人会怀疑我身体不舒服是假装的。所以平常我都会躺在床上。」

换句话说,他们暂时不能像往常一样在餐厅开会了,所以希望每天早上都在这里用餐。

敌人——这当然是指那个假冒成欧露帕莉娜,身分不明的女人,还有协助她的星教会圣职者,加上所罗门·索克以及其他对他们提供援助的贵族。

「很遗憾,我们现在还不能逮捕假冒的欧露帕莉娜。」

洁儿一边将小麦粥放进嘴里,一边果断地说。

「现在王宫里面都认为我失踪的这段时间是一个人去了教堂,闷头祷告。内宫里面的侍女们也都是这么想的。我们对外就暂且维持这样的说法。因为要是我被那个冒牌的欧露帕莉娜掳走的消息走漏,一定会造成混乱。而这正是敌人所期望的。我们不能如他们的意。」

「我不懂。」

路希德将苹果酒倒入自己杯中,对洁儿的说法无法做出肯定的回应。

「我看到你被人囚禁在教堂里面,这个部分可以蒙混得过去吗?我们难道不能把整个情况导向我的侧妃因为嫉妒而意图杀死我的正室吗?」

「很遗憾,关于这点我们没有证据。」

「就连我说的话都不算吗?杰西德跟马修斯也都看到了。而我把你抱出教堂的时候,也有一大群圣职者看到了。」

「这就是我撒谎的用意……我说我因为太过专注于祈祷而废寝忘餐,终至身体不适而晕厥,这个部分是可以说得过去的。但更重要的问题是,这个国家的司法权有一半都在教会手上,这点你难道忘记了吗?」

路希德应了一声,同时陷入沉默。很难得地,这次他一听就知道洁儿想说什么了。

就算艾兹森的司法院判决欧露帕莉娜绑架王公要人的罪行成立,二审却要由教会进行。因为这个国家的司法权有一半是在星教会手上的。而这次洁儿被绑架的地点也是问题,星教会应该会想尽办法把这件事掩盖掉才对。

当然,假冒的欧露帕莉娜就是知道这点才选择教堂作为囚禁洁儿的场所。

这女人绝不是简单人物。她非常聪明。

「现在跟星教会对立并非良策。而且就算我们现在不这么做,光是卡牌工会的事,跟星教会之间的关系也够紧张了。在新任法王刚上任,正希望有所作为的这个时候,我们不可以刺激他。」

「那难道要我们就这么卷着棉被哭吗?洁儿!」

路希德不满地将酒杯重重放下。

「那些家伙可是想杀掉你呀!就算你可以忍受,我可不要!如果因为现实问题就可以不问犯人的罪状,那法律到底是为什么存在的!我们就不能想办法定那些家伙的罪吗!」

「就是因为我们办不到,所以现在那个假冒的欧露帕莉娜才会厚着脸皮还留在王宫里面,不是吗?」

一直到刚才都闷不吭声的马修斯站在路希德身后,侧着眼睛意有所指地说。路希德听了把头抬起来,将目光移到他的身上。「马修斯!」

「情况就如同王妃殿下所说的,这个冒牌的欧露帕莉娜既没有逃走,也没打算躲起来。就连昨天她也是表现出一副跟王妃绑架事件完全没有关系的样子,一直到祈祷时间结束才回到王宫。就跟往常一样。她听到王妃殿下被路希德陛下抱回来并且吐了,更是厚着脸皮送了慰问的礼物过来呢。」

「……这个敌人还真是值得称赞呢。」

洁儿打从心底觉得这人真了不起。不知道她原本就神经粗,还是这就是她所受的训练成果……

但路希德似乎对洁儿的回话并不满意,又用杯子铿铿地敲着桌面说了:「现在是佩服的时候吗!你可是差点就被人家杀掉了呢!你不是说,要是没在喝下药水之后马上吐出来,这条命现在早就没了吗?」

「对呀,东莨菪的药量她也拿捏得非常准确。以市售的药水来说,她要在你的面前用烛火浓缩,手脚真的要非常细腻呢。」

「这……呜……」

路希德在洁儿的话中听出了讥笑的意思,一脸尴尬地点了头。

「……对啦,对啦对啦,都是我。都是我不好啦。」

「路希德?」

「不管怎么想都是我太笨,竟然这么轻易就被女人下了药,而且还不是一次、两次而已。」

他用抓着酒杯而弄湿的手抱着头胡乱拨弄自己的头发。

「一、一想到我被下了药,在那女人面前滔滔不绝地不知道说了什么就觉得毛骨悚然。我想那个女人大概连我们三人因同样目的而结盟的事,她都知道了吧……

洁儿,她搞不好连你的身分都知道了;马修斯的事也是。我所知道的事情全部都……」

路希德像是整颗脑袋都被人看光了似的,说话时一脸狼狈,脸色非常难看。

「不,路希德,我们对于刺客怀抱着过度的警戒,完全没有留意到要防备情报泄漏的问题,这点我们也要负责。」

「不,要是我能够更小心一点就好了。因为对方是个女人,让我一时大意……」

是你就没办法了——洁儿才想开口却又吞了回去。

虽然不知道路希德自己有没有自觉,但他对女性一直怀抱着非常严重的不信任感。因为母亲在他幼时从没有将关心放到他的身上,让他总会害怕自己被异性忽视。而这样的结果也使他以非常极端的方式,主动忽视异性的存在。

路希德·穆里,艾兹森,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战士。而对他这么一个草原民族的男性来说,女性是一个部族富足的根本。这是因为他的童年在草原上度过(他小时候一直都是跟着母亲住在乡下的侯爵领)而产生的想法。

「那就好。不过你自己也要小心点呀。因为王宫毕竟跟五城市不一样,你还不熟悉嘛。」

礼思齐伯爵的回话方式完全是个担心女儿碰上毒蛇被咬伤的父亲。虽说他就是这么一个听不懂别人话中意涵的人,但现在的表现也未免太粗神经了。

(这是怎么回事……?礼思齐伯爵不知道前天晚上这个冒牌货干了什么事情吗?)

若真是如此,那么这个冒牌的欧露帕莉娜和礼思齐伯爵之间应该没有合谋才对。应该只是这个冒牌的欧露帕莉娜单方面在操弄他。

而此时路希德几乎确信,这个冒牌货应该已经把『艾兹森王的秘密』跟『王妃的秘密』都透露给礼思齐伯爵了。就算不需要告诉他自己对王下了药,只要修饰成是王喝了酒之后透露出来的消息,一切也就说得通了。

而这个冒牌的王侧妃肯定也会如此怂恿她的父亲:『我们知道国王陛下的秘密了。要是好好利用这点,加入高级贵族的行列——列席圆桌会议应该也不是梦想……』

这时候,冒牌的欧露帕莉娜开口了:

「讨厌啦,父亲大人,国王陛下只是用譬喻的方式在说有人混进了王宫里面吧?」

「——!」

(这家伙竟然马上就切入了正题?)

路希德的视线忽然和冒牌的欧露帕莉娜对上,而他也狠狠地瞪了回去。

「喔?这个姑且不提……国王陛下,微尘求见陛下,其实是因为从小女口中听到了非常惊人的事实。」

礼思齐伯爵佯装出了苦涩的表情,以流利的口吻说:

「话说,王宫里面似乎真的住着一只毒蛇,而且就在陛下身边呢。没想到竟有人假冒帕尔梅尼亚公主的身分成了国王陛下您的王妃,这样的行径真是太无法无天了!」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路希德试着假装出没这回事,但对方却不打算放过他。

「国王陛下,您不用隐瞒了。微臣已经从小女口中得知陛下私底下透露给小女知道的事情了。」

「那不过是酒醉时的胡言乱语。」

「但另外有一种说法是酒后会吐出真话呀。」

礼思齐伯爵边说边扬起了嘴角,露出笑容。

路希德不悦地望着眼前这两个人……不行,现在似乎不是随便找理由蒙混就可以脱身的状况。

「不过陛下的难处,即便愚昧如微臣也是非常能够感同身受的。毕竟没有人可以料想得到,那个帕尔梅尼亚竟然送了一个冒牌的公主过来。微臣跟小女一直都不敢相信,因而四处探询确实的证据。」

对于这样的他来说,女性不需要具有其他意义。而他更没有半点和任何一名女性共有丰富的性生活这样的想法。他之所以如此执着于自己的初恋情人梅莉露萝丝,是因为梅莉露萝丝对他所表现出来的善意之中没有半分虚假的其他意图。而除了梅莉露萝丝之外,路希德对所有女人都还怀有相当强烈的警戒心。虽然梅莉露萝丝不能生育,但路希德不介意,至今仍深爱着她。甚至他现在还一心以为,他只要有梅莉露萝丝这么一个家人就好。

换句话说,除了梅莉露萝丝之外,其他女人在路希德眼中都不是女人。

他带着苦涩的表情说:

「都是因为我没有听她的话,才会让她使用这种强硬的手段想抓住我的把柄。而她确实也从我口中问出了不知道多少国家机密……她现在又打算怎么做呢?」

「其实她本来也是打算成为你的宠妾,掌握国家大权。但既然这个目的没办法达成,她于是改用药物从你的口中偷取机密,把这些机密当作礼物,带回去献给『支使她这么做的人』。所以她才对你提出『让她待在王宫一年』的要求。

想拿那些把柄威胁你的不是那个冒牌货,而是在她背后支使她这么做的人。」

「支使她的人……」

路希德将弄脏的手放进一个盆子里泡了一下,伸手抓起摆在眼前的一盘葡萄,摘下一颗连皮一起放进嘴里。

「这个人是谁?是喜欢玩阴的奥兹马尼亚国王吗?还是帕尔梅尼亚、辛瑞吉亚的高层?」

「在弄清楚这个之前,我们要先知道那个冒牌的欧露帕莉娜到底是谁。」

听到洁儿的看法,两人也都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现在的欧露帕莉娜确定不是本人对吧?」

「是,她自己在言行表现上也有透露出这样的讯息。换句话说,她有自信我们找不到足以证明她这个假身分的证据。」

「自信……」

洁儿将之前意识朦胧的状态下对路希德说过的话,再重新以更详细的方式叙述一遍。

「恐怕一百个认识她的人看了她,都会认为她就是欧露帕莉娜吧。现在的她几乎没有破绽,已经完完全全变成欧露帕莉娜了……不过只有一个人察觉到她不是真正的欧露帕莉娜。」

「是她的母亲吗?」

「所以她杀了礼思齐伯爵夫人。」

路希德和马修斯一人接了一句,然后对着彼此点了点头。

「除此之外,她没有犯下任何致命的错误,也没有留下证据,是吗……」

「但礼思齐伯爵夫人为什么可以察觉到自己的女儿被人取代了呢?」

「因为女儿是她生的吧?大概就是凭感觉发现不对……毕竟礼思齐伯爵夫人是欧露帕莉娜的母亲嘛。」

当他们两人讨论着冒牌的欧露帕莉娜时,洁儿则一个人专注地看着小麦粥的空碗沉思。

这个欧露帕莉娜是冒牌的,同时应该也跟所罗门·索克一样,同是礼思齐伯爵的私生子。所以她才有办法跟欧露帕莉娜如此相像。而她的动机一方面是因为有人指使,再来就是不满礼思齐伯爵家对待她的方式,想向自己的家族复仇。

她跟同是被家人遗忘,只能活在阴暗处的所罗门,索克结盟,共同策划了这次事件。而这个冒牌的欧露帕莉娜身后存在着一个庞大的权力组织,让她在复仇之余也向这个组织提供他们所需要的情报。这就是她的使命。

(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洁儿在心里暗自摇头。

她的推论一切都说得通。而以目前他们掌握到的情报,朝这个方向推论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但,为什么呢?

洁儿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非常重要的线索,而且非常危险……

「对,她们长得实在太像了……」

洁儿嘟囔了一声,让听到的路希德和马修斯转过头来将目光移到她的身上。

「你说什么?」

「我说,冒牌的欧露帕莉娜跟真正的欧露帕莉娜长得实在太像了。」

「可是说是说长得太相像,王妃殿下您也没见过真正的欧露帕莉娜不是吗?」

「……对。」

洁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不过除了她母亲之外,没有任何人察觉到现在这个欧露帕莉娜是假冒的。如果不是双胞胎姊妹,可能长得如此相像吗?」

「对呀,这么说也对。我跟黎戴斯虽然是双胞胎,但其实也没有真的长得这么像——当然,说像也是很像啦……」

路希德像是咬到一口比起想像中来得苦涩的苹果般地说。那张脸上的表情诉说着冒牌的欧露帕莉娜甚至可能打听出黎戴斯的事,因而觉得懊悔。

对路希德来说,黎戴斯这个双胞胎弟弟还有他们的母亲,就好像路希德身上的一处伤口,始终没有愈合而化脓。如果连这些都被对方知道,对他而言可是奇耻大辱。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情况看在洁儿眼里,她觉得双胞胎未免多得过分。先说长相和梅莉露萝丝如出一辙的她,还有假扮欧露帕莉娜几可乱真的冒牌货,加上将双胞胎弟弟幽禁在王宫地牢中的路希德……

「不过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派人去冒牌货取代欧露帕莉娜的修道院调查,现在只能等待后续的结果了……另外,对方也已经采取行动了。」马修斯说。

「什么?」

「礼思齐伯爵已经好几度提出了求见国王陛下的请托,今天早上还特别叮咛我要帮他办这件事。」

管理艾兹森王路希德每日行程是马修斯身为秘书官的责任。而想和王会面的人每天都有如天上的星星那么多,因此若是想早点见到艾兹森的国王陛下,当然只能想办法省去繁杂的手续,让自己的顺位提前。

「结果呢?你收了吗?」

「是。路希德陛下您知道的,五城市非常富裕。他马上就塞了两枚闪亮亮的金币给我。」

马修斯丝毫没有羞愧之意地,带着微笑对路希德说。

「马修斯,你该不会一直都有收钱吧?」

「人家硬塞到我的手上,我根本推不掉呀。而且要是拒绝的方式不对,事后会很麻烦的。」

「…………」

路希德看来不太高兴,但没有继续开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随侍在路希德身边的马修斯不收贿赂,其他的贴身侍者也同样必须拒绝。这对那些王宫里的仆役来说其实是一种可以稍微赚点外快的方式。而路希德作为他们的主人,不能让下面的人累积太多不满。

「好国王真难做。」

路希德叹了一口气。

「洁儿,事情就如你所说,如果我们没办法证明现在的欧露帕莉娜是个冒牌货,那就不能免去她作为侧妃的身分,也不能降罪于她。而我们若是这么做,等于是要让礼思齐伯爵也同样背上叛国的罪名;就算事不至此,五城市、六城市都是富裕的大都市,在十字大道建设方面出了很多经费,现在也不能有什么动作招致他们的不满。」

「还有,礼思齐伯爵很可能已经拉拢了南方的几个都市。因为他们同声提出要求,希望地方都市可以拥有自己的军队。」

马修斯站在一旁补上一句。

艾兹森公国的这几名地方诸侯一直都在向王施压,希望废除诺里昂先王时代定下的法规,限制地方都市最多只能拥有五百人的军队。

关于这点,若是路希德提不出正当的理由,一直驳回他们,他们恐怕迟早要背弃路希德,倒戈到帕尔梅尼亚王国一方。但若是答应他们的要求,这等于是要让所有的地方都市都拥兵自重。

「那个冒牌的欧露帕莉娜很可能会把我不是真的梅莉露萝丝的事告诉礼思齐伯爵,让他拿这个当作把柄威胁陛下您。」

「这样的可能性确实不小。」

路希德认真地点点头。接着,他『呜呜』地唉了两声之后,又开始胡乱拨弄他的头发。

「这么一来真的就都是我的错了!我是白痴!」

难得看到他如此积极地表现出反省的态度,让洁儿和马修斯吓了一跳,彼此对望了一眼。

「您怎么了?怎么忽然把问题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不就是这么回事吗?过去的我一直都认为我只要上战场,打了胜仗凯旋回来就好;只要国家强盛,大家就会乖乖臣服在我的领导之下。但实际上我却被一个女人耍得团团转,根本没什么藉口可说!

对南方贵族来说,如果事情不如他们的意,最坏的状况也可以随时倒戈;要是我们稍微刺激他们,他们马上就会对别的权力者逢迎谄媚。像我在战场上打赢了父王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么毫不犹豫地倒向我这边的!

我不能对他们施压,只能讨好他们;一不小心,他们就会背弃我……」

「因为您是草原之王嘛。」

马修斯安慰地说:

「我听说草原部族不会在誓言效忠一位君主之后反悔。而路希德陛下您一直都是在草原长大的,对您来说,杰西德这些人跟南方的都市贵族们之间差别实在太大了。」

「可是我待在帕尔梅尼亚的时间,也都看到那些像猪一样的贵族家伙们三心两意地摇摆在不同的势力之间。」

路希德带着严厉的语气进一步批判自己:

「帕尔梅尼亚的王宫也是同样情况。但我却只是对于这种情况感到厌恶,从没有想过要学习如何在这种环境下生存的方法,到现在还像个笨蛋一样把心思都放在战场上。

要是我能够把这方面的问题处理好,根本不会让礼思齐伯爵拥有如此庞大的势力,跟星教会之间的关系也可以更圆滑……也不会让洁儿——让你陷入之前那样的险境。」

「路希德……」

洁儿看到路希德垂头丧气的模样,胸口不自觉地涌出一股想要安抚他的情绪。

(路希德,这不是你的错呀。)

在她心里,一股炙热的感受也同时涌现。

此时路希德心里,原本将自己局限起来的价值观正在蜕变。洁儿明白这点。她知道路希德正要从一个草原民族的王者蜕变成为一个拥有诸多封建领主的近代国家君王。

这是路希德身上一次非常大的跃进,因为现在他将学习到的,是他一直以来都非常缺乏的。

(如果这次的痛苦可以带给他必要的成长,这样的经历也不算白费了。)

这般不可思议的感慨填满了洁儿的胸口。她对于自己能够亲眼看到路希德的成长感到高兴。而且促成这个结果的不是别人,就是洁儿自己。

(可是现在还没有结束。)

面对眼前一切的谜题,要把现在这个状况当成结果而感到安心还太早。洁儿绷紧了神经。她要找出欧露帕莉娜说谎的证据,向她问罪。而为了这个目的,现在该做的事可是堆积如山呢。

「——马修斯,你刚刚说礼思齐伯爵要求见路希德陛下是吗?」

洁儿说完,马修斯连忙点头。「嗯,对。」

「那么路希德这次接见礼思齐伯爵,将可以看到一部份这些人具体的想法。我们先看看他们怎么说。礼思齐伯爵应该会要求让他们在领地内设置军队,否则他会放行让帕尔梅尼亚的军队通过五城市的关口,以此做为要胁。」

洁儿说话的同时目光始终紧紧扣在路希德身上。她害怕自己的视线摇晃,因而非常努力地维持自己的专注力。

其实洁儿身上的毒,药效还没有完全退掉。现在不但偶尔会觉得头晕,而且若是太长的距离,走起来脚步肯定会变得摇摇晃晃的吧。

但现在可没时间去处理这个问题。路希德接下来要面对战场了,洁儿想保护他。就算洁儿暂时必须躺在床上,没办法待在路希德身边,她仍想为他做点什么。她希望至少能够贡献一点她所拥有的智慧,代替她所欠缺的,帮路希德抵挡敌人攻击的臂力。而这些智慧可以让路希德当作武器,正面和那些满脑子权势跟私利的贵族们对决。

路希德点点头说:「那我该怎么做呢?当然,我不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他们。」

「请你把给他们答覆的时间延后。可以的话多争取几天,因为在此之前我有件事情想确认一下。要揭露她的真正身分,得等我先确认了这件事情不可。」

「你可以揭露她的真正身分吗!」

洁儿的这句话肯定是出乎路希德的意料,让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你办得到吗?你要怎么做?我们不是没有证据吗?」

「证据是没有。」

洁儿毫不犹豫地回了话:

「可是那倒不是问题。因为就算我们有证据证明她是冒牌的,但我们却没查清楚她的真正身分,这么做也没有任何意义。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不会再让重要的犯人在我的面前咬舌自尽……」

——啪地一声,洁儿的脑中忽然发出了一声像是泡泡涨破了似的声音。

(——啊:)

她像是意识忽然清醒一般,猛眨了眨眼睛。

(搞不好,这个谜题可以解得开呀……)

「路希德陛下,时间差不多了。」

马修斯从身上取出金质怀表,小小声唤了一声自己的主子。日前已经排定礼拜二上午要举行财务审查会议了。如果不是有什么重大事故,王一定都得出席这个会议。

「我知道了。」

在马修斯的催促之下,路希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此时他瞪着房门,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刚才那个垂头丧气的路希德了。他应该已经知道,门外有许多敌人正朝他靠过来。

(路希德……)

洁儿抬起头看着他离开的背影。

身为一国之君,在战场以外的地方也有很多仗要打。而各式各样的场合对他而言都是非常重要的场面,也是非常紧张的场面。

这样的情况会永远持续下去,知道他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天。

「路希德!」

这时候,洁儿忽然下意识地出声叫住了他。

路希德回过头的同时收起了那张紧绷的表情。他的眼神流露出了对洁儿的关心。

「怎么了?」

「那、那个……昨天晚上……」

洁儿在回话的同时,难得地有些结巴。

昨晚她被路希德抱回来之后发生了什么事,自己又做了什么,她完全不记得了。

听内宫侍女总管嘉亚泰葛丝说,昨天整个晚上都是路希德陪在她的身边。

——我该不会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吧……洁儿对此感到不安。

东莨菪是会让人产生强烈幻觉的药物。虽说她已经想办法吐掉大部分的药量,但昨晚她仍有可能因为幻觉而大闹了一场。而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身上也确实留有多处碰伤。因此昨晚她肯定就像只被抓进浴室洗澡的猫咪一样又吵又闹了好一阵子才对。

(要是只有打闹那也还好……怕是怕我不知道有没有不小心说出什么话来……)

洁儿感到羞怯又困惑,忍不住将双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

(唉呀,我真的问不出口……好丢脸喔。我只要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说了什么被路希德听见,我就不敢开口问详细的内容了……)

「没、没有啦,没事。」

结果洁儿还是没把话问出口。为了不让路希德起疑,不知道洁儿为何叫住他,让洁儿赶紧思索着该怎么掩饰。

「那个……我想到我还没有跟你道谢呢。谢谢你……来救我。」

「什么呀?是这个呀?」

路希德彷佛紧绷的情绪忽然松懈下来似的,肩膀也垂下来了。

「这是我应尽的义务嘛。」

路希德说话时似乎显得有些不满,态度也有些冷淡。

「等会议结束之后,我会要马修斯跟你报告。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接着他便快步走出了洁儿的寝室。

马修斯的脚步紧贴着路希德的影子跟着也出了房门。洁儿目送着他们出去之后便马上瘫坐在地上。

「……呜……呜……」

她的脑袋彷佛缺了一块重要区域似的,仍处在非常不安定的状况;甚至连指尖都还有点麻麻的。虽然她在路希德面前佯装出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但若是真让医生看过,医生恐怕会要她在床上好好休息两个月吧。

(不过这时候我可不能这么悠哉地躺着休息呀。我非得要揭穿冒牌的欧露帕莉娜他们一伙人的目的,并且拟定出应对的策略才行……)

这时候,她忽然注意到路希德留在地毯上的脚印,不自觉地伸手沿着脚印的轮廓抚摸着地毯。大概是因为路希德的个子很高吧,所以脚印很大。那是洁儿完全无法比拟的大小,是男人的脚掌大小。

『——这是我应尽的义务嘛。』

路希德确实是这么说的。

(义务呀……)

这跟他平时冷淡的态度没有多大差别,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这句话却久久盘据在洁儿心里,挥之不去。

*

圣·安琪莉城的王宫之中,所有人都处在一种紧绷的情绪。

这种感觉就好像逃出蛇笼的毒蛇徘徊在王宫之中。

王妃梅莉露萝丝的身体依旧没有起色,从教堂回来之后就一直躺在寝室里休息。

而作为这个事件成因的欧露帕莉娜——凯蜜子爵夫人提出好几次探望王妃的要求,但王妃始终都以礼貌性的方式拒绝了。

至于引起这个事件的当事人(从旁人的眼光来看)路希德王似乎也惦记着王妃的状况,没有和侧妃一起过夜。

这件事被喜欢说三道四的宫廷里的人们议论纷纷地谈论着:「王妃殿下一定是想藉着自己的身体状况挽回国王陛下的疼爱。」「不对不对,就算是有勇无谋的国王陛下,也不能不顾及帕尔梅尼亚公主的身体。」……等等。

其中,据说因为女儿成了王侧妃,很快将可以列席在圆桌会议之中的礼思齐伯爵,声势开始走下坡。

乍看之下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礼思齐伯爵仍是时代的宠儿,每个人都将他捧得高高的,但其实身边的人已经慢慢开始疏远他。

毕竟王宫里人员进进出出,消息的传递就好像拍打在岸边的海浪一样来来去去。每个人都非常关注,而且会再传出去——

「毕竟侧妃这样的身分,没有晚上陪寝的机会,就一点价值也没有了。」

「侧妃不过就是国王陛下排解无聊的对象,跟国王陛下的正室梅莉露萝丝王妃殿下比起来,地位实在差太多了。」

……如此这般,这些习惯在背地里说闲话的人,路希德知道他们几个礼拜前都还抱着礼思齐伯爵的大腿。而这些人要是听到路希德去了欧露帕莉娜的房间,他们又会转而奉承这位国王侧妃的伯爵父亲了。

(真是够了,这些家伙根本就是围绕在权力附近的蛆或苍蝇一样,跟草原民族的民族性实在差太多了。他们随时都会背弃自己的主子,受眼前的利益左右而通敌反叛。)

然而尽管路希德这么想,但他并没有忘记,这些像苍蝇的人们就是这么活下来的。

要得到草原民族的忠诚,唯一的途径是成为骁勇善战的勇者。而要成为这些都市贵族的君王,那就一定要擅长谋略。

趋炎附势是这些都市贵族的处世之道。因此,路希德一定得经常表现出强悍的气势才行。要维持这股气势,怎么处理眼前的这个男人——托尔门德·礼思齐,对路希德来说就非常重要了。

(对,端看我怎么面对这个托尔门德·礼思齐,那些反对我的政权的都市贵族也会表现出不一样的态度。如果太顺从他们的要求,下次就换草原民族有意见了……但说归说,这家伙拥有我们的把柄。他应该已经从冒牌的欧露帕莉娜口中听说了。他知道我跟洁儿之间只是维持着表面上的夫妻关系……)

「你来了呀,托尔门德,礼思齐!」

路希德选在右翼宫的『百万月夜天上厅』接见礼思齐伯爵。

跟其他大厅比起来,这间厅房的空间较小。路希德之所以选在这间厅房与礼思齐伯爵碰面,是因为礼思齐伯爵并非以五城市领主的身分要求晋见,而是基于私人的立场。这点倒是出乎路希德的意料之外。

他的用意其实非常明显。

陪同礼思齐伯爵一起出席,坐在伯爵身边的是一名身穿白色长礼服的女性。这身路希德熟悉的装扮搭配着一头美丽而柔顺的黑发,和清澈的天蓝色眼眸——欧露帕莉娜·礼思齐……不对,应该说她是长相和欧露帕莉娜神似,因而假冒这名伯爵千金的他国间谍。

路希德的工作是要尽可能引诱她显露出足以暴露身分的线索,同时确认礼思齐伯爵跟这名间谍之间有着什么样的合作关系。

「国王陛下在上,作为陛下忠实的仆役,微臣托尔门德在此谨向陛下请安。」

托尔门德·礼思齐像是对待大客户的商人一般,恭敬地行了礼。一旁的欧露帕莉娜也仿效礼思齐伯爵的动作向路希德请安。看来今天这个场合没让她把她养的猫一起带来。

「百忙之中打扰国王陛下,承蒙陛下恩准,微臣不胜感激……」

「这种客套话就省了吧,礼思齐伯爵。就像你说的,我忙得很。」

眼见对方丝毫没有想要辩解的意图,路希德于是摆出高傲的姿态。总之,先听听对方怎么说。要不要答应是以后的事。在没弄清楚对方的意图之前,先出招未必有利。这点在战场上也是一样。

「既然国王陛下这么说,那微臣就直说了。」

托尔门德先是瞪大了眼睛愣了一下。

「不过微臣听说王妃殿下身体微恙,很是担心呀。」

「嗯,毕竟现在养在王宫里的毒蛇从笼子里被放出来了,想休息也没办法好好休息。」

路希德试探性地撂了一句语带讽刺的话,但托尔门德却一愣一愣地眨了眨眼睛。看来有些惊讶。

「啊?毒蛇?这还真是不得了呀。」

他回话的语气听在路希德耳中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以前就有听说王宫好像魔窟一样,果真如此,小女一个人待在宫中,微臣实在不太放心……」

「唉呀,父亲大人……」

欧露帕莉娜答话时显得神态自若。

「国王陛下跟王妃殿下都对我很好呢。」

他们要找的恐怕不是什么证据,而是能够威胁艾兹森王的方法。

对此,路希德仍试着表现出不知道此事的态度。

「哪有什么证据?难不成你们去问了我的岳父,帕尔梅尼亚的国王陛下,嫁给我的梅莉露萝丝是不是冒牌货吗?」

「不不不,微臣怎么会做这种事……

「不过,微臣听到消息。不过这个消息可能会对我国不利,所以微臣一直将这个秘密放在心里。」

礼思齐伯爵表现出了咄咄逼人的态度说:

「虽然我们是没有掌握王妃遭人冒充的证据,但是国王陛下,您是这个国家的君主,而世上没有任何词汇的重量比得上『君主』二字。」

「喔?这么慎重?」

「对于臣下来说,君主是最重要的。但听说那个冒牌的王妃似乎是出身在名称不堪入耳的低贱地区。这样的人内心一定是早就被一污染了,绝不能让她继续待在王宫里面。」

路希德将内心的不快压抑着不要显露于形,从椅子上挺出了上身。「……那你是要我怎么做?不会是要我跟我的王妃离婚吧?」

「不不不,微臣不是这个意思。」

礼思齐伯爵夸大地伸出手,要路希德收回被激发的想法。

「我们现在不清楚帕尔梅尼亚这么做的意图,不好用太过刺激的方式解决这件事。但现在这位冒牌的王妃殿下身体似乎不太好,而艾兹森有几个地方非常适合调养生息。」

路希德哼了一声,「说难听一点,你的意思是要把她软禁起来吗?然后王妃不在的这段期间,你的女儿就可以自谢为王宫的主人,独占王宫的所有权力……是呀,以你的立场来说,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方法呢。」

「唉呀,国王陛下,您这是多虑了。」

面对路希德冷淡的态度,礼思齐伯爵继续开口试图说服他:

「小女并没有寄望藉此得到国王陛下更多的宠爱呀。听说国王陛下就算面对这位冒牌的王妃殿下,也对她非常重视呀?毕竟这位冒牌的王妃殿下长相跟国王陛下小时候亲近的帕尔梅尼亚公主殿下长得非常神似,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小时候呀……)

路希德在内心暗自啐了一声。

(我真是笨!没想到被那女人下了药之后,竟连这些事情都说出去了……!)

「小女知道了国王陛下跟冒牌的王妃殿下的秘密,已经不能再厚着脸皮留在王宫里面了。虽然遗憾,但小女只能在近期内离开王宫,随微臣返回家乡。」

(返回家乡呀……)

——换句话说,这个冒牌的欧露帕莉娜要夹着尾巴逃了嘛……路希德细碎的嘟哝声没有传入稍微有点距离的那对父女耳中。

「微臣这次的提议并非要求国王陛下要怎么处置这位假冒的王妃殿下。而是,如果国王陛下想和这位假冒的王妃殿下维持目前的关系,安排王妃殿下移住他处调养生息反而是比较有利的做法。

而且,艾兹森公国的臣子不会乐见这种出身低下的女人作为王妃留在王宫里面的。对此,微臣有一个良策。」

礼思齐伯爵的脸庞此时忽然露出了开怀的笑容。

「良策?」

「是呀,没有比这个更好的做法了。微臣建议陛下身边应该多设置一些护卫。」

礼思齐伯爵扬起了嗓音,似乎把心里想了很久的话吐出来了似的。路希德提起右手指尖抵住自己的下颚,「喔?设置护卫呀?」

「国王陛下,恕微臣冒犯,但您也算是微臣的女婿。而陛下更是我艾兹森的领导者。一度避过的危险不见得不会像是冰雹一样,忽然又疾速朝着我们掉下来。而那位假冒的王妃殿下,不能排除她身为间谍的可能……」

「不要再谈我的王妃了。」

路希德一句话驳回了礼思齐伯爵多事的提议。

「我们的事我们自有打算,你们不用插手。」

「那么,陛下您果真是知道王妃殿下是假冒的,却还把她放在您的身边,而您今后也会持续守护这位冒牌的王妃殿下是吗?」

「这你也不用管,五城市伯爵,你最好拿捏一下分寸。你现在是拥有什么样的权限可以管到艾兹森王的事?」

路希德无法在这里坦率地回答:『对,我知道我的王妃是遭人冒名顶替的。』因为他若是这么回答,那么礼思齐伯爵很可能会带着这个情报投靠帕尔梅尼亚。

然而,面对路希德这番话,礼思齐伯爵丝毫没有显露出惧色。

「微臣不敢。不过还请陛下让微臣领地精挑细选的士兵随侍在陛下身边,保护陛下。」

他马上就把话题拉了回来。

(看来这就是这家伙想说的话了。)

路希德又哼了一声。

换句话说,这位五城市伯爵是想藉此表达希望路希德批准都市领主拥有自己的军队。依据现在的法令,他们地方领主只能拥有五百人的兵力。而打破这条法令,是他们这些南方贵族长久以来的夙愿。

托尔门德·礼思齐挟着洁儿的秘密,想实现这个愿望。当他得以拥有自己的军队,接着就会以保护艾兹森王为名,将他的私兵带进王都。

他之所以会有这样的盘算,是因为那些草原出身的年轻人一个个接掌了龙骑士团的团长,让他们这些南方贵族感受到了相当程度的危机意识。路希德喜好武功,而他就是利用武力来维持他的政权的。面对一位拥有如此庞大军队的国王,身边的职务若是都被那些草原部族占去,那么他们这些南方贵族手上的领地迟早要被这些草原部族抢去的。

因此,包含礼思齐伯爵在内的南方贵族,无一不以自卫为由,希望争取到自己的军队。

而且如果可能的话,他们更打算将军队驻派到王都,监视王的一举一动。

(然后,这家伙这次掌握到了我的把柄,就是他拥兵自重的最好时机。)

路希德仔细地观察礼思齐伯爵脸上的表情。

(这家伙真是放肆,说了这么多,背地里已经雇得了大批佣兵了吧。)

从礼思齐伯爵的语气之中,路希德已经发现,这名诸侯应该早已经拥有自己的军队。

而他还知道了另一件事——礼思齐伯爵的态度如此强硬,背后一定有人在支持他……是这个假冒的欧露帕莉娜的主人吗?还是那些同样希望拥有军队的都市贵族?还是……星教会?

(这个部分无法判断……)

路希德眯细了眼睛。

当他揭开了一个谜底,却又冒出了更多谜团。这样下去,他不会有办法弄清楚真相的。好在没有提灯的人迷失在幽深的迷宫之中。

(这女人在盘算什么?)

路希德将目光偷偷扫向自始至终显得莫名沉默的冒牌欧露帕莉娜。

(……对了,我甚至还没有掌握到任何一项可以揭穿她真正身分的线索。这时候应该试着多让她开口说话吗?在回到洁儿的寝室之前,我得尽可能得到更多可以让她知道的情报。)

「不过话说——」

路希德意有所指地将目光移到乖乖坐在一旁的冒牌欧露帕莉娜。

「……礼思齐伯爵,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女婿,但现在倒是很干脆地要把女儿的前途放弃了嘛?令千金来到王宫不过三个月,怎么现在就要带她回家去了呢?」

为了使对方透露更多讯息,那绝不可以轻易放过现在这个机会。路希德带着几乎确信的语气说:

「这难道不是有什么理由而意图逃跑吗?还是……令千金的身世背景配不上王宫呢?」

路希德没有直问,这个女孩是不是他的私生子。但言下之意已经足够让对方明白了。

然而,他听到这声质问却彷佛觉得意外似地,哼了一声,「怎么可能?欧露帕莉娜拥有纯正的贵族血统,是微臣的掌上明珠!微臣可是抱着迟早要让她嫁入富有盛名的骑士或是领主之家的打算,跟内人一起将她养育成人的!」

那张大脸红通通的,显得非常气愤。

(喔?这演技倒是还不错嘛。)

路希德冷冷地望向礼思齐伯爵。他的样子看来根本就像一个不认为女儿有任何缺陷的父亲。

(这家伙完全看不出来女儿是假冒的……这么说,他是完全不知情罗?)

看来,托尔门德·礼思齐伯爵是真的不知道欧露帕莉娜被人取代……不过说起来也是,因为若是他知道的话,应该会对妻子的死产生怀疑。同样也会在意自己女儿的下落。

更重要的是,如果欧露帕莉娜真的是他的私生女,那根本不需要让她取代自己的女儿,找个适当的家庭成为养女,要送她进宫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这么一来,这个假冒的欧露帕莉娜也许真的不是礼思齐伯爵的私生女。甚至她可能没有礼思齐伯爵家的血缘。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路希德带着些许的困惑摇摇头,藉此维持自己的情绪。

没有同样血缘的女孩,相貌上怎么会巧合地跟贵族千金如此相像呢?甚至连岁数也都一样……

(啊……)

路希德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在他身边就有一个没有王族血缘的女孩,身上所有特征跟长相却都跟一国的公主如出一撇——洁儿!她同样也是一例!

(这真的是偶然吗?)

路希德忽然觉得不寒而栗。

这只是他的揣测,完全没有证据。

但他几乎可以确信,一定有什么怪物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始终注视着他们。

这时候,除了开始时说了几句话,之后就一直压抑着自己气息的冒牌欧露帕莉娜忽然把头抬了起来。

她带着一双清澄的眼睛——清澄的不像藏着宛如层层蜘蛛丝般深沉的心机——抬起头来望着路希德。

「路希德陛下,请您不要生气。」

这句话让路希德听得愣了一下。

她的话带有一种强烈的存在感。而且有一种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不可能拥有的胆识。不知道是不是字正腔圆的说话方式,还是她就有这样的气质,让路希德忍不住把注意力移到她的身上。

「陛下,我们就不要再玩文字游戏了吧。」她说。

路希德点点头。

假冒的欧露帕莉娜既然没有对礼思齐伯爵表露她的身分,那么要是礼思齐伯爵在场,他们无法进入正题。

「礼思齐伯爵,不好意思,接下来就让我跟令千金单独谈话吧。」

礼思齐伯爵惊讶地抬头,「可、可是——欧露帕莉娜……」

「没事的,父亲大人。而且我也有话要对路希德陛下说。因为我的关系损及了王妃殿下的健康,而国王陛下又迟迟不愿跟妾身见面,所以……」

她说话时的语气显得非常从容。

「这、这样啊……既然你这么说的话……那我就先失陪了,国王陛下。」

知道礼思齐伯爵要离开了,随行的侍者赶紧将挂毯卷起来。接着,路希德也对他们比了一个手势,要他们也跟着出去。

「好了……」

这么一来,房间里面除了路希德跟冒牌的欧露帕莉娜之外再没有别人了。

(这样讲话就不用拐弯抹角了。)

路希德独自面对这个假冒的欧露帕莉娜时,心里没有任何恐惧,而是默默地瞪着她。

非常不可思议地,这女孩给他的印象和初次见面时没有任何不同。她对路希德下药,探听他所有的过去,甚至差点夺走洁儿的性命,但路希德看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却仍有如清澈的泉水。

也许是因为那对天蓝色的眼眸,或是她在路希德面前总表现得一副安分的态度,却又总是坦率地表示自己的意见,让路希德觉得她就好像山里的空气一样,给人一种清新的感受。

那是一双率直的眼神。

她表现出来的是一副率直的态度。

但究竟是为什么呢……她所表现出来的这种清新感,却也同时蕴含某种让人觉得窒息的感受。

「虽然事情演变成这样,可是妾身非常喜欢国王陛下呢。」

她说:

「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多少人像您这样,给人这种好比高空的微风一样舒爽的感受了。妾身喜欢美丽的事物,讨厌污浊的事物。尤其是人心,会随着与人接触而改变颜色,终至忘了自己原本是什么颜色。陛下对于世事疏离的这个缺点,在妾身的眼中可是非常可爱呢。」

假冒的欧露帕莉娜说话时的语气就好像轻快地吟诗似的。

对于世事疏离……换句话说,她是在讥笑路希德到了这个年纪却不习惯与女人之间应对的这个部分。路希德没有回话。

他这样的反应就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之前洁儿指出他这个部分的时候让他气得怒不可遏,但现在竟然完全不以为意。

他将目光移到假冒的欧露帕莉娜身上。

「事情变成这样我也同样觉得遗憾。我都忘记要摘下像你这么美丽的花朵时,一定得留心花茎上的剌……欧露帕莉娜——不对,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一样叫妾身欧露帕莉娜就好了,陛下。」

「这不是你的名字。」

「不,这是妾身的名字。这已经是了。」

「嗯?这不是一个小偷才会有的表现吗?」

路希德双眼紧盯着她。

那是一双强悍的,充满心机的视线。

这双视线毫不犹豫地扣住了路希德。

「——真的很遗憾。家父是真的将陛下您当成自己的儿子,想加派护卫保护您的安全呢。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妾身怀了陛下您的孩子,这一切也都会变成事实就是了。」

「不可能。」

「是这样吗?」

她张开镶着蕾丝花边的扇子,掩饰自己的笑容。

「听说草原民族的戒律规定,只有正室所生的孩子可以继承族长的位子。而陛下您是如此重用遵守这个规定的草原民族,将龙骑士团的团长职务全交给他们。想必陛下您一定也因袭着草原民族的习惯吧?」

「啧……」

路希德的脸颊抽了一下。他试着压抑僵硬的反应,平复回正常的呼吸。

她是在讽刺路希德重用草原民族,贬抑都市贵族。而这就是路希德的报应。

「……说吧,你们想得到什么?你们到底期望什么?不要拐弯抹角,有什么话就直说。」

「第一、妾身希望陛下可以答应家父的要求,让南方领主所拥有的十六个州都可以建立自己的军队。这是大家的夙愿。」

她啪地一声收起了扇子。

「第二、南方领主的军队也希望可以参加陛下继承王位的周年庆典,所以请陛下许可南方领主的军队进入帕鲁耶姆。」

「你说什么……?」

路希德的腰忍不住从王座上提起来。要让没有指挥权的军队进入王都,这实在太危险了。

但这个冒牌欧露帕莉娜的要求却还不只这样。

「第三,让王妃殿下到乡下嗣养身髅。毕竟王妃殿下的身体不好,不过是在教堂祷告一下就弄坏了身子,不如藉着这个机会,到空气好的地方舒舒服服地过生活吧。」

路希德露出了锐利的视线紧紧扣住假冒的欧露帕莉娜。她想把洁儿软禁,等于是想大大削减路希德的政治实力。

路希德勉强自己露出一张性格恶劣的笑容,「这要求也未免太厚颜无耻了。我可从没有说过我的王妃是其他人假冒的呢。」

「妾身一直在思考……」

欧露帕莉娜举起收拢的扇子贴到脸颊边,扬起嘴角摆出可爱的笑容。

「思考什么?」

「帕尔梅尼亚为什么会送来这么一个冒牌的公主呢?」

「——什么……」

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转变,让路希德不知该如何应对而显得狼狈。

「而且真正的梅莉露萝丝公主还跟陛下您有非常亲密的交情呢……他们大概不认为您可以马上看穿她的身分吧。也许时间久了,陛下您早已经忘记梅莉露萝丝公主长什么样子了……或者,他们就是知道您会察觉,还特地送了这么一个冒牌的公主过来。」

「…………」

「这还真是颇值得玩味呀。」

她眯细了眼睛笑了。

「总之,陛下,妾身……还有南方贵族的要求就是这些了。这都是因为陛下您始终没把您的关爱从草原民族身上分一点到我们南方贵族身上的关系。妾身这么做绝不是为了想要成为国王陛下的宠妾,为您生下继承人,掌握权力。因为妾身这就要请陛下让妾身返回故乡了。」

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的动作非常优雅,起身时几乎没有听见身上的衣料摩擦的声音。

路希德看了忍不住出声叫住她:

「等一下!我们话还没有说完!」

可不能就这么让这个冒牌的欧露帕莉娜带着胜果逃掉。路希德现在还没弄清楚这女孩到底在想什么,又是谁在她的背后支使。

然而……

「妾身不想在陛下百忙之中还继续占据陛下的时间。」

假冒的欧露帕莉娜礼貌性地推辞了。

「你这家伙!」

「陛下,家父和妾身可是随时可以将陛下身边这个『重大的秘密』写信告诉奥兹马尼亚和帕尔梅尼亚王室喔。但我们却没有这么做,而是先求见陛下,跟陛下商讨这件事。我们这么做,为的还是要成为陛下亲密的朋友呀。

关于这点,还请陛下明察。」

她在离开之前,还不忘再用言词讥讽路希德一下。

这其实只是没用的挣扎,但路希德却无法就此善罢干休。

「朋友……没有人会威胁自己的朋友的!」

假冒的欧露帕莉娜笑了。

「呵呵呵……」

她抓住了路希德这句反讽予以回应:

「朋友可是有很多种的,陛下……您看,您身边不也有另一种朋友吗?」

「什么?」

「不就在那里吗,那位五官俊俏的秘书宫大人?妾身知道他很多秘密喔……比方说这位秘书官大人原本是没有姓氏的人之类的……」

「——!」

路希德这会儿真的哑口无言地愣住了。他仍维持着脸上一对气愤的眼神偷瞄了马修斯一眼,看到一旁的马修斯也吓得瞪大了眼睛。

(这家伙竟然连马修斯的事情也……)

路希德觉得脑袋一阵晕眩。

这个女孩到底为什么会知道呢?东莨菪的效果让路希德连这些事情都说出来了吗?还是她身后的幕后黑手原本就拥有这些情报……

路希德现在只知道这个女孩是他的敌人。这个对艾兹森怀有敌意的组织将眼前这个女孩送来艾兹森公国,作为一名刺客将艾兹森的南方贵族玩弄于股掌之间,使其掐住了艾兹森公国的命脉。

这女孩到底是什么人?路希德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也不知道她身后的背景,就好像一个披着人皮的幽灵一样。

「对了,倒是还有一件事妾身忘了说。」

这个冒牌的欧露帕莉娜在门前特地转过头来望向路希德,让他那一张斥责自己狼狈模样的表情整个纠结在一起。

「你现在又想说什么……」

「没别的,是关于陛下的弟弟,黎戴斯殿下的事。」

「什么!」

假冒的欧露帕莉娜这句话好比一把利刃,用力地翻搅着路希德内心尚未愈合的伤口,让他的内心同时涌上一股沉痛和愤慨的情绪,染红了他的脸颊。

然而,对方丝毫不理会他的反应。「陛下,您为什么没有杀死黎戴斯呢?」

「什……么……」

路希德顿时一阵困惑。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这个冒牌的欧露帕莉娜会问这种问题。他无法理解对方是基于什么样的意图而问的。甚至,过去的她从没有提起过黎戴斯的名字。

「陛下您似乎近期内才和黎戴斯殿下碰过面吧?而且是在王妃失踪而情况紧急的当下特地跑去见黎戴斯殿下……您是为了商讨什么重要的问题而去的吗?还是您跟黎戴斯殿下不和的关系只是个幌子,而您会跟黎戴斯殿下一同合力解决国家的危机呢?」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路希德扳动双颊僵硬的肌肉说。

——为什么冒牌的欧露帕莉娜会知道他跟黎戴斯会面的事?看来她在王宫中的眼线比起路希德所想的还多得多。

呵……欧露帕莉娜呼了一口气。那是在她身上少见的,自嘲的笑。

「说得也是……」

她再次用指尖拎起了长礼服的裙摆,转了一个方向之后,说道:「请原谅妾身问了这么一个无聊的问题,陛下不要放在心上。」

离开前,她那一双带有复杂思绪的真挚眼神竟莫名地,深深烙印在路希德的脑海之中。

——冒牌的欧露帕莉娜和礼思齐伯爵离开之后,路希德转头面向马修斯。

这位身兼秘书和书记的秘书官基本上都会随侍在王身边,但并没有发言的资格。之前路希德在面对那对父女的无理要求时,马修斯也只是站在一旁整理待会要向洁儿报告的文字记录。

然而,他想都没想到,话锋竟会转到自己身上。

「那个女间谍真的非常难以对付。」

马修斯带着意味深长的目光望着路希德。

路希德赶忙跑到他的面前,「对不起,马修斯!」

他跟黎戴斯碰面的事情姑且不提,但马修斯的身世却是连路希德都不完全清楚的极机密。因为他想埋葬自己的过去。包含他曾经担任过圣职者、曾经拿过剑、还有关于他的家庭,他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路希德甚至不知道他的故乡在哪里。

然而,那个女人却连这个禁忌的领域都踩进来了。彷佛路希德身边的一切全都被她摸得清清楚楚。

「那些事情可能是我在被那个女人下药的时候透露出来的。不然的话我绝不可能把那些事情说出去。」

路希德坦然地表示出他的抱歉。马修斯已经将自己的过去抹得干干净净,就连路希德都无法调查清楚。因此,那个女人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调查出马修斯的身世背景。他认为一定是自己透露出去的。

「不,没阀系的,陛下。」

马修斯对着路希德摇摇头,要他毋须在意。

「这不是陛下的错,而且那些事情就算被她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那只是我个人的耻辱而已……」

「可是我不要!」

路希德表现得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一般大叫:

「任谁都有不想被人碰触的伤口!但那家伙满不在乎地威胁要在人家的伤口上洒盐!也许你会说我天真,但我真的非常讨厌这样的做法!更讨厌有这种行为的人!」

马修斯听了觉得滑稽地发出笑声。

「有陛下这句话就够了……再说——」

他耸耸肩,若有所思地将目光移到一旁。

「什么?」

「这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我过去的知己对我的执着似乎远超出我的想像。他不肯放过我……」

马修斯边说边将手放在自己的心脏位置。

在他的掌心之下,不知道什么东西不断传出喀啦喀啦的声音。

*

「换句话说,那个假冒的欧露帕莉娜跟礼思齐伯爵非常确定我是冒牌的梅莉露萝丝,而且也已经得到证据了。」洁儿从床上坐起来说。

今天安排好的所有行程都已经结束,在晚餐之前,路希德很快赶回了左翼宫,这个只属于他私人领域的场所。

当然,他的心腹马修斯也陪在他身边。

洁儿看完马修斯仔细整理过的文件内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简单说来,就是南方贵族打算叛变。」

路希德听到『叛变』这个充满危险气息的词汇,整张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你说什么!」

「这么想一切就简洁明了了——路希德,你听我说,南部的都市贵族跟地方领主早就对你偏袒草原民族的政策感到不满了。因为你崇尚武功,一心一意地增强军备,以待他日出兵征服帕兰梅尼亚。」

洁儿将目光紧紧扣在眼前的蜡烛烛火上。

「而若是要得到你的注意,就一定要在战场上立下功勋。但他们不可能办到。因为你的祖父诺里昂先王陛下为了防范这些南方贵族反叛,针对这些封建领主颁布了限制军备的法令。

对南方贵族来说,那些草原出身的粗鄙乡下人一个接着一个出仕,爬到更高的地位,甚至坐上王室亲卫队龙骑士团团长的宝座,他们早就恨得牙痒痒的了。但不管他们怎么贬低你,把你看做只会打仗的野孩子,你终究还是他们的君主。只有你可以赐给他们更高的地位跟更多的名誉,但你却不需要他们。

所以,他们若是想要得到更多的名誉跟更高的地位,一定得做些什么……」

「您所谓的『做些什么』就是指这次的王侧妃事件吗?」

听到马修斯的询问,洁儿微微点了头。

「我们的行事方式似乎太过急躁,强硬地推动十字大道建设计划、牵制星教会等等,因而忽略了这些地方领主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他们内心的不满在我们没有察觉的情况下一直不断累积……」

「但那些家伙有什么用?那群家伙的眼里就只有从祖先那里继承下来的财产,从没有在战场上卖命!」

路希德大声反驳。

他知道这些南方贵族全都只有一张嘴。他绝不是因为自己是草原出身的,所以特别偏袒草原民族。而是当他起身反抗父亲费尔札特的时候,最先加入他的阵营成为伙伴的,就是小时候跟他一起长大的草原民族的战士们。

南方贵族出面支援路希德的人少之又少。但路希德也不是因为他没有从南方贵族身上得到支援而怀恨在心。因为他们也没有理会路希德的父亲费尔札特的拢络。面对国君的召唤,这些南方贵族总是假装生病或传递的讯息轶漏而无视。当胜败关系逐渐明朗的时候,他们才赶忙加入占有优势的一方。

这也许是他们的处世之道。但路希德却觉得看不惯。他不认为这种没有节操的臣子可以担任地方领主。

在路希德心里,总有一天要将土地从他们手上要回来,并且将重要的领地分封给可以信赖的草原民族。

但这样的想法却已经让那些南方贵族们察觉到了。

「您说的一点都没错,路希德。但您必须体察他们的焦虑。」

面对路希德的愤怒,洁儿一如往常地浇了他一盆冷水。

「我觉得,作为一国之君,最麻烦的地方不是奖赏有能力的臣子。而是如何对待无能的那群人。

因为这些人早已经习惯享受特权,所以对于自己的无能丝毫没有自觉,任凭自己沉浸在安逸之中。但现在摆在您眼前的棋盘上,就只有这些无能的棋子。」

「棋盘……这样啊。」

「不只是艾兹森公国,不论哪个君主面前的棋盘都会摆着有用的棋子跟没有用的棋子。这些棋子要是随随便便舍弃掉,很可能会变成棋局对手手中的棋子。」

路希德听了点点头。「对,这是我的疏忽。我总是把目光放在大处,却忽略了自己脚下的地基。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嫉妒都是吞噬这种地基的害虫。」

他从马修斯手上接过刚才交给洁儿的手抄文件备份,用手在整叠纸的纸面上拍了一下。

「这上面整理了列席我的即位周年庆典的诸侯名单。包含国民会议(召集自治都市代表的集会)的议员,加一加将近千人。

礼思齐伯爵方面的要求是要让他们带兵列席在这些诸侯之中。他们想对其他人炫耀他们得到了特权,可以拥有自己的军队。」

「这还真是强人所难。」马修斯难以接受地说。

要是答应了这个要求,其他诸侯肯定会起而效尤,对路希德提出同样的要求,使得艾兹森公国的每个地方领主都会像是拥有私人军队的一个小国家一样了。

而整起事件背后肯定有一个期望这种结果出现的幕后黑手。

「真了不起。」

洁儿毫不避讳地表现出感叹的语气说:

「不过就来了这么一个女间谍,结果竟然把艾兹森王宫整个翻过来了。如果不能突破这个困境,艾兹森公国的根基就会因为诸侯跟星教会的待遇问题而动摇,不会再有余力向外发展了。」

「……这么说,那个假冒的欧露帕莉娜背后的幕后黑手就是来自『外面』罗?」

对于路希德的理解,洁儿完全表示同意。

「没错。如果她确实提到『南方诸侯十六个州』的话,那么一定有人在背后操控,整合这个庞大的诸侯连线,引导他们群起反抗。这人的手腕不是普通的高明。」

「是所罗门·索克吗?」

「不清楚。」洁儿摇摇头说:「马修斯,麻烦你帮我调查一下,所罗门在来到帕鲁耶姆就任宫廷祭司之前几年,他都在做些什么。如果他以巡礼之类的名义来去于南方各地,那十之八九就是他了……可是……」

「可是什么?」

路希德和马修斯听到洁儿这句转折语气,都忍不住催促她继续说下去。她慎选了言词说道:「我觉得不是。不过这只是我的感觉就是了。」

她说完咬起了拇指的指甲。

她觉得所有的问题应该都有合理的解释了。

一切的阴谋都是起自于敌视艾兹森公国,希望在艾兹森国内制造内乱的其他国家。

他们想藉助撕裂艾兹森以对路希德造成打击,因而找上早就看不惯艾兹森草原部族的南方诸侯。

这个幕后的势力就算不派欧露帕莉娜,大概也会让其他人成为路希德的侧妃,使得路希德向南方诸侯靠拢。但因为礼思齐伯爵的女儿被洁儿选中,让他们改变计划……

如果欧露帕莉娜怀了路希德的儿子,顺利为艾兹森公国生下一个继承人,那么路希德自然就会渐渐疏远艾兹森的草原民族。因此对于这个继承人的出现,南方诸侯应该比起礼思齐伯爵更为期待。

而操弄南方诸侯的幕后势力在礼思齐伯爵等贵族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又安排了另一个计划。他们找了一个人取代欧露帕莉娜,派这个冒牌的欧露帕莉娜在路希德身边进行谍报活动。

然而,在非常不巧的时间点上,礼思齐伯爵夫人发现了自己的女儿被人取代。

这件事从洁儿这边传入了路希德的耳中,让他对这位侧妃产生戒心,也没有召她进自己的卧房。

假冒的欧露帕莉娜即时杀了礼思齐伯爵夫人,封住了她的嘴,但这个出乎意料的状况也成了她的阻碍,让洁儿开始怀疑她的身分。

事件背后的主使者于是命令假冒的欧露帕莉娜和所罗门杀掉洁儿,同时计划趁着这个机会从藏有太多秘密的洁儿身上问出关于她的情报。

他们知道洁儿不是真的梅莉露萝丝公主,但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情况出现。因此,冒牌的欧露帕莉娜喂洁儿喝下东莨菪药水,让洁儿透露自己身上的秘密……

从这个情况来看,这个假冒的欧露帕莉娜绝不可能是基摩·帕帕拉奇的人。

因为如果支使这个冒牌欧露帕莉娜的人是帕帕拉奇,那么她跟她的同党应该不会去调查洁儿的身分。

(……好令人害怕。)

越是思考,洁儿绷紧的戒心就彷佛一根利刺挑起她的不安。

有人正绞尽脑汁要对路希德不利。但这个主谋却不是基摩·帕帕拉奇。他能够布下如此绵密而不被察觉的计谋,加上高度的执行力,又能马上弄出一个跟欧露帕莉娜如此神似的冒牌货……不论就哪一个特点来说,这人都是可怕的强敌。而且是洁儿从没有遇到过的陌生敌手。

(没想到不知道对手身分,又不知道对方会怎么出招的情况竟是如此让人害怕……)

而且,洁儿就连最根本的眯题都尚未解明——那个冒牌的欧露帕莉娜真正的身分……她还没有弄清楚这个冒牌货到底是谁,是什么来历。

「要是任情况这么发展下去,艾兹森公国会从南方贵族那边开始崩解。」

洁儿用低沉的声音下了判断:

「从他们如此周全的准备来看,南方贵族手中一定已经备好了军队。若是他们的私兵不能参加即位周年庆典,兵力就会在事件主谋的命令下集结起来,对路希德你揭起反旗,挑起艾兹森公国的内战。

但若是我们答应让这些贵族建立军队,参加即位庆典,艾兹森王将来就只能任凭国内的诸侯摆布。他们对王的向心力会降低,进而变成日后徵税的麻烦。当然,星教会对待艾兹森公国的态度也会变得强硬,胁迫我们答应征收新税;一旦人民身上多背负这一条税制,便会对王室受制于诸侯和星教会的情况失望……

不管怎么说,艾兹森公国的基础会被掏空,终至崩落。」

「那我们该怎么办?」

洁儿的指责代表路希德在艾兹森政治的这盘棋局上已经被对手掐住了脖子,但此时他的态度却和以往有些不同,他既没有显露出焦虑的反应,也没有表现得自暴自弃。

洁儿感觉到,路希德正在蜕变。这不是一夕之间的巨大改变,而是像冬天的树木从坚硬的表皮底下慢慢冒出新芽,逐渐长大一样。

「以艾兹森王的立场,我不能答应让南方贵族建立军队。所有军权应该掌握在我的手上,为维护艾兹森公国的利益而战。」

「是这么说没错。」

「但洁儿,我们现在没有时间去查事件背后的主谋究竟是谁;要查出冒牌欧露帕莉娜的真正身分恐怕也不容易。因此,我觉得我们应该先挑拨南方贵族之间的团结。」

路希德温和地活动自己的面部肌肉,表现出比起以往较为成熟的表情说。此时他的脸上没有一点点僵硬的紧张感。这是他得以用冷静的态度,不慌不乱地面对这件事的证据。

「路希德……」

「我们要先从这些南方贵族中挑选可能倒向我方阵营的人下手。那个冒牌的欧露帕莉娜说什么南方十六州的诸侯已经团结起来了,这一定是虚张声势——马修斯,你去调查那些贵族中容易动摇的人身边的人际关系,就算要我亲自出马拉拢他们都不要紧。」

「等等,路希德。」

洁儿出声叫住已经要准备行动的路希德和马修斯。

「洁儿?」

「我想在你的策略中再补上一项——动摇他们的方法。」

路希德和马修斯惊呀地看着她。

「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有——路希德,其实这个假冒的欧露帕莉娜究竟是什么来历一点都不重要,就算没有证据证明她的真正身分也没有关系。」

「你是说不管那个假冒的欧露帕莉娜到底是谁都没有关系吗!」

「对。」

洁儿把脑中的思绪一条条说给路希德和马修斯听。

一如路希德所言,这群南方贵族一定有可以分化的机会。所以绝不能让他们予取予求,使得艾兹森从内部瓦解!

「那些南方贵族恐怕连自己都不知道,他们其实正被那个假冒的欧露帕莉娜和她背后的事件主谋操弄,就连礼思齐伯爵应该也是一样。我们要利用这点。对方想破坏我们艾兹森公国的根基,那么我们也要破坏他们南方贵族的团结。」

洁儿在被灌了毒药之后显得苍白的脸色,在这一刻忽然透出了红润。她双手握拳。「——路希德,我想拜托你,把那个冒牌的欧露帕莉娜留在王宫里面。绝对不可以让她以返回故乡的名义离开。」

「这么做形同把一条毒蛇放养在家里呀,这样也没关系吗?」

「既然已经知道对方是条毒蛇,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因为毒蛇的毒只能透过毒牙释放。」

自己也被称为『毒蛇女』的王妃,此时对着自己丈夫展露了充满自信的微笑。

「不过现在才要进入正题——路希德,请你发出通知,许可南方诸侯带着自己的军队参加庆典。」

「什么……」

路希德表现出一副难以置信的反应站在原地,接着将双手放到桌上,向前挺出了上身直视着洁儿。

「你是要我照他们的话办事吗!」

「王妃殿下,如果路希德陛下真这么做,他们的军队就可以堂堂正正地进入我们的王都帕鲁耶姆,然后一声令下包围整座王宫呀!」

「当然,这只是诱饵。」

「诱饵?」

「对,而且是有毒的饵。」

洁儿的目光透过路希德的脸庞望出去——彷佛看见那个女人身影。那个对洁儿下毒,藉此探听她的过去的女人。而这个捉弄人心的女人还对路希德做出同样的事……

她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挖开路希德内心的伤口——从小被父母送出去当人质,而且从没有关心过他的那段过去。这就像是把一个人不想被人碰触,不想被人看见的哭泣脸庞昭示在他人面前一样。

(——我绝不原谅你!)

既然对方掀开了他们一直想要埋葬的过去,那么洁儿也要揭发她的一切,并且让她吃尽苦头。

(——这个不知名的幽灵!我将赌上我的一切,把你埋进深不见底的地下,当作你挖开我们秘密的代价!)

「我们要以牙还牙,」

洁儿带着别有寓意的说话声,宣示着她绝不放过对手。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地揭穿她的假身分。

她举起眼前的水壶,像是举起高脚杯向神发誓一般。

「——还要以毒制毒。」

*

艾兹森公国的国都帕鲁耶姆,在『优质的淡水可以挖掘珍珠』的特色之中,发展成一座美丽的都市。这座都市现在为了迎接下个月即将到来的王即位庆典,带着沸沸扬扬的热闹气息张灯结彩地准备着。

由于艾兹森公国境内同时包含了北方的草原部族和南方的都市贵族,各个地方都拥有不同的庆典。而这个王即位庆典则是唯一一个全国性的庆典。

路希德的祖父诺里昂为了让艾兹森赶上近代化的国家行列,引进了许多帕尔梅尼亚的风俗。帕尔梅尼亚的首都,洛兰特的王宫前拥有一座名为艾斯塔蜜许的广场,广场上的各个方位都有一座大小不等的凯旋门。这是为了庆祝长年的统治而建的。其中最大的一座是征服爱德里亚时,在广场西侧搭建,象征了独眼王米德雷德凯旋时的英雄站姿。

但相较于那些来自帕尔梅尼亚的风俗,艾兹森本身的王即位庆典却不是特别盛大。这天是全国性的休假,不允许有人在这天劳动。而这天不徵酒税,到处都可以看到食物跟点心。

对多数居住在帕鲁耶姆的居民来说,王即位周年庆典不过就是喝酒喝到醉的日子,其他什么也不是。

然而,对于享有特权的人来说,庆典之日却不是喝酒的时候。

「听说这次的庆典,国王陛下要把帕鲁耶姆的戒备交给五城市伯爵的私人军队负责呀!」

「什么?陛下终于对那些南方贵族屈服了吗?」

「我原本听说在王妃殿下在教堂祈祷却昏倒的事件发生之后,国王陛下已经疏远凯蜜子爵太太了呀?怎么会这样呢?如果国王陛下允许礼思齐伯爵的私兵进驻王都,看来国王陛下对这名侧妃还是疼爱有加呀?」

「凯蜜子爵夫人就算招惹了王妃殿下,却还是留在王宫里面,那不是就已经说明了一切了吗?」

「这么一来,礼思齐伯爵肯定会不可一世地摆出一副王岳父的架子了!」

……如此这般的传闻在列席庆典的贵族之间传开了。

「真是够了!他们又在随便猜测了!」

结束下午的行程,路希德在寝室让马修斯帮他洗脚,忍不住吐露出了这样的感想。

那些南方贵族始终对他偏向草原民族的政策唱反调,如今全部联合起来要胁他,让他非得尽早破坏他们之间的合作关系。

为此,最好的方式就是王主动召见适合的人选,并和他交涉。

而这是为了要针对南方贵族的连线个个击破,提供报偿使之反叛,因此必须在极为隐密的情况下进行。同时,这样的方式也不能让杰西德这些北方部族的人知道。

(不过计划进行得比想像中顺利呢。)

在路希德跟洁儿的讨论之下,这半个月内路希德就已经召见了超过二十名南方贵族或其使节。

有些人要钱,有些人要地位;而艾兹森王亦在私底下允许他们拥有军队。这已经是王室对这些贵族们最大的让步。

然而……

「我们都已经做到这种程度了,但没想到确定倒向我们这边的诸侯竟然只有这几个……」

「国王陛下,您就别生气了。」

帮王洗脚的工作一般都是由王的贴身侍从来做,但马修斯偶尔会接过来做。这多半都是路希德想抱怨一些不能让那些侍从听到的问题的时候。

他不满的是当他接见那些诸侯时他们表现出来的态度,觉得王对他们让步是理所当然的,而且都没有马上做出路希德想听到的答覆。

他们每个人都在思考着,靠向路希德这边跟加入南方贵族联盟之间,哪边能获得最大的利益。

因为他们知道路希德的时间所剩无几,若是不在这时候对他们让步,南方贵族就会变成『敌方阵营』的人。这么一来什么十字大道就都别谈了。

「可恶!这些家伙每个都是一副贪得无厌的模样……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把这种『灵敏』的头脑用在其他地方上呢!」

「陛下,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他们也都是人呀。再说,我们不是也早就预测到他们不会马上回覆的吗?」

「呜……」

听到马修斯像是在哄小孩一般哄他,路希德带着一脸不悦的表情将脚提起来踢到马修斯的面前。

马修斯说得对,那些诸侯没有马上回覆是因为他们想提出更多对他们有利的条件。而这点路希德和洁儿早就已经预期到了。

路希德是明知道会有这个情况而召见那些南方贵族的。

『我们得在这里先把勒着他们的缰绳稍微松开,让他们得意一会儿。这些利欲薰心的家伙在听到我们提出的条件之后,一定会拿这些条件跟「我们的敌人」联络,提出更多要求。我们要监视他们。他们一定会跟「我们的敌人」接触。要抓住这个从没有现身,躲藏于无形之中的敌人,只有这个方法了。』

——这是洁儿的想法。

她预期的情况果然发生了。接到路希德召见的那些诸侯,其中有几名已经派使者前往礼思齐伯爵那里。

「负责统筹的人果然是他呀。」

「或者是礼思齐伯爵的客人。我会尽快派人去查他身边进出的外国人。」

然而,现在麻烦的是,礼思齐伯爵没有背叛路希德的意图。

与其说他想反叛,不如说他其实是掀起艾兹森政局混乱的最佳人选。他有一个年纪适合进宫,成为王侧妃的女儿,手上的领土又是能够监视帕鲁耶姆的重要据点。真正的幕后主使者应该是躲在礼思齐伯爵身后,巧妙地利用他代为行事,却又躲在路希德等人看不见的暗处。

「不过我一定会把你找出来!」

哗啦一声,路希德气得将脚踩进水盆之中。溅起来的水花喷得马修斯满脸都是。

—现在一定要忍耐。为了成就他们在庆典当日设下的一个巨大陷阱,现在非忍不可。

……路希德不顾眼前被水喷得一身湿的马修斯,自顾自地大声发表了宣言:

「我绝对要让他们好看,马修斯!我身为一个草原民族男人,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女间谍而输掉整个国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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