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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恋爱与微服出巡为王族所好之卷 第三章

那一天,路希德意外发现,自己一大早就睁开眼睛了。

「哦,您醒来的样子多么有精神啊。由于您的眼睛张得太大,我还以为您是不是连瞳孔都张开了,吓得冷汗直流呢。」

说这句话的,是每天早上都因为难以叫醒他而大费周章的秘书官,马修斯•索亚森男爵。

「哎呀哎呀,真是的,我想能在厕所中这么有精神地醒来的人应该非常罕见。」

「吵死了,马修斯。」

路希德一边用侍从送来的银盆中的水洗手,一边用力瞪向自己的秘书。

不过他也并非单纯是个秘书官。对在艾兹森里同伴甚少的路希德来说,马修斯•索亚森是唯一能够推心置腹的对象。

从前马修斯因为是个自我放逐的罪人,所以身穿黑衣、背着比大人的体重还沉重的铁剑,是『伊力卡的神兵』——因『法米玛司骑士团斩剑士』这个称号令人闻风丧胆的男人。

虽然如此,看到现在的他,应该没有人能想象出他从前的模样吧。现在的他已经完全舍弃剑,彻底成为路希德的秘书了。

马修斯一直管理着路希德的每日行程,整理上奏的陈情事件或是来自地方上的陈情书,或是给予书记们指示,像只追着自己尾巴的老鼠一样不停工作。他的外貌也很温和,看起来就只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年轻学者。

现在这位认真工作的秘书官,正因为自己的上司路希德而百般烦恼。

因为路希德竟然向他说「马修斯你什么都别问,借我你的便服」。

当然,路希德的想法一定是……

「您想参加赌博庆典对吧?」

马修斯明确、清楚、非常精准地说中上司的想法。

「没错。」

路希德也明确、清楚、非常用力地点头。

「我很想去。非常非常非常非常想去。不对,我一定要去!」

「哦……就在不久之前,您被女间谍下药,讲出一大堆国家机密,结果生命受到威胁,还招来国政危机;但是您刚才是说,您想要戴上面具,穿上华丽的服装,到街上游玩?哦——」

「呜……」

被准确剌中弱点,路希德用双手压着胸口。

「没错,我之前的确很愚蠢。

——但是,我还是要参加!」

「真是愚蠢呢。」

秘书官毫不留情。

「不可以。」

「为什么?」

路希德就像是狗遇到讨厌的对象一样,对他的话紧咬不放。

「这可是帕鲁耶姆最大型的庆典喔。要是连身为艾兹森国王的我都不能享受到,这还算什么祭典啊。」

「有这种歪理吗?」

马修斯有些傻眼地耸肩说:

「说到底,您不可能只是乔装打扮、上街散散步就能满足吧?反正您肯定是打算一穿上我的衣服就卖给二手衣店,拿着得来的钱去登记参加比武大会。」

「你……」

路希德似乎打从心底感到震惊,他眨了眨眼睛。

「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可不是白自在您身边待了五年以上的。」

用力呼出鼻息夸耀自己对他的了解后,马修斯说:

「您忘了?说起来,我跟您相遇,不就是在洛兰特的星格里欧剑舞祭上吗?明明是囚徒之身却参加竞赛,还拿下冠军——接着差点暴露身分……」

「呜……没错。的确是那样。」

被他这么一说,路希德想起第一次见到马修斯时的事情。

当时他是帕尔梅尼亚的人质,住在洛兰特的艾斯帕尔达宫。前几年,路希德只有在厕所中才能找到自由,但几年之后状况变了。他学会贿赂警卫兵,并偷溜出城堡外。

在那之后,他的世界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几乎每晚溜进城里,学会喝酒,也同时尝到女人的滋味。为了贿赂士兵,他也会参加几乎天天在巷子里举办的赌注竞赛,以赚取一些金钱。

然后,由于一些意外而与他有过战斗的,就是那时还穿着黑衣的马修斯。

两人奇妙地意气相投,决定一起参加在洛兰特举办的大型比武大会。

像这类在各地举办的竞赛,主办者的目的比起想雇用佣兵,提供居民娱乐的成分更为浓厚。

基于比赛提供的奖金还有想找工作的渴望,剑士们积极参加这类竞赛。他们的身分都会被公开,脖子上几乎都挂着标示所属佣兵团或出生地的物品。这些物品有代替旅行证的功效,所以背面会盖着领主的许可章。上面也会写有发行者的名号,大多都是由教会发行。

他在马修斯熟人的店里伪造了这些身分证明文件,抱着玩乐的心情参加比赛,不知不觉一路闯关,一不小心就拿了冠军。

要是在这边接下胜利桂冠,溜出城堡在外游玩的事情就会曝光。

于是路希德用全速逃离举办竞赛的竞技场。冠军没有接下胜利的桂冠就逃亡了,这是前所未闻的奇事。

「那时候,连我都以为死定了呢。」

马修斯继续说:

「完全没想到临时的搭档竟然就是艾兹森的王子。」

「哼,你明明就知道。」

路希德反射性地向送上前的面包伸出手,发现还很烫之后又缩回来。

「既然是你的话,八成看出了我的来历跟一切,才劝我参加竞赛吧。一定是这样。」

「哎,我只是有过那个念头……不过这跟那是两回事。」

为了要参加竞赛,路希德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往事的这个策略,非常轻易就被马修斯看破了。

「我就退一百步,让您出去玩吧。我也答应让您乔装打扮。不过要请您照我指定的样式打扮。

但是我拜托您,请别说什么您要参加竞赛。尤其今年是十年一度的赌博庆典,这跟平常享受阴森气氛的沉默祭是不一样的。」

「管他是什么祭,庆典就是庆典。而且赌博庆典的惯例就是要扮装,完全化身成他人。也就是说,不管我做了什么事,那都不是我。」

「呼,陛下您要做蠢事的话,在厕所里做就够了。反正您一定是觉得戴着面具参加竞赛,就不会被认出来吧——不过没用的。您哪有可能不暴露身分?帕鲁耶姆的市民可是每周都会看到您的身影喔!」

「唔……唔唔唔唔……」

路希德想反驳,却又找不出什么话可说,就在此时——

「王妃殿下好像已经到了。请您千万不要说溜嘴。您明白吧?」

似乎马上察觉到门外的气息,马修斯说。

(嗯,好!)

路希德不禁在椅子上端正坐姿。

接着,在因王妃到来而大声宣报的声音之中,屋中侍女缓缓将双扇门推开。

……早安。」

从看起来像是烙着饼干图样的早餐室大门后出现的,是妻子那令人熟悉的身影。

她的头发一大早就盘成完美造型,脖子上戴着看起来重到会让他觉得「真亏你肩膀不会酸啊」的蓝宝石。宛如陶瓷制人偶般的外貌十分端整,但缺乏生气。银色发丝间有光线穿过,看起来就像是披戴着蕾丝的幻影一样虚幻。

但是——

「真稀奇。陛下竟然比我早起——马修斯,今天刮暴风吗?」

……这仅限于她没有张开那有如恶魔的嘴巴前。

「吵死了。你们俩全都一个样。」

路希德满脸不悦地把总算降温到可以入口的面包拉过来。

然后就像是把它当成洁儿一样,狠狠撕开,放进嘴里。

「我就不能早起喔。」

「没这回事。这样非常好。以在厕所睡醒的人来说,就更好了……」

她说着,似乎有些慌张地坐上准备好的椅子。

(嗯?)

路希德偷瞄洁儿的方向一眼。

或许是错觉吧,他觉得洁儿的样子很奇怪。平常的话,她会不断攻击他在厕所里起居这件事,但今天好像特别干脆。

再加上她今天撕开面包的动作很缓慢、伸手拿水果的次数也特别少。这点明显有问题。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

路希德疑惑地想。

其实洁儿是个从她那枯木般的细瘦身材难以想象的大胃王。现在堆叠在她面前的一大堆面包,平时在短短一瞬间就会被她清空。

『要是不尽可能多吃一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吃得到下一餐。』

这是她对用餐一事的论点。确实,以她的贫寒出身,会这么想也情有可原,可是……

(就算这样,吃这么多也有点……)

路希德曾经暗自感到疑惑。

刚结婚时,她吃的分量非常一般。所以路希德也没有特别感到讶异。

但她是艾兹森的王妃,是这个王城的女主人。不管她想吃多少,都不会有人有异议。

仗恃着这点,她开始一点一点增加进食的分量。最近她一大早就会笑容满面地迅速吃光牛排。那是连野兽都会感到害怕的用餐模样。

而现在——那个超越野兽的食欲……

(停滞了!)

路希德惊慌不已,仔细凝视洁儿的模样。

(该不会是因为之前被下毒,健康出问题了?)

……其实,洁儿在几个月前,被路希德名义上的侧妃——在圣•安琪莉王城生活的欧露帕莉娜•礼思齐……不,是假冒她名号的冒牌货下毒,差点失去性命。

如果被人灌下用水稀释后的东茛菪,就会喉咙干渴、瞳孔扩大、看见幻觉,接着会意识模糊,无法守住秘密,顺着对方的诱导,解除内心的警戒;如果被下了浓度太高的药水,就会反复出现自杀冲动,最后导致死亡。

那天晚上,洁儿就反复做出这种行动。在这之前不久,当她在城堡内短暂恢复意识时,喝下大量的水再催吐,才好不容易保住性命。

然而她还是无法完全清除在被抓时灌入她体内的东莨菪。

洁儿数度看见幻觉,将路希德当成别人。她认不出路希德,忘却现在围绕在她身边的现实,记忆似乎是回溯到她过去旅行的那段时候。

『太过分了,格列凡,你又丢下我离开了!』

看见说完这句话、像孩子一样啜泣的洁儿,路希德(很没用地)无法跟她说任何话。他无法为她做任何事。

只能满心茫然,像个笨蛋一样,徒劳地重复说着「没事了」这样空泛的安慰。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洁儿。

(她把我当成别人了。之后她就好像完全没看到我,拼命恳求某个人。她哭叫着——)

一直以为她是个不会为任何事情动摇、如恶魔一般冷静的女人,但她却思念着一个男人,为他方寸大乱地哭泣。

那双红肿的眼睛震撼了被路希德强迫沉眠在心灵深处,非常怕寂寞又怯懦的自己。

(那时候我就觉得糟了。)

路希德狠狠咬牙。

要是当时他继续看着那双眼睛,他觉得那个『路希德』会再次出现。

再这样下去,在用剑打倒父亲、与母亲的尸身诀别之后,总算闭上的那扇门会被撬开……他会看见不想看的东西。

洁儿的情绪激烈到会引出这些东西。太过诚实,显露出太多率直的情感,所以……

(——差点就会被她拖着走。)

他感到恐惧。

因此他吻了她。

(但是那只是顺势做出的行动。)

绝对不是因为对她的爱。他只是想让她闭上嘴罢了。那时候的洁儿简直就是他过去无法彻底抛弃、至今仍关在他心中的那个年幼的自己。他不想再看下去了。

因此他才堵住她的嘴。

那不算接吻。

……大概吧。

「——陛下?」

被马修斯呼唤,路希德倏然抬起头。仔细一看,马修斯正向他伸出水罐,要他在水盆里洗手。

(我好像反常地发起呆了。)

他慌忙把手伸到水盆上方。马修斯露出有些讶异的神情,一边默默将水注入盆中。

无意间一看,在桌上烤得恰到好处的派对面,洁儿的脸就在眼前。

她的脸色并不差。

但是却让人觉得不对劲。

「……喂,你果然还是有哪里不舒服吧?」

路希德小心翼翼地说出口。

「咦?」

「啊,不是,因为你好像没吃什么。」

洁儿的视线慌忙转回到手边,似乎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她猛然抓住面包。

「没、没这回事。今天早上我也一样饿得要命!」

她像是面对杀父仇人似的,豪爽地撕开面包。

「这个盐渍培根和烤起司都非常美味喔。路希德要不要也来一点啊!」

「不,我不用了。」

「那怎么行。管理你的体重也是我重要的职责唷。真是的,你这个人啊,要是不好好受到管理,马上就会消瘦下来吧?」

「不要用『管理』这个字眼。」

路希德不禁皱眉。他想起不久之前,她在出乎意料的场面连连说要管理他,让他心里五味杂陈。

「就算你这么说,管理就是管理。我得管理你才行。」

「就教你不要一直讲了!」

「……?你在生什么气?能吃到食物是非常值得庆幸的事情喔。来,请你吃下这个。还有这个跟这个,吃吧、吃吧!」

对着庶民也能吃到的极普通的盐渍肉,还有极普通的起司,洁儿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感谢之意。哎,他觉得这是种非常重要的心态。虽然他是这么觉得……

(有点奇怪。)

她有点浮躁不安,或者该说是有种坐不住的感觉。

没注意到丈夫对自己的举止感到怪异的妻子说:

「住在帕尔梅尼亚的时候,就只有在庆典期间才能吃到肉。不过姐姐常常会跑去买来吃,因为她认为那样可以丰胸。」

「是、是这样吗……」

「毕竟姐姐是会特意把阿姨买回来给我们喝的牛奶涂在脸上的那种人。关于美容,她比任何人都要留心。大概是因为这样,她真的非常非常漂亮喔……」

洁儿自身也长得相当端正,但她时常像这样赞美姐姐惊人的美丽。

「虽然没办法吃到肉,不过洛兰特是以雷曼河出产的鳄鱼跟鲑鱼闻名的。我还记得油炸鳝鱼好吃到我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呢。」

「啊,这个我知道。」

路希德举起握着叉子那只手的手指。

「把炸得脆脆的鳄鱼,放到熬煮过的西红柿汤里,然后要马上吃掉。那很好吃呢。」

「这是露希坎嘛。原本是爱德里亚的吃法。」

「是喔。」

一边应声,路希德注意到这种和睦的对话就是与平时不同之处。

有种奇怪的——不协调感。

这种和睦的气氛。

莫名起劲的对话,和心情愉快的早餐。

对其他夫妇来说,这样的景象或许是非常理所当然的,但是他们的状况不同。

(很奇怪……)

是有些奇怪。说起来,自她嫁给路希德以来,早餐室至今曾被这种爽朗的空气包围过吗?

「呃,咳嗯。」

或许是察觉到路希德感到有些尴尬,马修斯突然清了一下喉咙。

「非常抱歉,虽然好像会破坏这个相当和睦的气氛。」

「马修斯,怎么了吗?」

「是否能够讨论一下平常那些麻烦又无聊的话题呢?」

路希德倏地看向周遭,不知何时,侍从和跟着洁儿过来的侍女们都离开了。

国王夫妻会在早餐室中边用早餐边讨论政务,这已经成了圣•安琪莉城中人尽皆知的事情。他们讨论结束后马修斯会摇铃,在那之前众人都会照惯例地退出早餐室。

简单来说,他们要讨论的就是马修斯所说的「麻烦又无聊的话题」。

「啊,嗯,也对呢。」

「对喔。没关系。马修斯,说吧。」

讶异地看着有些不自然的夫妻俩,马修斯并同时打开一直拿在手中的皮制文件夹。

「嗯——关于陛下今天的行程,上午都是跟大臣们开御前会议。下午的预定,是要由典礼宫为您丈量新衣尺寸;之后要按照预定前往视察旅行,大概就是这样。」

「丈量新衣?比起那种东西,我还比较想参……」

正要说出「参加比武大会」的时候,路希德连忙干咳一声。洁儿就在面前,就算撕裂他的嘴也不能说出他要参加赌博庆典。

「咳嗯。我不想要什么新衣服。第一,这只是浪费钱吧?」

「因为是陛下您,所以我想您已经完全忘记了,不过这属于必要支出。」

马修斯果断地说。

「证据就是,下次也会请王妃殿下订制新衣服。」

「洁儿也要?为什么?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吗?」

「其实——」

马修斯说着,在两人面前出示一张文件。

「这是……?」

洁儿定睛细看。那是在延展时同时加入银线,用这种特殊方法制成的羊皮纸。上面一半是用艾兹森的语言艾恩语,另一半是用奥兹马尼亚的正式用语——伊瑟洛语写成的文件。

「简单来说,就是『我国公主凯缇库克即将下嫁南塞新公爵,所以希望贵国发出结婚许可证』——大概是这么回事。」

路希德皱起眉头。

「南塞的新公爵?什么东西啊?」

「小南塞(南塞•陆朵尼亚公爵国)的公爵过世了,会议提出了继承者的候选人。现在他们推出的是完全跟前公爵没有血缘关系的帕姆家四男。顺带一提,他目前没有爵位……」

「奥兹马尼亚要把公主嫁给那种小贵族?」

这次是洁儿朝马修斯露出锐利神情。

「……的确,奥兹马尼亚有许多公主,但是让堂堂公主下嫁给一介公爵,会觉得这并不划算的难道只有我吗?」

「也对啊。」

脸颊像松鼠一样鼓起,路希德说:

「那个脑袋有病的国王,不可能毫无奸计地把自己的女儿送给贫困贵族。他一定有什么计谋。」

「你对奥兹马尼亚国王骂得特别难听呢,路希德。」

大概是因为他从之前就一直骂奥兹马尼亚国王『头脑有问题』,洁儿状甚惊讶地看向丈夫。

「确实,奥兹马尼亚国王锡塔哈特是个在即位后,立刻用黄金重新装饰王宫,因此被称为镀金王的怪人。虽然他因接连提出奇特的改革方案而闻名,但使他更有名的是他华丽的私生活。

下至话都说不清楚的幼儿,上至看起来该在棺材里起居的老人,在他卧室里成群列队的爱人们范围极广,而且听说他男女通吃。不过……」

路希德的两颊僵硬。

「路希德。你该不会见过奥兹马尼亚国王吧?」

「……」

由于他很难得地没有立即回答,她似乎感到更加可疑。于是她进一步追问:

「照这样看来,答案是『见过』吧?」

「………………见过。」

路希德不情不愿地承认。但是他完全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因为这事关男人的尊严。

但是洁儿兴趣更加浓厚,她探出身子说:

「哦。所以说,你是在帕尔梅尼亚的时候见过他,还是……?」

「……他即位的时候,曾经到艾斯帕尔达宫致敬。我在那时候见过他。」

「你被他做了什么事?」

一下子就被逼问到他最不希望有人提起的问题,路希德不快地保持沉默。

接着,站在他身旁,从刚才就一直在忍笑的马修斯说:

「听说是被摸了。」

「混蛋,马修斯!」

他无暇警告马修斯不要多嘴。洁儿立刻将威吓的视线转向马修斯,询问后续情形。

「你说被摸了,是被摸哪里?」

「臀部。」

洁儿的嘴巴张开到可以放一颗蛋进去。接着,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路希德,几乎要在他脸上盯出个洞来,让他满脸通红。

「臀部……」

洁儿好像想发出唉呀唉呀的感叹似地,她合拢着手指按住嘴唇,一边说:

「……这样啊……锡特国王好像对男人也行嘛。也就是说,你是奥兹马尼亚国王喜欢的类型罗?」

「吵、吵死了。这种事情,无论怎样都没差吧!」

但是洁儿看来饶富兴味地看向路希德,说:

「而且看你的表情,想来并不只是被摸了臀部吧。例如说……叫你进入他的后宫之类的。我有说错吗?」

「呜呜……」

被进一步说中,让路希德完全失去言语能力。

真讨厌。

最讨厌这种会看穿人心的家伙了。更讨厌会被这些家伙轻易看穿心思、自己那张单纯的脸。

但是继续沉默下去会让男人尊严蒙羞。路希德拼命在脑中搜索反驳的雷词。

「说、说起来,那样很奇怪吧。男人竟然对男人提出邀请。又生不出小孩,这种行为完全没有生产性。那种人根本就头脑有问题!」

「虽然你这么说,但是从以前开始,有这种兴趣的人在贵族里也相当多喔。」

洁儿干脆地断言,言下之意是『这一点问题也没有』。

路希德极力反驳:

「必须留下继任者的国王却好男色,这像话吗?国家会灭亡吧!」

「但是路希德,我记得奥兹马尼亚国王已经有继承人了。确实有个叫做什么纳贾利斯•欧斯的王子。」

「呜……」

此时,马修斯趁机说:

「就连奔放的国王,似乎也已经好好尽过责任了呢。」

「?」

「呜……」

听到秘书官锐利的指谪,大婚至今仍未有子嗣的国王夫妇同时将面包塞进嘴里。

(义务……义务啊。但这是因为这家伙不是真正的梅莉露萝丝……啊,可是……)

现在听马修斯提起这个话题,他总觉得有些尴尬。再怎么说,路希德自从那个侧妃事件之后,至今尚未跟洁儿在同一个寝室过夜。

依自己的方便全面改造后的厕所出乎意料地舒适,这是一部分原因。但是最大的问题在于机会。

没有机会。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要是说「想跟你睡在同一个房间」,会不会听起来像是跳过了中间的过程,直接要求跟她发生肉体关系……

「呃、哎……安迪鲁附近也有喜欢那方面的人专用的男妓,这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喔。」

不知为何,洁儿用非常快的速度滔滔不绝地说着:

「我妹妹也是,因为她长得很高,一天到晚有人把她误认成男妓跟她搭讪,结果被她狠揍了一顿。对了对了,在不被允许结婚的祭司中听说也有很多……

「啊……」

洁儿迅速转头看向从前为僧籍的马修斯。

「那,马修斯……也……?」

「咳嗯!」

无端遭到怀疑的马修斯立刻干咳一声。

「王妃殿下,为了我自身的名誉,我要特别声明,我以前有正式娶妻生子。」

「啊,是喔。」

「不过在僧侣中有很多那样的人也是必然的。听说老鼠也一样,关在只有雄性的空间时,也会有交尾行为。」

「别说了——!」

路希德好像已经无法忍受,塞住耳朵大叫:

「一大早到底在讲什么东西。什么话题不选,为什么我就得用这种话题当成抹酱,配着面包一起吃下去不可啊!

说起来,现在的议题重点不是那个镀金王,是小南塞的继承问题才对吧!」

「那个南塞公爵也好男色,没留下继承人就过世了,因此公爵位置仍然空悬。」

「受到诅咒吧!」

向全世界好男色者吐出强烈的诅咒后,路希德喝了口柠檬水。

马修斯像是要安抚路希德一样地说:

「哎,说认真的,特地将公主嫁给那种无名的贫穷贵族,这表示南塞市议会几乎已经承认那个男人为新任领主了。在这种时候将公主嫁过去,奥兹马尼亚在南塞的影响力想必会增加吧。」

「简单来说,这是奥兹马尼亚夺得南塞的计划吧。」

没有露出太多惊讶的表情,洁儿一边慢慢剥开无花果的皮(她好像打算继续吃),一边说:

「小南塞刚好与奥兹马尼亚的雷纳地区邻接,也处在我国的边境地带上。趁这次领主骤逝、继承问题模糊不清的机会,他们打算趁乱下手,将南塞占为己有吧。

南塞也是优质红酒的产地。虽然是小国,但离辛瑞吉亚很近,由于位在奥兹马尼亚的大乙女河的中游,从贸易港南塞征得的税收也相当庞大。如果奥兹马尼亚能不费一兵一卒得到南塞,一两个公主并不算昂贵的交易。」

听到洁儿的意见,马修斯默默点头,掀起钉在皮制文件夹上的几份文件。同时身为国王尚书的他,在侍从职位之外,还兼任拥有六名成员的公国尚书局代表。

「不行。我绝对不会把南塞交给他们。」

路希德像宣布判决的法官一样用力拍桌。

「不能想点办法让这桩婚姻归于白纸吗?」

「……并非没有办法。重点在于不让那个公主凯缇库克跟新公爵结婚就可以了。」

「那么就想想办法。」

「但是很遗憾,陛下您膝下没有适合嫁给新公爵的公主。」

马修斯的话让他瞬间忘了气势,满脸苍白。

「就、就、就算我没有女儿,难道就没有其他人选吗!」

「对方是奥兹马尼亚的公主喔?虽然因为许多复杂的家庭斗争,她已经被贬为臣子,但是头衔仍然是堂堂的公爵夫人。另一方面,我国艾兹森若要找个继承王家血脉,有资格成为公爵夫人的未婚贵族女子……」

慢慢感觉到自己被逼上绝境的同时,路希德也很快就察觉到马修斯的意思。

也就是说,相较于那个奥兹马尼亚国王,路希德缺少决定性的棋子——

没有可以用于政治婚姻的亲戚,也没有真正的直系继承人。而且奥兹马尼亚已经有别名为『冰雹王子』的王太子纳贾利斯•欧斯,听说他相当聪颖,以十三岁之龄就成为父亲的心腹。

(可恶,果然我们之间的规格有差吗?奥兹马尼亚是王国,但艾兹森还只是大公国……无论是人才、兵力还是产业都有所不足……)

但是,此时也不能轻易把南塞交过去。

路希德说:

「……马修斯。以南塞来说,发行结婚许可证的是哪个教区?」

「是南塞的大教区吧。」

「那么,就找出一些能够警告那些教会的弱点。不管做什么,都不能让他们发出结婚许可证。当然,我也不会。我绝对不会发出那份等同割让南塞的卖国证明书。」

封建领主与教会各拥有一半的贵族结婚许可权。要是缺少其中一方的许可,不管再怎么想结婚,这桩婚姻都不会受到承认。对教会来说,这可以避免贵族娶异教徒为正妻,异教因此传入此地,同时也能成为一个小小的收入来源。简单来说,贵族们想离婚时,就会给教会大笔捐款,请他们将结婚申请作废。这样就等于缺少其中一方发的许可证,所以结婚的事实就会变成从未发生过。

原本以为马修斯跟路希德强硬的态度应该是一致的,但不知为何,他露出看起来很苦涩的表情。

「我会尽我所能。但是,奥兹马尼亚的大使似乎会在半个月后到来。恐怕是为了商量南塞的问题吧。」

「哈。特地派大使过来,真是规模浩大的侦查兵啊。简直像是要打仗一样。」

路希德如此回应。

但他的内心对此事的看法并没有言词上那么轻松。

(总算开始认真干预我国了吗?混帐奥兹马尼亚!)

拥有铁矿这项优势,以及将这个优势发挥到最大限度的铁骑兵队,历史悠久的大国奥兹马尼亚。

而且那个镀金王锡塔哈特也是个有名的谋略家。

那个国王所统率的北方强国为了要打压势力逐步增长的艾兹森,终于使出了政治手段。

与他们相较,路希德统治的艾兹森还相当不成熟。他们昨天才刚在千钧一发之际控制住南部贵族的叛乱。这跟奥兹马尼亚坚若盘石般的体制仍相去甚远。

(而且我没几个能敞开心胸商量的对象,也没有家人。)

路希德焦躁不已,像是想把水嚼碎似地喝下柠檬水。

先前的侧妃事件时,冒牌的欧露帕莉娜,也就是乌兰加,竟然从路希德身边绑走了王妃洁儿。害她差点遭到乌兰加杀害,后来还因毒药后遗症而烦恼。

不过虽然被下毒,洁儿现在也回复到足以在他面前显露出一如以往的食欲。

但是,路希德在那时候体认到了——

(洁儿总有一天会离开。)

……被乌兰加灌下东茛菪,因而显露出她平时用无数重心灵铁壁包围的最深最深处。现在她的心中仍然住着往昔的人。

现在她之所以会帮助自己、为艾兹森绞尽脑汁,并非因为她是王妃。她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活着见到那个男人。

『我把一切都交给你了。』

『不用珍惜我也没关系,让我待在你身边。』

为了见到让那个洁儿说出这种话的——名叫格列凡•米尔德瑞可的男人。

(可恶!)

差点一口咬住凡希坦斯产的玻璃杯杯缘,路希德叹了口大气。

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奥兹马尼亚时常骚扰近来成长快速的艾兹森。虽然如此,也没有必要大动肝火,应该要彻底冷静且迅速地应对。

「……」

「…………」

话题突然中断。接着,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一刻似地,洁儿站起身。

「我先告退了,陛下。」

路希德睁大眼睛。

洁儿会先离席是很少见的事。虽然她也兼任替他的餐点试毒,但是她总是慢慢咀嚼,花很多时间进食。据她所说,这样身体才能完整吸收食物的营养。

所以,每天早上路希德都比较晚进早餐室,先离开的也是路希德。

而今天这一切好像完全颠倒过来了。这是偶然之神所为,或者单纯因为路希德问心有愧呢……

她突然看向丈夫的秘书官,问:

「马修斯,我记得陛下今天的预定行程,是先到郊外参观龙骑士团的练习,之后到沃尔多洛亚的要塞堡过夜,接着从明天开始的半个月左右,都会在哈隆矿脉视察对吧……」

「是的,就是这样。」

马修斯稍微朝他看了一眼。

洁儿绝对不可能知道丈夫今晚外宿的理由不是为了视察矿脉,而是为了事先勘查比武大赛的竞技场地。

(别多嘴喔。)

路希德用强力的视线发出警告后,马修斯似乎也感到无可奈何地保持沉默。

「……什么啦。你想叫我取消预定行程吗?但是就算我不在,结果还是一样。奥兹马尼亚大使还有半个多月才会抵达帕鲁耶姆。无论要怎么对付那些家伙,都得先收集情报。

说起来,只要我不发出结婚许可证,南塞问题不就会停滞不动吗?奥兹马尼亚大使就是为了商量这件事,才会特地前来啊。」

再怎么说,这算是国家大事。要是洁儿说路希德留在帕鲁耶姆比较好,就算是路希德也只能放弃参加比武大会。

但是路希德也知道,事情不会如此发展。

政治很复杂。有时候也会有非得演一场大规模的戏不可的情况。

「没错,正如你所说。路希德。」

洁儿恢复平常的伶俐口吻说:

「在你从视察行程回来之前,大使无法提出结论。虽然如此,如果你特地为了奥兹马尼亚大使来访这种小事从视察中返回,会显得太过顾虑奥兹马尼亚。也就是说,会向他们展现出艾兹森的位阶不如奥兹马尼亚。」

「那就让他等一等吧。我要按照预定前往视察,两周后会回来。至于大使,就让他等我。反正那时候帕鲁耶姆在举办庆典。

但是不管他等多久,都不能发出结婚许可证。」

洁儿点头。

「是啊,我也觉得应该这么做。你在这种时期外出,应该能对大使造成良好的牵制。请你小心,祝你一路顺风。」

对面对任何事都像是磨得过分锐利的刀切开纸一样干净利落的她来说,这句话显得很不干脆。

但是路希德并没有特别在意。

洁儿不仅完全没有反驳路希德说的话,甚至还表示赞同。对此感到有些安心的路希德将妻子留在早餐室内,自己先行离开。

(我要在与奥兹马尼亚开战前放松一下。)

突然冒出来的奥兹马尼亚国际会议,以及南塞的继承问题。

再加上十年一度的赌博庆典,路希德的脑容量已经被塞满了。

因此,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一向严格禁止路希德外出的洁儿,这次却对此显得格外赞成……

路希德也没注意到,当他策画着乔装参加帕鲁耶姆的比武大会的同时,洁儿也为了寻找理应已成为剑士的妹妹身在何处,打算参加祭典——

***

大抵来说,在各国的每个都市和地域都会举办祭典。

而祭典也不只是让人们吃东西、唱歌、喧闹而已。每个祭典都有各自的特色,像是帕尔梅尼亚有名的圣奥利葛洛特-加龙省圣诞节,以儿童会将木雕蛋挂在高大的星之树上来许愿而闻名。

除此之外,凡希坦斯的琉璃玻璃祭就如同这个闪闪发光的名字一般,所有人在祭典期间都会穿着白色或蓝色的衣服,戴上缀着玻璃珠的帽子。

这个在初冬举行的祭典大多开始于飘雪时分,因此整个城市都会被封闭在银白色的世界中,让人产生迷失在异世界中的感受。但是很少人知道,这个冬日祭典在收割结束、收入减少的季节里,拥有吸引错过观光盛季游客的功效。

奥兹马尼亚则有铁的祭典——纪念钢铁之神蒙迪凯特的万铁节。在秋季结束,冬天即将变得更加严寒的期间,人们会敲响金属,日日起舞。这是源自于太古时期的遗风,传说冬天的冰冷空气跟水会让钢铁更加坚固。

然后是艾兹森在盛夏高峰时举办的火之赌博庆典。

赌博庆典主要在国都帕鲁耶姆举办,是个同时被称作『变装节』的盛大祭典。人们为了能尽情享受赌博这个被禁止的活动,会特地扮成神灵的模样度过这一个月。这是基于「如果是神,就算尽情赌博也不会受到责备」的游玩心态。

「——那么,这就是我的服装吗?」

这一天,王妃的贴身侍女莉莉卡•奥基德为洁儿准备的,是身为四大女神之一的命运女神香煶莉的服装。

「我认为只有这件才配得上王妃殿下!」

即使看见莉莉卡兴奋展示给她看的服装,洁儿也没有非常惊讶。

她很习惯变装。

正确来说,是看惯了。

洁儿成长的帕尔梅尼亚第一大红灯区安迪鲁,就是娼妇之街。

娼妇们总是努力打扮得亮丽又华美。尤其是身为各个娼馆红牌的娼妓几乎都拥有『王』的称号,为了配上各自的称号,就连随侍的小女仆们都会打扮得很华丽。

在安迪鲁,她的母亲卡露莲席思是十年来一直保有花冠地位的传奇娼妓。洁儿曾数度拿着母亲设计的王冠大旗,在安迪鲁的街上游行。

(说起来,那时候我们三人曾战战兢兢地戴上假王冠呢。想到戴上王冠会不会因为不敬罪而被捕,心里就捏了把冷汗。我从来没想过竟然会有戴上真正宝冠的日子到来……)

——然后,现在她就像那时候一样头戴假王冠,手拿象征女神香煶莉的玻璃权杖,脚踩极高的高跟鞋,在帕鲁耶姆的大道上昂首阔步。

虽然如此,洁儿在城里并不特别显眼。

因为身在此处的每个人都扮成了神、圣人、精灵或妖精。

来来往往的每个人都化身成不同的神跟精灵。共通点在于每个人手上都提着篮子,里面装有各式各样的东西。

传说中,在祭典期间能尽量收集到愈多种颜色的物品的人就可以得到幸福。但是一定要靠赌博得到手才行。

假如有人想要绿色的物品,就得从面包店那边得到加了许多巴西利的面包。这时候就要赌上自己拥有的某件物品,跟面包店老板决胜负。

要用骰子或任何方式决胜负都没关系。

「我想要那个紫色的葡萄干派。我用这个鲜红的培根当赌注!」

「好,就用培根和派来决胜负吧!」

类似这样的声音(当然很小声)在城中各处响起。当然,洁儿她们手里也拿着藤蔓编成的篮子,里面还没有战利品。

「去年我只有在王城的露台上看过,原来实际上是这么盛大啊。」

洁儿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这么说。

在这段期间,无论是传达布告的传令人、突击检查市场的秤是否有动手脚的监察员、或是在大树上挂满了口袋,贩卖口袋的衣物商,每个人都穿着华丽的装扮。不只如此,不管是面包店老板还是透视画展示商,就连通知当天亡故者葬礼的通报人们都各自穿着精心设计的服装,进行平日的工作。

当然,不管在这个时期穿什么衣服,都不需要缴纳服装材料或装饰品的税,也不会被究责。平民们即使戴上假王冠、披着金色披风,也不会被定罪。

正因为如此,人们才会聚集起来,享受扮装的乐趣。

戴起面具,忘记所有身分阶级的严格规定,分享喜悦,或是寻找真爱。

就像想抛开平日简朴而严格的生活一样,他们唱歌、跳舞、盛装度过每一天。

「啊,请看那边,王妃殿下。那里有面具商人。」

在洁儿身旁,扮成妖精玛莉戴尔克的莉莉卡发出有些兴奋的声音。顺带一提,玛莉戴尔克是象征任性的妖精,她会拍动轻盈的翅膀在人群间穿梭……

「啊啊,太棒了。那个面具上有那么多漂亮的水鸟羽毛……一定很贵吧。」

「那个多少钱?」

「……根据他跟前一位客人的谈话,大约是七百五十辛西亚吧。」

打扮成兽王强克雷许的可可说。接着……

「七百五十辛西亚!这、这是我两个月的薪水……」

莉莉卡不禁开始屈指计算。

「如果要买便宜的面具,也有仅经过着色的面具。这些大约是几百多拉。」

「原来如此。啊,好多摊贩……到处都是好闻的香味。」

洁儿凝视着正前方的小吃摊。

「那是鲑鱼卡希吧——除掉鱼的肠子,放入起司跟香草,抹上油后再放到锅里烤。这个非常美味喔。

啊,那边的是金戒指呢。这是用糖制成的,传说中,要是放到嘴里后一直没有融化就会晚婚。但是用咬的话就会更晚结婚喔!」

或许是以为洁儿对庶民生活一无所知,莉莉卡为她仔细做着摊贩说明。

但是就算莉莉卡没说,对于成长在庶民区的洁儿来说,这里尽是她熟悉的东西。

(啊,卡希呀,真怀念。帕尔梅尼亚的卡希用的是鳄鱼吧。)

从雷曼河捕获的鳄鱼,是洁儿这种贫家孩童也能吃得到的贵重肉品。

母亲卡露莲席思让洁儿等人接受与其他受娼馆照顾的孩子们一样的待遇,所以她就连娼馆中待客用豪华菜肴的剩菜都少有机会吃到。因为卡露莲席思会特意让自己的孩子们排在比较后面。

不过每逢祭典到来时,她就会在木雕的蛋上画图,然后一边说着好烫好烫,一边将刚做好的鳄鱼起司塞了满嘴。她最喜欢的是用杏仁跟牛奶制成的饮料。还有蜂蜜!从如同婴儿脸颊般柔软的面包上滴落的蜂蜜,总会让洁儿姐妹三人投以陶醉的凝望。

「呐,我们去那边看看吧。」

受到香味吸引,洁儿直直朝那个摊贩走去。妖精与兽王连忙跟在她身后。

各式各样的人隐藏起自己的身分,通过洁儿等人身旁。为了索讨糖果跟铜币,被父母要求戴上特别深的帽子的小孩。有人戴着以帕鲁耶姆为题材、缀有珍珠装饰的豪华面具——那应该是贵族吧……还有披着华丽的雪花结晶蕾丝的变装少女们。

叮钤钤当、钤钤。

铃铃、叮、叮铃铃……

全身缀满铃铛的小丑一边歌唱,一边向人们讨钱。跟在小丑之后出现的是流浪情歌诗人。异国剑士展现各式各样的剑技,还有口中喷火让人们大吃一惊、扮成火精灵的街头艺人……

他们究竟在这场祭典中赌上了什么呢?

「是命运女神。」

「还带着玛莉戴尔克呢。」

「女神大人,请赐予我幸运。我今晚向那女孩求婚了!」

不愧是赌博庆典。目光敏锐地捕捉到扮成命运女神的洁儿后,众人都将这当成好兆头,纷纷向她搭话。每当有人搭话,洁儿就会有些兴奋地拣选言词,说:

「祝你幸运!」

告别沸腾的人潮,她们再度前进。

没有人发现她是王妃。

但是她们也不知道刚才擦身而过的人的真实身分。

没想到这竟然会如此令人心跳加速……

(啊,艾兹森原来也有这样的祭典啊。去年跟路希德有些争执,完全无暇关心赌博庆典……)

洁儿被睽违已久的愉悦紧张感包覆,穿过人与人之间的隙缝前进。

平时她只能在王城的露台上,向聚集前来的人们露脸,无法像现在这样轻松地彼此碰触或交谈。

所以能像现在这样直接看见人们打从心底享受祭典的模样,她不禁感动了起来。

艾兹森是火山与草原的国度。但是很遗憾,艾兹森在这世界上尚未被承认为王国。现在艾兹森是由公国国王所统治的帕尔梅尼亚从属国,只是个由直到数十年前都遗在土地与草原上过着移动游牧生活的民族急促建立起的国家。而且在不久之前,还招来了南北分裂危机。

不能着急,只能缓缓前进。

洁儿相信,将他们从隶属帕尔梅尼亚这个束缚中解放、能自豪地称颂国家的日子总有一天会到来。然后,当那一天到来的时刻,自己应该就能脱下至今一直在他们面前戴着的冒牌王妃面具吧?

(我相信……总有一天一定会到来。)

如果是路希德,应该能做得到吧。第一次见到他、成为他的妻子时还不存在的这种近似于确信的信赖,现在确实存在于洁儿心中。

(啊!)

不知从何处飘来甜腻的烟味。似乎有人在这附近焚香。这道烟仿佛薄纱般包围住洁儿,不一会儿,洁儿的视野就被染成一片乳白色。

在祭典期间,每间房子都会焚香。一如加入花瓣、创造出各种香气的花茶,香也有很多种类。这里似乎有个传说提到:这么一来,喜欢那种香的精灵或神明就会悄悄来访。

但是这不是融合花瓣或香木造出来的人工香气。

(真少见的香味。这是乳香。用只能生长在沙漠地带的乳木树液制成的香……)

对了,从前她曾经一度在这个味道中生活。

(格列凡的味道……)

洁儿仿佛被这阵烟给包围,摇摇晃晃地被吸引到昏暗的小巷中。

铃、铃、铃。铃铛响了。

(这里是……?)

为了寻找声音的位置,她不禁抬起头,就看见一盏盏纸制的灯笼悬挂在那里。每一盏都是蓝色的,那是因为它们在召唤『死者』。

帕鲁耶姆的赌博庆典——人们化为神灵的期间,会闯入这个城市的不只是精灵或妖精这一类的存在。

在这个关上门、充满与平时不同的味道与人群、与神秘空间混杂在一起的城市中,也会有已经死去、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居民们来访。而被迫面临意想不到的别离的人们,抱着想跟死者交谈的愿望,在香炉中焚香,拿着蓝色灯笼聚集在这一类的黑暗小路之中。

这里是属于死者的暗巷。

如果向前直行,很快就会到达冥界的入口——

「来到了一个稀奇的地方呢……」

洁儿四处张望。

如她所料,莉莉卡跟可可并没有跟在她背后。这样的空间本身就具有把人引进去的特质。那两个人大概被排除在外了吧?

这条什么都没有的巷子,今晚似乎成了与死者擦身而过的小路。

小路上,到处都有用面具与面纱藏住脸孔、提着蓝灯笼跟隐者交谈的人们。那位隐者是灵媒。他会召唤出死者,让死者跟委托人说话。如果有人因为意外或疾病而一瞬间失去了心爱的人,应该会想攀附住这样的机会吧?

「——我想见她。对,没错。她死了。我从小时候就一直喜欢她,但是不敢说出口。等我回来时,已经……」

有人很拼命地向灵媒诉说着。

令人惊讶的是,那个声音听起来还只是个少年。他是为了做最后的告别而来到这里。恐怕是为了向已死的恋人……

接下来,灵媒会因应他的愿望,呼唤出死者。运气好的话,他就能见到恋人。为了这个目的而在这个时期来参加赌博庆典的人不在少数。

但这是赌博庆典,一定得赌上某些东西才行。

为了见到恋人,那个少年到底赌上了什么呢?

(如果可以,我也想见妈妈,卡露莲。我没想到会以那种方式与她分别……)

突然间,洁儿停下脚步。

如果她现在能见到卡露莲席思,或许能请她告诉自己加芙里尔跟荷莉赫丝的所在地。

说起来,她会像个不守节操的妻子一样,趁路希德不在时冲到城里,也是为了要知道她们身处何方。

那么……

(对啊!我本来就是为了这个才会偷跑出来。因为蜜瑟罗黛说了那种话,我才会坐立难安……)

『那么,就去问那些迷途的魔物吧。只要用对方想要的东西当赌注,像是「姐妹身在何方」这种小问题,它们应该很轻易就会回答你吧。』

她这么说。

蜜瑟罗黛还说,魔物或许会呼唤近似于魔物眷属的洁儿。她指的是被吸引到这条小路中这件事吗?因为这块蓝宝石,洁儿才会被引到这个地方吗?

(可是,如果这样就能见到妈妈的话……!)

洁儿吞下口水,一边凝视着在头上晃荡的蓝色灯笼火光。

据说,能够闯入死者小路的人,都是无意识中想要与死者相见的人。那么自己肯定是被这条小路选上,才会被引到这个地方。因为她有想见的人……!

(我想见妈妈。要是能请人召唤出妈妈跟我说话,这会给我多大的鼓舞啊!)

洁儿急忙看向四周,寻找旁边没有人影的灯笼。然后她在小路深处看到一盏孤伶伶的小灯发着光。

看起来是个长得并不高的灵媒,而且也没有摆设出几样水晶或镜子之类的用具。灵媒戴着完全盖住头脸的头巾,穿着如同浓缩过的蓝色般的深色长袍。手上提的虽然不是蓝色灯笼,但或许是长袍的缘故,看起来才会像蓝光吧。

「那个……」

洁儿战战兢兢地,向那个似乎没有客人的灵媒搭话。

这是个不可思议的体验。

至今为止,她追着格列凡的背影行经世界各国,接触到这一类的黑暗世界,也曾经带着商品前往各地的沉默市集。在那些市集中,有些绝对不能出现在外界、半数以上都在黑暗世界里生活的人们,他们会占卜或预言国王的寿命或战争的命运。

但这是自己第一次亲自跟灵媒接触。

「那个……我想见一个人。」

说完,她在灵媒身旁寻找天秤。一般的习惯是在天秤一端放下占卜费。

不说多余的话。这就是沉默祭典中的规则。有别于热闹的大道,这条小路中仍遵守着沉默。

她在灵媒身旁找不到看起来像天秤的东西。没有的话,那也没办法。洁儿从食指拔下金戒指,正要在眼前放下时……

「啊,真抱歉。我不是那一类的人。」

灵媒出声了。

(这个声音,是小孩……?)

洁儿不禁前倾,想窥看头巾的内侧。

由于缺乏照明,没办法看得很清楚,不过这灵媒似乎是个少年。他的身高跟洁儿差不多。发色大概是黑褐色,肌肤颜色也不是很白。他大概来自南方吧。

这样的孩子竟然会在赌博庆典的傍晚闯进这条小路,让她感到很不可思议——不,还是说……

(不对,虽然看起来像小孩子,或许不是这么一回事。精灵跟妖精活过的年岁是无法从外表看出来的……)

「你不是灵媒吗?不会招魂……?」

「我只是来这里找东西。你在寻找灵媒吗?抱歉喔,我太容易让人搞混了。」

听到他的声音,洁儿反而搞不清楚眼前的人是少年还是少女了。

他说话的腔调很少见。应该说,这种腔调本来存在,但已经在漫长时光中风化消失了。

如果是这样,这个少年(不,是少女?)或许不是人类。

发出「哎呀」一声,少年歪过头。洁儿循着他的视线追溯回去,看起来他好像是在凝视洁儿的胸口。

「那是……」

说着,他扬起嘴角。少年说:

「——什么嘛。是那个啊。我想你是因为那个的缘故才会来到这里的。」

「咦?」

「喂,你有没有想赌些什么?」

「赌……」

「如果有的话,假如你有在意的事情,我可以告诉你喔。」

洁儿惊讶地把脸转向少年。

「因为现在是赌博庆典嘛。」

「但是我没有可以用来赌的东西……」

她瞥了一眼空荡荡的篮子,一边这么说。少年闻言后,说道:

「听说什么也没有的人,就只能以爱为赌注了。」

他微微一笑。明明是异界的存在,却不会给人恐怖的感觉。倒不如说,他身上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

洁儿立刻说:

「赌上爱……的话,你就会回答我的问题吗?」

「不,我不想要你的爱。」

少年立刻摇头。非常具有人类味道的表情让洁儿差点笑出声。

「那么,还是赌这个吧。」

洁儿再次将刚才差点要放到他面前的金戒指递到他眼前。

然后少年好像觉得很奇怪似地,不由自主地睁大眼睛。

在不同于夜晚的黑暗中,手艺精巧的昂贵金戒指散发出闪亮的光点。

少年看来很烦恼地抓抓后脑勺。

「嗯——但是那不是我要找的东西耶。没办法。有些事情我能回答,有些不能喔。我也不是神嘛。」

少年抬起头,与洁儿的视线重合。他的眼睛是漂亮的天蓝色。

「这里就像是边界呢……」

「边界?」

「就是『缝隙』啦。真不可思议呢。只会在这个祭典期间闯入异世界之中的城市也真罕见。

——那么,你想知道什么?」

由于他太过直接,洁儿吓了一跳。

她毫不退让地看向对方的眼眸。虽然是在这种地方遇见的对象,但很不可思议地,对方具有人类的温暖。

「你是属于异界的存在吗?」

「谁知道呢……」

「你说你是为了找人,才来到这里啊?」

「……我很没见到某个家伙了。那家伙很喜欢有人类在的地方,我就想那家伙应该来参加赌博庆典了吧。不过你想知道的,应该不是人家的事情吧。」

少年说了『人家』。所以说,这个少年并不是少年,而是少女吗?

「我想知道姐姐跟妹妹在哪里。」

洁儿对这个奇妙的对象说出烦恼。之所以如此轻易说出口,一方面是因为她想依靠某个人,不管是谁都好;另一方面是基于对这个少女的兴趣。当然,也跟笼罩这一带的神秘熏香的香气有关吧?

「你的姐姐跟妹妹?……她们不见了吗?」

「姐姐被卖掉了。我们的家被烧掉,全家四分五裂。妹妹说她要赚钱,于是出外旅行。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被•卖•掉•了……」

少女大大的蓝色眼瞳一转,盯着洁儿看。然后她眯起眼睛。

「这可真糟糕呢。」

「是……」

「你很想见她们吧?」

这一刻,她的心中有某个东西突然发出声响,然后剥落了。

(咦……)

那似乎是一直以来,为了守护着内心而穿戴在心上的钢铁盔甲,明明她什么也没做,盔甲却发出从枷锁中释放、脱落的声音。

为什么自己会如此轻易对刚见面的神秘对象解除警戒心呢?洁儿自己也不明白。

但是身体很轻盈。

心•情•很•轻•松。

少女说:

「我这种神的眷属不太一样,所以关于命运的事我就不太清楚了。」

「神……?」

「我的神是被夺去名讳的神。是已经消失、从历史中被抹除的古代神只。但是訑还拥有力量。新的神明们好像也无法把祂的名字完全从人们心中消除呢。」

仿佛在述说口耳相传的古老故事一般,少女缓缓告诉洁儿。她的话语仿佛沾染着乳香的甜蜜香气,让洁儿不自觉地陷入佣懒又怀念的心情。

少女盯着洁儿的脸,看看她的手掌,最后朝胸口的蓝宝石一瞥,然后说:

「你妹妹就在附近喔。」

「咦!」

「大概就在这个城里。那些风都悄悄这么说。你知道吗?风的语言里,也有像方言一样的腔调。在艾兹森吹拂的风,跟沙法洛尼亚一带的风有不同的语言。不过待久一点,就能慢慢明白它们在说些什么。」

她举起手指。洁儿看向她所指的方向。

「这个方向。应该离这里很近。她是个长得很高,像男性一样的人对吧?」

「对,没错!她眼神很凶恶,但力气非常大。」

「我是不知道她力气大不大啦……啊,不过她带着很大的武器。看来是个大力士。」

简直就像可以看到建筑物对面一样,少女说完就皱起眉头道:

「你姐姐的话……嗯……是个拥有天气一般命运的人。」

这次她露出像是在忍耐头痛的表情,用食指反复揉搓眉毛上方。

「像天气,意思是说她很随兴吗?」

「不是。怎么说呢?该说是无法自己开创自己的命运,还是说会擅自开创呢……不过她实际上很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是个非常悠然自得的人。」

「没错。」

洁儿很佩服地说。的确,加芙里尔一直很悠然自得。不懂得用指头数数,记不得人名,几乎不会写字:她非常缺乏这一类的教养,但总是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轻易地道出真实。

「她嘛,离这里有点远。不过最近应该能相见。对方会采取行动的,没问题。

……你想知道的就只有这些?」

「啊……」

总觉得,要是她眨眼,眼前的异界存在似乎会立刻消失。就算不是这样,魔物也都是很随心所欲的。

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于是洁儿着急起来。

因为她还有想问的事情。

「那个——路希……不对,我想问我丈夫的事。」

「……你先生?你结婚了啊?看不出来耶。」

呜。洁儿闭口不言。徒具形式的夫妻关系或许对这个异界的存在不适用吧?

「他……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吗?」

这才是我想赌的东西。

洁儿内心紧张不已地想着。

或许问了也不会有帮助。

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能得到神明的祝福。她想要相信路希德是被訑们选中、是个足以统治古老艾恩之地的国王。

(因为我能像现在这样,遇见神的眷属并与其交谈,这是很罕见的机会啊。要是能灭亡帕尔梅尼亚,将它献给路希德,不管对象是神还是魔鬼,我都想跟它们做交易……!)

「你先生啊……」

少女再次隔着头巾抓抓后脑勺。然后噘起孩子般的嘴唇说:

「说出来好吗?没问题吧。毕竟你也不是普通人类。

……那个啊,你先生应该能得到想要的东西吧。不过他也会失去别的东西喔。」

「失去?」

洁儿睁大眼睛。

「嗯。那个东西也很重要……大概会失去自己的另外一半吧……」

(另外……一半……)

失去——这个词汇的重量让洁儿只能呆立当场。

失去另外一半。这是个太过重大的不祥预言。如果说到路希德重要的人,洁儿只想得出两个。马修斯跟梅莉露萝丝公主。

但是她觉得梅莉露萝丝好像不符合『另外一半』这种说法(如果两人将来结为夫妻的话就另当别论)。那么……

(难道就是马修斯……?)

还是说,是双胞胎弟弟黎戴斯呢?如果是他的话,会用『另外一半』这种说法也是可以理解的。

(重要的人……虽然现在感情不睦,他还是路希德真正的弟弟。与路希德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就只剩下他了。)

马修斯或黎戴斯。这个不可思议的异界少女说,路希德总有一天会失去其中一人——而且是为了他征服帕尔梅尼亚的这个野心。

听到太过惊人的预言内容,她不小心让作为供品的金戒指从掌心落下。

(啊……)

当的一声,让洁儿再次回过神来。

少女慢慢在原地跪下,捡起洁儿落下的金戒指。接着……

「我就收下这个,当成占卜费罗。」

她轻轻微笑。她一笑,就显露出少女的神情。

虽然活过了长久的时间,但她的眼神充满活力,简直不像个精灵或神灵。

「你在赌博中赢了,所以我才会回答你。我喜欢黄金。会向我献上黄金,你可真是个幸运的人呢。」

「那个……」

洁儿觉得她好像会就这么融入黑暗中消失不见,于是慌张地向她说话。

但是少女说:

「就算你想见我,我也不会再到这里来了。我还会在帕鲁耶姆待一段时间,想见我的话,就到小丑大道上最大型的建筑物来。那是我老朋友的店。」

「咦,等一下……」

「你再不快点离开,你妹妹会跑到别的地方去唷。」

听她这么一说,洁儿紧张地转头看向她刚才指的力向。但是那里只有建筑物。

「啊……」

再次回过头时,到处都见不到那个神秘少女的身影了。只余下朝雾般的乳香缓缓勾出弧线,残留在原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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