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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就先恭喜小透姊找到工作了。来,干杯——!」
高阶翠兴奋地大喊,举高装有冰咖啡的玻璃杯。柚木透子面带苦笑,也举起冒着热气的杯子。翠看来不像年纪已过二十之人。天真无邪的笑脸十分耀眼夺目。在昏黄的咖啡专卖店中,仿佛所有亮眼的光线都打在她的脸上。
翠就读一所位于水道桥的女子大学,今年升上了三年级。栗子色发丝在脸蛋上轻轻摇晃,白皙的双颊上,漾着并非化妆造成的自然红晕。虽说「楚楚可怜」这个词如今已鲜少有人使用,但形容在她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她那一袭薄荷色衬衫配上深绿色的裙子的穿着,与同年级的女孩们相比,也许显得有些朴素,但绝不土气。走在路上时,应该会有不少人的目光停驻在含待放的俏丽花朵上吧。
无论到了几岁,翠都与孩提时代一样唤透子叫「小透姊」。这是翠的遣词用语和表情,就会变回从前那个成天跟在透子后头打转的小女孩。
那时的小女孩,蓬松带有自然卷的头发上绑着缎带,身穿母亲手制的波浪裙洋装,脸颊红通通的,跌跌撞撞地朝透子跑来。
「等一下、等等我啦,小透姊!」
清亮高亢的呼喊声传入耳际,那时的自己总会无奈地停下脚步转过头去——无论过了多少年,当时的景象也不会自心头消失,令人感到既甜蜜,却又带点苦涩。
但是在透子内心深处的,真的就只有疼惜这种感情吗?有时甚至会觉得厌烦,也会觉得可恨不是吗?有着人见人爱的容貌又备受双亲宠爱的翠,掌握了许多自己未曾拥有过的事物,而且视其为理所当然。
可是,透子怎么可能说出这些恨世嫉俗的想法。面对那个相信自己、依赖自己、毫无迟疑地跟在自己身后,飞奔进自己怀中的娇小身躯,她怎么说得出口。
「小透姊——」
就连到了现在,每当翠如此呼喊自己时,透子除了感到难为情之外,内心也会泛起一阵痛楚。她会不禁想起,翠以往的幸福家庭之所以会变得分崩离析,都是由于父亲的缘故。父亲柚木肇翠的父亲高阶二朗为保证人,借了六千万债款后就下落不明,翠于是失去了出生的家和土地,翠的父亲也因操劳过度而逝世,母亲则是改嫁他人。
只要是翠期望的事,她都会尽力去达成;只要能让翠保有笑容,她什么都愿意做。这么想来,父亲的罪过和他留下的庞大债务,可说是变成连紧自己与翠的关键,同时也成了自己的生存目标。
若是父亲的行踪持续不明,透子在这天地之间便是真真正正的孤身一人,没有任何责任和义务;换言之,就是一个生与死都无关紧要的存在。除了唯一一个将自己视为亲生姊姊仰慕的翠之外——
今天早上,透子是被翠的电话唤醒的,她不由分说地约了见面地点,要透子前往神保町的咖啡厅。
「欸,我从上个月起就一直打电话给你耶。你有听到那些留言吗?」
方才还挂在脸上的笑容突然一变,翠咬着吸管,撅起粉唇睨向透子。
「抱歉,我一直忙着到处找工作。我有注意到,但想等确定工作之后再联络你比较好。」
「我知道啦。因为我很晚打过去也没人接。三更半夜的你也在找工作?」
「呃……嗯,因为我跑了很多地方。」
透子顿时有些支吾。她从大学时代起,就未曾告诉翠自己晚上在新宿的酒吧打工当酒保。若是告诉了翠,就算透子再怎么制止,翠也一定会跑到店里来。
「因为我很担心嘛——」
再以这句话为理由,不容透子反驳。再不善交际应酬的透子面前,翠总是一副保护者的姿态。
不过,依透子看来,让翠这样的女孩独自一人走在夜晚的歌舞伎町,实在是危险至极。翠与自己不同,尽管透子也有一头长发,但一旦闭上嘴不说话,别人都会误以为她是男性。
「真的好厉害喔。」
「咦?什么好厉害?」
「当龙绯比古的秘书啊!」
「这没什么。」
「很厉害啦,他还蛮有名的呢。不过我也还没看过他的书就是了。」
翠用力吸了一口冰咖啡后移开脸庞,从放在椅子上的纸袋拿出一本包上书店书套的书籍。拿开书套后,书本的封面以白色为基底,再用金黑两色线条描绘出细腻的图画。书里有纷飞的小鸟羽毛和蔷薇花瓣,以及一个不知是男还是女、体型纤细的人物。书名为「《天使与雌雄同体》,书的装订方式和标题不像是透子喜欢的类型。
「你特地买的?」
「我想趁这个机会读读看。光是精装本就出了五本呢。我也在大学的图书馆里,看到好几本硬壳书排在一起。小透姊,你看了几本啊?」
「一本也没有。」
「咦——这样子好吗?」
「大概不好吧。」
「我想一定不太好吧。啊,不过,不是狂热书迷反而适合当秘书吧。」
「…………」
「那位龙绯比古是怎样的人呢?」
「男人。」
透子垂下眼睑答道。
「一个人类——大概吧。」
「讨厌,小透姊你在说什么啊。」
可能是以为透子在说笑,翠抬起头打量着透子。
为了面试造访位于北镰仓的龙绯比古住处,已经是两天前的事。自车站步行不到十分钟后,在一片葱绿色的山壁斜面包围下,那棵拥有青绿色三角屋顶的西洋别馆,仿佛存在于另一个天地之间。出来迎接透子的,是一个穿着蕾丝滚边围裙,戴着头饰的女仆装异国美少女。明明是大白天,屋里窗户的窗帘却都紧紧拉起,接见他的屋主甚至还谨慎地戴着全黑太阳眼镜。
而在那一天的前一晚,透子和大学时期的学长通过电话。透子心想,不先雇主的工作了解一下状况似乎有点不妥,另外,她也想知道龙绯比古在写哪一类著作,才会麻烦任职于国会图书馆的学长简单明了地作说明。
然而从学长口中说出的话,确实让人不禁莞尔的荒唐论调。
以图书馆作者总索引搜寻之后,可以发现明治以来共出现了三个名叫「龙绯比古」的人。对照了明治时代与现代的照片后,发现两人的容貌几乎如出一辙。普通人不可能一百来年都维持相同的面貌,因此学长断定,龙一定是长生不老的吸血鬼。
当然透子并未当真。别说是吸血鬼了,透子认为幽灵。超能力和所有的宗教都是无稽之谈;就算她相信好了,忽然听到这种怪力乱神的言论,又怎么可能马上信以为真。
真的面对龙本人时,她的想法还是没有改变。不管他是对阳光过敏的怪人,还是喜欢美少女哦恋童癖,只要他能遵守雇佣条件,那些透子都不在乎。
但是他却说出一件比起突然露出獠牙朝她袭来,还是更令她意外的事。那就是,他虽然特地请她前来,却不记得自己曾经聘请过秘书,似乎是「往日旧友」擅自做出的举动——
透子震惊不已,内心也涌起无法宣洩的怒意。不管龙的友人是基于什么理由做出这种事,都是未预先告知就擅自把她当棋子利用。但既然龙也毫不知情,她便无法将怒火发洩在他身上。透子的自尊心很强,因此不会任意宣洩情感或大喊大叫,所以她能做的只有立即离开那个地方。
可是龙却强行挽留透子,不仅如此,还重新邀请她在身旁工作,在深色太阳眼镜的遮掩下,她看不出对方的眼神,只见下方的嘴唇扬起一抹浅笑。
「你是个相当具有魅力的女性……」
若非房内视线太过昏暗,他应该能看出透子的脸色立即大变。透子并不是自卑,但她十分清楚自己长得毫无吸引人之处。而他竟然对她的外表做出那种评论,那时的她,心情比被人性骚扰摸屁股时更加感到不快。受到超乎常理的高薪诱惑,毫不怀疑就来到这里的自己固然是个笨蛋,但也不能默默承受这样的侮辱。
一抬起头,眼前便是那张日同白色面具的脸孔,唇上还带着嘲弄似的浅笑。她会突然勃然大怒,或许是因为那个表情的关系也说不定,连自尊心上矜持枷锁也消失无踪,她伸出手——当然不是要打他,而是摘下他的太阳眼镜,再使足全力将遮住窗户的窗帘一把拉开,完全没有多加思索,任由愤怒的情绪驱使自己。
正午的阳光穿过窗户照射进来,外来的光线让不知不觉已经习惯房中黑暗的眼睛感到刺痛。接着是开门声、疑似为女仆少女发出的尖叫声,以及瓷器碎裂的声响。透子面向窗户,紧抓窗帘的褶皱,胸腔里的心脏飞快跳动,甚至然后人觉得有些疼痛。
(难道——)
呐喊声险些要奔出口中,透子连忙咬紧颤抖的下唇。难道真有这种事?难不成真如学长的玩笑话,龙绯比古是吸血鬼?
他是拥有血红双瞳、畏惧阳光的妖怪。所以才在天气良好的大白天中紧闭窗帘,戴着太阳眼镜遮住自己的眼睛。
透子拍下太阳眼镜后,高举双手用力将窗帘往两旁拉开。位在自己身后,沐浴在阳光之中的龙绯比古,是否如同德古拉吸血鬼电影的高潮结局一般,化作了一粒粒的尘埃呢?
怎么可能。可是,刚刚那个少女发出的尖叫是怎么回事?还有那托盘落地的声响——
不知过了几秒,再次传来说话声。
「——真是位暴躁又粗鲁的小姐呢,」
透子的背脊顿时像根棒子般僵直,她紧握窗帘,非常缓慢地回过头。与其说是凭着自己的意志转过身去,更像是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
自窗外洒落的光线形成一条宽形光带,地板上可瞧见一双面向自己的黑色鞋尖。说话的人——龙绯比古,此时正好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太阳眼镜,然后直起上半身。
他漫不经心地以左手手指撩起垂至脸上的发丝,阳光照在那白皙光滑的额头上,接着右手将太阳眼镜带回脸上。不过在那之前,他的双眼由镜框上方望向透子,黑中带蓝的眼眸微微眯起,带有一丝笑意。
「这下满意了吗?」
也许是因为他的嗓音与表情太过平静,也可能是因为不管是因为基于何种理由。忽然勃然大怒进而动手动脚的自己实在是有失礼节,在还没意会对方的话中之意,透子便不禁点了点头。最让透子感到错愕的是,之后有一段时间的记忆都成了一片空白。
但也不是完全想不起来。移动至另一个房间后,她和龙重新详细谈秘书的工作条件。女仆少女一副从未发生过任何事的模样,推着放有茶具的餐车进来。总之,她开始了为期三个月的打工,自下周的星期一十点开始,每周工作五天,对方也会支付车马费。而后,他们喝着香气浓郁的红茶,吃着手工饼干互相闲聊。
对于这段时间的记忆,透子只有模糊地印象。
但但回到家中细想之后,她又觉得自己似乎没做过那些事情。仿佛时光中隔了一层薄膜,一切都连贯不起来。首先,透子完全不记得自己曾改口说自己愿意在龙的身边工作。
只能说,自己不由得被对方的步调牵着鼻子走,不知不觉间就演变成这种结果了。不管先前做出了多么失礼的举动,她应该也不会对龙言听计从,这真不像是她的为人。
但是在她的手提包里,确实放有回程时买来的三个月份定期车票。「东十条——镰仓」。透子记得对方说过,为了今后通勤工作,她应该会常常需要搭电车,所以请买到镰仓而不是到北镰仓的定期车票。她还抄下了笔记呢。
放有钞票而交给她的信封上,的确写有透子自身的笔迹。事到如今才说一切并非是依自身的意志行动,恐怕没有人会相信吧。
(好像被施了催眠术一样——)
不然就是异教洗脑、心灵控制。一思及此,透子的背脊就泛起阵阵寒意。自己的意志遭人夺取或遭人操控这种事,远比被人一刀砍死来得毛骨悚然。那个男人该不会想利用「昔日旧友」送来的透子当作棋子,想叫她当个反间谍吧。为什么自己会遇上这种事呢?到底是为什么……?
一整晚抱头苦思的透子最后作出觉悟,想不通的事情,再继续呆坐烦恼也是无济于事。能够确定的是,对方绝对不会为了像她这样的人,特地精心设计这种陷阱和阴谋。
透子既没钱又没人脉,值得庆幸的是,她也不是那种会激起男人欲望的美女,更没有火辣的身材,虽然不知道龙绯比古脑海里在盘算什么,但他也对「昔日旧友」的事毫不知情,一切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恰巧倒霉地被卷进古怪事件里头。
不过,至少这三个月都能够领到保险公司职员两倍以上的薪水,这样也对酒吧的妈妈桑有个交代。也许雇主一发现自己的工作能力与期待中的有所落差,就会马上炒她鱿鱼吧。一切就等到那时再说,总之先努力做好工作——
「然后啊,你有在听吗?小透姐。」
「——咦,啊、嗯。」
「真是的,太过分啦。好久没见面了,你却心不在焉的。」
翠闹别扭地鼓起双颊。
「所以啊,我本来想买个东西给你当就职礼物,不过太突然了,结果没时间去买。」
「不用什么礼物了。而且这也不算正职,只是打工罢了。」
「才没那回事呢,这是我的心意嘛,我已经决定好要买什么了,所以呢~~礼物我过些天再送,今天我先带了这个过来。」
翠边说边弯下身去,从脚边的纸袋中拿出两样东西放在桌上,其中一个是布面表皮已经磨损得相当严重、褪色斑驳的笔记本,另一个也是由褪色的小绸巾包起的小盒。
「还记得吗?这是以前小透姐寄放在我这里的。你说这是曾祖母的遗物,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不希望因为自己常常不在家而被人偷走。」
「啊~~对喔……」
透子轻叹口气,这么说来的确有过这一回事,她全都忘了。
「你说的曾祖母,是以前抚养小透姐长大的人吧?」
「嗯,不过她过世的时候我才五岁,不太记得她的长相了——」
除了曾祖母以外,透子有记忆的血亲,便只有流浪成性、在十年前宣告失踪的父亲、亲身母亲在生下她不久便过世,那时可能连祖父母也已经不在人世。与翠为青梅竹马的透子,孩提时代是由祖父的母亲抚养长大,透子都是喊曾祖母为「奶奶」,但印象中,曾祖母看来相当年轻,是个童心未泯的美丽女性。
之后,曾祖母也在九十六岁高龄时过世,当时是盛夏时节。
那时,曾祖母说她有些疲倦,便在向北的和室房间中铺上垫子,大白天里裹着凉被小憩,然后叫住正要跑至外面玩耍的透子说:「放在书桌上的东西都是要送给你的喔。」年幼的透子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点点头,就奔进门外蝉鸣唧唧的世界。
当夏天漫长的黄昏转为黑夜之际,透子回来了,却发现家中一片漆黑。当透子看见曾祖母静静地横躺在昏暗的床褥上、一动也不动的苍白睡脸,不需开口询问也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了不久,人们纷纷涌进家中,在透子尚未理清状况时,所有人匆匆忙忙地办着葬礼和处理其他事项,时间转眼消逝。当透子注意到曾祖母生前使用的书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一个包有绸巾的小盒和一本笔记本时,已是葬礼结束之后的事了——
「我也完全忘记这件事了呢。不过,放春假时我去找过妈妈,刚好在我小时候的玩偶堆中发现了这两样东西。搬离小石川时,行李都直接送回山形,所以就一直放在她那里了。有注意到真是太好了。否则的话,妈妈原本打算连同整个纸箱都丢掉呢。」
「阿姨她……还好吗?」
「她很好喔,跟佐野先生和他的两个儿子似乎都处得很好。」
佐野是翠的母亲再婚的对象。高阶夫人在丈夫死后,带着独生女回到老家山形,在当地觅得新的伴侣。对方的妻子也在数年前过世,膝下有两个儿子,儿子们都已经长大成人,因此相处方面没有任何问题。
「不过我不常回家露脸,妈妈有些不满就是了。」
「你不常回家吗?」
「因为山形太远了嘛。」
翠微微耸肩。
「事到如今,我不会再像个任性小孩反对母亲再婚,之是妈妈好像以为我还在不高兴。」
「这样啊。」
「当然啦,一开始的确有些不能接受,因为爸爸过世的时候,我还是小学生嘛,才过了年妈妈们就再婚,心里真是难以释怀。
可是佐野先生是个好人喔,我说我想维持高阶的原姓时,他而话不说就答应了。所以我对他完全没有芥蒂,都是妈妈一个人在胡思乱想。然后啊,每当我叫他佐野先生时,她就会要我改口叫爸爸。」
翠并未过继给佐野先生当养女,因此两人之间并不存在父女关系,尽管明白这一点,翠的母亲内心仍是感到相当复杂吧。
「或许就是因为你不肯开口叫爸爸,她才觉得你还在责怪她吧。」
「我已经说过我不怪她了,她就是听不进去。」
「也可能是在小翠的母亲心中,那种对小翠感到歉疚的心情一直没有消失,你就体谅她一点,不然阿姨就好可怜。」
「我知道啦。」
翠大叹一口气。
「毕竟一开始的时候,我也别扭了好一阵子。可是对于妈妈再婚,我真的已经释怀了。因为妈妈是个无法独自生活的人,虽然讲话时老爱装开朗,其实内心软弱又怕寂寞,和小透姐截然不同呢。」
「我——?」
「嗯,小透姐很坚强呀。从小时候起就几乎是孤单一人。可是从未不见你哭,也不见你说丧气话。每当我感到寂寞的时候,总是会想到小透姐喔。这么一来就会激发出我的勇气,觉得一切都能顺利解决。是真的喔。」
翠笔直望向透子,盈盈一笑。那种毫无阴影的灿烂笑容,让透子不禁想别开目光。——我有很坚强吗?答案大概是「不」吧。透子只是武装起自己,不让人看见她的软弱罢了,但既然她这种虚伪的坚强能够吗?答案大概是「不」吧。透子只是武装起自己,不让人看见她的软弱罢了。但既然她这种虚伪的坚强能够守护翠,倒也未尝不可。
透子伸出手,拉开褪色的小绸巾。绸巾包覆住的,是一个与砚台盒一般大、长宽约为明信片大小的漆黑小盒,上头镶嵌了许多青贝(注:一种椭圆形贝类,形状约三公分长,外壳为青黑色,内为淡青色,带有珍珠光。当作螺钿之用。)的细微碎片,螺钿(注:一种镶嵌工艺。将贝类具有珍珠光泽的那一面磨平、切碎,嵌进漆器中或木头中以作装饰,最常使用的贝类便是前述的青贝。)镶工十分精致,本该是样价值不菲的物品。现在漆面却已产生些许裂痕,精巧的贝壳碎片也已掉落,看不出原来镶成了什么花纹。
「那个盖子打不开呢。」
「嗯,从以前开始就打不开了。」
应该不是上了锁,但是上方的盖子却紧紧黏住盒子动也不动。小时候她还心想:真像是是浦岛太郎的玉宝箱呢。透子无数次拿起来细看,以前也是,现在也是,只是不过她最后一次拿起小盒,已经是十二、三年前将盒子托付给翠的时候了。
「欸,你有看过这本笔记本吗?这是曾祖母的日记喔。」
翠拿起放在小盒一旁的老旧笔记本。
「我大致翻阅过,不过完全看不懂就一直搁着了。小翠,你看得懂吗?」
「看得懂啊,虽说时代久违,但也只是明治时期的文字嘛,你看。」
翠像是对待贵重的古代文献般,十分慎重地打开封面,纸边翻起,泛黄晕开的页面上、有着一条条墨水字迹,那是曾祖母的字迹吗……数字的话倒还看得懂。
「耶稣纪元一千八百八十五年弥生(注:弥生指日本的阴历三月。)佳日营井二叶始执笔于此——」
翠流畅地念出上头的文字,像是在读现代文学。
「二叶是曾祖母的名字吧?旧姓是营井呢。」
「是啊。」
「会在那时代的日记中写西元日期日期还真是新潮,不过既然当时曾祖母是名学生,那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当年义务教育才刚开始推广,能够接受高等教育的女性都是站在时代的最前端喔。欸,小透姐,你知道吗?二叶奶奶这个时候是东京师范学校女子部的学生呢。」
「不,我不知道,这本日记里头也写了那种事吗?」
「对啊,虽然擅自翻看我觉得有些失礼,一读下去却发现内容很有趣呢。例如呀,当时的二叶奶奶她们,曾经应邀参加过好几次鹿鸣馆(注:由英国设计师乔塞亚·康德设计,于1883年(明治16)东京内幸町落成。是欧文化政策时期的西洋风洋馆建筑产物,当时高官名人和外国人士的社交场所,在洋馆中穿西装、办舞会,而且只能说英文。但欧化政策失败过后,几经转折,于1940年(昭和15)拆毁。)的舞会喔。」
「鹿鸣馆——?」
又出现了出乎意料的名词。明治初期,为了修改开国时与外国缔结的不平等条约,政府强力进行欧化政策,而欧化主义的象征便是鹿鸣馆。关于这方面的知识,透子记得高中日本史课堂中也曾经教过。
「出席鹿鸣馆舞会的,都是一些政府高官和政治家吧?」
「话是没错,可是舞会中跳舞的女伴似乎人数太少,他们因此相当头疼。外国的宾客都是一些外交官吧,所以男性压倒性地占了大多数。即使是国家的政策,要那些政治家太太出面,突然和素未谋面的外国男人手牵手跳舞,内心一定十分抗拒吧。但总不能让男性独自一人跳舞,况且没有舞伴的话就称不上是舞会了。
因此在学校中多少习得了一些西洋音乐素养的女学生们,正好成了女舞伴的最佳人选,然而那些女学生虽然走在时代的尖端,平时的穿着也不过是和服,不然就是裤裙,不可能轻易做出参加舞会用的晚礼服,政府也不会特地为她们准备。那么,你猜她们怎么做呢?二叶奶奶都巨细靡遗地写在日记里了喔。」
透子猜不到,左右摇了摇头。
「她们直接拆下窗帘缠在身子上当作礼服,可是又没有可以让裙摆蓬起的衬裙,于是就卷了报纸塞进裙子里。接着她们步出御茶水宿舍,走在护城河畔。原本一开始报纸在走动时都会发出沙沙的摩擦声响,等抵达鹿鸣馆之后声音就几乎听不见了。喏,描写得很真实吧,历史课本上绝对不会写这些事,好像在读一篇史料一样,真是有趣。」
「嗯——」
听了这一番话,透子只有冒出这句感想,但翠一脸兴致勃勃。
「欸,这本笔记本可以再借我一阵子吗?我还没有看完一半呢。里面也有写道二叶奶奶读过哪些书,或许能够作为毕业论文的题材也说不定。」
「你是日本文学系的吧,毕业论文打算写什么?」
「我还没决定好,我指导教授的专门领域是明治文学,所以给了我不少建议,可是我都没有特别想写的东西。」
「要依那本日记写文学论文吗?它毕竟算在近代史的范围里吧。」
「是啊。但若将论文题目定为‘明治女学生所见之鹿鸣馆’,光靠这些资料应该就能写出一本论文了。再试着广泛举出皮埃尔·洛蒂(注:皮埃尔·洛蒂又翻毕尔·罗荻,本名朱利安·维奥,法国小说家,著有《冰岛渔夫》、《拉曼邸的恋爱》、《菊子夫人》等书。)到芥川(注:全名芥川龙之介(1892年~1927年),日本知名小说家。作品多为短篇,有《芋粥》、《竹戴中》、《地狱变》等等著作,后服毒自杀,得年35岁)、三岛(注:三岛由纪夫,(1925年~1970年),本名平冈公戚,日本小说家。著有《金阁寺》、《潮骚》等多部名作,另著有一本小说《鹿鸣馆》,描写欧化政策下所引发的悲剧。)等等与鹿鸣馆相关的文学作品,这样也很有趣。最后再将文学上的记载和二叶奶奶日记中的内容互相对比就大功告成啦。拜托你嘛。我会好好保管,不会让它受到半点损伤的。」
「可以啊,不然就送给小翠吧。」
翠诧异地瞪大眼睛。
「那怎么行呢,这是曾祖母的遗物吧,她还特地交代要留给小透姐呀?你得好好读过才行。」
「反正我又看不懂。」
「那我替你整理内文大意,这样你就看得懂了。」
「是吗,那就麻烦你了。」
「嗯,交给我吧!」
翠兴奋应和。
2
走出咖啡厅时,太阳已经完全西沉,陪翠去书局买了些东西之后,两人决定在附近吃个晚餐。当翠的父亲还健在的时候,他常常带着翠和透子三人去一间老旧的洋食馆,那间店现在已经重新翻修,不过充斥在店内的多蜜酱浓郁香气,和写有蛋包饭及牛排盖饭的旧式菜单,仍和以前一模一样。
沉浸在怀念的气味与翠的笑容之中,透子难得吃了一顿开心的晚餐,走出洋食馆后,也许是梅雨季节将近,天黑后空气中仍饱含湿气,沉闷地笼罩住整座城市。也可能是喝下肚的那一杯啤酒在作怪,夜里的气温明明不算高,衣服底下的肌肤却沁满了薄汗。
透子与翠并肩,缓步走向翠的公寓所在的春日町。从吃饭时开始,翠就一直开心地说个不停,透子大多是侧耳倾听,偶尔才会出声应和几句。这点也和以前一样。
如果对象不是翠的话,她一定会觉得十分刺耳吧。在透子的耳中听来,翠的嗓音就像是令人心情愉悦的小鸟啁啾声。但一想到这不过是自己的妄加想像,就不禁觉得有些可笑。
聊天内容几乎是关于大学的事,包括翠隶属的研究小组、我行我素过头的教授,以及不好相处的助教;甚至是那些爱捉弄人或是很照顾人的学长姐和同学们。每次与翠见面,她都会告诉透子这些事,所以尽管透子不曾当面见过那些人,却也对他们无比熟悉,甚至胜过自己的友人。
不过这次多了一个透子从没听过的人名。那个女助教——滩学姐的名字,已经好几次出现在对话之中。
依滩学姐所说——
那时候滩学姐就来过——
和滩学姐搭电车时——
自话语里的枝末细节中,可以明显察觉到翠对那位女性抱有好感。
「我第一次听到她的事呢。滩学姐是最近才到学校工作的吗?」
「咦?」
翠像是在奔跑中被人忽然拉住,搞不清楚状况似地频频眨眼望向透子,最后才明白对方在问什么。
「恩,是呀,她四月才来的,是我们学校的毕业生,研究所毕业之后曾在欧洲待过一阵子。」
「学本国语言的人出去留学?真稀奇呢。」
「是啊,我不太清楚他的私生活,总之时个非常漂亮的人喔。人美头脑又聪明,整体也很干净清爽,有种优雅又凌然的感觉。对了,和小透姐有点像。」
「人美这一点倒是不像吧。」
「才没那么回事呢。我不是常常说,小透姐只要剪个漂亮一点的发型,用点心打扮自己一定会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因为小透姐身材高挑,脚又修长啊。穿裤装当然不错,可是偶尔也穿穿看漂亮的长窄裙嘛。」
「是是是。」
由于对象是翠,透子听了病危感到不快。
「还有啊,滩学界他也听过那个奇怪的传闻哦,說是学校里有吸血鬼出没」
透子不由得太高音调反问,真是够了,竟然不到一个星期内疚连续听见这个单字2次,电影或是小说情节也就算了,出现在现实中就天荒唐了,透子只是觉得或大,一点也笑不出来,但翠一点也没注意到透子的表情。
「啊,我就知道,小透姐果然都没在听我说话!我们大学里传出了某种耀眼哦,听说在夜晚的校园里,有个满头都是血的学生倒在地上,接着有一道气和的人影忽然自学生旁消失……」
现在这种时代还有这么陈腐的怪谈啊,透子瞥起眉毛,翠的嗓音则是越来越高亢。
「还有啊,听说校园的中庭会出现一个燃烧的火轮,里头站着一个漂亮的女人,一对眼她就会对人招手喔。」
「结果学生受了召唤,走过去之后惨遭吸血?」
「对啊,很恐怖吧。」
「你不会真的相信这种谣言吧?」
「咦,为什么这么说?」
翠一脸傻气的反问。
「用不着全盘否定吧。」
「但也没有值得相信的根据。」
「但谣言又不会凭空出现。」
「……」
「我以开始也是不相信,可是消息传开后,我又听到了不少细节,如果是无凭无据的谣言,我想也不会这么快就传开吧。而且连滩学姐也在谈论这件事,所以i大家现在都胆颤心惊的,天黑这后尽量避免一个人留在学校,回家的路上也格外小心。」
翠嘴上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是觉得有趣大于恐恐惧,但翠其实最感兴趣的,或许是透子的不悦的神情。
「小翠,你听过都市传说吗?」
「嗯——啊,是指幽灵计程车,或是麦当劳的汉堡肉其实是猫肉那一类的传说吗?」
「我之前读过一本研究美国都市传说的书籍,美国也流传这为数众多的传说,而且大多数人都相信当中的许多传说都是真的。例如在纽约的地下水道中栖息着鳄鱼、将石头的猫放进微波炉里烘干会引起爆炸、旅行时过世的老婆婆一体会连同车子被偷走等等。」
「天哪!」
「研究人员心想,这些传闻不会都院子于有考据的事实?所以开始寻访传说的出处,这意义查房那些多不胜数的传说,想当然,最后还是找不到任何可以当做依据的事实。每当大家被询问:这是从哪里听来的?所有人都是回答:是朋友的朋友告诉我的。怎么查都是一些无法考据的情报。结果那些传说只是因为社会的共同幻想而产生的欢迎,明白吗?」
翠不满的沉默不语。
「我不知道那位滩学姐是怀着什么想法在谈论那件事,但是你被跟着他们一起瞎起哄,要有人轻信谣言,因此错怪毫无关系的人为吸血鬼,甚至害对方受伤的话,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哦。」
「那种事我知道拉,小透姐,你又是哔妈妈比顽固呢。」
见她恼怒的别开脸,透子说
「不过啊,我倒是很赞成晚上别一个人留在大学,还有走夜路时候要格外小心,比起吸血鬼我到是局的现实中的色狼和抢匪更可怕。」
「那种人算什么,小透姐一定比他们还要厉害。」
翠猛的回过头,差点撞进透子怀中。
「入股小透姐一直待在我身旁,那就没啥好怕的啦。我明明好几次叫你搬来跟我一起住!小透姐赖皮!」
直到这时候透子才恍然大悟,原来翠频频提起吸血鬼的谣言,并不是为了捉弄透子,而是希望透子在担心之下对出:那我们一起住吧。这句话。
「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才来东京读大学?我以为这么以来就可以再次和小透姐一起生活。」
「你这么说的话,阿姨会不高兴的。」
「跟妈妈没有关系!」
翠双手抓住透子大喊,仰望透子的笑脸泫然欲泣的揪了起来。
「妈妈自己还不是婚嫁给了佐野先生,她才没有权利从我身边夺走小透姐,小透姐的爸爸所作的事又不是小透姐的错,是吧?」
「谢谢你。」
最后透子只挤出道谢,想不出其他可说的话,自从父亲失踪、高阶伯父过世之后,透子多少感觉的出夫人尽量避免和自己见面,这样看来,夫人对于自己的规避心态,或许比透子的感觉要强烈。
「那么,你愿意和我一起住吗?」
「镰仓?」
「龙绯哔的故事的宅邸位于镰仓,来回通车有些太远了,所以……」
「哼——是吗……」
翠又露出不满的神情陷入沉默,透子在内心叹了口气,并暗自擦了把冷汗。要是现在说谎之后被发现自己其实没搬走的话,翠一定会大发雷霆吧。但即使翠在怎么希望两人同住透子还是无法做出会触怒夫人的事情。
四层楼高的小型建筑晚上没有管理员,不过大门时自动门锁,外来人士无法任意进入。
「小透姐,要上来喝杯茶吗?」
翠的心情转变的相当快,不管是怒气还是眼泪马上就小时无踪,刚才哭丧的表情和臭脸仿佛是一场幻觉,她现在双手勾着透子的手臂撒娇。
「我要回去了。」
「咦!为什么?」
「已经很晚了哦。」
「什么嘛,小气。」
翠说道一般忽然停住,玄关的大门刚好敞开,一名女孩好像从里面走出来。
女医一袭蓝色的午休上衣,配上漆黑色长窄裙,身上披着一件轻薄的长袖羊毛上衣,及肩的自然卷长发在脸颊两旁轻摇飘动。
「滩学姐!」
翠兴奋的大喊。
「晚安,高阶同学,今晚比较清闲呢。」
没有着悦耳的中低嗓音,仅在唇上擦了许口红,迎面向他们露出微笑。她没化浓妆,但那浓眉大眼却像打了眼妆般鲜明立体,美丽的容貌具有东方气息,却不属于日本人的脸孔是个异国咩女。
(就是她……)
透子不由的出神的盯着对方的脸,的确看不出是一个大学的助教,比起来更像是女明星或者模特之类的气质美女,透子认为对方应该不是和翠住在同一栋公寓里。
「是啊,我才刚与会完,我们正想上我的房间和歌茶,滩学姐你呢?」
「我在帮助教授办事情,他似乎还在研究室里,真难得呢,高阶同学竟会和男生哦一起,真是个俊秀的青年,不介绍一下吗?」
当面被人误认为男人的情况并不少见,但透子还是有些不悦,虽然她没有穿裙子,但并没有刻意作男性打扮,况且她的头发也长及肩头,翠抬眼观察透子的神情,淘气的耸了耸肩。
「不好意思,我刚才说是约会,但她其实是我的姐姐啦。」
「我叫柚木透子,小翠受你照顾了。」
「哎呀,真是失礼我是滩博美,从今年四月起,在高阶同学所属的严谷小组担任助教,请多多指教。」
对方自然的伸出右手,透子并没有握手的习惯,但故意装作没看见也太孩子气了,因此她素性伸手欲对方轻轻互握,女子的指甲上做了珍珠粉红彩绘指甲,手指十分纤细柔软,一看就绝没有拿过比筷子中的无哦。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但打从我出生起,小透姐就一直陪在我身边,跟亲生姐姐没有两样。」
「是吗,令人羡慕。」
正如翠之前描述的,滩氧气一抹仅以优雅来形容的笑容,再次将视线转向透子,依旧握着透子的手不打算放开,女子的脸突然向前凑近。
「你的味道好像,擦了哪一种香水啊?」
听见出乎意料的问题,透子不禁一头雾水。
「不,我什么也没擦。」
「是吗?但真的很香哦,甚至让我为之倾倒呢,真奇妙,总觉得我不是第一次见到你。」
「是吗。」
透子完全攒不出笑容。
「是呀,可惜今天已经太晚了,希望下次能有机会好好相处。」
滩形状较好的嘴唇绽出笑容,隐约可见他的雪白贝齿。
「我们一定还会再见的,要记得我哦,翠同学,晚安。」
不等透子回答,高跟鞋的足音立时响起,滩的背阴离两人越来越远。
翠出声询问,但透子无法立即回答,不知为何,透子现在才明确的感觉到,滩于自己的相握的右手又湿润,而且非常冰冷。
(今晚真走运……)
少年内心如此暗道,他口袋里完全没钱,饥肠辘辘又无处可去,如此以来,他能做的事只有那么一种,也就是卖身援交,换得少许的金钱和一顿饭菜,可以的话最好连今夜的下榻之处也有着落,没想到过没多久这些愿望竟然全部实现了,而且叫住他的人,还是一个至今从来没遇的英俊男子,少年在心中说服自己,今晚算不上奢侈吧,他也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不能回去。一旦回去了,看到那一脸怨气默默瞪着自己的穆青,他又会不得不对她施以暴力。
他不是想打她才打的,只是见那张鬼魂似的阴郁脸庞,他就感到火大焦躁,无法克制自己,一开始他只是掀桌子或打破玻璃,但是现在仅靠那些行为已无法获得宣泄。
真希望有人能不由分说将他强行拉住,但是老爸和大哥早已离家出走,老妈老装出一副都是他的错的嘴脸,却机会不会出声哀嚎,也毫不抵抗,任父亲对她拳打脚踢,就只是默默地抬眼盯着他,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自己会忍不住杀了她,用自己的双手亲手杀了那个老太婆。但她局部希望那种事发生,因为若是真的动手杀人,自己的人生也太过悲惨了。
其实他也讨厌卖春,就算换得金钱,他也不喜欢那些肥胖臃肿的大叔和干瘪瘪的老头子抚摸,舔自己的身体,中年大叔都是浑身油腻腻的散发着臭味,老年人则是皮肤干瘪,飘着木乃伊的气味,光是挨近身体就让他作呕。
在这方面的同道中,也有人管多么丑陋的老头的疼爱也奉承不觉得恶心,也有人觉得被他人温柔的抱在怀中觉得很舒服,少年在心中鄙视着那些人,即使为了钱出卖身体,他也不会出连心都卖了,他自认哔他们好多了。
有没有什么自己能做的事情呢,他要找出自己的天职,变成一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让那些在二丁目派回的小鬼们做梦也想象不到,总有一天会实现的,没有无法实现的道理,因为他才十六岁啊。
少年走在黑暗的小巷,背后伸来一双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少年不怀任何期待的翠的回过头,眼前是一名相当高挑的男子,站立于下路忠言。在这种只穿一件T恤也会穿的夜晚里,他却全身不透风的包着一件黑色的西装,但又不像上班族,上半身穿着一件深红色的衬衫配上细长暗金色的领带,猎场的刘海垂在细长的脸蛋前方,配上金属镜框的眼镜相当耍帅。
「——你今晚一个人?可以配我吗?」
在对方温柔的邀请下,少男原想再多钓一下对方的胃口,嘴巴却不由自主的出声答应,「好啊。」
之后,两人在居酒屋吃了点东西,喝点小酒,男子只是拿起酒杯沾了沾嘴,只要都是少年在吃吃喝喝,少年隐约记得对方有对自己话说,不过酒的后劲出乎意料的强,后来的记忆都变得朦朦胧胧,但是男子的声音十分的悦耳柔和,像是在耳边吹气似地。
「你长的真帅啊,该不会是明星吧?因为怕别人看到你的脸,才带着太阳眼镜?」
「这个嘛——」
男子举起白皙的手指抚摸着银色的镜框
「你狠在意这眼镜吗?」
「也不会,只是在想你为什么要戴。」
「理由我等下再告诉你吧。」
「啊——什么理由啊?」
「等下就会告诉你了。」
男子轻轻泛起笑容。
一切都很顺心如意,男子让他搭上计程车,少年以为会直接前往旅馆,然而他们却在西口的中央公园下车,在湖南的树林的另一端,了看见好几栋高耸的摩天大楼透着灯光。
「是吗、散步吗……?」
「是啊,看你好像有些醉了。」
男子拎着他的手臂,走进毫无人烟的公园。
(真是走运呢……)
少年心情极佳的想:从这不行能抵达的绿光,跟新大久保那一代的宾馆登记完全不同,都是希尔德和实际南悦那种平时只能干瞪眼的搞基饭店,等完事后,他就能裹在白色的被单里头一觉到天明了,就算这家伙是个与外边截然相反的变态,也有咬牙忍过去的价值,但对方若想虐待活伤害自己,他可是敬谢不敏。
广场的喷水池已经停止运转,水银灯往运行广场投下青绿色的光线,男子在此停下脚步,附近的倡议上也没有人影,男子将少年的身体转向自己,以手指抬起他的下巴。
「要在这里吗?」
少年的询问中,夹杂着自己也浑然不觉的妩媚音色。
「是呀,我现在就要你。」
少年心想:不会吧,应该只是接吻而已,不可能在这种地方直接来吧,如果只是亲吻或一些爱抚也无妨,反正这家伙的连带意外的合自己口味。
「可以吧?」
「可以啊。」
男子的脸庞缓缓的挨向自己,或许是水银灯光线所致,男子的脸身份苍白没有血色,
太阳镜支柱了他的双眼,只有嘴唇宛如女人的朱唇般湿润红艳。
少年赫然发现,抬起自己下巴的指尖如同金属一般冰冷,环抱自己肩膀的另一只手,也像枷锁似地自T恤上头紧紧嵌住皮肤。
少年动了动身子,但全身不听使唤,他抬起头正想说:受很痛耶!却又将话语吞下,因为他的目光正好对上男子拿下眼镜俯视自己的眼睛,那双眼眸散发着红光,好似盈满了绯血,少年眼角余光瞥见对方伸出舌尖舔了舔湿润的嘴唇。
(这家伙……好像……怪怪的)
他发不出声音,仿佛有双看不见的手锁住了自己的喉咙,只能发出微弱的惨叫,少年发狂的拼命挣扎,或踢活打或咬跟前的男子,左后终于自对方松脱的手臂中钻出,开始狂奔,然后他才跑了没几步,便发现有人堵在他的眼前。左右都是人,四周已被完全包围,他无法看清楚那些人的脸,明明水银灯的光线笔直照来,他们的脸部却十分阴暗,只有对泛着红光的眼珠紧盯这自己,落在他们脚边的影子也犹如血泊一般鲜红。
「啊……」
少年发出喘息,一只入金属般冰凌手掌子背后扣住他的肩膀,他就这样站在原地不动,甚至也无法回头。
「今晚的揪给你们把……野兽们!」
后方传来男子的嗓音,一如当初跟少年攀谈时一样和善,只是这次他说话的对象不是自己。
「一口而已?还是全部。」
女人的询问声仔前方飘来。
「一口而已?一口而已?一口而已……?」
「只有一口不够啊。」
又传来道低嗥似地男人询问。
「对啊,不够。」
「不够——」
十个以上的声音混合在一起。
「别心急全部加起来够大家享用了。」
放在奸商的手掌家中了力道。
「不过,由我线开始。」
男人身后探出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少年顿时有种头体被压在冰上的感觉。
他想扯开喉咙大叫,但那些呐喊只在他体内空的回响后便小时的无影无踪。回国神时,身体下方传来坚硬的触感,原来他已经仰倒在地面上,视野上方是一片不算气和的微暗夜空,还有俯视着自己的一圈黑色人影,与众多的红色眼睛。
身畔传来一阵咔哒的轻微的响声,少年眼角隐约看见一个掉落在地面的太阳眼镜,男子伸手扶在少年头体两侧,想要这晚安般,将自己的脸贴近少年,那虹膜和眼白,都带着浑浊淤血的暗红色泽。
发不出声的少年只能喘息,死定了,死定了,死定了,他们想杀了我,虽然不明白原因,但这一点绝对错不了,所以才会特地把他带来这里,恐惧机会满溢只喉咙,身体却无法动弹。
「救、命……」
最后,他只攒出这句话,不要,我不想死,我才十六岁,什么都还没做啊。
冰冷的手掌缓缓举起,轻柔抚摸他的脸颊。
「好孩子……」
温柔的嗓音轻轻的呢喃。
「长久以来你一直在痛苦吧。」
不带温度的指尖磨蹭着肌肤,嘴唇,下巴,咽喉,那种触感令人背脊发冷不快,但转眼间便消逝,因为阵阵寒气从指尖侵入体内,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变得昏昏欲睡。
「睡吧,忘却一切吧,你不会再感到痛苦——」
(是吗……)
少年暗自心想,
(一切都结束了吗,我可不用再打老妈了吗……?)
母亲的面容隐隐的浮现而出,但脑海中的,并不是现在那个老师畏畏缩缩抬眼望他,打半头发都已花白的中年女人,而是在上小学之前,穿着白色滚边围裙的母亲,手上拿着饼干的盘子对他微笑,他也跟着笑了,少年动了动嘴唇,喃喃叫了声:「妈……」
在头部的冰块忽然变成了火焰,少年全身遭到火舌吞噬,张开的嘴唇发颤,发出文弱的喘息声,但他的意识早已远离,双眼紧闭,再也动弹不得。
五月即将宣告结束。
楠木透子自从开始通车往返为主北镰仓的龙绯比谷住处之后,转眼已过了一个多礼拜,每天都十分和平,也没发生任何异常状况,让人不禁有种满是那天的事不够是场梦境的错觉。
通车时间虽算漫长,但可能是刚好与前往东市区的人潮错开,列车出乎意料十分空旷,并未受到拥挤之苦,在呗镰仓站下车后,她钻进以打造就前来参访的众多观光客中,走在铁轨旁的这路。
再从仿佛处于另一个时空的的静谧住宅区,走向那紧闭的大门,现在已经不会有女仆出来接待,只要透子伸手轻轻一推,门扉便会悄然无声的朝两边敞开,接着穿过一瞬间会让人陷入一片漆黑的隧道后,就会地带那被一片绿意包围的老旧洋房。
首次上班那天,透子正在在门铃位于何处时,眼前的玄关大门就打开了,龙绯比谷站在搭建了楼梯的穿堂大厅,一身立领白色的衬衫上方,是由漆黑头发衬托出的美貌,直坦的鼻子,莫名带有焦虑以为的笑容,但他上半脸依然在黑色的太阳镜之下。
「早安,你真准时。」
用不着手表确认时间,现在应该离跪地时间的十点还有5分钟以上。
「早安,我还以为你还在歇息。」
「你以为作家都是夜行动物吗?」
「不,不过依老师的工作给人的印象,的确会这么认为。」
他挑高太阳镜下的眉毛。
「你不是对我写的东西一点定去也没有吗?」
我这种话野队他说了?透子暗暗惊讶、
「是的,但是我想这样对老师很失礼,所以昨天在公寓附近的图书馆里,大致浏览了下你的作品,例如《惊世之屋》《伟大的工艺》和《蓝胡子》等书。」
《惊奇之屋》是本欧洲游记,《伟大的工艺》是以炼金术为主题的评论集,《蓝胡子》则是描写中世纪法国的以为历史人物,图书馆的书架是哪个还有超现实书派评论,以及一个她从未听过的人物评论,翻译作品则有十九世纪作者不详的法国作家所写的情色小说等等。
完全是透子所绝缘的世界,她看着拿在手上装订精美的书籍,一点也没有翻开的书页的意思。
只不过,对他这样的怪人来说,这种稀奇古怪的主题获悉非常适合他。
「若是你有中意的书,我就送给你吧。」
「不用麻烦了,我果然对这方面没有兴趣。」
她毫不客气的答道。正在猜想对方会做出何种反应时,他却像是挺到称赞般露出笑容「那真是可惜里了,没想到你的思考方式十分古板呢。」
「啊?」
「会在作品和作家指尖画上等号,何种观念算的上有些过时吧,像是那个江户川乱步成天都在仓库当中,大白天借由黑暗中的蜡烛光书写告知这种传闻,其实也只是一种捏造的新闻报道。」
「但是这栋房子里的窗帘都是仅仅拉起,老师在屋内确是还戴着太阳眼镜这些事的确是真的吧。」
龙捏着拳头抵在嘴边,咕的发出一阵声响,似乎是在笑。
「真是固执呢,姑娘。」
「请别叫我姑娘。」
「不喜欢吗?」
「不喜欢。」
那还用说,如果似乎翠那样的美少女也就算了。像自己这种一不讲话就会被误认为男人的女人,听到别人叫她姑娘只觉得是一种讽刺。
「那么我也拜托你一件事,请别叫我老师了。」
「那该怎么称呼您才好?」
「就随你高兴吧,可以叫我龙,不加称谓也没关系。」
「那可不行。」
透子出言抵抗,但他装作没听见地走向屋内。
「我会再向你说明,在那之前,请先陪我喝杯茶吧,莱尔早上都爬不起来,我们得自己动手。」
莱尔?莱拉?哪一位才是正确的名字?透子内心犹豫着师父该向龙确认,她尽可能不详插手管与自己无关的事,但龙与那孩子是2人独自在这里生活吗?
「对了,我当然也不会直接叫你的名字,就以姓叫你吧——还有……」
走到门前时,他忽然回过头。
「我想共走的时候,你就穿一些方便活动的服装过来吧,其实你业内很讨厌一身套装还有高跟鞋吧?」
比起外观乍看之下给人的印象,这栋宅邸的内部远比预想的还要宽敞,一路自玄关穿过楼梯后,会来到面朝南方庭院的宽敞客厅,日光室及餐厅:治愈对面透子还没能有机会参观,不过似乎是厨房之类的房间。
二楼面靠庭院的部分,除了最初进入的那间昏暗的书房外,还有数间房间,在上班的第一天,透子被带往房屋北侧,哪里有三件并排的宽敞的房间,房内全都再到书堆掩埋。
说掩埋可是一点都不夸张,有打扮的书都是直接堆在地板上,有一部分则装在纸箱里,机会看不见工人行走的地面,看来这栋房子的所有者,一开始还有可能乖乖把书放进固定在墙面的书架上,但似乎在某个契机下放弃了维持整齐,每当书本增加时便随便乱塞,总之指派给透子的工作,就是清理书上的的尘埃并分类,再一一输入电脑作目录。
在洋馆东侧的一间两平多一点的小房间里,影印机和传真机的旁边摆着一太崭新的电脑,那里百年透子的工作场所,她拿起子北侧书房中搬出的书籍,一本本以化学性莫不和毛刷清理干净后,将书依照署名、作者、发行年月等资料输入电脑,再分类装进预先装备好的箱子中。
想好这里的电脑和先前上班公司的电脑是同一机型,所以操作上没有任何困难,不过好运也只到此为止,因为电脑里的格式已经设定好了,再加上龙订定的分类方式十分详细又具有自我风格,并不是一般图书馆使用的九大分类,如此一来,就得大致浏览一下书本的内容才行,再加上这里大多都是明治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学术书籍。透子欸线把所有外文书搁在一旁,半归档的进度还是相当缓慢。
每天早上最近大门,龙都会站在客厅等候她到来。互相寒暄之后,两人一同穿过大厅,在面向庭院的宽敞客厅品尝红茶。客厅的玻璃窗系上了蕾丝窗帘,阳光十分明亮地照射进来,窗外是一座西式小庭院,草坪的四周植有树木,自树梢空隙间洒落而下的阳光,在仿佛铺了一片绿色天鹅绒的草皮上不断飞舞,偶尔也会传来小鸟的啁啾叫声。这样悠闲的景色,实在与挤满了观光客的车站前方有着天壤之别。
龙倚在扶手椅上,一双长腿往前伸展、放置于地面,以白皙指尖拿起镶有金彩的红茶杯,那副令人想命名为「唯美诗人肖像」的画面,在透子的眼中看来只觉得太过装模作样,但也不得不承认的确和背景十分相称。至少看来不像是吸血鬼。
她内心不由得有些埋怨,若当初是邀请他进这间客厅的话,透子就不会做出那么愚不可及的举动了;不然的话,不管事发后对方如何挽留,她都有可能会就此逃之夭夭。
品茶结束之后透子前往二楼,在书库与电脑室之间来回奔波,专心一意地埋入书堆之中。之前龙建议她改变服装那一番话,几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令透子感到不太痛快,但因此得救也是事实。自隔日起,她便毫不客气地换回穿惯的短上衣和棉裤以及皮鞋。姑且不论自己的穿着喜好。待在满是灰尘的书堆十分容易弄脏衣服,确实不适合穿着干净整洁的套装在里头工作。
白天时屋内悄然无声,听不见任何脚步声和谈话声。虽说龙也同在二楼工作,却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存在。电话从未响起,他也不会来电脑室使用影印机和传真,有时透子会有种在空屋里工作的错觉。
她也不会外出吃午餐,总是在上班前就先在便利商店买好面包或饭团,窝在电脑室里草草解决,夜晚六点时关掉电脑电源,手提包往肩上一背就走下楼梯。
送她离开的人总是女仆,不知少女是如何预知到透子的举动,每当透子步下阶梯,少女就已经站在玄关一旁等候了,深深一鞠躬说句:「辛苦了。」无论透子如何向少女攀谈,少女都不予理会。透子不禁心想:她果然讨厌我。
每遭遇龙一起品茶的那段时间,实在很难避免互相交谈,除了工作进度等公事性内容,他们也会闲聊。谈论到不知该如何分类的书籍时,龙都会充分展现出渊博的知识,透子偶尔也会听得入神。
光听到书名,龙变一脸恍然大悟地说:「啊~~是那一本啊。」总这一点看来,他的脑中几乎记住了所有的藏书内容。透子不禁暗想:事到如今,根本没必要制作清单不是吗!?
不过,他的谈吐出乎意料地十分有趣,连透子这种对他的专门领域兴致缺缺的人,也会忍不住倾耳侧听。
不知他的话中那些是事实,哪些是有考据的,或者只是信口胡讲的玩笑话。就这十天来,在透子的印象中,他就谈论过玛丽?赛勒斯特号(注:玛丽?赛勒斯特号属于双桅帆船,1872年在大西洋被人发现全速朝直布罗陀海峡航行,然而船上却未发现任何人影。经常被人认为幽灵船的原型。)船员消失的真相、金字塔的划时代建造方法以及对于霍金的宇宙论(注:由著名物理学家史蒂芬?霍金,先后与不同学者提出的多项理论,如「奇点定理」、「黑洞蒸发」等。)的精辟见解。
他的脸上依然带着深色太阳眼镜,那种令人不快且毛骨悚然的感觉也未消失,只不过是遮住眼睛,就足以隐藏一个人的表情。然而,透子不否认她已经渐渐习惯了。撇开这一点不谈,比起社会上那些让她受不了的人,其实这个龙绯比古已经比他们好太多了。
在至今不算长的人生当中,透子光是回想起那些不舒服的回忆,就不由得满腔怒火。譬如摸着女人的臀部一脸认真地说「你什么都没说,我还以为你不讨厌呢」的男人,或者是开口闭口是「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啊……」如何如何,唠叨抱怨自己苦恼境遇的女人。比起那种嘴上说职业不分贵贱却轻视劳动阶级、号称男女平等却在宴会上强灌女职员喝酒的无耻之徒,龙或许真的胜过他们太多了。
(这份打工也不算糟糕嘛……)
萌生这个念头的同时,透子一直不愿细想的离奇事件和疑问赫然涌上心头。龙说自己并不算雇用秘书这件事是真的吗?那么诱使投资来这里的「昔日友人」是什么人,龙又为何最后还聘雇了她?还有,面试当天自己脑海中的那段空白记忆是怎么回事——?
曾经告诉自己龙绯比古是名吸血鬼的大学学长,之后又留了两次留言给她。透子却就这样听着没有与他联络。因为连她自己都对这件事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更不希望有人还来问东问西。
进入六月后的第一个星期一,也是透子开始打工后的第三个礼拜,这一天发生了一件前所未闻的事。话虽如此,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白天时有客人来访。
透子在工作室吃完索然无味的午餐,稍事休息之后,也才过了三十分钟,她回顾了迄今为止的工作进度,发现只有三个月根本做不完。虽然这并不是透子的责任,但她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努力提升工作效率。正当她心想差不多该来继续工作时,楼下传来了响亮的交谈声。
「——哎呀哎呀,真的是许久没向您问候了——不不不,虽然您说靠那些传真和邮件就能交代清楚,不过偶尔还是要像这样当面讨论一下才行嘛,毕竟我是个古板的编辑啊。——不,去年肝脏的情况很糟,已经完全不行啦。老师您依然没变——」
应该是龙前去应门,却没听见他的声音。看来透子已经习惯这栋寂静的房子了,尽管来访的编辑讲话没有特别大声,她仍然觉得格外嘈杂刺耳。
随后两人似乎走进内侧的客厅,又过了一会儿,透子听见上楼的轻微脚步声,接着有人敲了敲工作室的房门。打开门,龙正拿着原稿站在那里。
「你还在午休吗?」
「不,我正要继续工作。」
「那么不好意思,能麻烦你用打字机将这份原稿誊写一遍吗?再以30字X40行的格式列印出来,并将文件存入磁碟片,再请你拿着这两样东西到下面的客厅来。我并不急着要,你休息到一点之后再做也没关系。」
墨色偏淡的铅笔原稿上,字迹龙飞凤舞,但不至于看不出写了什么。不知道这份原稿要刊载于何处,内容描写的是十八世纪的法国,一桩确有其事的狼男事件始末,当中浅显易懂地叙述一名贵族男性变身为野兽后杀害了妻子。透子看了只觉得这真是一篇莫名其妙的作品,但并不会妨碍到誊写作业。
不到一个小时她便完成交代工作,再三查看确认之后便下楼。一进客厅却发现没有人,不过她立即看见面向庭院突出的阳台上放置着桌椅,一名穿着西装的肥胖男子正与龙相对而坐。男人的前方放着啤酒罐和酒杯而非茶点,拉开上衣的领口频频拭汗,一张大嗓门滔滔不绝。
「——说是谣言,却有人投稿到我们这儿来了。喏,好些年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吧。什么召唤前世伙伴的留言之类的。由于数量太多,公司觉得这样下去可能不太妥当,才终止了刊载。倒是这次的投稿数量,已经快与上次媲美了。」
「那么,投稿的内容全部都是这个题材?」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所以我们家的杂志也该跟进一下,在下一期采用吸血鬼当主题。」
这一段话突然飘入耳中,透子停下脚步。
「你们不觉得有些老调重弹吗?可以说是相当过时了。」
「不不不,这可是既古老又创新的题材,也是人类最根本的噩梦,最魅惑人心的幻象啊!所以才会有人不断翻写吸血鬼的故事,在都市传说中也相当活跃。比起十九世纪的伦敦,二十世纪末的东京更适合成为那个传说怪物的舞台,现在的年轻读者们就是在追求这种故事。」
(吸血鬼——都市传说——?)
透子回想起两个礼拜前与翠之间的对话,然而在她继续偷听之前,龙便发现了她。
「辛苦你了,动作真快呢。」
从椅子上坐起身的编辑一脸错愕地望向她。
「这是从上个月开始在我这里帮忙工作的柚木,这一位则是月刊‘Atlantida’杂志的编辑……」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啊……哎呀,请多指教。」
男人慌张地将手探进内侧口袋摸索,掏出名片,接着又大声说道:
「唉~~老师您也真坏心,真是吓我好一大跳。第一次在这栋屋子里看到其他人在。不过您真有两下子呢,哪来这么俊美的青年助手啊?」
透子霎时瞪了龙一眼,但他只是别过脸佯装没听见。
「——我是女的。」
「咦咦?骗人的吧!」
「我看来像是在开玩笑吗?」
「呃,这个嘛……」
男人失礼地张着一对小眼睛,哑口无言。
待平间编辑回去之后,透子向龙开口询问:
「刚刚那个人提到了都市传说吧?」
「嗯。」
「吸血鬼出没的谣言已经四处传开了吗?」
「似乎是呢。杂志不断收到读者寄来的投稿。当然,内容都是一些含糊不清的描写,或者像是将好莱坞恐怖电影改编过后的情节。不过奇异的是,当中也有一些信件写得较为具体,与其他投稿内容截然不同,列如在新宿的中让公园里,有十来人包围住一名少年,吸干了他的血等等。」
「按尸体呢?」
「若是找得到,就不再只是谣言了。」
「————」
「怎么啦,柚木小姐。你不是完全不相信那种事,也毫无兴趣的吗?」
「是的,我不相信。」
听见龙夹杂着笑意的嗓门,透子不禁恼火地回嘴。
「不过,有时像‘试衣间的暗门’(注:典型的都市传说。讲一对情侣或夫妻进入某成人商店,但女方进入试衣间后却消失无踪。之后,男方发现失踪的已久的女方,突然出现在奴隶市场或奇异商品的展示柜台,遭人载掉四肢等等,后续发展成各种版本。此都市传说源自于法国的奥尔良事件(诱使白种女子为娼事件)。)这种无凭无据的谣言就能煽动人心。若是那本杂志推出吸血鬼特辑,谣言只会更加沸沸扬扬吧。」
「你的意思是指,不希望看见我帮忙助长那种无谓的传闻吗?」
「这是您应该好好斟酌的事吧,龙‘老师’?」
透子可以挖苦地在「老师」两个字上加重语气,因为龙平时称呼自己为「柚木小姐」,刚才在平间面前介绍她却省略了「小姐」两字。虽然少了这两个字就将她误认为男性的平间也有不对之处。
「——柚木小姐。」
「什么事?」
「我接下来要出门到东京去,请你就一如往常继续工作吧。不过我可能到明天都不会回来,到时你要休假一天也没关系。」
真是突然啊,透子心想。发生什么事了吗?男子依然只露出下半脸,表情并没有出现任何动摇,口气却让人隐约觉得他相当焦急。
「啊,对了,不然明天你就先休一天假吧。当然,这次的休假是由我单方面提出的,所以薪水还是会照样算给你。」
「可是工作方面完全没有进展。」
「没关系,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这一点毋庸置疑。而且我不在时,可能反而会给你添麻烦。」
透子不禁暗道:不管龙在或不在,其实都不会对工作造成影响,但也不必特地出言反驳。
「我知道了,那我明天就休假一天。话说回来,您为什么突然要出门呢?」
龙轻轻耸了下肩。
「我打算听从你所说的话。」
「咦?」
「因为不能帮忙助长那种无凭无据的流言,所以我决定亲自走一趟察访一番,看看那些吸血鬼出没的传闻是不是真的有某些根据。」
透子愕然无语。谣言这种含糊不清的咨询,花个一天两天的时间就能够调查完毕吗?
「您在开玩笑吗?」
「我看来像是在开玩笑吗?」
他摊着双手偏过头,将方才透子对平间说过的话原封不动还给她。透子直直地望向太阳眼镜下的眼眸,断然说道:
「不,完全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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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后来果真出门前往东京,但透子过了六点依然呆在洋馆里头,因为当她打算回家时,穿着女仆装的莱拉(还是莱尔?)叫住了她。那名少女总是默然无语地站在敞开的大门前,静静凝视自己,透子每天都会暗暗受到惊吓。这一天,是莱拉自面试那日以来第一次正视自己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在她琥珀色的脸颊上落下影子,下方的澄澈祖母绿双瞳闪闪发亮。
「那个,我有个不情之请……」
自双唇中发出尖细嗓音,带着紧张且微微发抖。
「您今晚愿意住在这里吗——?」
透子一脸困惑,正要反问之前,少女早一步开口:
「那个……!我会替您煮好晚饭,您也可以在此沐浴洗澡。二楼的西侧房间有一间客房,里面的卫浴设备马上就能使用了!」
少女连珠炮似地仓惶说道,双手交握在胸前,身子微微前倾,但背部仍然紧紧贴在玄关上,也许是怕透子会毫不理会的走出大门吧。
「那个……真的……我求您了。您只要住一晚就好,我……」
「为什么?」
透子平静地反问。
「呃……我……有点怕这栋房子……」
少女羞愧地垂下视线。
「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看家,平时一到夜里,屋里常常传来奇怪的声音,或是房门和窗户会自动打开。我向主人反映过了,他说只是一些金属零件损坏的缘故,可是我觉得不是这样……那个,您是不是觉得我太神经质了?」
少女投来央求的目光,透子不禁联想起小时候的翠,当翠作了噩梦时,总会哭哭啼啼地钻进自己的被窝。
这个孩子几岁了呢?看来还不到十四、十五,谈吐倒是出乎意料地相当得体,她有在好好上学吗?
「——我知道了。」
透子混着叹息答应,少女随即开心地仰起小脸。
「您愿意住下来吗?」
「嗯,但是擅自留宿的话,老师不会生气吗?」
「我想不成问题的。」
对方极有自信地点点头,但透子无法完全不顾雇主的意愿。
「那么我今晚就住在这里,待天亮之后便在老师回来之前赶回去,这样可以吧?」
「是!」
少女精神奕奕地应道,接着啪嗒啪嗒地跑进屋里。
就这样,既然透子决定要留下来过夜,自然也希望能藉此机会和莱拉培养一些感情。她平时并不喜欢与他人作无谓的接触,但自己先是莫名其妙地遭到对方的讨厌,又每天都会见到面,感觉实在是很尴尬。
既然决定留宿,透子于是自主性地加班了一个小时,下班之后,看见餐厅的餐桌上放着一锅盖着盖子的炖菜料理和沙拉,却不见少女的踪影。厨房里没有开灯,四周一片静寂。
透子不得已只好先行用餐,期间仍然不见莱拉的身影。她把心一横,开始一路巡视并列在房屋北侧的厨房、食物仓库、洗衣间和浴室,每个房间都是悄然无声,房子里应该也有莱拉的寝室,但透子不知位于何处。该不会是在屋外受了伤无法动弹吧?透子正想打开玄关大门出去寻找时,却是一阵大孩——门竟然打不开!
(我被关在屋里了——?)
这个念头刹那间越入脑中,但透子马上摇头否决,不可能有这种蠢事,这栋房子如此老旧,一定是因为门锁生锈长期没有更换,一时间打不开而已。
习惯开这扇门的人,可能自有一套开门的诀窍吧。没办法,先等一阵子再开情况吧,或许莱拉知识在自己的房里休息罢了。这时,屋外的天气越来越诡异,一种疑似二楼窗户摇动的声响,掺杂在狂风吹动树木的沙沙声之间不断传来。
透子心想:不能擅自乱动别人家里的东西,于是将食用完毕的餐盘放在厨房的流理台后回到客厅,仔细一瞧,才发现这个家里不仅没有电视,也没有收音机和音响设备之类的电器产品,照明设备虽不至于夸张到还是用蜡烛和煤油灯,却也只有一盏灯泡,对于高挑的天花板和太过广敞的房间而言,光亮度仍显不足。独自一人坐在客厅时,周遭的黑暗仿佛不断往自己身上压来。
外头的风呼呼咆哮,吹得树木轰隆作响。透子微微拉开窗帘越过阳台看向庭院,只见对面的山头斜壁像只不停翻腾的巨大生物。面对这种景象,连透子都无法静下心来,更遑论那名少女是被独自留在家中了,会那么担心害怕也是无可厚非。自家公寓也没买电视的透子,此时不禁觉得如果可以看个搞笑节目来放松心情就好了。还是到二楼上网消磨时间呢?
但透子仍然很在意不见踪影的莱拉,再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她站起身,这时——
灯光突然熄灭。
(好像有人突然吹熄了蜡烛一样……)
透子反射性地冒出这个想法,但马上反驳。应该是停电,狂风吹断了电线吗?还是只有这间房子停电?她凑近窗边想确认一下,但从这栋宅邸向外看去根本看不见附近住家的灯光,也不知道电力装置位于屋内何处。
啊,对了!她记得玄关旁挂着一个紧急照明用的手电筒,上头积了一层灰尘,似乎已多年无人使用,总之先去拿那个手电筒吧,若是还有电就太幸运了。
透子摸索着椅背开始移动,这时却听见一道轻微声响,外头的风声如幻觉般突然消失无踪,充斥寂静与黑暗的房里却传出摩擦声。透子凝神细看,最后终于找到声音的来源,有什么东西正从另一边,缓慢地拉开那扇隔开东西两侧客厅的拉门。
「莱拉——?」
透子出声叫唤,却无人应声。
不过,有某种东西正在黑暗中移动,那个东西自拉门敞开的缝隙里,滑行似地走进客厅。
那不可能是莱拉,因为那个东西的身高比莱拉矮上许多,而且优雅流畅的动作令人不禁联想到猫,但是体型却又远比猫庞大,无声无息地往透子走近。
偌大的头颅浮现而出,张开大口,即便在黑暗中也能清楚看见那张血盆大口。
接着透子和对方四目相接,那是一双鲜艳祖母绿的眼眸。
同一个夜晚,同一时间。
龙绯比古站在新宿西口的中央公园。
已经停止运转的喷水池,由水银灯照亮的圆形广场上,今夜依旧了无人烟。只有林木之间窜起高楼大厦,突现了都市的不眠之夜。
夜空阴沉灰暗,不规则地反射了地面光线,在天空形成一种不成灰色的淤浊色调。龙抬头仰望那片夜空,微暖的夜风吹动他的黑发,以及覆住修长身躯的黑色大衣下摆。
不知他是在凝视什么,脸上依然戴着黑色太阳眼镜,只有白皙的鼻梁暴露在空气之中,他也有可能是在嗅着空气,而非在凝视什么忽然自鼻腔中吐出呵呵气音,是笑声。
「啊,果然……」
唇中溢出低沉的呢喃。
「几个人?对了,昨晚是第十三个人,甚至还夺走了对方的性命。讲他团团围住后吸干他的血,肉体连一点灰烬也没留下。真是过分啊——你不觉得吗?」
说道最后,他突然从自言自语转为询问。仰望夜空的容颜,现在则是面向一个特定的方向。环绕在广场四周的长椅上,有一道蹲伏的人影。
水银灯的光线洒落,照亮了一名身穿冬用厚重打大衣、头上戴着头巾的老妇人。头部底下可以窥见一头灰发,眼帘低垂的面容是暗沉的皱纹。
老妇人并无动作,也未抬起头,但是龙紧盯着她的面庞,大步迈去。
你不觉得很过分吗?不管是多恶劣的人类,都不是为了成为他人的饵食才存在。你就这么置之不理吗?或者,这件事是你为了将我引来此地的诱饵?」
「那件事——」
老妇人低垂着脸,掀动嘴唇,发出苍老的声音。
「与我无关。」
「不过他们在某种意义上是你的孩子啊,我没说错吧?」
「孩子?我从未期望拥有那种东西——」
「但是——」
「我只是一直在等待他再临罢了,除此之外我什么也不期望,我只是为了这个目的……」
「玛利亚——」
他轻声低喃并伸出手,像是要邀请一位恋人一同共舞,然而那名老妇人忽然地抬起头。
「别叫我的名字,不准你用你那污秽的嘴、说出那个人曾经韩国我的名字!」
她扯开喉咙嘶吼。
「别碰我,拉哈比。退下!你这个丑陋的长虫,地狱的使者——!」
霎时一阵风吹飞了附在她头上的头巾,也吹乱了她一头灰发。老妇人动作优美地跃上空中,身躯仿佛不具重量地立于长椅背之上,刻满了皱纹的脸上,一双绽出血色光芒的眼眸紧紧凝视着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