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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卷 Spring Log 5 两匹狼的婚礼

小时候,我立志研读神学而离开出生的村庄。没钱也没人脉还大胆来到大学城市,作一个居无定所的流浪学生。有勇无谋到了极点,果不其然触礁了。但就在这个时候,我在神的引导下认识了堪称人生导师的人,造就今天的我。

这段时间,我始终努力工作,也自认没有怠忽学业。

当然,尽管还有很多缺失,我仍确切感受到自己的进步。

所以两个月前,我即使没有做好十成十的准备,也毅然决定离开温泉乡纽希拉,再度踏上远游之旅。

虽然教会的种种问题造成社会混乱,旅程也很快就遇上风风雨雨,我仍在神的庇护下平安克服困难,人们也给了我意想不到的赞誉。最近这几天,我为愈来愈夸张的名声感到很为难,承受不起的同时,我瘦弱的肩也慢慢扛起了背负这名声的责任。

必须在信仰之路上继续潜心修行,自我砥砺,才对得起人们的期望。

我名叫托特.寇尔。

走在神的道路上的羔羊,但是……

「唔唔……」

胸口的压迫感使我醒来。

还以为要考验我信仰的恶魔出现了,要拿我多年来的修为迎战而微微睁眼。探入窗口的薄薄曙光所照出的入侵者轮廓,就近在眼前。

随后,我放松了肩。

就某方面而言,那说不定真是想迷惑神的羔羊的恶魔。因为趴在我胸口酣睡的,是一个年轻少女。

虽然她体格纤瘦脚又长,愉快时的步伐轻盈得像颗蓬松毛球,然而压在身上时再不情愿也会感到她的成长。如果她是个牙牙学语的幼儿还能说可爱,但是长这么大了还做这种事,只会让人觉得「沉重」。

无论告诫过多少次,她都全当耳边风,照样动不动就半夜钻到我被子底下。看着她的睡脸,我不禁用鼻子叹息。

缪里是我大恩人罗伦斯和贤狼赫萝的独生女,我从她出生就在照顾,跟妹妹没两样。这个野丫头经常嚷嚷着想离开出生的村落,看看外面的世界,擅自跟我来旅行。

她传自父亲,色泽奇异的银色浏海轻轻晃荡,下垂的长长睫毛微微颤动。嘴里不知在念些什么,睡猫翻身似的蜷动,把头缩进被子底下。

那纯真的睡相令我不禁微笑之后,我注意到鼻子很痒。

缪里的头盖在被子下,头顶自然在我鼻头前。她很为那头长发自豪,一天也不会忘记保养,有种与香油不同的甜香。

可是鼻子痒与香气无关,也不是受到飘逸发丝的搔弄。

而是因为她头上那对三角形大狼耳。

缪里是继承了狼血的女孩,有漂亮的狼耳和狼尾,有时我会因为她的耳尖钻到鼻孔里而醒来。看着狼耳随鼻息舒服地抽动,我忍不住吞吞口水。

不是因为可爱少女、可爱的狼耳和她疏于防备的睡姿让我胡思乱想,就只是为了在坏预感让我叫出声之前拼命忍住而已。

「不会吧。」

被子一掀,胸膛上的缪里就冷得缩身。狼尾随后不悦地摇动,看起来比平时还蓬松,在探入窗口的朝阳下闪闪发亮。

更正,发亮的是尾巴抖出来,到处乱飘的毛才对。

「……我的天啊。」

我将半抬的头放回枕头上,无力地望着天花板。缪里掉的毛在朝阳中飞舞,那掺灰的银色使它更像雪片。说美是很美,但凡事都是一体两面。

「缪里、缪里。」

缪里还在傻呼呼地蠕动,寻找掀掉的被子。我抓住她的肩摇一摇,可是贪睡的她盖住耳朵嫌吵,还用尾巴打我的手,甩出更多银毛。

「缪里!」

「唔唔……大哥哥,还早啦……」

而我对终于抓到被子,想盖回去的缪里说:

「马上把你掉的毛扫乾净!」

缪里是继承了狼血的女孩。今年的换毛期好像又到了,但这里不是她纽希拉的家。我们在旅行当中,这天借住的是某贵族宅邸一室。

绝对不能让人知道缪里是狼。

「……呼咦?」

缪里带着睡眼抬起头来,鼻子吸进毛似的打了个喷嚏。

地板和桌面擦擦就行,但沾在被子等处布料上的毛就只能拍掉或捏掉了。客人抱着被子到井边踩很怪,要这么做也得编个理由。请缪里为洗被子演个戏时,她满脸通红地吊眼瞪来。

「人家是大人了,才不会那样咧!」

这么爱撒娇还敢说自己是大人,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但是看她这么排斥,尿床这个理由就用不了了。

所以我现在和缪里一起坐在窗边做手工。

「唉……都完全忘了会有这种时期……罗伦斯先生在温泉旅馆也很辛苦吧……」

缪里的母亲贤狼赫萝和她不同,不能隐藏耳朵尾巴。

为了避免温泉旅馆在这时期到处都是毛,赫萝应该都是躲在房间里。

不过温泉旅馆总归是自己家,晚上还能避开人的耳目泡泡温泉。而且缪里还能灵活地收放耳朵尾巴,导致过去不怎么注意过她的换毛期。

而出门在外,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唔~手指好酸喔……」

缪里边挑边抱怨。有野兽血统的人被教会称为恶魔附身者,一旦被教会人士发现就会送上火刑台。相较于这种后果,这点辛苦算得了什么。

「好了啦,大哥哥!」

没力了的缪里将被子扔到腿上,但就在我要她少废话快动手时──

「我在想喔,如果我们捡一只一样颜色的野狗回来,是不是就不用挑啦?」

「咦?这样子──」

说到一半,我也哑了。

「尾巴的毛不管怎么洗,在这种时候也处理不完的啦。再说我也不敢保证睡着以后耳朵尾巴不会跑出来。」

缪里虽能自由收放耳朵尾巴,然而放出来才是自然状态,因此很容易在惊吓或愤怒时自己跑出来。

既然睡着时容易跑出来,也就是恐怕要天天这样挑,她的想法是有点参考价值。

「如果我装成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生,抱一只野狗宝宝进来,人家也不会生气吧?」

竟然若无其事地讲这种话,不过她厚着脸皮抱小狗演戏的样子倒还不难想像。缪里就是很擅长这种事,作哥哥的我是不太乐见就是了。她母亲贤狼赫萝也是灵活运用她的威严和可爱,将丈夫罗伦斯的缰绳抓在手里,要勒要放要甩都随她高兴。缪里多半也继承了这一点吧。

况且从被子挑狼毛这种事真的是没完没了。

「……话说回来,会那么刚好有这种小狗吗?」

缪里一把抛开被子,站起来说:

「到街上找不就好了!今天还是好天气呢!」

她的目的该不会是上街吧……尽管这么想,今天也难得没有行程。

前阵子忙得团团转,过几天,这风暴又要回来。

缪里会小孩似的钻进被窝里撒娇,是因为我最近不太能陪她,觉得很寂寞的缘故吧。

「那我们就走吧。」

缪里的眼睛立刻亮起来,一把抓起大衣。

「好耶!找摊子吃烤肉!炸鱼!砂糖点心!」

我为缪里口中的恐怖咒语叹息,起身穿上自己的大衣。春天已到,很快就不用穿这么多了。缪里这么兴奋,也和这阳光有关吧。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美好的季节降临人间。

我眯着眼眺望窗外,见到无垠的广大蓝天。

「大哥哥!快走吧!」

缪里忽然拉手,害我踉跄。

多希望能把缪里养成一个会因为看看天空,见到季节变换而微笑的文雅少女,不过这精神饱满的模样似乎才是她应有的样子。

再说,缪里厉害的地方就在于只要她有心,一样能扮演文雅少女。

「嗯?怎么啦~」

紧抱我右手的缪里愣愣地看我的脸。

「没什么啦。」

我用左手摸摸她的头,她缩脖耸肩,很开心的样子。

「可是烤肉只能吃一串喔。」

「咦~!」

「少在那里咦。」

「那好吧,我就去找一串这么大的店!」

缪里两手大开都快脱臼了,然后像鲨鱼咬上来般又抓住我的手。

「你自己说一串的喔?」

「哪可能有那么大的。啊,铁签不算,只有木签喔。」

「大哥哥都欺负我!」

即使这样叫,她还是不知道在高兴什么,笑呵呵地用脸在我手上蹭。

既开心又烦人,或者说一如往常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我们是在温菲尔王国南方城市劳兹本的某个贵族宅邸借宿。供应我们路上所需的王室成员海兰用她的名义借下整栋房子,我们住其中一间房,每天都要做些她交代的工作。今天海兰因公外出,难得放假。

等海兰回来,又要忙得团团转了。

这几天出入非常频繁的宅邸也静悄悄地,像在休养生息。

我向留下来的佣人表示要上街走走后就出门了。为安全起见,我顺便以房里有写到一半的重要文件为由,拜托佣人别让任何人进房。房里是真的有文件,不算说谎,神也会原谅我吧。

来到屋外,上午的劳兹本街道还是跟平时一样。之前还乱得像暴风雨来袭时起了大火灾,如今已经完全恢复日常情景了。

我们穿过天蓬马车优雅驶过的贵族住宅区,来到喧噪的闹街上。才一个塞满鸡鸭的笼子过去,接着又是满载猪只的马车和一大群用牛轭串起的肉牛。光是想那些动物可以摆满几人份的餐桌,我就要头晕了。但想到人们才刚忍了一个冬天的腌肉、腌鲱鱼和没了味道的旧面包,这些肯定是填不满他们的胃。

我求神保佑人们可以常保这份活力时,蹲在身边的缪里站了起来。

「嗯,拜托啦。大哥哥会买奖品给你的。」

回答缪里的,是一只有点瘦的深褐色老狗。

「汪呼。」它软趴趴地一吠,沿墙脚慢慢走远。缪里脚边还坐了三只不同颜色的野狗,这是因为有森林之王──狼血统的缪里一来到这条街就收了野狗当手下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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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在缪里面前坐成一排的野狗们之所以毛有点乱,是因为它们也和缪里一样正在换毛吧。感觉只要找到和缪里同色的狗,还真能混得过去。

「找得到吗?」

「嗯……是不会有狗的毛跟我一样漂亮啦,不过它说有些颜色类似的狗会聚在一个地方,要帮我看一下。」

我不太懂野狗的习性,难道相近的自然会聚在一起吗。

「你看,那边不是有很多船过来吗?从世界各地搭那些船搬家到这里的人,不也是同乡的人会住在一起吗?」

她是指比较大的城镇都一定会有的某某人街吧。既然这样说,倒也没错。

「所以他们从故乡带来的狗,也会在那里建立地盘?」

「嗯。比如说它们三个,好像是从大陆东边来的。」

尽管颜色不同,体型的确是彼此相近。

被缪里摸头,它们就开心地摇尾巴。

「那之前那只,就是去找有银毛的狗聚集的地方吗?」

「大概吧。当然,它们都比不上我啦。」

缪里花了很多心思在保养头发上,体毛就差远了。

然而她扠腰挺胸,对自己的毛还是很有自信的样子。

「那么大哥哥,我们就趁那只狗爷爷去找银毛狗聚集地的时候帮它们买奖品吧!」

「好好好,也要帮指挥野狗的狼买一点对不对?」

「欸嘿嘿~」

我对贼笑的缪里苦笑,两人一起跃入杂沓之流中。

劳兹本原本就是个又大又热闹的港都,愈往港口走人愈多,多到让人以为是不是有个大水桶从海里捞出人来往路上泼。

这里的海在冬天吹的都是湿冷的西北风,有碍航行。所以当春天真正到来以后,蛰伏的船全都涌过来了吧。

「缪里,不要走散喔!」

「你才是咧!」

路上到处是背负巨大货物的壮硕搬运工,撞上可不是闹着玩的。又矮又轻的缪里敏捷闪过他们,躲开边走边大声论事的胖子集团,笑呵呵地看着扛着羊走路的牧人经过,在排满路两旁的摊贩寻找感兴趣的东西。

在这么拥挤的路上跌倒,马上就会被踩出重伤,让我替她担心得不得了。可是被搬运工嫌挡路,被商人目中无人地推开,被牧人肩上羊尾巴打脸的都是我。

一路蹒跚的我好不容易追上缪里,发现她已经向摊贩点了菜。

「大哥哥,你头发好乱喔。」

「……」

缪里一派轻松地从腰带里翻出木匙,咔咔咔地边咬边等,像只牙齿痒的小狗。

「不要咬,很难看。」

她对只说得出这种话的我吐舌头,应老板吆喝接过餐点。

「……那什么啊?」

我从小就跑去当流浪学生,大了点之后跟随缪里的父亲旅行商人罗伦斯环游诸国,后来又为进修神学,靠艾莉莎的关系在各国间到处跑。

因此我对各地饮食的认识有一定的自信,但缪里雀跃接下的东西我从来没印象,乍看之下感觉很恐怖。

「欸嘿嘿~这是到宅子里来的石匠跟我说的喔!现在劳兹本最流行的小吃,海盗盅!」

缪里手里是用便宜硬面包挖空盛装的小炒,内容物一团混乱。

「这是猪猪跟羊咩咩的内脏,这是关节的软骨。炒熟以后再加上炸得酥酥的鱼骨头,洒很多盐、大蒜、芥子和油再炒一遍,超香的──」

说到一半,强烈大蒜味从她手上随风吹来,熏得我睁不开眼。石匠体力消耗大,这的确会是他们喜欢的东西。缪里将木匙插进去挖一口塞进嘴里,眼睛马上闭得耳朵尾巴快要冒出来甩一样,然后一匙接一匙猛舀。

尽管吃相毫不端庄,不过看她忘情得脸都要塞进那块大面包里,倒还挺有趣的。我将唠叨改为叹息,扯着她的袖子把她拉到人少的巷子里,要她好歹坐在木箱上吃。

缪里用她随身的木匙在那调味重的所谓海盗盅里猛挖,不时往周围香脆的面包碗咬上几口。

「啊唔、唔咕……嗯咕、咕噜。呼。大哥哥,要吃吗?」

吃掉一半以后她才终于想到我。我苦笑着请她掰一块面包碗,再舀一匙料盛在上面给我。犹豫不是因为我平时节制吃肉,而是其他原因。

那刺激性的香味实在充满危险的魅力。随我一口气送进嘴里,香气立刻在口中爆炸,强烈刺激使我太阳穴到脑门都发麻了。

「会很有精神吧?」

缪里笑出虎牙这么说,而我却辣得差点咳嗽,好不容易嚼碎了咽下去。嘴里虽仍是鸡飞狗跳,但我不仅一点也不觉得难吃,还回味无穷地吞吞口水,觉得这是没办法单独吃的东西。

「会想配啤酒呢……」

「我也要!」

缪里大声附和呢喃的我。

我瞪她一眼,她回我一个鬼脸。

接着她又开始猛扒,我忍不住要吃她慢一点,而她嚼了嚼内脏后对我说:

「因为汤匙太小了啦。」

她还故意张大嘴巴,把汤匙摆在嘴巴前给我看。

汤匙是人人旅行在外都会带的餐具,虚荣的商人甚至会把银匙插在帽子上。

「你看,都这么破了。好想要新的喔。」

「先把你咬汤匙的坏习惯改掉再说。还是说你要换铁汤匙?」

「咦~!」

狼都很讨厌铁制品。说到一半,附近的野狗似乎是发现缪里在这,有几只围了过来。它们像是来向缪里这头狼致敬,也像是被她手上香喷喷的食物引来。

「我不分喔。」

缪里把海盗盅抱到一边去,我戳戳她的小脑袋。

别说圣经要人们慷慨分享,之前在这座城遇上问题时,也是借助野狗的力量解决的,给点谢礼是应该的。

但缪里听了更不高兴。

「噗……它们都有办法搜刮自己的食物耶,猎人又不需要施舍……」

缪里念念有词地舀一匙牛羊杂,万分不舍地看了一会儿后放在脚边。野狗们立刻狂摇尾巴冲上来,抢得都打架了。

「是啦。我以前旅行的时候,不晓得被野狗抢走食物多少次。」

听我这么说,又咔咔咬起汤匙来的缪里愣了一下后贼笑着说:

「是因为你老是发呆吧?」

「我不能否认。」

缪里笑呵呵地又舀一匙牛羊杂时,眼睛忽然睁得又圆又大。顺她的视线转头一看,只见一群显然穿着旅装的人陆续经过,其中有几个背着特别的东西。

「大哥哥,那是什么!」

她用拿木匙的手拉我袖子问,害我担心弄脏借来的衣服而慌了一下,但缪里才不管这种事。

「那是……」

旅装有很多种,而我在这一带从没见过那种样式。

感觉很挺拔,踏着充满自信的步伐,使我猜想他们来自南方都市。他们的其中一人,背着一捆像是巨大餐具的东西。

「会是城里餐厅要用的吗……应该不是。」

里头有人手那么长的匙子,以及像是用来插牛肉块的双头木叉,还有很多奇形怪状,没见过的东西。

「咦~为什么旅行的人会带那种东西?要在这里开店吗?」

缪里咔咔咬着木匙问。

「可能是有南方的人要搬过来吧。你看,还有人搬家具呢。」

「哇~真的耶。」

缪里兴高采烈地看着那群人,将剩余的海盗盅送进嘴里,突然说:

「我想要那个汤匙!有那个不只能吃很大口,有需要还能当武器,很帅吧?」

她拿那种尺寸的东西,感觉和年轻人拿长剑差不多吧。帅气是帅气,可是用那种东西吃饭,餐费不晓得会爆增成什么样子。

「不可以,你是想等我说只能买一汤匙的时候,把那个拿出来吧。」

「嗯。就像晒衣竿那么长的肉串就可以吃到爽一样。」

她似乎是对烤肉只能吃一串的限制相当耿耿于怀。

「你怎么都在想这种事啊……」

「咦~可是那真的很棒耶,好想用那个吃好多好吃的东西喔。」

她有时冷静得连大人都比不上,但有时稚气却重得我都搞不懂。

正想对她说,用那么大的汤匙吃饭一定很不方便时,我发现路边有三对眼睛,正饥肠辘辘地抬望真的很想要那把汤匙般注视那群人的缪里。它们是盘据在劳兹本港口的野狗,也是银狼缪里的忠仆。听话又聪明的野狗们顺着缪里的视线望去,然后压低姿势。

猎人们要为主人卖命了!

「缪里、缪里!」

「呼咦?」

我拍拍缪里的肩并指向野狗,她也注意到有状况了。

只见她想了想,开心地说:

「很好,你们吃了我的海盗盅,就要努力工作。」

野狗们转向缪里,摇起尾巴。

「喂,缪里!」

「呀!」缪里很刻意地小叫一声缩起脖子,乐得哈哈笑。

「受不了,你真的是喔……」

「咦~率领野狗的女盗贼头子不是很帅吗?我们是只偷坏人东西的义贼喔。这种剧本拿去温泉旅馆演应该会很受欢迎吧。」

她的确很适合这种角色,不用想就浮现眼前了。

跟她同年的女孩,不是在学女红烹饪准备出嫁,就是在读诗集修身养性,这野丫头实在是一点也没变。

「来来来,你们听好,不可以在街上乱偷东西。要偷只能偷坏人的喔。」

缪里用木匙敲打硬梆梆的面包碗,用义贼头子的口气这么说。

野狗们乖乖坐下,没趣地趴在地上。

「唉……」

她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呢。

我无力叹息时,先前的老狗慢慢走来。

「啊,已经回来了耶。怎么样?」

「汪呼!」

老狗吐气似的吠一声后,缪里的眼骨碌碌地转一圈,歪起嘴巴。

「它说什么?」

「咆呼……唔唔……」

一阵像是表达无奈的低吟后,老狗一甩尾巴。缪里又咬咬木匙,扒两匙海盗盅再往面包碗啃一口,剩下的都放在老狗面前。

「大哥哥,我们走。」

「咦?去哪里?」

缪里跨过乐啖剩余海盗盅的老狗和等着分一杯羹的其他野狗,往小巷另一边走。

并转过头来说:

「它说有人在抓狗。」

抓狗?

我先是一愣,而接下来的话更是让我错愕。

「而且是专抓银白色的狗喔。说不定城里也有人在想跟我们一样的事呢。」

「不会吧。」

我脱口这么说,随后想到这不是完全没可能的事。

这座城有这么多人出入,港边有来自世界各国的船。混居人类社会的非人之人非常稀少,但还是存在。实际上缪里就是个例子,并不是不可能。

「那你在急什么?如果目的一样,请对方让一只不就好了?」

结果缪里睁大眼睛,露出虎牙说:

「因为这里是我的地盘啊!娘有再三跟我交代过!要能保护地盘才算得上是狼!」

「……」

「再说事情也可能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吧?动作快点啦!不然丢下你喽!」

缪里没等我回答,继续大步前进。头上狼耳都冒了出来,大衣下也看得见狼尾。在劳兹本这样的大城市,野狗等流浪动物自然也多。有森林之王血统的缪里能转眼收它们作手下,把这座城当自己的地盘不算夸张吧。

「大哥哥!」

就快消失在巷弄深处的缪里又喊我一声,无奈的我要准备跟过去时,注意到舔拭海盗盅的老狗视线。

那像在说「别怪我喔」的视线,使我垂肩叹息。

「她从出生就这么野了啦。」

「咆呼。」

也许是在大城收了一帮野狗点燃了她狼的血液。事情不单是她贪玩,胡乱训话也不好。

「真是的。」

我碎念一声后跟上缪里的脚步。

她所跑过的路上,有闪亮亮的狼毛在飞扬。

劳兹本的街道历史悠久,巷弄复杂。我自己一个人来,恐怕是早就迷路了。但缪里是狼,即使在到处有树木遮蔽视野的森林里也绝不会迷路。

她左拐右绕,信心十足地前进。一回神,我已来到气氛熟悉的街区。

「呼、呼……咦,缪里,这里不是我们那栋房子附近吗?」

我气喘吁吁地问,缪里耸个肩拍拍耳朵说:

「完全不一样啦,感觉有点像就是了。」

看来贵族的住宅区不只是那一处。

「而且……这里空气的味道也不一样。这一带大概是从遥远国家来的人聚集的地方,然后我想这一小块又是里面特别有钱的人盖房子的地方。」

我当然是闻不出气味的差异,既然缪里这么说,那就是这样吧。

「没有野狗耶。你说有人在抓狗?」

「那个狗爷爷说这几天有好几个同伴被抓走了。」

「这……」

大城突然开始抓狗,可能性并不多。一般是有王公贵族等重要人物来访,为提高环境清洁而抓,再来就是为毛皮而抓。若在战时,则有可能为了少几张嘴或直接抓来吃。

「我也有不好的预感……可是实际到这里来以后,感觉有点怪。」

「怪?」

缪里从巷口探头出去观察四周,闭上眼睛吸几口气。

「这里完全没有暴戾之气,例如毒饵的味道或是打狗的血腥味之类。」

路上的确是一片祥和。

「所以到底怎么了?」

「嗯……嗯?」

缪里的鼻头动了动,这次还竖起耳朵。

「……大哥哥,这边。」

见到她想从小巷走上街道,我拉住她的手。

「耳朵和尾巴。」

缪里露出「啊」的表情并抖抖身子,消除耳朵尾巴。

「拜托你不要也被人抓走喔。」

「到时候有你救我啊?」

看她好意思这么说,我气都生不上来。

「好好好。」我摸摸她的头,她开心地缩起脖子,又继续走。

「所以是什么状况?看你好像有什么发现的样子。」

「嗯……是有发现啦,但是搞不懂的事也变多了。」

带路的缪里回头说:

「狗都在同一个地方,但好像不是强迫的。如果是硬抓那么多狗放在一起,会有一种类似汗臭味,像是愤怒的味道,但这里没有。」

「狗都在同一个地方……?在这种住宅区?」

这个宁静的街区沿路都是高雅的建筑,要是把野狗都带来这养,很快就会弄臭自己的名声而住不下去。假使找来这么多狗是为了取毛皮,多得是更适合的地方。

「我原本还想说如果它们过得很惨,就变成狼救它们出去,但看样子不用担心这种事了吧。」

突然听缪里这么说,让我有点感慨。

虽然她任性又调皮,基本上还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

我不禁从背后摸摸她的头,吓得她直问:「咦?怎、怎么了?」

后来我继续跟随缪里前进,来到有扇气派铁门的楼房前。这是栋四楼高的红砖屋,从墙上有挂旗杆或火把的金属环来看,住户应该颇具身分。

楼房本身面道路这一侧没有门,只有空中走廊底下设了这道铁门,门后就是中庭。

来到这里后,我也晓得狗在哪了──就在楼房另一边的中庭里。

「好像满开心的耶?」

我也侧耳聆听,不只听见狗叫声,还不知为何依稀有些音乐声。我是听说过很多贵族的疯狂兴趣,但找一群狗来家里听音乐也太夸张。

就在缪里想从铁门缝隙间窥探中庭状况时──

头上突然有声音喊来。

「啊!我等你们好久了!」

趴在人家门上,被看作乞丐还算好,要是当成小偷来事先勘查就很难辩解了……慌张之余,我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他说等很久了?

我姑且抬头看看,只见一名年轻男性从敞开的木窗探出身来望着我们。他比我年轻很多,是堪称少年的年纪,但还是比缪里长几岁吧。一头略显灰白的金发轻柔摇曳,浑身散发上流阶级的高雅气质。

而且服装相当华美,近似海兰处理公务时会穿的礼服。

「你们能赶上真是太好了!我马上派人过去,请稍等!啊啊,真的是太好了,感谢神啊!」

少年放心的笑容天真可爱,再加上微微泛红的白皙肌肤,简直是天使下凡。

但对方显然是有所误会。正想开口解释时,他已经退回窗内了。

「……他是误会了吧……」

没被当成贼人虽已是万幸,但他究竟以为我们是什么人呢。

缪里穿的是平时那套从纽希拉穿来的衣服,我的是向海兰借来的大商行小老板风格服饰。平时的装扮太像圣职人员,在城里太醒目。尽管非我所愿,我在这座城也不知不觉成了名人。

这使得我虽然觉得现在跑掉就没事了,但既然对方地位高,未来说不定会在哪见面的悬念留住了我。在这里解释清楚,比较不会有后顾之忧。

然而,找白狗的事该怎么跟他说明呢。

伤脑筋时,我注意到缪里的视线。

「怎么了?」

她传自母亲的红眼睛盯着我看,并几乎要敲出声音来似的眨动,然后笑咪咪地说:

「大哥哥穿这样真的很帅耶。」

「什、什么……?」

说着还开心地搂住我的手。缪里经常有这种令人摸不着头脑的举动,世上没什么比少女心更难懂了。

这时,门后有人的声响。

还来不及想藉口,门已经开了。

出现的是先前那位贵族。贵族跑得脸红气喘来开门迎客是非常不体面的事,后面有几个佣人急忙追来。

他门一开就迫不及待地握住我的手上下猛摇,那力道都快把我的手给扯断了。

「啊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感谢你们!」

「那、那个……」

「哎呀,太完美了!就跟我要求的一模一样!居然派来了这么棒的人!」

要求?才刚想他到底在说什么,他又握起缪里的手,并对她恭敬地屈膝行礼。

「有你头发这么美的人来到这里,只能说是神赐予的奇迹啊!今天就拜托你们了。」

他还很贵族地捧起缪里的手,在手背上一吻。缪里也很喜欢这种事,再加上她引以为傲的头发受人夸赞,自然是乐得不得了。

「来来来,快请进来准备。大家都快放弃了呢。哎呀,真是太好了!」

虽然他激动得都泛泪了,但我还是不懂他究竟把我们当成了谁。因此进门之前,我非得先问清楚不可。

「对不起……您是不是把我们当成别人了?」

「咦?」

高雅的长相错愕起来也是那么高雅。我一边这么想一边说明:

「其实我们是在这附近找狗……后来听说府上中庭有很多狗叫声……」

不只我自己也觉得找野狗这理由很莫名其妙,对方的反应更大。而且他还把我们误认为苦候多时的另一组人,那茫然的表情甚至令我很有罪恶感。

在这种状况下,该怎么问狗的事呢……想到一半贵族回过神,先开口问话。

然后换我茫然了。

「咦,你、你们也在办婚礼吗?」

「咦?」

「还以为都事先调查好了,想不到还会撞日……喔不,既然你们还在找,表示那不是今天的事?」

当我脑里仍一片混乱,眼前的贵族求救似的逼上来。

「能请你再等等吗?可以的话,今天……不,最晚这几天就会结束才对。要是你把我们刚找来的狗带走,我们就办不下去了!」

年轻贵族说得都快哭了。这时一声「汪呼」传来,我往里头望去,见到好几只亮晶晶的银狗白狗探出头来。

它们经过仔细保养的毛发闪闪发亮,脖子上绑的红色蝴蝶结也很喜气。这时,我才想起他提到婚礼。

这时,贵族以引人同情的表情这么说:

「啊!对、对了……既然是来找狗,就表示你们……不是扮演祭司跟伴娘的人……?」

扮演祭司跟伴娘。

我往身旁缪里看,她一副已经弄明白的脸。

一群白狗与银狗,和拥有银色头发的少女。这里是来自远方的人们居住的区域,他们的婚礼会有许多来自当地的习俗。在他们的传统里,白色动物代表好兆头吧。

而且劳兹本是温菲尔王国的都市,温菲尔王国因杠上教会而造成所有圣职人员放弃圣务。想办婚礼却没有人能主持立誓仪式,就像吃烤羊不洒盐一样,不难理解他们需要找人扮演这角色。

匆忙张罗时却见到我们上门,难怪会当成他们想找的人。

但是很遗憾,我们并不是圣职人员和伴娘。

况且见证婚礼是圣职人员的重责大任,不是我这没资格的人能随便主持的事。这明显违反教会法,若事情曝光会变得很麻烦。

正当我想对他这么说时,缪里脚一伸走向前去。

「我们是碰巧到这里来的啦,如果有什么是我们能帮的,就让我们帮吧?」

缪里的眼睛显然是为了「帮人」以外的事在发亮。

撞上外国人家的婚礼,不点燃她的好奇心才怪呢。

「真、真的吗?」

「喂,缪里。」

正想叫她别胡乱答应这种事时,她一把按住胸口把我推开。

「嗯,这个大哥哥穿什么衣服都不搭,就只有穿教会那种衣服特别好看喔。」

还在我胸口拍了几掌。

「对呀对呀,我也是这么想!」

「而且你们要找伴娘吧?穿漂亮的衣服,头上戴花冠,跟新娘一起走的那个嘛?」

「没错没错!」

腰逐渐往前弯的贵族少年和雀跃的缪里手都要握在一起了。

这时,他们一起往我看来。

「大哥哥,神也会希望你帮助人家吧!」

把神搬出来的缪里当然没有把神摆在第一位。从她眼中的光辉来看,她只是想穿小妖精般的白色婚礼服装,戴花冠参加喜事而已。

然而即使教会法或常识云云都在嘴边打转,眼前的贵族正在头痛也是事实。

而且婚礼特别重要,是人生大事。

神到底会希望我怎么做呢。

是遵守教会定下的教会法,还是促成他人的幸福……

尽管我仍在苦恼,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了。

「我……不是圣职人员……」

「没关系没关系!只要你站在会场上,让形式完整就好。」

原本主持结婚这项圣礼是圣职人员的职务,冒充圣职人员是要问罪的。

若要严格遵守法条,我是该拒绝。

但在婚礼上扮演祭司这种事,神应该也会网开一面吧。

只要不收钱,即使曝光了也能坚称自己只是见证人。

再说拿规定出来挡,缪里不晓得会跟我辩多久。

「那、那好吧,我愿意帮忙。」

「喔喔!谢谢你!」

为得救而激动的贵族身旁,缪里笑得眯起了眼。觉得事情变复杂了的同时,我告诉自己成人之美并不是坏事。

「啊,对了。我还没向二位自我介绍呢。」

安心得都快掉泪的少年真的擦了擦眼角,挺直背脊继续说:

「我的名字是梅尔库里欧.柴达诺。」

「我是──」

刚开口,我就说不下去了。托特.寇尔这名字,如今不再只属于一个偏乡温泉旅馆的杂工。随着我们克服旅途中的难关,这名字不知不觉还多了个黎明枢机的称号广为流传。到今天,这名字在人们心目中甚至产生了特殊意义。

梅尔库里欧不解地等我说下去时,缪里插嘴道:

「其实我们正在旅行啦。大哥哥其实不是我哥哥,是一直在我家工作,负责照顾我的。」

贵族环游诸国的事并不稀奇,家里有关系近似手足的人也很常见。

梅尔库里欧很快就接受了。

「在城里找狗,也是因为想带回去我们住的地方。那个房子好大一间,大哥哥又每天都很忙……」

缪里装成想要狗排解寂寞的可爱少女,继续说:

「另外就是,我爹本来就很反对我跑出来了,要是我爹听说我跟大哥哥学教会办婚礼,头脑顽固的他说不定会当场昏倒。」

缪里是没有骗人,但我怎么想都觉得那里头有说不尽的深意。她虽叫我大哥哥,却也敢直言无讳地说她是把我当异性看待。

「跟大哥哥学教会办婚礼,爹说不定会当场昏倒」这种话,含意恐怕比狼的轻咬还深。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哎呀,我也能感同身受。我说我想游学学写诗的时候,差点没把我父亲气死。但是我好劝歹劝,跟他约好会在管家的监督下维持端正品行,才终于能离家旅行一小段时间。」

「哈哈哈,到哪里都一样呢。」

梅尔库里欧和缪里好像转眼就打成一片了。

「名字这种事很容易突然被别人听见就传出去,我就不问了。」

「嗯,谢谢喔。」

之后缪里和梅尔库里欧再握一次手,并也向我伸手。

事已至此,我也只能尽力演到最后了。

「我一定会倾尽绵薄之力,将您的婚礼办到最好。」

「那里,实在非常感谢你的协助。两位快请进。」

缪里一随梅尔库里欧踏进院内,狗儿们便往她跑了过来。缪里一个个摸它们的头,看得梅尔库里欧都傻了。中庭里,婚礼的准备正顺利进行。佣人们忙碌地来来去去,乐团也忙着调音。盛大的气氛加上暖和晴朗的天气,令人心情飞扬。突然间,我感到刚经过的门后有人在看我,像被泼了桶冷水。

赫然转头,没有见到人,只是隐约有个红得像火的人影掠过。

「大哥哥~?」

带着狗群前进的缪里注意到我的异状而转头问。

「啊,不好意思。」

挂念着那扇门后的我赶紧跟上。

那是怎么了。

如果不是错觉,那人好像是很恼怒地瞪着我。

「啊,今天一定能办一场很棒的婚礼!」

梅尔库里欧感动至极的话,在阳光倾注的明朗中庭中响起。

缪里扎起头发,换上洁白衣裳,戴着黄黄红红好不亮眼的花冠,脚边还趴了只特别黏她的小白狗。

在春阳下微笑着摸小狗头的她,真的就如天使一般。

「啊,大哥哥。」

缪里注意到我进房而抬头,腼腆地浅笑。

「嘿嘿嘿。怎么样,好看吗?」

在纽希拉,她没事就叼根肉乾满山跑,把全村小孩集合起来做些吓死人的恶作剧。

虽然这野性随着成长渐渐收敛,看她这样才让我觉得她真的长成了一个女孩子。在盘起头发而露出来的漂亮耳朵上,那摇摇晃晃的宝石光辉正是让女孩变成闺女的魔法之光。

对于作她哥哥拉拔她到现在的我来说,实在美得令人泛泪。

「嗯,很漂亮喔。真想让罗伦斯先生也看看。」

「咦~?爹就不用了啦~不管穿什么,他都只会说好可爱。」

缪里对罗伦斯的无边父爱似乎不怎么领情。

「大哥哥呢?你觉得怎么样?」

同情罗伦斯的我,也只能诚实说出感想。

「当然,我看也是非常可爱。」

缪里看起来是充满自信,听我这么说之后像是放心又像害羞地缩起脖子笑了笑。

「不说这个了,典礼流程都记住了吗?」

梅尔库里欧家里的女佣们总动员地帮缪里打扮的同时,也对她解释过婚礼的整个流程才对。和柴达诺家结为亲家的,是普利斯托家的女儿。两家都是源自遥远南方的国度,尤其柴达诺家在这个区域还扮演着移民管理者的角色。我先前也在另一间房听人讲解这两家的家世和婚礼祷词的内容,教会的婚礼流程是各国相通,没什么大碍。

例如无论健康或患病那一串话,只要是引用圣经,我有十足的自信。

「嗯,我的部分没什么难的啦。先到新娘房接人,跟她到房子里的礼拜堂去,然后乖乖听你祝福他们。」

「然后呢?」

「然后我要扮演天使,准备赶走恶魔用的蛋糕。用蛋糕赶走恶魔耶,好好玩喔。」

缪里像是从没听说过,说得咯咯笑。

其实威严的恶魔讨厌甜食是还满有名的民间信仰。即使容易被信仰问题刺激到的教会,也很难得地默许了这件事。的确,如果恶魔喜欢吃那么甜的蛋糕,感觉很不像样,所以就连脑袋僵硬的圣职人员也觉得有道理吧。

因此,他们用甜甜的砂糖和现挤的牛奶做成的鲜奶油妆点了这场婚礼。

「想不到在港边看到的那些人,刚好是来参加这场婚礼的耶。」

就是缪里吃海盗盅时见到的那群带大型餐具的男人,原来他们是从新娘家乡带嫁妆和婚礼用具来的。都从故乡强拉祭司来了,他们搭的船却因为途中天候不佳而分散,还要很久才会到。

「你要用那个大木刀切蛋糕,再舀一大匙起来,可是那不是给你吃的喔。知道吗?」

「我知道啦!我这个天使要负责分祝福的蛋糕给新娘,然后新娘再拿给那个贵族吃嘛!」

那多半是将无法温饱视为理所当然的远古时代所留下的习俗,想祝福新人永不愁吃吧。

路上那些人所背的巨大木匙,不仅是为了给婚礼宾客做菜,还会用在仪式上。

「顺序是没错,可是蛋糕要等到出了礼拜堂,中庭宴会开始以后才能吃。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吧?」

这只贪吃的小狼很容易听到食物就昏了头。

「咦咦,还有什么?大哥哥要唏哩呼噜噜噜~地帮他们祈祷,然后……啊!」

缪里的表情瞬间从安详天使变成野丫头。

在那之后等待着她的,是她继吃东西第二喜欢的活动。

「梅尔库里欧先生的柴达诺家历史悠久。我以前旅行到南方的时候,有听说过那里的婚礼有很不一样的习俗,想不到这个习俗还在流传呢。」

「就是贵族要骁勇善战才有荣誉可言,保护不了新娘的贵族根本不算贵族的那个吧?」

这是今天这场婚礼的另一个看头。

两人誓言永远相爱后,新郎不只要证明自己的真心,还要向所有来宾表示自己有迎娶新娘的资格。也就是从新娘出生领地人民的角度来看,新郎想娶走他们的公主就得拿出本事,这是很常有的事。所以在立誓之后,新娘领地的人会一起袭向新郎,而新郎要击退他们保护新娘,带她离开礼拜堂。

过了这一关,婚事才算数。

「可是那个人做得到吗……感觉连剑都没拿过耶。」

「只是仪式而已啦,大家演一场戏。连剑都不会用吧。」

「是喔?」

「在战乱频仍的古代,说不定真有这个必要就是了。」

说起来,梅尔库里欧讲解这件事时,脸上满是紧张。

柴达诺家是很早以前就渡海而来,以这王国为中心拓展商路的世家。而对方普利斯托家更为古老,是个重名誉胜过财富的传统贵族。

而且从宅邸里来去的佣人来看,新人双方家境差距不小。很容易分辨哪边是在王国贸易的富裕柴达诺家,哪边是谨守古老传统的质朴普利斯托家。

就算说有人认为梅尔库里欧是用钱买下了公主而厌恶柴达诺家,我也绝不会感到意外,甚至担心会不会有人趁着这场大动作的仪式宣泄情绪。

尽管如此,宅邸里仍充满了祝福婚礼的气氛,让我猜想梅尔库里欧也许只是因为面临人生大事而紧张。

这时,掀动宽松裙摆的缪里说:

「不过这感觉不错耶,可以在婚礼上重现保护新娘的战斗呢。」

热爱冒险故事和爱情故事的缪里侧眼看来。

「我也好想被爱我的人保护喔~」

这自言自语真是刻意得可以,但答应帮人办婚礼以来,我就已经做好听她说这种事的准备了。缪里说过把我当异性来爱,并正面强烈表示她的爱意。我现在是不会去怀疑她的爱有多深,不过我是立志成为圣职人员的人,况且我和缪里虽没有血缘关系,我还是纯粹将她当妹妹看待。

所以我这次也一样装作没听见,但感觉这样也不对。

因为无法让她如愿是一回事,糟蹋她的心意又是另一回事。

我要将她竖起来的爪子移开般站到她身旁说:

「我是很愿意保护你呀,而且无时无刻都把你放在第一位呢。」

要是她有露出狼耳,一定会拍得像拨水一样快吧。

即使她想听的是别句话,只要诚心回答,她还是能感受到的。

不过她像是开心就输了一样,很刻意地慢慢吸气,夸张吐出来。

「哼,明明都是我在保护你。」

「就是说啊。我们的旅程能够持续到今天,全都是因为有你。我很感谢你喔。」

若没有继承贤狼之血的缪里那般的智慧、胆量与应变能力,我这个羔羊早就揉碎在红尘怒涛之间。

她表情还是颇为不满,但事实上好像已经满足了。

「那我要抱抱。」

她贼笑着伸长了双手说。

「不可以,把装扮弄坏了怎么办。回房间以后再抱。」

「咦~!一定要喔!说好喽!」

平常的野丫头脸又跑出来了。

但我还是有那么点觉得这样才像她,比较安心。

盘起头发,耳垂别上美丽宝石的缪里,宛如一离开视线就会消失不见的妖精般,让人有点感伤。

用父亲不舍女儿出嫁的心情来形容,有点对不起罗伦斯,改成哥哥不舍妹妹出嫁的心情就行了吧。

「话说回来,婚礼什么时候开始?我去问问好了。」

原本是船只延误,找不到替代的祭司和伴娘,已经是延期的气氛了,还有客人准备离开。多数亲戚是远道而来,春天又是个忙碌的季节。尤其是贵族人家,在当地节庆都是必须出席的角色。从港边的混乱程度来看,光是找船就要费一番苦心,延期不是能轻易说出口的事。

而且使婚礼顺利进行,和娶妻一样关乎家族颜面,所以梅尔库里欧才会如此急于举办这场婚礼吧。

身分高的人,也会被迫活在其身分的限制下。

「我也好想赶快吃大餐喔。听说南方的菜会把面粉揉一揉煮来吃耶,好想吃吃看!」

「你不是才刚吃过海盗盅吗……」

听我没好气地这么说,缪里嘻嘻贼笑起来。

「啊~不晓得新娘是什么样的人耶。那个贵族新郎跟大哥哥有点像,那新娘会不会是有银色头发跟狼耳狼尾的可爱女生呢?」

我用眼神向她抗议,她回我一个纯真的笑。

总之不能耽搁婚礼,我想再去确认一次时程时,事情发生了。

「大小姐,您要去哪里!」

「那边是客人的──」

门后传来这样的声响,随后门粗暴地打开。

「你们就是扮祭司的人和伴娘吗?」

「大小姐!」

一个头发红如烈火的少女甩开慌张女佣的手。她身材高挑,四肢修长,露肩华服展露出强健的肌肉。简直就像纽希拉温泉旅馆热门戏目中的屠龙女骑士跳出来一样。

那名少女对女佣们不理不睬,大步进房关上了门。

深褐色的锐眼看了看我和缪里。

「听说你们是碰巧到这来的,没错吧?」

这就是所谓要将人射穿的视线吧。她身高和我没差多少,但或许是气质问题,压迫感高得吓人。发生暴力冲突肯定打不赢她的感觉令我心生畏惧,而坐在椅子上的缪里却还是跟平常一样。

「对呀?」

少女眉头一皱,一口气吸得身体好像膨胀了似的。从缪里的态度来看,少女并不打算对我们动粗。至于她在气些什么,已是不言而喻。

不是认为婚礼不该有外人,就是认为不该用假的祭司。这么说来,她还挺像是在女子修道院身穿甲冑,让柔弱少女安心祈祷的女骑士。

但是缪里却这么说:

「你穿这样……所以你是新娘没错吧?不用去准备吗?」

惊讶只有一瞬。少女哼一声吹开缪里的话,头逼过来瞪视缪里的眼睛。

「你们靠得住吗?」

被体重说不定有两、三倍的少女逼这么近,缪里也丝毫没有退却。她直觉很灵,应该是看出新娘没恶意吧。

不过这么一来,新娘的态度就很难懂了。婚礼当前,怎么闯入客人的房间,还问人靠不靠得住呢?

「不好意思。」

我一插嘴,新娘的视线就向我狠狠转来。

即使心里一怔,但还是挺住了。

「我们的确是临时找来充数的,可是我觉得这也是神的旨意,我们一定会竭诚扮演好这个角色……」

当然,我毕竟是假扮的祭司,要我滚我也只能滚。尽管会有些惆怅,非正牌圣职人员的我没有抗辩的余地。

「再说这里不是有银狼的传说吗?这样的话,我当伴娘刚刚好吧?」

男方梅尔库里欧的柴达诺家,和女方普利斯托家的家徽刚好都有狼。虽然随时代演变,近来鹫鹰或狮子较受欢迎,但是从古代帝国延续至今的古老家族中,还有不少高举着狼纹家徽。这两家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习惯在婚礼上找来许多长得像狼的银狗白狗,再找银发少女当伴娘。

缪里那个问题当然也在暗示不可能有哪个女孩的银发比她更漂亮,而除此之外,她还是真正的狼,没人比她更适合这个角色了。

可是红发新娘仍像狼一般警戒,交互瞪视我和缪里。

依然不知道她心里有何盘算的我,忽然想起她问「你们靠得住吗」。于是我开始往她有些难言之隐需要请人协助的方向猜。

婚事是人生的巨大转折,本来是该充满欢笑与祝福。但堪称主角的新娘却是如此心事重重的脸,令人立刻想到几种可能。

我头一个想到的,是她被迫嫁人。

眼前这位新娘看起来一点也不惹人怜惜,浑身上下都是想要什么就自己抢的感觉。要是家人替她决定了不愿嫁的对象,八成不会唯唯诺诺地走进结婚礼堂。况且柴达诺家与普利斯托家家风与财富都有差距,为政治目的出嫁的贵族千金并不少。

这位红发新娘,很有可能是在找信得过的人来破坏这场婚礼,问题是我这外人该不该过问。

然而,绝不见死不救也是我的人生信条之一。

于是我对这个像是负伤野兽的少女这么说:

「我的名字是托特.寇尔。」

「咦,大哥哥!」

缪里惊讶得睁大眼睛,而我继续说:

「大多数人,把我称作黎明枢机。」

这座城前几天才有过一场大骚动,红发少女似乎也听过传闻,愣愣地看着我。

「要是我当祭司的事被人知道,恐怕会引起一些麻烦,所以我没对梅尔库里欧表明身分。可是,如果你真的有苦难言,需要帮助,我的名字应该能帮上一点小忙,我这位知己也愿意帮你吧。」

动用所有可能的人脉,好歹能帮这位少女逃离强迫的婚礼才对,再来就看她相不相信我了……想到这里,少女嗤之以鼻地说:

「……要说谎也该打个草稿吧。」

不知如何回答的我耸耸肩,新娘咿唔一声。

「不过你长得是跟听说的一样没错。你真的就是他吗?」

「黎明枢机这称呼太夸张,我很惭愧就是了。」

少女跟着哼了一声。

「那么……我可以……相信你们吗?」

她的表情不是愤怒,充满了郁闷。

「大哥哥这种傻正直的人不能信啦。」

少女往插嘴的缪里看。

「你看嘛,像我这么可爱的女生一直要他跟我结婚,他却一直说要当圣职人员,只把我当妹妹看什么的一直拒绝我耶!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喔?像昨天我还半夜钻到他被子底下,他也完全不理我!」

听了缪里气冲冲的这些话,少女不敢置信地看来。

「……你有病啊?这么可爱的女生,娶了不就得了?」

「是吧~?」

她们俩的对话让我无力地说:

「别管我了,现在谈的是你的事吧?」

少女这才回神,挺直背杆。那不是从新娘课程学来的柔美仪态,而是经过长期锻炼的人才有的俐落动作。

「你们两个……喔不,两位来到这里,真的是因为神的引导吧。拜托你们帮帮我,这里我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

婚礼的主角新娘,这样向我们求救。

我与缪里对看一眼。很喜欢这种故事的她,整个眼睛都亮了。

「可是我要再问一次,你们真的不是我父亲的手下?」

自由豪放的女儿,与企图束缚她的父亲。

这样的构图并不稀奇,能获得自由的缪里才是特例吧。

而结婚应该是一件幸福的事,不应该强行逼迫。

「真的不是。所以,我们应该能帮上你一点忙。」

少女像是被这句话敲开了心扉,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扭成哭相。

「谢谢,真的太谢谢你们了。拜托,帮我破坏这场乱七八糟的婚礼。」

果然是逼婚啊。缪里对爱情故事中的私奔情节根本爱到心坎里,都在磨拳擦掌了。

接着,少女这么说:

「我父亲想暗杀梅尔库里欧,拜托你们救救我心爱的梅尔库里欧!」

「……咦?」

世上充满了意想不到的事。

红发新娘艾尔娣.普利斯托说出的话,与我想像中完全相反。

「我父亲想杀梅尔库里欧。」

艾尔娣重复道。

「我那个头脑顽固的父亲反对我们结婚。我们家是靠武功起家,柴达诺家的祖先是文官,因为受到拔擢而兴起。我父亲经常把『没上过战场的软脚虾不算是男人』这种话挂在嘴边,对他来说根本门不当户不对。」

虽然很错愕,但家世问题在现实中的确存在,不然贵族与平民突破万难想结婚的戏码就不会老是出现在歌剧院里了。同样的问题,也会发生在贵族之间。

艾尔娣摇摇头,难过地咬着下唇。

「我和梅尔库里欧,是在故乡的庆典上认识,当时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父亲从第一次见到他以来,就从来没给过他好脸色看。」

「这样啊?」

缪里将手摆在她腿上问,似乎想安抚她。

「是啊。我把我的剑拿给梅尔库里欧看,他就说了很多关于剑柄诗词的事。不讲利不利,也不是逮到多少猎物,让我很惊讶。我从没遇过看着剑讲诗词的男人,甚至不知道剑柄有刻字。梅尔库里欧替我解释诗的意思,还说了很多相关的故事,而且……」

艾尔娣的眼忽然望向远方般眯细,嘴角也变得柔和。

「他还当场为我作了一首诗。当然我们家设宴的时候,也会有卖艺的人作诗给我,但每个都是赞颂武功或是拍马屁。我这样子还说我是花的妖精,是瞎了还是怎样?」

对于屈臂秀肌肉的艾尔娣,我真不晓得该说什么好。这时缪里直率地咯咯笑,轻声问道:

「然后呢?他写了什么诗让你那么高兴?」

艾尔娣彷佛早就在等她这么问,有点腼腆又颇为骄傲地说:

「那首诗是在说,偶尔也可以把剑放下,在池边睡个午觉。我是不懂诗的好坏,可是那给我很大的震撼。因为念书的时候,我都要默背一堆死板板又老掉牙的诗,宴会上的诗又都在拍我们马屁。知道世上还有这种轻松愉快,浅显易懂的诗,真的让我好震惊。」

都用死板板又老掉牙的诗教缪里读书的我,实在难以面对缪里的视线。

「从那一刻起,我的心就都是梅尔库里欧的了。我像小孩一样要他念更多诗给我听,他也不嫌我烦,念了好多让我笑得满地打滚的诗。」

或许梅尔库里欧本身真的有诗才,而那是源自他的本性吧。

缪里听艾尔娣聊梅尔库里欧的样子,比她还要开心。

但艾尔娣表情忽然一沉。

「不过梅尔库里欧在我父亲眼里,一定是个只有一张嘴的软脚虾吧。他打断我们,还找他麻烦说不要只会说话,陪他练几式剑怎么样,甚至还问我什么时候对诗词感兴趣了。他那颗石头根本就不了解梅尔库里欧的才华和温柔!」

是因为他和一生都用在战斗上的人的价值观差太多了吧。从艾尔娣的父亲看来,梅尔库里欧才奇怪。

然而这里我有个疑问。

「那么……令尊怎么会答应你们结婚呢?」

否则事情也不会演变成这样。

「这场婚事当然没有受到祝福。柴达诺家有很多善于经商的人,如今是根植世界各国的一大势力,所以父亲是害怕拒绝柴达诺家的提亲会遭到报复吧。我们家握剑的人多,握笔的人少,又没有钱。剑在这个时代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也就是被迫接受这场婚事的,反而是父亲这边。

「我听过很多被迫结婚而造成的悲剧,原来也有相反的呢。」

听我这么说,艾尔娣的眉毛又竖了起来。

「我们家的男人,真的每个都是思想老旧又僵硬得像石头一样!我跟梅尔库里欧说我父亲绝对会反对,结果他……明明有那样的家世,多得是更好的人家能选,他却握起我的手,发誓无论用什么方式都要和我结婚……」

艾尔娣是想起当时的情境了吧,说得脸红搓手。

在缪里的观念里,恋爱故事是世界上最高贵的事。艾尔娣那恋爱少女的模样,让她甜甜地微笑着。

这时,艾尔娣忽然从梦中惊醒般表情凝重起来。

「而且,我想不只是我家反对,梅尔库里欧家里也很反对才对。」

「是吗?为什么?」

「因为我家地位不高,又不懂赚钱,再加上……」

艾尔娣耸起她壮硕的肩。

「我又是这副德性……和新娘这个词差太远了。」

差点就点头的我被缪里抢先踩了一脚,才没节外生枝。

「哪有这种事,你穿新娘装很漂亮喔。」

「……被你这么可爱的女生这么说,就算是客套话我也很高兴。谢谢。」

「才不是客套话呢!」

经过这般对话后,艾尔娣说道:

「总之梅尔库里欧他真的把事情办得很顺利,可是我爸那么顽固,亲戚又都是比所谓的野蛮人还多长一层山猪毛的样子。看到不顺眼的事,想都不想就嚷嚷着靠比腕力来决胜负。」

虽会联想到山贼或海盗头子,不过历史悠久的贵族也会有这种状况吧。

毕竟对武家来说,活得像个武人才是他们的生存意义。

「奇怪,那怎么还要暗杀?这样不是比拒绝婚事还糟糕吗?」

缪里问得很有道理。

在我们不解的视线下,艾尔娣无奈叹息。

「平常他们连早上的礼拜都做不好,动起歪脑筋就比谁都行。有人跟你讲过婚礼流程吧?其中有一个大好机会。」

「流程?呃,我跟你一起到礼拜堂……再来,呃……咦,该不会是……下毒?」

她是想到新娘艾尔娣要拿一块驱赶恶魔用的蛋糕给新郎梅尔库里欧吃的那一段吧。

「不是,他们才没那么聪明。况且食物还会分给其他来宾。」

「啊,对喔。这样的话……」

缪里又开始思索时,我也想到了。

不是有个非常适合暗杀的场面吗。

「难道是要在女方亲戚围攻新郎那时候?」

缪里的嘴形固定在「啊」的样子。

艾尔娣慢慢点了头。

「他们会坚称那是意外。事实上,参加者酒喝多了而不知轻重,闹到有人受重伤的事经常发生,但也是因为这样才热闹。这次是因为办在这栋房子的中庭,规模很小,在我故乡那边,全城一起办婚礼的事常常有,还会全城的人都跳下去闹。那里还有个故事说,有两块领地的人为了停战,让领主的小孩结婚,结果喝了酒双方又打起来,死了很多人。很扯吧,根本野蛮透顶。」

若参加者有限,很快就能过滤出凶手。那么布置成凶手显而易见但纯粹是意外的状况,的确就合理多了。

「其实我是很想帮他把每个都打趴……」

「呃,可是……」

我插嘴问:

「是什么让你认为他们真的计画暗杀他?」

会是凑巧撞见家人密谋杀人吗?不然怀疑这种事,通常需要一定程度的根据。

艾尔娣拨拨她火红的头发,露出极其肯定的眼神。

「现在每个领地都应该在忙着办春祭,可是我亲戚里特别厉害的人却全都来了。如果说他们都是能单挑干掉熊,拆了脑壳装酒喝的人,应该很好懂吧。」

这的确让我明白艾尔娣的亲戚都是些什么样的人,缪里则是听得有点兴奋就是了。

「而且他们全都把剑带来了。那都是战绩显赫,万中选一的名剑。你说为什么要带武器到婚礼上来?」

「可是贵族不是本来就会带剑参加婚礼吗?」

纽希拉会有王公贵族来访,因此缪里也见过一些场合。

「是有这种时候没错……但那基本上都是仪式用的装饰剑,几乎不会开锋。」

「是吧?再加上我父亲的态度也不太寻常。我和梅尔库里欧亲近以来,他就不太愿意和我讲话。所以我只想得到,他在打算强行破坏婚礼……也就是暗杀梅尔库里欧了。」

艾尔娣想一吐满腔郁闷般地叹了口气,继续说:

「我想,父亲是要我和他选中的男人结婚吧。八成会是个认为举得起大石头才有意义的人。然后等我生下一大堆男孩子,把重振家族的希望放在这上面。」

那是来自战乱时代的古老价值观。

艾尔娣就是生在旧家庭,却拥有新时代观念的女孩。

「如果只有我自己受罪,还能赌上普利斯托家的名声忍下去,可是我不许任何人伤害梅尔库里欧。」

红发如火焰般摇曳。

缪里注视光芒般看着艾尔娣,牵起她的手。

「你是真的很爱他吧。」

缪里微笑着问,让艾尔娣的脸立刻比头发还要红。

自嘲不适合新娘装的她,有必要修改自己的评价了。

恋爱的少女,就该获得幸福。

「可是我们该怎么办呢?」

缪里的问题戳了我脑袋一下。没错,实际上该怎么办呢。

「现在是一群骁勇善战又毛茸茸的大叔把他们最骄傲的武器都带来了。就算艾尔娣你练得再厉害,也打不过那么多人吧?更何况还要保护别人……」

「是啊……你说得没错。再怎么样,我也不能带剑上婚礼,能拿的武器就只有用来吃蛋糕的大木匙而已。」

缪里在港边才开玩笑说要用那柄木匙当武器。

然而这又不是喜剧,木匙怎么会是钢铁之剑的对手。

「另外,可能要把我以外的所有人都当作是父亲的手下。他们每一个,现在都把我当外人一样。虽然梅尔库里欧一直叫我别想太多,不当一回事……可是他们家里应该也有跟父亲利害关系一致的人才对。从他们允许人带武器参加婚礼开始,每个人都值得怀疑。」

艾尔娣就是在谁也无法信任的状况下,发现居然有外人加入婚礼,见到了希望之光。认为我们是她唯一可以求助的人,所以才来到这房间。

从艾尔娣和梅尔库里欧的样子看来,他们都希望顺利结婚。

那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让婚礼顺利完成才行。

我们三个,要面对整个礼拜堂的彪形大汉。

「还是说──」

艾尔娣忽然开口。

「除了我放弃以外,真的没别的办法了?」

只要艾尔娣不结这场婚,普利斯托家和柴达诺家的人就不必为破坏婚礼刺杀梅尔库里欧了。

「但你就是不想这么做才来找我们的吧?」

艾尔娣难过地呜咽,点了点头。

「……如果你要和梅尔库里欧先生一起逃走,我想我帮得上忙。」

从纽希拉到这里的路上,我认识了很多人,包括非人之人。

借助他们的力量,至少帮这两人逃出王国是不成问题。

「我是很想这样做,可是梅尔库里欧是柴达诺家的继任当家,背负着很多责任。要是他不见了,家族里一定会掀起一场夺权之战。无视于这一切只顾跟他私奔这种事……我做不到……」

艾尔娣并不是只会挥剑,而是能将眼光放远的聪明女孩。

「我在想,圣职人员说不定能说服我那个迷信的父亲。可以吗?」

她眼带不安地对我这么问,表示不抱希望吧。

假如我是个满鬓白须且外表庄严的高龄圣职人员,或许还有点机会。但如果这么容易就劝服,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纷争了。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有暗杀的打算,应该会装傻到底吧。」

「……嗯,我想也是……」

艾尔娣叹口气,视线低垂。

「礼拜堂会不会有路能出去呢?之前人家说明流程时有带我过去走走,有窗户没错吧?从那逃出去怎么样?只要避开人挤成一团的时候,不给人装成意外的藉口就好了吧?」

「这里是有钱人柴达诺家的房子,那里的窗户都装了镀金铁窗,我的手也扳不弯。」

礼拜堂在战时可以充当避难所,也经常作宝库使用,特别坚固。看来街坊人家里的礼拜堂也保有这种传统。

「这样的话……」

三人拼命绞尽脑汁,但迟迟想不到好方法。

最后缪里莫可奈何地往我看,晃了晃那个盛装打扮也没有取下的不起眼小囊袋。

「可以变狼救走他们?」的意思。

表情凝重,是因为恐怕没别的办法了。即使是装了铁窗的窗口,变成狼的缪里也能靠蛮力撞破吧。

然而,艾尔娣先前的话打住了这个想法。

宾客里有许多是能单独战胜熊的猛汉,不太像是会畏惧狼,缪里说不定有危险。虽然在神圣的礼拜堂拔剑对神不敬……这时,我忽然想到典礼是办在神圣的礼拜堂里。这么一来──

「对了。」

「怎么啦,大哥哥?」

缪里和艾尔娣都往我看来。

而我视线的去向是艾尔娣。

「艾尔娣小姐,如果他们都是空手,你能保护梅尔库里欧先生吗?」

艾尔娣眨了眨眼,握起拳头盯了一会儿。

并且松开握紧几次,最后用力握住。

「就算他们是我的叔叔伯伯,空手的话我也不觉得会输。就算打不赢,只要他们不拿武器,我还能用这么壮的身体保护梅尔库里欧。」

我也能够想像艾尔娣力抗暴徒的模样。

「可是你真的能拿走他们的武器吗?不太可能吧。」

「他们都是武夫,直说要没收当然会引来戒备。可是婚礼要在礼拜堂举行,假如他们真的打算暗杀,一定会以为赢定了而大意,请他们暂时放下应该是可以的。」

「这……或许是吧。」

「要怎么拿走他们的剑啊?」

就在我想回答缪里时。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不等应门就开了。

「啊,艾尔娣小姐!终于找到您了!您怎么会待在这里呢,婚礼就快开始了啊!伴娘你准备好了吗?祭司大人也快点准备!快快快!」

进房的像是普利斯托家的女佣总管之类的人。大概是新娘突然不见,找了很多地方吧,她头发有点乱,额上也布满汗珠。背后还有一群抱着洁白礼服的年轻女佣,同样喘吁吁地等着做最后的准备。

时间所剩不多了。

「知道了,马上过去。」

艾尔娣答覆她们后看过来。

「只要他们放下武器,剩下的我来处理。拜托了。」

并对我如此耳语就离开房间。

那背影,充满了败战国公主带着最后的尊严踏上断头台时的悲壮决心。缪里也担心地看着艾尔娣被女佣们又推又拉地带走。

「你也要赶快过来喔!」

女佣总管对缪里说。

我也得到礼拜堂去了。

「大哥哥?」

缪里没多说,用问声叫我。表情像是惶恐,又像愤慨。

「礼拜堂是我的地盘,有很多机会能请人放下武器站起来。我一定会动用我全部所知,让他们放下武器。」

「可是……」

就算放下了武器,也不会离开伸手可及的范围吧。

我捧住缪里不安且焦躁的脸庞说:

「不要摆这个脸,那么可爱的妆都要白费了。」

缪里表情一僵,脸颊发红。是害羞与气恼参半吧。

「仔细想想,其实我们在这里还有很多帮手嘛。」

「帮手……?」

「可以静悄悄地走来走去,又能自由进出礼拜堂,而且还很听你话的帮手呀。」

缪里愣住以后「啊」了一声。

她脚边的小毛堆,不知何时已经在打鼾了。

「没错。我会找个好时机请来宾放下武器。他们都来自很重视传统与形式的古老家族,应该会照办才对。」

「我趁那时候叫狗狗拿走他们的剑就行了吧?」

她吃海盗盅时,忠心的野狗一看到她渴望的眼神就恨不得扑上猎物了。何况我以前的旅途中,也不知被不肖野狗抢走食物多少次。它们就是凭藉这份强悍,在辛苦的流浪生活中存活下来的吧。

而且从缪里进门以来,聚在这里的野狗就非常欢迎她。

请它们拿走武器就行了。

「就算拿不走,至少也能引起混乱吧。脚边有狗在乱跑,也足够绊住他们了。这段时间是逃得掉才对。」

缪里也赞同地点点头,笑咪咪地说:

「大哥哥终于会用脑袋了呢。」

「也要有你帮忙才办得到。」

我捏捏她的脸颊,她很痒似的微笑。

「那我去艾尔娣那边喽。」

「好,拜托你了。」

「看我的!」

缪里站起来,摸摸睡昏头的小狗脑袋叫它起床,离开房间。

这场婚礼应该会顺利完成吧。

我似乎只有外表像是一流的圣职人员,请来宾放下武器是易如反掌。我对自己这么说,克制紧张。

「好,出发吧。」

我低声给自己打气后起身。要是不能帮艾尔娣和梅尔库里欧结为连理,以后拿什么脸去讲述神的正义呢。

当我跨开大步走向房门,伸出手时。

手扑了个空,是因为有人从走廊那一侧开了门。

「缪里?」

我以为她忘了东西而抬头,然后当场冻僵。眼前是个能俯视我的巨汉,胡须上眼熟的红色,使我立刻明白他是艾尔娣的父亲。

这位秉持战乱时代价值观,企图暗杀梅尔库里欧的人物,手比我的脚还要粗,脖子也壮得像头牛。被蛇盯死的青蛙就是这么回事吧。对神的信仰如何坚贞,神的言词也鲜少能阻止暴力这种事实,我并不是不知道。

「……请、请问有何指教?」

我好不容易挤出这点话,但声音又尖又弱,走廊上的红须巨汉也只是默默盯着我看。

没必要问「他怎么会在这」这种蠢问题。对于曾以征战度日的人而言,寻找目标是生存的铁则。他一直在监视艾尔娣,免得她破坏暗杀计画吧。

这么一来,缪里也危险了。

我慢慢挪动双足位置,回想这楼房的构造。这里是二楼,窗下有个为乐队搭建的简易亭子。立刻转身跳出去,应该能从凉亭屋顶下到中庭里。

楼房是围绕中庭而建,不管从哪里喊都一定能传到缪里耳朵里,她也能迅速察觉发生什么事了吧。

暗自盘算好之后,我调整呼吸,计算时机。

一……二……就在这时──

「我知道你是谁。黎明枢机和我女儿偷偷谈了些什么?」

巨汉的手抓住了我的肩。

「三,转身就跑」的部分,终究是办不到了。

◇◇

艾尔娣的父亲突然出现,并识破了我的身分。敏捷的缪里说不定还有机会跑,我这个慢吞吞的羊根本逃不掉。

而且艾尔娣的打算也全被他看透了,根本不用我讲。对他们这些曾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人来说,我们的计画真的就只是儿戏吧。

然而他仍未将我赶出婚礼,反而把我当作一枚好棋,我也不得不听从他的要求。

在他催赶下来到礼拜堂之后,我被里头热腾腾的空气压得说不出话。

正对礼拜堂门口的中央通道两侧,坐满了双方家属。不必说明,一眼就能看出柴达诺家在右,普利斯托家在左。

即使人数相当,左侧肉量也高出将近一倍。

艾尔娣的父亲不愧是古老家族的当家,将圣职人员带到了似的大摇大摆送我到祭坛前。

在门口到祭坛这短短的距离中,我瞄了瞄普利斯托家的服装。真的和艾尔娣说的一样,完全是战服,甚至穿了锁子甲。即使这就是武家的正式服装,感觉还是很怪。

接着,艾尔娣的父亲一一问候位于柴达诺家最前列的来宾。其中一人,像极了肥胖版的梅尔库里欧。

身为主角之一的梅尔库里欧,应该正在礼拜堂的祈祷室里拼命求神让婚礼圆满落幕。和缪里牵着手的艾尔娣想必也是如此。

在圣经前吐一口重得像铅的气,是因为参加婚礼的每个人心思各自不同。本该是一心祝福新人的场合,他们的想法却歧异得可怜。

我忧郁的脸,一定完全没有知名圣职人员的样。

艾尔娣的父亲将他高大的身躯挤进礼拜用的长椅上,注视着我。

像在提醒我做该做的事。

我只有点头的份。

「……神创造男女──」

婚礼,从这一句话开始了。

我不认为自己的讲道好到哪里去,但来宾们都听得很专注。或许是接下来要发生的事,让他们特别想聆听神的言语吧。

豪华的镀金铁窗另一边,仍有许多人在忙着准备宴会。

那和平的景象甚至令人觉得空虚。

「要在今天这个日子,当神的面迎娶妻子的新郎,请上前来。」

我阖上记录神谆谆教诲的圣经,来宾们也扭身注视大门。贵族婚礼上才见得到的两名轻甲卫兵开启门扉,手中长枪的尖端是以银色毛皮制成。

面容紧张的梅尔库里欧从交叉的长枪下走进礼拜堂。没有克制幸福笑容的感觉,是因为一脸横肉的普利斯托家成员都盯着他看吧。

他向神和双方家属鞠躬的样子,也僵硬得很不自然。

接着抬起头看看我,拼命绷紧嘴角走来。

来到祭坛前,手按胸口向教会徽记行礼,然后站到我的左前方。艾尔娣将站在右前方。

「各位来宾请起立。」

大门再次关上后,缪里和艾尔娣就会来到门后等候,竖耳聆听我说的话吧。

我闭上眼,慢慢吸气、吐气。

睁眼往艾尔娣的父亲看,他很刻意地闪避视线。

「佩剑的来宾,麻烦请解下来。要是剑不小心把椅子顶翻了,婚礼的主角就要换人了。」

普利斯托家的人个个高头大马,其实都坐得很辛苦吧,这句话掀起浪潮般的阵阵笑声。他们很配合地解下腰际佩剑,倚于前方椅背。

而艾尔娣的父亲即使知道我们全盘计画,也同样若无其事地放下了剑。

「圣歌队。」

我向候在礼拜堂两侧的少年们发个讯号,他们随之唱出变声前的歌声。

「就要在今天这个日子成为妻子的新娘,请上前来。」

门一开,礼拜堂内便充满赞叹。

赞叹的对象既像是完全就是个天使的缪里,也像是高大身材反而使洁白礼服更引人注目的美丽艾尔娣,抑或是昂首挺胸坐在她们周围,由银狗白狗构成的毛海。

就连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缪里,也在这时候显得紧张。我往她使个眼色,她跟着微微点头,牵起艾尔娣的手向前走。脚边的狗群也随之动身的景象,令她们宛如漫步云端。

真亏他们能弄来这么多狗,这样的排场也的确让人印象深刻。

普利斯托家一众剽悍的亲属,都为他们领地公主的美貌看傻了眼。即使隔着一大把毛茸茸的胡须,也看得出他们都凝神注视着她。最夸张的就是她父亲,红发都竖起来了。

艾尔娣依照流程停在父亲面前,挽手感谢他的照顾。

看得出父女之间充斥着超乎死板婚礼致词的紧张。

在他们背后,缪里正在对狗儿们使眼色。原本如白色地毯般挺立不动的狗,一个个悄悄散布到座位之间。

艾尔娣结束对父亲的致谢后,缪里再度牵起她的手来到梅尔库里欧面前。艾尔娣没看我,缪里则看我一眼后微微点头,从两人面前优雅地退开。

「新郎,梅尔库里欧.柴达诺。」

梅尔库里欧随我唱名而看来。

「新娘,艾尔娣.普利斯托。」

艾尔娣向我看来。

我接着说的,是在这个重复了千千万万次,受过无数祝福的结婚仪式中,就连对圣经内容丝毫不感兴趣的缪里都晓得的「无论健康或患病」那段誓词。

梅尔库里欧要咽下紧张般大口吸气,回答:「我发誓。」高出他一个头的艾尔娣也垂着眼回答:「我发誓。」

「那么,请新郎新娘交换戒指。」

礼拜堂两侧,各有一人手捧符合贵族身分的红色绒布走来,恭敬揭开。

布上各摆了一枚金色戒指。

梅尔库里欧先拿一枚替艾尔娣戴上,接着艾尔娣也替他戴上。

梅尔库里欧紧张地微笑,艾尔娣也对他笑。

其中的确能感到他们的感情。

那就是一切了。我不禁想,这就够了不是吗。

神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人却无法看清一切。

例如每个人心里究竟是怎么想。

「我宣布两人正式结为夫妻。」

当我如此高声宣言,来宾们立刻热烈鼓掌,可说是掌声雷动。

梅尔库里欧牵起艾尔娣的手,收紧嘴角向来宾优雅行礼。艾尔娣也与丈夫一同弯腰,沐浴于掌声之中。

在他们背后,我念出听取典礼流程时他们给我的祷文。

「接下来,根据两家地域自古流传的习俗──」

持续至今的掌声,忽然出现微妙的变化。

这就是所谓掌声随时会停的奇妙时段吧。依然在眼前保持鞠躬姿势的艾尔娣似乎也察觉到气氛有变,露出礼服的健壮背肌都紧绷起来了。

「我们要在此考验神所认可的这对新人……」

念到这里,两只狗来到祭坛前。它们都有洁白的毛发和圆滚滚的黑眼珠,骄傲地摇摆蜷得圆圆的尾巴。

接着,众人终于注意到了。

狗嘴上衔着剑。

「啊,那不是──」

从某人慌张地这么说的那一刻起,来宾之间的白色地毯一齐动身。它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叼起剑柄,凭流浪生活锻炼来的速度奔向出口。

来宾们急着想抓狗,可是长椅的间距太窄,这些人又特别高大,难以动作。场面转眼乱成一团,不知情的人还当作是余兴节目,跟着起哄。

圣歌队的少年们以为那场粗鲁仪式已经开始,歌声不再那么庄严,而是唱起鼓舞部队用的雄壮战歌,待命的乐队也用力敲起大鼓蜂拥而上。几只狗跑出礼拜堂时,嘴里的剑鞘狠狠敲到乐手的小腿骨,令他痛得倒栽葱摔下来,更是引起众人的大笑与兴奋。

在这种状况下还能保持冷静的,就只有艾尔娣的父亲等少数几人。

「大哥哥!」

缪里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眼中闪烁灿烂的光芒,手里还多了不知谁的剑。弯着腰的艾尔娣也开始动作,她的手缓缓伸向狗衔着的剑,彷佛要将她累积至今的愤怒全寄托在这上面,也像是在展现她的决心。毕生的训练,都是为了这一刻。

然而,有只手阻止了她。

「艾尔娣。」

随着一派轻松的声音,梅尔库里欧拿起了两只狗所衔的剑。

「你不用拿剑。」

艾尔娣抬起头,梅尔库里欧站直了身。

「来吧!我的名字是梅尔库里欧.柴达诺!要娶美丽的艾尔娣为妻!」

梅尔库里欧依从可能是源自古老战争时代的仪式,高举右手的剑报上名号。

茫然之中,艾尔娣还是将手伸向梅尔库里欧左手的剑。

但他似乎早有预期,扔掉了左手的剑。

「梅尔库里欧!」

那悲痛的叫喊让他有些讶异,但很快就转为笑容。

「没事的,艾尔娣。相信我。」

「不行啊,梅尔库里欧!你什么都不懂!」

几个男人,偷偷接近如此大叫的艾尔娣背后。

「唔,做、做什么……放、放开我!」

艾尔娣的叫声被涌来的人们淹没,受制的她很快就和拿起剑的梅尔库里欧消失在人墙另一边。

抱着剑的缪里也手忙脚乱地想松开剑扣,要过去救人的样子。我抓住她的肩拉到身边。

「大、大哥哥!快拿武器给艾尔娣啊!」

缪里一边说,一边往装满麦谷的小囊袋伸手。

她恨不得立刻变成狼,救走悲剧的新娘。

就在快急哭了的缪里抬头看我时──

「还不把你们的手放开!你们的公主从今天起就是我的妻子了!」

梅尔库里欧拔剑这么说,原本要挤扁他的人墙稍微后退,腾出些许空间。从人缝之间,能见到艾尔娣有如受缚的公主般被人架住。然而死命挣扎的她,即使是三个浑身肌肉的大男人也抓得很勉强。

这画面,让我叹出好大好大一口气。

「很好,那就让这把剑问问你到底够不够资格作我女儿的丈夫吧。」

艾尔娣的父亲答覆了梅尔库里欧,捡起他扔下的剑,拔剑舍鞘。别说体格不能相比,就连外行人也能一眼就从他们举剑的姿势看出剑术也有巨大差距。

艾尔娣死命挣扎叫喊。

「梅尔库里欧!」

紧接着,艾尔娣的父亲扬起了剑。

比起声音,光更夺占了我的耳朵和眼睛。

落雷般的金属撞击声使我骤然缩身,为剧烈的剑击发寒。缪里甚至忘了眨眼和呼吸,拼命想甩开我的手协助梅尔库里欧。被我制住以后,她露出从没有过的愤怒眼神。

「大哥哥,为什么!」

要是再拉我,就算是大哥哥也──

「缪里。」

听我唤她的名,能为他人真心愤怒的善良缪里用骇人的狼眼瞪我。

可是我冷静地承受她的眼光。我并不是瞧不起她,也没有抛弃艾尔娣和梅尔库里欧。这全都是因为缪里她们离开后,艾尔娣的父亲与我当面谈的那些话。

「你放心,他们都只是想为对方好而已。」

「……咦?」

我不知这疑惑的声音来自缪里还是艾尔娣。

因为人墙另一边发生了难以置信的事。

一副文弱书生样的梅尔库里欧,居然漂亮挡下了艾尔娣父亲的剑。

「哼!」

下一剑是往身体横扫而来,梅尔库里欧再次成功接挡,火花迸散。虽然他细瘦的身躯几乎要被打上空中,但他的确是接住了。

他重整踉跄的脚步重新举剑,柴达诺家的人短瞬之后踏起脚大肆喝采。

「就是这样,上啊!不要怕普利斯托之狼!」

听见这样的声援,这次换胡须男这边喊起来了。

「柴达诺的白毛都是羊毛!快拔下来!把他拔个精光!」

在起哄人群的中央,梅尔库里欧接连挡开艾尔娣父亲的剑。艾尔娣惊愕得睁大了眼,缪里也傻眼看着我。

梅尔库里欧每挡一剑,礼拜堂就响起要掀飞屋顶的欢呼。圣歌队的少年们也不甘示弱地高声歌唱,乐队加紧敲鼓吹奏。

「人称普利斯托之狼的你就只有这点能耐吗!」

即使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梅尔库里欧仍果敢地如此大喊,并在艾尔娣的父亲回答之前单手将剑甩一圈,以有点蹒跚,算不上英勇的动作勉强将剑扛上肩,伸出另一只手。

新郎伸手的对象,当然不会是别人。

「来啊,艾尔娣!」

插图p295

由三人联手架住的艾尔娣恍惚地落到地上。

她腿软了似的瘫坐在那,抬望梅尔库里欧。

汗湿的额上沾满美丽金发的梅尔库里欧强行拉起了她的手。

「以后由我来保护你!我梅尔库里欧.柴达诺,要保护自己的妻子艾尔娣!」

这时艾尔娣的父亲一剑砍来,梅尔库里欧以单手的剑弹开。

事到如今,谁都看出是怎么回事了。梅尔库里欧瘦弱的手臂显然已经累得光是举剑就很勉强,但艾尔娣父亲的剑还是软绵绵地弹开,掉出手中。

「艾尔娣,路开出来了!我们走!」

恍惚仰望的艾尔娣受到梅尔库里欧的拉扯而踉跄,在他的搀抱下站起后,才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角色。

明白父亲他们为何带上武器,为何梅尔库里欧自信十足地要她放心。

艾尔娣望向父亲,父亲举手投降。

她有那么一瞬间差点就要哭出来,但闭眼再睁开之后,她眼里只剩下梅尔库里欧──一个比她矮一个头,完全是家境富裕的瘦弱少年贵族。梅尔库里欧说过他曾请求父亲让他游学学诗,反被痛骂一顿,相信连剑也没握过几次。

但是,他仍认为自己要够坚强才能成为艾尔娣的丈夫。艾尔娣因为自己有副锻炼剑术而来的高大身躯,自嘲与新娘无缘,而梅尔库里欧也有类似的想法。

那么艾尔娣的父亲他们呢?

「这样就……可以了吧……?」

一张张胡须脸紧张地这么问,目送梅尔库里欧牵着艾尔娣的手,像骑士故事最后一幕那样拯救公主奔出礼拜堂。有人还在架住艾尔娣时脸上被她狠狠踹了一脚,鼻血直流。

「当初还怕公主把整个婚礼闹翻了呢……」

「我还想拿梅尔库里欧先生当人质跑掉算了。」

「幸好没有真的砍起来,这身锁子甲是白穿喽。」

艾尔娣的父亲出现在准备室,说的就是这些。

艾尔娣对结婚从没有表示过一丁点兴趣,又不懂裁缝与烹饪,只知道成天练剑。

女儿向父亲学剑,父亲当然很高兴。然而他也是有一般父母的担忧,觉得适婚年龄的女孩总不能都是这样,于是想撮合女儿和曾经在故乡活动中见过面的梅尔库里欧。

结果女儿一下子就和梅尔库里欧腻在一起,让作媒的父亲吓得措手不及。甚至看他们聊得太久,想帮梅尔库里欧一把,问他们「艾尔娣喜欢剑,挥几下给她看看怎么样」。而这份惊奇,很快就成了怀疑。

艾尔娣是个聪明伶俐,心地善良的女孩,很可能当场就看出父亲怕她嫁不出去才替她介绍男性,只是不说出口。而且介绍得这么突然,再怎么迟钝也会看出父亲的打算。那么艾尔娣会不会是替父亲着想──不,替只有历史悠久,根本不懂赚钱普利斯托家着想,才会想嫁给富裕的柴达诺家继承人呢?

不然从未吟过一行诗的艾尔娣怎么会那么开心地和梅尔库里欧聊诗?「你什么时候对诗词感兴趣了」?

撮合他们的父亲忍不住这么想。

可是还来不及了解艾尔娣真正的想法,梅尔库里欧也似乎爱上了她。父亲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进展愈来愈快,进退两难。

难道他们是真心相爱?不过……

对女儿的担忧逐渐让父亲辗转难眠,但不是舍不得宝贝女儿,而是因为艾尔娣是个爱剑胜过三餐的野丫头。

也就是说,他是真心害怕女儿临时变卦。艾尔娣过去不知惹过多少麻烦,让他怎么也放不下这个心。

甚至到最后,他还相信女儿是跟他赌气才结这个婚。

认为女儿对父亲将她也当其他普通女孩一样看待感到失望,想以搞砸婚礼的方式强制退婚。

父亲在缪里和艾尔娣离开房间后冷不防来到房间那当时,这位遇上百战猛将也不会畏惧的大汉居然哭丧着脸倾吐他的心事。

父亲东猜西猜,就是没猜到女儿真正的心思,实在教人唏嘘不已。但我也很快就注意到父亲是因为疼爱女儿,事情才会变成今天这样。

由于女儿热爱练剑,他从来没说过女生长那么大了不该练剑这种话。比起一般常识,他更尊重女儿的兴趣。

所以他才会误判艾尔娣的想法,而艾尔娣这边也同样猜错了父亲的用意,才会把事情弄得更复杂。

艾尔娣是认为,父亲和她过去只会聊剑术和战斗,无法突然就和他聊恋爱话题,更别说分享她对梅尔库里欧即兴作诗的感动了。害怕做这些事,会让父亲以为女儿原来如此软弱。

这就是一切的起点。

于是来找我求助的父亲这么说了。

希望我无论艾尔娣说了什么,都一定要完成这场婚礼。

说得只差没跪下来求我了。

还说他安排了会让艾尔娣重新爱上梅尔库里欧的节目,爱剑胜过一切的她一定会喜欢。因为梅尔库里欧也为了讨艾尔娣开心,找他练过很多次剑。

这句话让我发现,梅尔库里欧一样也掉进了陷阱里。

除了长叹,我还能做些什么呢。

神无所不知,但人并非如此。人只能以某一角度去评断另一个人,而这个角度往往比自己所知的更窄。

因为这个缘故,凶悍的父亲在女儿的问题上那么惶恐,梅尔库里欧没想到艾尔娣真的对丈夫的剑术一点也不感兴趣,艾尔娣自己也以为梅尔库里欧应该会比较喜欢削肩细腰,温柔婉约的妻子。

父亲完全不认为粗鲁的女儿真的会谈恋爱,女儿也认定强悍的父亲只会接受强悍的男人作普利斯托家的女婿。

想想人们为何会以鲜奶油与砂糖妆点婚礼。

那是因为恶魔怎么看都不像喜欢甜食的样子啊。

「……那我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缪里将剑归回原主,不想再管了似的盘腿坐下来。好几只狗围在她身边,给缪里这头狼摸头,开心得直摇尾巴。

「说不定是一点辛香料吧。说起来,我们也因为外表的关系才会碰上这件事啦。」

缪里叹口气,一个个给身边每只狗摸头后说:

「……话说回来,艾尔娣好可爱喔。」

她所望之处,柴达诺家和普利斯托家的人正肩并着肩走出礼拜堂。他们为了让这场婚礼顺利完成,做了很多安排与准备。新郎新娘手牵手跑出礼拜堂的模样,使他们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缪里往我向她伸出的手注视片刻,说:

「大哥哥,你会想要骑士跟公主那种的吗?」

不知那是什么意思,总之我老实回答。

「我不适合当骑士。」

「……」

缪里默默牵我的手站起来。

「那牵着我的手走下去的大哥哥是什么角色?」

「你自己都说出来啦,哥哥嘛。」

她立刻嘟嘴吐舌,用力掐我的手。

然后瞪着我说:

「经过这件事以后,你不觉得只有你一个这样想吗?」

人总是以外表评断他人,很难推翻一度建立的印象,且往往无法正确评断自己。

即使大多时候正确,也不是一定正确。

「就算我错了,也比你自以为是大人要好啦。」

「嗯啊!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真是的,连自己的剑都准备了,你是真的想砍过去啊?」

混淆冒险故事与现实的界线,不是大人应有的行为。

「只要你还是小孩,就永远是我的妹妹。」

「大哥哥大笨蛋!」

缪里的叫声吓得狗儿全都竖起耳朵。

「好好好,我们先把眼前的事收拾掉吧,你还要在中庭切蛋糕给新娘呢。」

她搂住我的手,想咬一口似的把脸贴上来,呜呜叫了一会儿后才离开。

「啊~!我也好想赶快当新娘喔!」

接着拉住我的手跑起来。

「大哥哥,我们走!大餐要被人吃完喽!」

「咦?缪、缪里,不要跑!」

「哈哈哈哈!」

我们就这么一起跑到中庭,明白自己都是白操心的每个人们都兴高采烈地大肆庆祝。

再加上酒的催化,场面一下子乱到不行。

艾尔娣和梅尔库里欧感谢我的帮助,双方亲戚也谢个没完。

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到头来他们都只是为了对方好而已。

发生于劳兹本一隅的婚礼就此顺利完成,我们也得到了与缪里发色十分相近的小狗,返回海兰租借的宅邸。

刚进门就遇到办公归来的海兰,我们疲惫的样子让她看傻了眼。请她容许明天再报告详情后,我们便匆匆撤回房间。在宴会上一直跳舞的缪里,累得抱着小狗倒在床上。真受不了她。

缪里摸摸开心小狗的头,放到床下,用又累又兴奋的眼看来。

「大哥哥,还记得你答应我的吗?」

「答应什么?」

她躺着伸出双手说:

「回房间以后要给我抱抱啊。」

为婚礼盘起的漂亮头发,和她疲倦的恍惚表情,看起来忽然好成熟。变成一只坏狼,要迷惑走在信仰之道上的羔羊。

她或许就是要我这么想吧,但我可不是白照顾了她十几年。

「对了对了,其实我瞒着你带了一个纪念品回来。」

「……唔?」

「忘啦?你不是很想要他们的大餐具吗?」

「咦?咦!」

就是用来祝福新人一辈子不愁饿肚子的超大型餐具。

缪里立刻坐起,像看见肉的狗一样爬过来。

「大、大哥哥,你该不会是终于──」

我将纪念品拿到脸上突然充满少女情怀的缪里面前。

「你有吃到吧?听说艾尔娣小姐故乡的特产,就是那种用小麦做的面条。这个就是煮面条时用的工具。」

我拿出的工具整体像个细长板子,一端有许多突起。

将这一端伸进锅里搅拌搅拌,就能把面条勾出来。

「咦……咦~」

见到与期待完全不同的东西,让缪里全身都泄了气,耳朵尾巴无力下垂。

我坐到她身边解释:

「别急嘛。我一看到它,就觉得非常适合帮你梳毛喔。」

缪里抬头看我。

彷佛从作梦也想不到的地方捡到了金块。

「这么大一把,就算你变成狼也梳得起来。你不只是头发,身上的毛也很漂亮,狼形这边也应该要好好保养才对。」

缪里嘴抿成一线,小狗顺着她的腿往上爬。

当小狗终于爬到床上,缪里的腰带、上衣、裤子等衣物接连掉到它头上。它扭呀扭地爬出衣服底下时,上头多了只银色的狼。

「……缪里,不要啦,这样我怎么梳……缪里……!」

大狼按倒了我,鼻头抵在我脖子上猛蹭,喊停也没用。尾巴摇得像是快甩掉一样,狼的骄傲都不知上哪去了。

头不经意往旁一转,见到小狗疑惑地盯着我们看。

「帮我说她几句好不好?」

念念这头变这么大也一样爱撒娇的狼。

「汪呼。」

小狗叹气似的叫一声,坐下来用短短的腿搔脖子。

脱落的银毛往空中飞散。

在这个漫长冬天结束,温暖春天终于到来的时节,又一幕过去了。

◇◇

离开温泉旅馆旅行的年轻人终于又捎信回来。纽希拉好不容易脱离冰封期,但早晚依然冷飕飕。咱在门边壁炉烘身子时,经常出入纽希拉的商人送信来了。

换毛的季节又到喽。咱藏好耳朵尾巴领信,信上传来浓浓的气味。

「嗯。」

解开捆信绳,掰断封蜡一看,见到一行行寇尔小鬼工整的字,其中夹杂不少缪里往右上歪的字。看着看着,咱的嘴角也歪了。

「喂~赫萝,要帮你温点葡萄酒吗?」

伴侣拿着锡制酒杯探出头来。

「嗯,帮咱温点。」

「好好好……怎么,有信啊?缪里的吗!」

最近这阵子都没有寇尔小鬼和女儿缪里的信,让伴侣睁大眼睛冲了过来。

所以咱大发慈悲,把信上内容告诉他。

「信上写说,寇尔小鬼和大笨驴缪里办婚礼了。」

虽然省了很多,但没说谎。

这肯定会吓死这个拿女儿没办法的傻伴侣……结果是刺耳的金属碰撞声和东西打翻的声音。

「啊~!汝做啥啊汝!葡萄酒耶!」

锡杯都掉了,伴侣还是面无表情地杵在那发呆。

「缪里她……缪里她……」

「大笨驴!只是寇尔小鬼扮僧侣帮人办婚礼,缪里去当伴娘而已啦!」

「咦?真、真的吗?没骗我?」

这家伙明明拿得出令咱贤狼都瞠目结舌的智慧与勇气,可是大多时候比牛还笨。

「真浪费……汝这大笨驴真的是喔……」

「喂,信给我看一下。真的不是缪里嫁人了?」

「冷静点啦!喏!随便汝看!」

咱将信塞给大笨驴,捡起他弄掉的锡杯。

幸好杯口小,里头还留了点。

晚点叫大笨驴自己擦。

「啊啊,真的是这样写……搞什么……还以为心脏要停了……」

现在就这副德性,缪里真的嫁人以后怎么办喔。虽然让人很受不了,但咱贤狼可是慈悲为怀的好妻子,有件事还没告诉这个呆瓜。

「咦,南方地区的某种餐具正好适合梳毛,这几天要找人送过来呀。」

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寇尔小鬼在春天先一步到来了的山下世界怎么度过缪里的换毛期,倒是不难想像。从捆信绳上就看得出来了,而且伴侣手上的信即使隔了这样的距离也传来浓浓的气味。

感情好到谈结不结婚实在很无聊的气味。

大笨驴伴侣是人类,闻不到那种气味。真希望他知道咱不告诉他乌云罩顶的好意,好好感激咱一番。

「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咱回伴侣一个微笑,站到他身边去。

「梳毛的用具呀?今年换毛的季节又到了,要给汝刷刷才行喔。」

「好好好,我早就替你订一大堆梳子了。」

明明很高兴,还说得很无奈的样子,实在可恶。

「要轻轻地梳喔?」

伴侣笑着耸耸肩,开始擦地上的葡萄酒。看他可怜,咱也来帮忙算了。这么有趣的玩伴,给缪里这只年轻大笨驴糟蹋太可惜,配还嫩得很的寇尔小鬼就够了。

「怎么啦?」

伴侣注意到咱的视线,一脸看不懂的表情。

逗得咱嗤嗤笑,回答:

「没事没事。」

漫长的冬天就要结束。

现在这雀跃个没完的心情,咱要全推给季节。

话说回来,见到这两个年轻人旅行得这么开心,咱也不是一点也不羡慕。

旅行。

旅行啊。

「哼。」

咱苦笑着喃喃说:

「都不会再去旅行了,还说这做啥。」

长满冬毛,有所期待般膨胀的尾巴,一摸就垮掉了。

但是,世上总有惊奇不完的事。

不久之后,贤狼发现自己的料想也有失准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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