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离开城镇爬过一座山丘后,在眼前延伸闲来的景色已变得陌生。
有别于闭上眼睛也能够自在行走的熟悉山丘和野原,这里是通往其他国度的大地。
只要抬头仰望天空,就会看见鸟儿在高处飞翔:只要回头眺望,就会看见出现在远方草原上的羊只与牧羊人身影。
虽然没有留下太好的回忆,但真的决定离开时,又会让人感到落寞。
宜人的微风徐徐吹来,彷佛一边叹息,一边在取笑这方似的。
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做了一次深呼吸。
刚踏上旅途,就如此落寞寡欢,未来的旅途要怎么走下去?
重新背好行李,并转身重新面向前方。
道路直直向前延伸,不会迷失方向。
而且,旅途上并不孤单。
可靠的黑毛小骑士用圆滚滚的眼珠注视著这方。
这位勇敢耿直的小骑士,有时候也会非常符合骑士作风地有些严肃。
小骑士一直注视著这方,仿佛识破这方心中的不安。
展露笑颜以取代说出「我没事」的话语后,小骑士站起了身子。
那模样仿佛在说「既然这样,只要专心前进就好了」。
向前踏出一步后,很自然地也接著踏出了第二步。
到了第三步、第四步,更是不需要特别去意识。
随著脚步轻快地前进,四周的景色也逐渐改变。
追寻崭新世界和崭新生活的旅途正式展开。
世间是靠著命运而运作。
就算如此断言,相信其他人也不会有太多反对意见。
敝人现在之所以能够活在世上,完全是因为命运。
我不知道自己来到世上已过了多少岁月。
不过,至少能够肯定地说,这段岁月并不短。
心想「自己只能够走到这一步」而放弃挣扎已不是一、两次的事情:心想「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而偶然获救的经验更是多。
另外,还有一点一定要让大家知道。那就是我这辈子只跟随过两位主人。
第一任主人非常沉默寡言,且稳重如山,十分具有主人风范,也是这位主人在我出生不久后,就严厉训练我,让我练就想必一辈子有用的技能,虽然那段日子过得朴实平静,每一天却是那么美好,让人回想起来时,不禁有种揪心的感觉。当时的我还天真地以为自己会永远过著这般充实,且毫无不满的生活。
这般生活之所以如泡沫破裂般消失不见,其原因除了命运两字,没行其他字眼能够解释。
去到野外时,不仅会遇到狼或熊等凶掹动物,也会遇到以铁作为武装、几这些动物的尖牙或利爪更加可怕的人类,虽然旅途上必须有十二万分的警觉,但因为一场突来的风雨,我们不慎在危险之地露宿。
不过,无庸置疑地,我们会露宿在那地方,还有那些家伙会出现在那地方,都不是必然发生的事情,而是偶然。双方那天晚上会在那地方撞见,除了是因为不可思议的命运力量发挥作用,没有其他原因能够解释。
不管原因为何,那天晚上我拚命奋战。
我尽最大努力地奋战。
也确实毫不害臊地认为「万夫莫敌」这句话是为了形容我而存在。
如果足因为持有这般自傲想法,才让敌方乘隙而人,状况或许会好一些。
那晚我们彻底处于劣势,主人当场倒地,而我受了伤。
那场剧烈风雨之中,已分不清沾满主人脸部的是鲜血、泥土,还是雨水。主人把相当于其性命的拐杖交付给我时的表情,此刻仍历历在目。
仆人除了保护主人的安全之外,也必须付出相同心力保护其名誉。
我带著主人的拐杖逃跑。
拚了命逃跑。
恰巧落下的风雨以及黑夜,肯定站在我这一方。
忘我地不断奔跑后,等到我察觉时,天已经亮了。
我不知道自己身上哪里受了伤,也精疲力尽得无法再多走一步路,最后缩成一团倚在一块大石头底下。
前晚的风雨如一场梦般消散,太阳缓缓从地平线升起。就算到了现在,我遗忘不了当时话感受到的温暖阳光。
还有,很惭傀地,在温暖阳光照耀下,我以为自己会就这么死去。
我是否守住了主人的名誉呢?
望著眼前想必已成为遗物的拐杖,我只能够如此自问。
只要上了天堂,就能够询问主人这个问题:
抱著这仅有的慰藉,我闭上肯定没有机会再睁开的眼帘。
所以,当有人摇动我的身体而再次睁开眼睛时,我深信自己已经来到了天堂。
然而,印人眼帘的景象实在不像来自天堂的存在。
印入眼帘的是一名脸颊凹陷、一身穷酸打扮,感觉路边的老树都比其装扮来得有气质的女孩。这般模样的女孩不是为了让自己满是冻伤的手变得暖和,而是为了叫醒我而摇动我的身体。
主人时而因为喝醉酒而变得多话时,会称呼我为骑士。另外,主人偶尔也会告诉我身为骑士的职务何在,我也为骑士的精神而深深感动。
既然如此,我更必须创造奇迹。
尽管自己就快不支倒地,女孩还是哭著拚命想让我从死亡崖边站起来。这时候如果没有站起来,我要如何再以骑士自称?
我吞下一切的伤口疼痛和疲累,站起身子。
当时的那份骄傲感我至今难忘。
尽管自己也濒临死亡边缘,仍为我担心的这位温柔女孩看见我站起身于后,安心地露出笑容。
在饥饿与寒冷之中,不仅为他人担心,还能够展露笑颜。
正是这个瞬间,让我愿意把女孩当成新主人。
虽然不久后我与女孩一起倒卧在地,但彼此紧紧抱在一起,这肯定是命运的安排。睡了一会儿后,我因为肚子饿而醒来时,女孩会在同时张开眼睛,想必也是命运的安排。
事实上,这确实是一场命运的邂逅。
我因此有了新主人,这位新主人虽然有些不可靠,但拥有无人能此的慈悲心,其资质足以让我愿意为其效命。新主人名为诺儿菈,是个至今仍保有天真的小女孩,
为这位诺儿菈效命的在下名为艾尼克。多亏由新主人继承的拐杖上刻了我的名字,所以免除了换名字的不便。大缘分似乎会唤来其他小缘分。
虽然彼此语言不通,但正因为如此,才能够建立出坚固的关系。
我只是一只狗还没大没小地说这种话,不知道身为人类的主人会不会生气?
不,我想太多了,虽然主人是个了不起的主人,但我如果没有陪在身边,主人老是会做出一些危险的事情,所以应该不会有人说我没大没小吧。
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呢?你们看!
找如果没有陪在身边,主人连想要安稳入睡都有困难。
虽然是个十分软弱的主人,但相互扶持的关系也是美好的主从关系。
这么做出判断后,我与主人在同一张棉被底下取暖。
此刻正逢冬季。
我想,这么做也是不得已的事情。
冬天的早晨来得很早。
这么说当然不是指日出时间很早,而是天气冷得睡不下去的意思。
我们在天还没亮的时间起床,然后朝向天空大大伸懒腰。
伸完懒腰后只有主人打了喷嚏,我则是一脸严肃地望著主人的失态。
「鼻子好痒喔。」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主人找藉口地这么说。
「不过……」
虽然主人一度因为害怕冬天的寒气,而赖床地继续紧紧抱住我窝在棉被里,但最后下定决心让身体袒露在寒空下,主人一边眺望仍看得见星光闪烁的天空,一边接续说:
「起床时没听见羊叫声还真是不习惯呢,」
一点也没错。
对于主人的话语,我不得不表示赞同。
「虽然牧羊工作很辛苦,可是……一旦不再需要从事牧羊工作,还是会有一股落寞。」
牧羊人必须掌控无能的羊只,让它们吃足够的草并且养得肥胖,而这样的工作十分消耗体力,如果放任羊只不管,它们就会迷路,而且不管骂了多少遍,它们还是记不得路。这些羊连主人和仆人的差异都分不清楚,只会发出「咩~咩~」的叫声,掌控它们的工作当然不可能太轻松。
虽然主人与我是靠著这样的工作维生,但如今已不再从事这个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没有每日之分的漫长工作。对我而言,不需要再看见主人随著日出醒来,便立刻一边祈祷羊只没有逃跑,一边数羊时的沉痛侧脸,是最好不过了。
不过,不再听见羊只胡乱发出的「咩~咩~」叫声,却又觉得别扭。
我与主人踏上两人之旅已经过了—两个星期,差不多该甩开过去了。
尽管在心中喃喃说出这般坚强话语,但看见主人发呆的侧脸后,我还是忍不住用鼻子顶住主人的侧脸,然后用脸颊磨蹭。
我不想看见主人颐得软弱的面容。
「嗯……对不起喔,我没事。」
主人用双手捧住我的脸,然后笑著说道。
虽说一半是抱著朗待的心情,但决定不再从事牧羊人工作时,主人从象徵牧羊人的拐杖前端取下吊钟时的表情,至今令人难忘。
我叫了一声后,吐出白色气息。
露出难为情笑容的主人,找回了与生俱来的坚强,
「那我们来吃饭吧。其实啊,虽然只买了一些,但我在上次停留的城镇小奢侈了一下。」
说罢,主人急急忙忙从麻袋里取出面包。看见主人这般孩子气模样,让人忍不住露出苦笑。
而且,不应该因为盘缠充裕了一些,就做出奢侈行为。
我抱著这般想法凝视著主人,但主人察觉到我的视线后,不知道会错了什么意,一副搔痒难耐的模样笑著这么说:
「不行喔,艾尼克。这样很丢脸喔。」
主人的发言真是让我太意外了。
我会摇尾巴,绝对不是为了麻袋里的面包,而是因为很高兴看见主人恢复坚强模样,绝对不是为了那种肤浅的事情……
「不过,你看!雪白色的面包。」
主人把面包拨开成两半,让我看面包内层。
大地孕育出来的小麦芳香立刻扑鼻而来。
因为我以自己是一只狗为傲,所以也就没有反抗本能。
经过短暂用餐时间后,天色开始转亮了。
挂在夜空上如冰块发出寒光的星星已消失不见,每走一步路,视野便随之开阔起来。
话虽这么说,但气温并末因此哭然变得暖和,呼气仍会化为长长丝带流向后方,大地也依旧冰冷。
「不用看管羊只是很轻松没错,但差不多有些想念有屋顶的房子了喔。」
主人一边杵著没有挂起吊钟的拐杖,一边以其外表无法想像、强而有力的扎实脚步向前走去。
「今天或明天应该会到吧。」
主人一边说道,一边摊开羊皮绘制成的地图。
尽管是工作道具,但主人看见羊只受伤会哭泣,看见羊只做出危险行为会生气,与羊只分离时又会显得落寞,主人就像个母亲一样对待羊只。
因为看见主人这般态度,找以为主人会忌讳使用以羊皮绘制成的地图,却意外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人类有些地方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不过,艾尼克,你觉得有关那城镇的谣言怎样?」
主人一边望著地图,一边询问我。
主人之所以没有拾起头而保持看地图的姿势,想必是因为心中有一些不安。
我是条效命于主人的狗,当然应该追随主人选择的旅途。
既然这样,如果主人选择了多少有些危险的路,就应该鼓励主人才算尽责。
这么做出判断后,我从主人身上挪开视线,并看向正前方。
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只能够向前进。
我试图以动作传达这般想法。
「说得也是喔。甚至还有句话说,雇主是因为危险及劳苦才支付酬劳。」
听到主人的话语后,我叫了一声回应。
我家主人是远近驰名的牧羊人,但因为某种原因而不得不结束牧羊人的工作。
值得庆幸的是,主人手边有大笔金钱,而这笔金额足以实现主人的梦想,我家主人经常对著我说,她想成为制作服装的裁缝师,虽然我不讨厌听列主人聊起梦想,但不喜欢看见主人聊起梦想时,表现出一副梦想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模样。
所以,既然这梦想有可能实现,我当然会尽全力帮忙,但说实话,想要带著满面笑容说出这种话似乎很难。
如主人所说,想要实现梦想,必须做好可能遭遇危险的心理准备。
「听说那城镇有一半人口都因为得到传染病死了。」
既然那城镇很可怕,折返回去就好了啊。这样的想法太肤浅了吗?
主人有就算必须冒这样的危险,也要去到那城镇的重大理由。
她是在旅途中停留的城镇,听到有关因为发生传染病而就快毁灭的城镇谣言。
那城镇因为人口减少而缺乏劳工,所以需要很多人手来重振城镇。
听说在这样的城镇,即使是像主人这样的旅行女孩,或是没有经验也没有门路的人,也能够很容易从事工匠的工作。
不过,不可能永远都有这种好事。
等到大家都知道城镇不再受传染病威胁后,想必会涌进大批求职者。
这么一来,就只能够把握现在这个机会。
这件事情是一个在大家都因为传染病而不敢接近时,勇敢前任城镇做生意的不怕死商人告诉主人的。照那名商人的说法,只要有做生意的对象,就是地狱最下层也敢去。实在太令人佩服了。
然后,根据商人亲眼所见,这个听说叫做库斯克夫的城镇的传染病威力逐渐减弱,已不再需要担心疫情,另外,商人还说这个事实早晚会在邻近地区传开来。
俗话说「打铁要趁热」,所以主人听到商人的话语后,立刻决定出发。
不过,听到商人话语的那天中午,主人正好在城镇提出想要成为裁缝师的请求,却惨遭断然拒绝,或许也是促成主人决定出发的原因之一。
「尽管疫情已受到控制,镇上还是死了一半的人,是不是教会的祈幅也没产生效果啊?」
主人一边摺叠地图,一边静静地说道,
主人从事牧羊人工作的那段时间,教会老是以令人难以置信的不讲理态度对待主人。
不知道是不是忌妒主人身为牧羊人的好功夫,教会那些人把主人当成了魔女看待。
虽然主人最后做出令人痛快的事情,但主人在那同时为做出这般举动感到后悔,也是不争的事实,尽管自己遭到迫害,主人报复后却不会高兴地哼著歌。的确,身为在这般主人底下效命者,或许应该感到骄傲才对。
但是,主人为了小小的报复举动感到后悔,即使到了现在仍认同教会权威,看见主人这般正直过了头的表现,让人忍不住有些烦躁起来。
所以,我没有回答,而是直直看向前方。
或许是猜出了我心中的想法,加上主人本来就不是善于雄辩的人,所以在这之后的旅程我们一直默默地走著。随著日出而变得暖和后,我们的脚程断然比一般旅人快上许多。我们的步伐顺畅,并且一步一步接近主人在地图上确认位置的城镇。
因为我勉强算是野生动物,所以要我露宿多少遍都不成问题,但身为人类的主人就没办法了。明天傍晚左右似乎就能够抵达城镇,先不管传染病的事情会是什么状况,但主少能够暂时安心一下。
虽然主人不像开在花园里的鲜花般脆弱,但就算是韧性再强的野花,如果一直受到冷风吹打,有时也会被折断。
而且,主人身上的肉稍嫌少了一些。
人类不像动物那样有毛发包覆身体,所以主人至少应该让身体多长一些肉。
主人现在这副模样就算被当成营养不良的年轻雄性,也找不到藉口反驳吧。
我这么思考的瞬间——
「艾尼克!」
听到主人的呼唤后,不禁竖起尾巴的毛发,但这般反应并非因为正在思考主人的事情。
像我与主人这样建立出亲密主从关系险,光是听到呼唤名字的方式不同,就能够做到多种意思疏通。
主人这次的叫法充满令人怀念的感觉,让我感到血脉贲张。
她高举拐杖,然后发出「咻」的一声指向前方。
我不加思索地跑了出去,那速度之快,甚至听不到主人再次呼唤的声音。
目的地就在拐杖所指的前方山丘上。
山丘上可看见毛发稀疏、已变成野生的羊只悠哉地吃著草。
我的爪子紧紧扣住大地,耳边只听见划过风儿的咻咻声响。
少根筋的羊只这时总算发现我的存在,并且极度慌张地打算逃跑。
不过,我怎么可能让动作运钝的羊只逃跑。
我全速向前奔跑、跳跃,并以掀起草皮的力道踹著地面,最后绕到羊只前方大声吼叫。
羊只陷入极度恐慌的状态,一直踏步踏个不停,想必已对我唯命是从。为了告知这事实,我朝向天空发出长嚎声。
我当然知道现在这么做不过算是一种嗜好,而实际上,从山丘下方朝向这方走来的主人也看似愉快地笑著。尽管如此,挺高胸膛、充满男子气概地发出长嚎声,还是让人觉得痛快极了。
虽然觉得吓破胆而慌张不已的羊只很可怜,但它应该庆幸自己不是遇到贪心的狼。来到山丘上后,主人轻轻挥动拐杖,我也在任务解除后走近主人身边。
主人摸摸我的脑袋夸奖我表现得很好,对我而言,这是最好的犒赏。
「对不起喔,害你吓一跳。」
主人朝向羊只说道。野生羊只似乎有其矜持,发出一声高亢叫声后,跑了出去,在距离城镇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会出现野生羊只并不稀奇:而这些野生羊只能够存活到什么时候,恐怕只有神明知道答案。不过,关于这点我们也一样。
我思考著这些事情时,主人眯起眼睛注视著逐渐跑远的羊只。
然后,一发现我的视线,主人立刻显得难为情地笑笑,或许足跑著爬上山丘,主人有些脸颊泛红地这么说:
「虽然觉得对不起羊只,但果然还是很愉快。」
主人世真是够坏心眼了。
这天晚上我们决定在稍微偏离道路、位于山谷与山谷之间的洼地露宿。
或许是受到因传染病而有一半人口死亡的城镇谣言影响,这里的道路状况明明不差,却不曾与任何人擦身而过。在这样的状况下,感觉上就是在道路旁露宿,也不会有问题,没想到主人却意外地谨慎。
明明行事如此谨慎,主人在晚餐时间喂小鸟吃面包屑时,看见老鹰突然从天空而降并抓走小鸟,却吓呆地僵住身子好一会儿时间。
老鹰在视线良好之处叼走我们的食物已不是一、两次的事情,主人却还是学不聪明。
主人隔了一会儿回过神来时,也像平常一样总是迁怒于我。
就算我表现得再像骑士,也拿从天上飞下来的存在没辙。
不过,一向顺从的我还是一副可怜模样垂下耳朵和尾巴,等待主人的怒气散去。
这般互动之后,我们在日落没多久便早早就寝。
我们没有生火,只是依偎著彼此取暖入睡。少了羊只这个负担确实比较能够入眠,但不可避免地会变得松懈。虽然我一边充满戒心地留意四周状况,一边入睡,但实在很难个去享受那温暖感觉。因为主人翻了身而害得我的脸露出棉被外时,也会毫不犹豫地慢慢钻进被窝底下。这般表现简直就跟被当成宠物饲养的狗没什么两样;虽然意识朦胧中这么想著,但身体还是老实地朝向主人怀里钻去。
好为难啊。
身为骑士的自尊,以及主人体温的舒适感受让我陷入两难,虽不确定自己有没有低声呻吟,但至少能够确定我真的烦恼极了。
所以,一时之间我还以为是自己多心,才会以为四周有动静。
当我发现不是自己多心后,立刻用力挺起耳朵,并抬起头,但我的头不仅埋在被窝底下,还埋在主人怀里,所以费了好大工夫才爬了出来。
主人想必是睡迷糊了。我打算从被窝底下探出头时,主人一边嘟哝著梦话,一边想要抱住我。我用力甩开主人的手臂,才好不容易探出头来。
到了这时,我已经抱著确信。
那是争斗声!
「嗯……艾尼克?」
从守护羊只的重责之中解脱后,因为难以抗拒安眠的魅力,让我这阵子完完全全少了气概,但似乎不只有我这样而已。不过,主人毕竟是主人。
主人从我的模样察觉到气氛不寻常后,立刻清醒过来,并只转动视线环视四周。
「是狼吗?」
一直以来,主人都是在经常有狼群出没的森林附近生活。
主人没有表现出害怕模样,其语调甚至带有干劲,仿佛在说「尽管来吧」似的。
「好像……不是喔……」
主人只要把耳朵贴在地面,就能够立刻分辨出狼的脚步声,至于狼群数量以及方向的掌握能力,甚至不输给身为动物的我。
主人很快就发现不是狼群出现,并挺起身子环视四周。这段时间我也靠著自己的耳力聆听著争斗声。为了让主人知道,我一直看著相同方向。
我听到了怒吼声中,时而参杂了敲铁声。
想必是人类之间的争斗。
「山贼吗?」
非常讽刺地,比起遇到身为动物的狼,人类更害怕遇到同样是人类的攻击对象。
主人贴近我,并在我耳边低声说话。
不过,从我没有用喉咙发出低吼声的态度,主人似乎发现了危险并非朝向我们逼近。
主人动作俐落地收拾好行李后,缓缓站起身子。
并以拐杖发出指示。
我踏出步伐,朝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跑去。
浮在半空中的月亮躲在几处出现缺口的云层背后,所以视线并不算好。虽然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根容易与黑夜融成一片,但因为担心主人会因此看不见找,所以频频回头看。
然后,我总算站到山丘上。往远处一望后,随即理解了一切。
压低身子的主人晚了一步来到山丘上。我看向主人后,发现主人睁大眼睛露出惊讶表情。
就是从远处看,也能够清楚知道从山丘上俯视的视线前方发生什么事。
单独座落在道路旁,想必是客栈的建筑物侧边窜出红火。
虽然主人的耳力没有我好,但肯定也听见了哀叫声。
客栈遭到了盗贼袭击。
「怎、怎么办?」
我并不意外主人会这么嘀咕。
依主人的个性,一定会为了该不该上前救人而烦恼。
然而,从山丘上看不出对方人数,也看不出其装备。
虽然主人属于个性果决的人,但此刻的局面很难做出决定。
我做好热身以随时听从主人的命令。
可能是偏屋的屋顶因火势倒塌下来,一大片灰烬随之飞起。下一秒钟——
「啊!」
有人从火势尚未蔓延的主屋入口处冲了出来。
因为四周黑暗一片加上烟雾弥漫,所以看不清楚对方的脸,但从服装看来,像是一个旅行巡礼者。
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受了伤,看得出来那人脚步踩得相当不稳,
那人东倒西歪地朝向道路逃去时,另一人追著他咆出来。
追在后头的人手上拿著长剑,无疑属于袭击一方的人。
两人的脚程就像牛与马一样差距甚大,想必一下子就会被追上。
这时,又有一个人从入口处冲了出来,然后,趁著袭击者回过头看的时间,那人扑上前去。
接下来,我清楚听见了声音、相信主人应该也模糊听见了声音。
那人大叫著:「请快逃跑!」
「艾尼克!」
主人肯定有一半是条件反射地这么呼唤。
尽管如此,我还是采取了行动。因为我是主人的仆人,也是高傲的骑士。
我遵从主人的命令以及拐杖的指示,跑了出去。
在视线前方,袭击者甩开朝向他身体扑去的人,然后趁对方倒在地上时,刺下长剑再拔起。
想必是因为太兴奋,袭击者像喝醉酒一样有些脚步不稳。
在这样的状况下,袭击者不会是我的对手。
草地让我能够不发出脚步声奔跑,马屋还是其他什么建筑物燃烧的声音也助了我一力。
袭击者完全没有发现我的存在,并慢慢朝向以爬行方式逃跑、看似巡礼者的男子走近、看似巡礼者的男子似乎死了心,双脚无力地跪在地上,并开始对著上天祷告。
袭击者慢慢贴近男子背后,并举高长剑,脸十浮现像是虐待抂的笑容。
然后,袭击者准备把举高的长剑剠向毫无防备的对手背部那一刻,出现一个黑色物体遮挡了他的视线。
袭击者一定这么以为吧:
不过,我在那一刻咬住袭击者的右手臂,长创也朝向其他方向飞去。
我的尖牙连山羊筋肉隆起的后脚跟也咬得断。
听到下巴里传来骨头断裂的声音后,我松开了嘴巴。
黑暗中看见了恶魔。
袭击者的表情说出这般想法,然后一屁股趺坐在地上,我毫不留情地咬住他的右小腿。
「救命啊~~~!」
当我发现太大意时,为时已晚。
听到呼救声而抬起头一看,发现客栈入口处站了另一名同样拿著长剑的男子,
我环视四周—遍后,看见主人正朝向这方跑来。
这么一来,想要让事件结束,除了让敌方全军覆没,没有其他方法。
「喂!怎么了!?」
幸好站在人口处的男子没有发现主人。
我立刻踹倒眼前的男子,并飞越男子,然后全速跑了出去,
视线前方出现充满惊愕以及恐惧的表情。
男子丢开想必是装了赃物的沉重麻袋,并架起长剑。我朝向男子龇牙咧嘴。黑夜之中,男子肯定把我看成了狼。虽然并非出自本意,但我充分利用了这点。
男子一副不镇静的模样压低身子,并且不是把长剑当成武器,而是当成盾牌顶出。我扑向男子,并咬了一下男了的脸部后,男子一下子就晕厥了过去。屋内乱成一团,地上还躺著三个人,三人的装扮皆与方才逃出屋外的男子相同。
下一秒钟,我发现有动静而移动视线后,看见有人从阶梯走下来。从其装扮,我知道对方是听到吵闹声而赶来的袭击者。对方也发现我的存在,并且与我互看著。
不过,对方一看见我下巴淌著血,立刻发出惨叫声,然后冲上原本走下来到一半的阶梯。
对我来说,比起由上往下扑,当然是由下往上扑有利得多,我向前跑了三步来到阶梯,接著再跑了两步,便咬住爬阶梯爬到一半的男子腿部。男子在阶梯上跌倒,并发出宛如来自地狱般的惨叫声后,精神错乱地不停挥动双脚,害的我不禁大意地松口放开男子的脚。
不过,幸好男了就这么从阶梯上跌落下去。
虽然男子的右腿以及左手臂呈现诡异的扭曲肜状,但似乎还活著。
我一副感到疲惫的摸样站在阶俤上俯视男子,最后屋内终于完全安静下来。
小屋遭火燃烧的声音传人耳中,而且从味道可判断出应该不需要多久时间,火势就会蔓延到这栋主屋。虽然现在应该担心是不是有其他敌人躲在某处,但比起去确认有无敌人,现在更应该保护主人的安全。我冲下阶梯,并准备冲出屋外时,停下了脚步。
因为我看是正好有人准备走进屋外,而那人是我第一个看见的男子,男子蓄著胡须,身上裹著看似碍手碍脚的长衣,长衣的右腰部位染上了鲜血。
男子的脸色难看,但似乎不见得完全是因为伤势。
「啊……啊……怎么会这样……」
看见屋内的惨状后,男子跪在地上并低下头。
倒在地上的三人穿著与男子类似的服装,想必是男子的同伴。
我穿过男子身旁走出屋外后,看见主人显得不安地抱著拐杖站著。
然后,一看见我出现,主人立刻跑向前紧紧抱住我。
「太好了!幸好你没怎么样。」
自己要我来救人,还怕我会怎么样,但依主人的个性,应该没办法做出—连串的判断吧。我一边这么想著,一边看向主人后方后,发现被长创刺伤的男子脸上盖著白布。
「盗贼全死了吗?」
可能是紧紧抱住我好一会儿而感到安心,主人挪开身子后,立刻这么询问。
因为我不会说诂,所以只叫了一声,但垂头丧气地跪在入门处的男子回答了主人:
「总共有三个盗贼……」
「还有一个盗贼?」
听到主人的询问后,男子摇了摇头。
倒在阶梯下的男子就是第三个盗贼。
真希望也让主人看见我孤军奋战的英姿。
我这么想著而抬头仰望主人时,身旁的男子竟然喃喃说出这般话语:
「神啊,感谢您带来最后一点幸运……」
带来幸运的人明明是我,还有我所效命的主人;
要不是主人摸著我的脖子,说不定我会忍不住叫出来。
满脸胡须的男子说他叫做吉赛帕·欧赛断坦。
听说是在位于从这里往西还步行三星朗左右的一所教会的主教。
虽然我不禁后悔自己救了对这世界没帮助的人,但主人似乎不这么想。尽管因为数会而吃了很多苦,主人一听到吉赛帕的自我介绍后,立刻低头跪下。
主人啊!太没出息了!
「请快抬起头来,您可是上天派来的天使。」
要是满脸胡须的吉赛帕摆出高傲姿态,我打算采取符合骑士作风的行动,但后来发现似乎不是这么回事,所以决定暂时缩回尖牙。
年纪看起来比主人大上好几倍的吉赛帕,向主人深深表达谢意。
「不,我……不应该谢我,而是要谢谢艾尼克。」
「喔,没错。您的名字叫做艾尼克啊,您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吉赛帕的腰伤比想像中严重,虽然试著止血,但凭主人的知识似乎没有起太大效用,或许是这样的缘故,吉赛帕的脸色如白只一样惨白,但他对著我表达感谢时的真挚笑容,让人看了非常舒服。
毕竟我也是个骑士,所以挺起胸膛露出严肃表情,直率地接受了吉赛帕的感谢。
「不过……神明给我们的考验来免也太过沉重……」
除了一名青年之外,吉赛帕从教会带来的同什全遭到杀害。
存活下来的青年头部也受到重创,而意识不清。
虽然主人也为青年做了应急处置,但能不能救活青年,恐伯只有神明知情。
「旅馆的人都遇害了吗?」
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倒的所有盗贼,已经被主人捆起来,并且绑在围住客栈的栅栏上。
「没有……这里是空屋。我们借了马厩过夜,但那些人似乎就是专门攻击像我们这样的旅人。而且,唉~真是太可伯了……那些人好像是异教徒。』
「……他们戴著箭头形状的首饰,对吗?」
「您发现了啊?没错,他们就是至今仍在东边险峻山区,暗地里活动的魔道师子孙。他们似乎一直等著我们入睡,然后伺机而动。失去性命的二人,是我请来当旅行护卫的佣兵。他们三人为了保护我们,机敏且勇敢地战斗,但无奈力量不是……」
这下子我终于搞清楚了。
创在人口处附近的三个人当中,有两个人虽然身穿相同服装,但身上明显散发出与我相同的气味。
世就是置身于战斗中的气味。
「可是,我们不能在这里就放弃旅行。无论如问都不能放弃。」
吉赛帕以强而有力的语调说道,然后不停用力咳嗽。
找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虽然我震动喉咙轻轻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但似乎没有传进主人耳中。
主人露出痛楚表情扶住吉赛帕后,竟然这么说:
「您的目的地是哪里呢?」
主人,不要啊!
我从来不曾像此刻这样,因为自己不会说人类的语言而感到烦躁。主人啊,你不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而准备前往库斯克夫吗?在旅途中遇上难事,而在半路不幸死亡不是常有的事情吗?
既然这样,把自己的目的搁在一旁,然后优先他人目的会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虽然我顺从地坐著,内心却是发狂地一边思考这些事情,一边注视著主人与吉赛帕。
「咳……真是不好意思,我们的目的地是……」
如果听了答案,就必须帮助吉赛帕,虽然我坐止难安,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总不能封住对方的嘴巴。
吉赛帕缓缓开口说:
「库斯克夫。」
「咦?」
我的耳朵也用力挺起,把视线栘向主人—看,发现主人也露出惊讶表情。
「您知道库斯克夫这个城镇吗?那里受到传染病侵袭,既没有神明软诲世没有神明指引,而陷入黑暗与痛苦之中。」
「知、知道,其实我们也准备前往库斯克夫。」
「真的吗?」
吉赛帕露出打从心底感到讶异的表情,不久后他摆出教会人士向神明祈祷时一定会摆出的姿势,并且闭上眼睛。我用力地左右甩动尾巴、因为连我也猜得出来吉赛帕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
「这正是神明的指引……虽然我要开这个口实在很痛心,但您愿意答应我这个神仆的一个请求吗?」
我先看了看吉赛帕的表情,接著再看向旁边的主人表情,主人一副准备接下什么重大使命的真挚模样,凝视著吉赛帕。
就算我会说人类的语言,一定也没办法阻止主人。
「请尽管吩咐。」
听到主人的回答后,吉塞帕闭上眼睛,然后再次张开眼睛说:
「可以麻烦您带我们到库斯克夫去吗?」
主人用力地点了点头,并握住吉赛帕的手。
我不禁因为主人的烂好人表现而感到有些无力,并趴下身子看向燃烧倒塌的客栈。
「原来如此,您是为了成为裁缝师而准备前往库斯克夫……」
「是的。是一位旅行商人告诉我的。」
「这样啊。不过,前往库斯克夫不是必须有很大的勇气吗……我这么说好像太失礼了喔。您是一位极具正义感与勇气的人。」
吉赛帕骑在他们原本骑来的马儿背上。
另一名失去意识的青年则躺在用来搬运行李、个头较小的骡马上。
至于盗贼和佣兵尸体,我们只能够就这么丢下他们。
「不,我也是打从心底感到害怕。虽然害怕,但毕竟是曾经以为无法实现的梦想。」
主人说话时之所以显得腼腆,是因为说出了真心话。
「梦想啊。的确,必须有梦想支撑,才能够勇敢面对危险。这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吉赛帕在马背上露出温柔的微笑,主人以敬仰的眼神看著吉塞帕。
主人的态度让我有些不是滋味。
「我们会打算前往库斯克夫,也算是为了梦想。库斯克夫受到传染病侵袭,神仆们全上了天堂。但是,因为受到这般谣言影响,库靳克夫的人们没能够重新点燃烛光,而在黑暗之中不停颤抖。我们为了帮助他们带来光明,所以千里迢迢地来到库斯克夫。」
「原来是这样啊……」
「我们离开教会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我们知道想要在库斯克夫完成任务,将会遭遇重重困难。不不过,万万没想到会在前往库斯克夫的途中遭遇这般事态。」
吉赛帕没有表现出感伤摸样,而是一副有些疲惫的模样展露笑颜,让人心生好感。
话说回来,吉赛帕知道自己恐伯死期将近时,并没有丢脸地求饶,也没有失去冷静,而是对著上天祈祷。
虽然我无法原谅教会,但吉塞帕尽忠职守的表现确实值得夸奖。
就这点来说,吉赛帕或许没那么坏。
「如您所见,我只是个小教会的主教,所以没能够拿出什么特别的谢礼来答谢您、不过,我会尽可能地表示谢意。」
「不,不需要这么做。」
主人慌张地说道,占赛帕以笑脸制止了主人,然后以相当顽固的口吻这么说:
「我差点就在异敦徒的刀下送命。这时您们救了我,而且得知您们准备前往在黑暗中等待神光的人们身边,这一切都太具象徵性了,所以,我希望至少能够向您那位勇敢的旅伴表示谢意。」
「您是说艾尼克吗?」
对于吉赛帕的话语,连我也感到意外。我拾起头一看,看见吉塞帕投来别无他意的笑容,不禁有些慌张了起来。
我以为只有主人会对身为动物的我,露出这般笑脸。
「神创造了世上一切事物。既然如此,在神明面前,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生彻都是平等的存在。我们应该为绿草或树木命名,为马儿或小鸟付出爱心,以及对于所有品格高尚又具勇气者,应该给予同等的荣誉。」
我抬头仰望主人,主人也低头俯视我。
然后,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吉赛帕,这位受了伤的主教显得有些开心地笑了笑后这么说:
「抵达库斯克夫后,我打算以吉赛帕·欧赛斯坦之名,并在神之荣光下,授予这位贝有勇气的神仆艾尼克,教会骑士的称号。」
虽然我完全不知道这称号代表了什么,但既然能够得到带有骑士两字的称号,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这么想著的我看向主人,发现主人似乎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当然了,我也会向您表示谢意……」
吉塞帕一边说话,—边忽然察觉到什么似的模样看向前方:
此刻月亮正好从云层之中露出脸来,随之豁然开朗的视野前方出现城镇。
那里是目的地库斯克夫。
看来我们根本不需要在方才那种地方露宿,吉赛帕他们也不需要在客栈过夜,只要再努力走—段距离,就能够抵达库斯克夫。
这真是命运的安排啊。
从吉赛帕与主人彼此不得不露出苦笑的表现,明显看得出来并非只有我心中浮现这般想法。库斯克夫是一个以石墙围绕四周一圈的大城镇,当然了,与留宾海根的规模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不过,如果库斯克夫是个如此有规模的城镇,不免让人担心在深夜到访时,对方可能不愿意打开城门。
不过,似乎是我太杞人忧天了。
身为主教的吉赛帕向城门另一端的看门员道出姓名后,对方慌张的不得了。
那模样彷佛在说「上天终于派人来解救我们了」一样。
对方的慌张模样之夸张,会让人不禁心想「就算是敌军在半夜前来突击,恐怕也没这么慌张吧」。城门还没打开之前,原本就比较怕生的主人甚至还因为听见城门后的骚动声,而缩起身子。
由此可见,城镇的居民们有多么期待主教的到来,而对于在途中救了主教性命的存在,居民们肯定会极度夸张地表示欢迎。
主人的表情明显说出她担心受到这般待遇。
不久后,得知城里甚至吹起号角时,主人似乎终于忍不住了。
吉赛帕为了掩饰因为受伤导致的身体不适,而坐在马背上不停擦拭脸颊或咳嗽。主人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向吉赛帕提出请求:
「那、那个……」
「怎么了吗?」
「呃……那个……我有一个请求……」
吉赛帕脸上已浮现一个引领迷途羔羊者的表情,他表情柔和地反问说:「什么请求呢?」教会那些家伙总是在这般柔和表情底下隐藏邪恶至极的想法,所以十分下流,但主人在这般表情的催促下这么说:
「可以请您说我们是您带来的随从吗?」
「这……」
吉赛帕惊讶地不停眨眼,但不久后缓缓点了点头。
他的头脑似乎不差。
城门另一端传来急忙推开门闩的声音,吉赛帕坐在马背上弯腰对著主人低声这么说:
「看见您在神明的教诲之下有如此了不起的表现,我实在喜不自胜,因为人们往往难以同时拥有勇气兴谦虚。我答应您的请求。不过,别说是神明了,我也不会忘记对您的感谢之情。」
城门缓缓打开,熊熊燃烧的火把光线随之流泻出来,让人不禁感到刺眼。
吉赛帕挺起身了,主人则是像一只露出求救眼神的羔羊看著他,
看见吉赛帕如此能言善道,我个禁觉得诡异,但看见他对著我轻轻行了一个礼后,还是忍不住摇起尾巴。
凡事都有例外。
「那么,找就照您的请求去做。」
吉赛帕一边露出仿佛小孩子共同享有秘密似的笑容,一边这么说,城门也在那同时打了开来、因为是在深夜里到访,所以站在城门另一端的人们只穿上夹服就跑了出来,还有很多人号发凌乱。急忙出来迎接主教的女孩们当中,甚至还会看见几名女孩正拚命地用梳子梳理头发。这般状况之中,有个人穿过两名手持长枪、应是负责看守的男子之间,朝向这方前进。比起其他人,此人的装扮显得特别高雅,是个会让人以为是小毛头的年轻小伙子。
年轻小伙子的眼晴四周发红,明显看得出从熟睡之中醒来不久。
尽管如此,年轻小伙子还是帅气地把头发往后甩,然后高高掀起披在肩上、加上皮草缝边的气派外套,并以展现其尖头鞋的脚步走著。从这般模样多少感受得到身为族群领导的威严。为了表示敬意,我双脚并拢地坐下来,并挺直胸膛。我会这么做,是因为看出年轻小伙子虽然做得勉强,但很努力地表现出这般举止。
想要率领族群,就不能够被瞧不起。
不过,其重责超乎想像的沉重。
从年轻小伙子的表现,实在看不出他是在确实做好准备之下,站上领导者的地位。
传染病会先从年纪大的人依序下手。
「我是库斯克夫的议会代表,名为崔里·隆·库斯克夫·卡瑞卡。我打从心底欢迎您在神明的指引下来访。」
很年轻的声音。事先就知道城镇状况的吉赛帕,一定世与我抱著同样的想法、吉赛帕以于我们说话时更显礼貌的口吻打招呼:
「请原谅我直接坐在马背上说话,为了寻求神圣烛光,受到神之祝福的库斯克夫寄出书信到我们教会来,从书信内容中,我们知道库斯克夫正遭受一般人无法想像的痛苦。小过,神明不会舍弃您们,虽然我自身的力量非常渺小,但神明拥有伟大的力量。请大家放心,从此时此刻开始,神光将照亮库斯克夫。」
吉赛帕的声音十分响亮。
所有民众都屏息竖耳倾听吉赛帕的一字一句,吉赛帕说完话的那一刻,现场变得一片安静。
接著就像掀起阵阵涟漪般,一开始只是小小声,不久后化为如怒涛般的欢声。民众的欢喜模样。简直就像被告知漫长战争已结束了一样。
「主教大人长途跋涉来到这里,真是辛苦您了。今晚请好好休息……」
拥有冗长名字的卡瑞卡一边说道,一边走近吉赛帕后,总算察觉到吉赛帕不对劲。
「主教大人,您的脸色……」
「我还好,请先帮他治疗。」
说罢,吉赛帕指向后方,卡瑞卡似乎在这时才总算发现骡马的存在。
卡瑞卡那甚至如少女般的面容浮现惊愕表情后,就这么僵住。
「来人啊!快帮他治疗!」
卡瑞卡大声喊道,沉醉在欢喜气氛中的民众也瞬间停止吵闹,下一秒钟,民众似乎明白了主教等人为何会在深夜时间来到城镇。半夜遭到盗贼袭击的人,好不容易逃到城门前敲门的情形并不稀奇。
我们在守护羊只时,也曾经遇过几个有这般遭遇的人,主教在慌慌张张街上前的几个人搀扶下缓缓走下马,并冷静地说明伤势。
冲向骡马的几个人看起来像是有上过战场的经验。
确认伤者的伤势后,立刻向女子们发出指示。
至于我与主人,则是多亏吉赛帕照约定说明了我们的身分,所以卡瑞卡只简短地向我们道谢。
虽然对于实际冒险救人,并勇于奋战的我来说,难免有些不满,但想必吉赛帧应该不会忘记我们的恩情,更重要的是,主人确实明白我的感受。主人粗鲁地摸了摸我的头,然后一边说:
「我们到旁边去,不要打扰人家。」一边朝向入口处旁边走去。
看民众如此激动的反应,如果主人照实说出是我们救了主教一命,肯定能够轻易实现成为裁缝师的梦想。
虽然觉得可惜,但在那同时,主人会做出这般谦虚举动的率直个性,也让我不得不表示敬意。这么想著的我抬头仰望主人时,主人也察觉到了我的视线。
「怎么了?」
因为我不会说话,所以当然没有回答主人。
而且,我是效命于主人的,不是那种会刻意说出主人有多么了不起、做出如此讨人厌行为的仆人。
我从主人身上挪开视线,并注视著吉赛帕两人被送走时,忽然感觉到头上有东西压住。我抬头一看,发现是主人的手。
「你该不会是在期待他们会招待好吃的料理来感谢我们吧?」
主人的发言真是让我太意外了。
我带著抗议的意味轻轻叫了一声。主人时而会这样说出坏心眼的话语,还是在主人眼里,我真的如此贪吃吗?
我感到有些受伤时,主人这回用力抱紧了我。
吉塞帕两人被送走后,城门四周不见半个人影。
也就是说,我们的存在完全被遗忘,而个性细腻的主人似乎因此感到有些落寞。
这么想著的我准备舔近在眼前的主人脸庞时,主人一边嘻嘻笑,一边这么说:
「老实说,我也有一点期待。」
主人意外地贪吃。
不过,水质太过清净,鱼儿也无法活下去,所以一个人也不能够太过清廉,才不会被人孤立。
我舔了一下主人的脸庞,然后发出简短一声叫声。
二
面团揉入大量油脂,又是刚刚烧烤出炉的雪白色小麦面包吃起来,简直就跟吃著带有味道的云朵没两偯,而个肉切片则是先汆烫过一遍,再经过烧烤的顶级品。尽管生活过得朴实,但找自认对食物颇为挑剔,而这些美食让拥有这般自信的找也感到满意。
如果要说有不满意的地方,那就是份量太少了,不过,当我舔完早就吃得精光的盘子后,主人一边笑,一边分了一片肉给我,
「你没吃饱吧?」
任何事情都逃不过主人的眼睛。
我抱著感谢的心情吃下肉片后,用脸磨蹭著主人的脚。
「听说不用支付住宿费和用餐费呢。」
虽然主人不会像我一样舔盘子,但也没有高尚到愿意放过残留在盘中的肉汁,主人一边撕下面包沾肉汁,—边带著满面笑容吃下面包。
「不过,我不小心偷听到他们在厨房说『晚餐还是准备黑麦面包好了』。」
听到主人以恶作剧的口吻说道,我感到疲惫地叹了口气,然后趴睡在地上。
「城镇方面也很吃紧的样子,我想这些一定是仅存的面包。」
我只竖起一边耳朵聆听主人说话。
因为觉得主人此刻不可能露出开朗的表情,所以我刻意没有抬起头看。
于是,我舔了一下主人的脚踝以取代抬头看的动作,
「喂!」
主人生气地用脚尖顶了我一下。我知道主人是因为怕痒。
主人被野草劫伤脚是常有的事情,但不可能保证每次部恰巧找得到水清洗伤口。
找不到水的时候,只能够靠我来舔伤口,但每次主人部不是为了忍痛,而是———了忍住笑意而涨红著脸、像是踩到尖石头的时候,主人甚至还曾经因为痒得难受,而忍不住踢山脚且踹中我的脸。
明明如此,主人却喜欢光著脚抚摸我的背。
主人把最后一口面包丢进嘴里浚,一边捉著嘴咀嚼,一边赤著脚抚摸我的背。
「好了。」
沉醉在享用完美食的余韵之中好一会儿后,主人这么发出一声,然后从椅子上站起来。
「先去一趟教会,再去洋行好了。」
主人先把餐具叠放在一起,再穿上外套,然后迟疑了一下子,最后决定让取下吊钟的牧羊人拐杖就这么立在墙上。如果是在旅途上那还好,要是在城镇里杵着拐杖,大多会受到冷淡目光对待。因为杵著拐杖的人不是算命师、魔术师,就是牧羊人。
虽然牧羊工作让我感到骄傲,但一路来观察人类世界的运作观察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后,让找有种死了心的感觉,觉得大家会有这般偏见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关于这点,身为人类的主人更是感受深切,主人把拐杖立正墙上时的侧脸显得非常落寞,也显得不安。
「嗯……不会有事的。」
我用鼻子顶住主人的脚后,主人忽然回过神来,并且无力地这么说。
虽然主人从来没有说出口,佃主人想要成为裁缝师的理由之一,应该就是希望从事不会遭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工作,我不会责怪主人这般心态,甚至认为是理所当然的想法。
说到主人的谈话对象,顶多只有我和羊只,而主人会展露笑颜的对象,肯定只有我们这些动物而已,牧羊人往往会有这般倾向,而牧羊人的小孩会被谣传是半兽人或许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然后,这般风评会让牧羊人们变得更加孤独,不久后牧羊人们与城镇的人们,就会互相憎恨起彼此。
主人会不会老早就讨厌人类了呢?
有时候我甚至会这么觉得。
「真的不会有事啦。来!」
主人露出笑容,然后用两手捧住我的脸。
找知道硬是推挤脸颊做出的表情代表了什么意思。
那是人类脸上会有的笑脸。
不过,我不是会露出这般笑脸的「人类」。
「……对不起喔。我说谎了,其实我内心非常不安。」
我不会询问主人为什么不安。
进入这个城镇的前一刻,主人甚至因为不想被城镇的人们感谢,而向吉赛帕提出请求。
城镇方面以贵宾身分为主人寄排这家旅馆时,主人那觉得过意不去的模样,也让人不忍心看下去。
主人会留下牧羊人的拐杖,就表示她要以普通旅人,而非牧羊人的身分到街上去,
主人究竟有没有办法表现得像个「普通人」呢?
比起任何人,相信主人自身最为不安。
「不过……」
说著,主人抬起头,并以坚定的口吻这么说:
「还是要往前进才行。」
强者并非指没有弱点的人。
强者是指能够克服自身弱处的人。
我叫了一声后,主人也站起了身子。
暗夜里看见的库斯克夫街景简直就像被舍弃的废墟,现在再次来到街上后,发现这般印象在日出后也没有太大改变。虽然城镇万面为我们安排了面向主要街道的旅馆,但不管是向左看,还是向右看,许多建筑物部是木窗深锁,显得杀风景。
在路上行走的行人很少,而且每个人都像害伯发出脚步声一样,静悄悄地走著。
虽然我不确定凭主人的嗅觉闻不闻得出来,但吹来的风夹杂若尸臭,定睛细看后,还会发现被清扫集中在道路角落的垃圾是骨头。
在小巷子里,会看见与在街上行走的城镇居民完全相反、吃得圆滚滚的野狗趴睡在地上,并露出感到怀疑的眼神眺望著街上。野狗旁边则会看见同样圆滚滚的老鼠窜来窜去。关于野狗和老鼠为何会吃得如此肥胖,相信城镇所有居民都不会将事实说出口。
或许也察觉到了这个事实,工人比在穿越会有狼群出现的森林时,更贴近我走路。
走在这般模样的街上,时而会与显得神采奕奕的人擦身而过,但最后都会从他们的穿著打扮看出是从外面来的商人。这些商人只要有钱赚,别说是他人的性命,就连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
既然商人是这样的存在,他们即使来到呈现这般状况的城镇,仍表现得就像在其他城镇一样,也没什么好奇怪。
思考著这些事情时,轻微的吵闹声传进耳中,
抬头一看后,发现视线前方围起了人墙,这些人聚集在高举眼熟象徵物的建筑物前方。那栋建筑物应该是库斯克夫教会。
也就是说,聚集在前方的那些人可能是想要寻求平稳心灵的迷途羔羊。
看见那些人争先恐后地拚命想要挤进建筑物内,让人不禁觉得讽刺,心想这样还能够寻求什么心灵上的平稳。
「好多人喔。」
主人直率地表现出惊讶情绪。
的确,照这样子看来,或许很难见到吉赛帕他们。
「现在去打扰人家可能不太好,还是晚点再来好了。」
相当合乎道理的判断。
我甩了一下尾巴表示同意:
在那之后,我们没花费太大功夫就来到第二目的地::洋行。
虽然库斯克夫的的城镇规模下小,但街道上空空荡荡,所以走起路来毫无阻碍。我们只向路人问了两次路,时间上也一下子就找到了洋行。
虽然主人只说是洋行,但正确来说,应该是罗恩商业公会的洋行。
不只有马儿或羊只会组成群体,人类似乎也会这么做。人类同乡者之间会组成群体,然后设法让事情朝向对彼此生意有利的方同运作,而这也是相当合乎道理的行动。
然后,这些群体在各城镇所设立的据点,就是主人口中的洋行。
主人决定舍弃牧羊人工作时,似乎受到另一个城镇的这家洋行照顾,也就是说,主人与这个群体之间有所联系;工人怀里应该也收著用人类文字所写的介绍信。明明如此,主人却在建筑物前方做了三次深呼吸。
发生让主人决定舍弃牧羊人工作的骚动时,主人几次都快要因为受挫而放弃。
我用鼻子催促主人后,她才总算敲了敲洋行的门,然后走进洋行内。
「嗯,欢迎光……」
对方之所以没有把话说完,想必是因为主人不像会出现在这种地方的人。
从过去的经验中,主人已经知道第一次与人见面时,面带笑容有多么重要。
虽然在我这个知道主人真实笑脸的仆人眼里,主人露出的足会让人不禁冒冷汗的虚假笑容,但似乎已足以骗过对方。
「请问有何贵事呢?」
对方以柔和的表情与口吻,一边指著附近的椅子,一边这么说。
「后面那位黑毛兄弟是您的同伴吗?」
不过,当我打算跟在主人后头走进去时,对方说出这般话语。
「啊,是的,呃……」
「喔,不,没事。我想起来了,您是昨天来到这里的女孩吧?毕竟女了独自一人旅行很危险,比起随便找个男人当护卫,那位黑毛兄弟睡应该会可靠得多吧。」
留有胡须的男子笑著说道,主人陪笑做出回应。
「我之所以会忍不住做确认,是因为狗在这个城镇算是不吉利的存在。」
只要城镇流行过传染病,不分街道还是小巷子,到处都会看见人类的尸体。甚至还会传出如果在半夜里听见喀哩喀哩的声音而打开窗户一看,就会发现是无数野狗在啃咬人类的尸体。这种传言不管是我还是人类听了,都会感到不喻快。
主人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后,我也在主人身旁坐下,主人一边抚摸我的头,一边显得尴尬地附和男子的话语。
「那么,您到本洋行来有什么贵事呢?」
我心想幸好与商人沟通时,总能够很快地切入主题。主人应该也有这般想法才对。
原先已坐上椅子的主人急忙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然后走近位在柜台内的男子,并递出信件。
在人类世界里,信件似乎具有强大威力。主人能够辞去牧羊人工作,且短时间内无须担心生活费的问题,似乎也是靠著这纸张的威力。
「哟?这是……呃……您是从留宾海根过来的啊?从这么远的地方来,真是辛苦您了。」
「我受了留宾海恨的叶克伯行长很多照顾。」
「通样啊。那我也不能输给那个胡子老头子才行。」
说罢,男子自己大笑了起来,跟著发现主人因为不知道如何做出回应而面带难色。
男子刻意咳了一声,然后坐正身子说:
「咳!欢迎来到罗恩商业公会的库斯克夫洋行。我是阿曼·葛维格部。我愿意为您的旅行提供协助,好让库斯克夫这个城镇能够成为您旅途中的美好回忆,世能够让罗恩商业公会之名发光。」
这些商人真的都是演技一流的演员。
主人挺直背脊礼貌地答谢,并做了自我介绍后,两人互相握了手。
「那么,诺儿菈小姐是想成为裁缝师,是吗?」
「是的。我听说这里将来会需要人手。」
「是,确实是这样没错。库斯克夫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传染病就失去斗志,找们一定会成功重新站起来。」
听到阿曼强而有力的话语,主人也毫无顾虑地露出微笑。
然而,阿曼的表情忽然蒙上一层阴影,并说出这般话语:
「不过,您现在来,或许选错了时间。」
「……怎么说呢?」
「您不畏惧传染病的传言,勇敢来到这里,身为库斯克夫的市民应该要心怀感激才对。只是……」
阿曼吞吐地说道,后来或许早觉得—直闭口不语也不是办法,所以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开口说:
「虽然传染病的威力已经慢慢减弱,但如您所见,我们街上一片惨状。库斯克夫的商业受到毁灭性打击,至今仍处于重伤状态,别说是雇用新工匠了,甚至既有的工匠们都必须为了找工作而离开城镇……不过,我觉得您可以先让大家认识您、我们城镇一定会重新站起来,到时候也确实会需要工匠。」
虽然实情与事前听来的内容完全不同,但旅人提供的情报往往会有落差。主人仔细聆听阿曼的每句话,并在听完最后一句话后,用力点了点头。
「刚刚是说裁缝师,对吧?那这样,我帮您写介绍信给裁缝师的公会会长。这没什么,小事—桩。」
阿曼说完话后,发出爽朗的笑声,但感觉上,那笑声显得刻意。
不过,城镇因为传染病而受到毁灭性打击后,或许光是能够像阿曼这样表现得开朗,就是勇敢的表现。主人不断地表现出过意不去的态度从阿曼手中接过介绍信后,行了好几次礼并道谢。
主人过去也必须看他人脸色谋生,所以应该有所察觉才是。
尽管身处困难之中,阿曼仍愿意亲切对待像我们这样的旅人。我们抱著钦佩阿曼能够拥有这份体贴的心情,离开了洋行。
在那之后,我们照著阿曼告诉我们的路径步行前进了一会儿,来到目的地的建筑物前方。眼前的石墙上镶人一块铁板,铁板上画了针线,就是身为狗的我也能够一眼看出是什么地方。
虽然主人这次大胆地直接敲了门,但似乎总是选错时间。
难得主人下定决心立即敲了门,门后却好像没有人。
「……是不是……没人在啊?」
主人一副感到遗憾的模样说道,但我不会每次都做出回答。
我用后脚抓了抓脖子,然后伸了一个大懒腰。
主人似乎从我的举动看出我想回答什么。主人无力地垂下肩膀,并嘀咕说:「没办法。」我则为了表示同意叫了一声。下一秒钟,准备转身的主人轻轻倒抽了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
我站起身子并准备回头看的下一刻,视线大幅度晃动,跟著站不稳脚步。
太大意了。
不知什么人突袭了我们。
我的背部贴在地面上,被迫摆出四脚朝天的姿势。不过,我毕竟是个骑士。我立刻收回前脚,然后扭动身躯让前脚扣住大地。除了在天上飞的鸟类,或是一些使用野生动物无法采取的战斗方法来战斗的家伙,没有人能够突袭我。
这些家伙就是懂得使用会飞的道具的人类;而直接击中找头部的东西,是形状怪异的桶装物。
「艾尼克!」
主人发出尖锐声音,我的身体随之逐渐膨大。
不过,膨大的身躯之所以没有弹出去,是因为主人的声音并非在鼓舞我,反而是在制止我冲出去。
我脚步踩了个空,并抬起头看。
主人啊,我确实遭到了攻击!
「请等一下!」
然而,主人再次说出话语的对象并非我。
「我们是旅人,这只狗是我的同伴!」
虽然主人抱住我以防我万一失控地冲了出去,咀我还是没有停下从喉咙深处发出低吼声。
让我吃了一记的人物与这方对峙著。
那年轻女广的眼神看起来,实在下觉得会是一个讲得通道理的人。
年轻女子的身形高瘦,眼神如泥土沉淀后的池水般阴暗,并且从随手绑起的红发缝隙间,投来动也不动的阴森视线。我之所以没有停止发出低吼声,是因为从女子的眼神完全看不出对方在想什么。
然而,主人尽管忙著压住我的身体,还是慌张地从怀里拿出阿曼写的介绍信,女子见状,眼睛稍微动了一下。
「我有事情想找这里的裁缝师公会会长……」
主人这么说,但看不出女子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女子先闭上眼睛,然后忽然别开视线走了出去。
主人似乎也掌握不到女子的真心,而加重抱住我的力道。
然而,女子只是捡起击中我的头部后,就这么滚落在路上的筒状物。在这之间,女子连看我们一眼也没有。
然后,女子走过我们身旁,并伸手准备开门时,开口这么说:
「你就是『带来灯火的少女』啊……」
女子毫不掩饰且充满挖苦意味地从头到脚打量过主人一边后,接续说:
「进来吧?」
女子的眼神散发出难以形容、如泥泞般的阴森感觉。我也闻过那就像石墨融化般的黑色泥泞味道。想要站起身子的人会被这黑色泥泞绊住双脚,想要向前走的人会被抓住小腿。
传染病似乎不仅会夺走人命,甚至会夺走希望。
年纪尚轻的女子一边甩动红发马尾,一边慢慢走进幽暗建筑物。
女子的背影消失在建筑物的黑暗之中时,我清楚听见了这般话语:
「我就是这里的会长。」
不知道主人听见了没有?
我看向就在身边的主人后,发现主人似乎听见了。
散发出那般阴森眼神的年轻女子竟会坐上重要职位。
在死了一半人口的城镇,这或许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尽管面对这般事态,主人还是站起身子并催促我,然后走进了建筑物。
建筑物内因为显得昏暗,加上女子散发出的氛围,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不过,走进屋内后发现整理得意外整齐乾净,不禁心生佩服。屋内的家具虽然朴素,但看得出来质感还不错,并且——发出仔细上过油的味道,贴在墙上的架子也收拾得很整齐。
我发现击中我头部的东西似乎是布料,这时女子也从最里面的房间再次现身。
「……那么,找我有什么事?」
女子甚至不做自我介绍。主人急忙递上阿曼写的介绍信后,女子一副嫌麻烦的模样搔了搔头,跟著突然走了出去。一种有别于态度不和善,而是像在扼杀自我情感似的力量,使得女子的所有行动都显得唐突。虽然搞半天女子只是为了读信而打开木窗而已,但她的每一个动作就是会让人觉得像带著刺。
或许女子对旅人多少带有敌意。
关于这方面,主人的观察力比我更加敏锐。
我朝向主人一看,发现主人双脚微微颤抖。
狼牙能够伤害肉体,人类的敌意能够伤害精神。
「哼……想要当裁缝师啊。」
「可、可以请您帮忙吗?」
女子喃喃说话的同时,主人探出身子开口这么说。
虽然我不是人类,但主人在想什么我一清二楚。
主人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担心对方可能讨厌她。
然后,为了扼杀这份恐惧,主人只能够紧紧握住拳头。
对于这般举动,有时候人类会形容是悲壮之举。
「……随你高兴。」
「那就麻烦您了!我多多少少懂得分辨羊毛好坏——啊……咦?」
「我已经说了啊,随你高兴。」
女子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说道,然后把信件往桌上丢。
主人似乎觉得期待落了空,而没能够继续说话。
嘴巴一张一合地动了一会儿后,主人露出像小狗遭到恶作剧似的表情。
「怎样?」
从木窗流泄进来的阳光照亮桌面,女子像个精疲力尽的老太婆一样坐上椅子后,让视线落在桌面上。从我的高度无法确认桌上放了什么东西,但有个从桌子边缘凸出来的简状物,想必是打到我头部的布料。
如果是这样,桌上或许放著整套裁缝工具也说下定。
「啊……没有……那个……」
女子的目光让主人垂下眼帘,并且像在找藉口似地把话含在嘴里。
看见主人就快哭出来的模样,我不禁心生怒气地瞪视女子。
「怎样?想叫我帮你考试啊?」
女子一副冷嘲热讽的模样说道。
她知道主人为了什么而困惑。
主人的纤细身躯瞬间抖了一下。主人就连听到动物当中被认为最可怕的狼长嚎声,都不觉得害怕的勇敢内心,却因为女子露骨的恶意而害怕发抖。
「如果要考试,我没问题啊。看要考布料剪裁、结线方法、针的保养方法,还是皮草的保养或染色都可以。能够拿来考试的东西多得是。要不要我帮你看看你的技巧,够不够资格当库斯克夫的裁缝师公会会员?由我这个身为会长的艾尔丝·威多亲自考试!」
女子带著怒气喋喋不休地说道,并自称是艾尔丝,而主人根本反驳不了她。主人完全被艾尔丝的气势压倒,并丢脸地板始往后退。
「可是啊,这里什么材料都没有。不过,有很多裂开的钮扣、纤维脱落到就快看不见的线,或是弯曲生锈的针就是了。这些东西根本没办法用来考试,那这样,你觉得应该怎么做比较好?」
艾尔丝之所以露出笑容,并非因为觉得有趣。
如果不笑出来,想必其内心某种让人无法忍受的情绪,就会一鼓作气地宣泄出来。因为我的阅历够深,老早就发现艾尔丝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过,主人似乎没发现原因。
尽管被艾尔丝的凶猛气势压倒,主人还是精神可嘉地挤出勇气做出回答。
真是的,也没发现艾尔丝在想什么,就冲动回答。
「如、如果是要钱,我有——」
艾尔丝脸上化为愤怒的表情,但比起以眼睛确认,我的脑袋更快理解到这个事实。
「钱?哈!你的意思是有钱就买得到?是啊!不过,你给我听清楚!不管是漂亮的钮扣、漂
亮的布料、漂亮的针,还是所有一切,就算没有钱也都能够得到!」
艾尔丝一边拍打桌子,一边喋喋不休地说道,主人缩起身于面对眼前惨状,并且只能够哑口无言地杵在原地不动。
很遗憾地,我无法为主人解围、因为我知道艾尔丝的心情。
艾尔丝还不肯罢休地继续喋喋不休说:
「只要你敢反拿圣经一边对著神明说出诅咒话语,一边撬开坟墓里的棺材在尸体上翻找,就能够到手!」
非常强烈的挖苦话语。
人类习惯把尸体埋在土里。
然后,准备埋入土里时大多会让死者穿上美丽衣裳,并放入一些奢华物品。
人类会形容死亡是踏上永恒之旅,如果有无数捧著大量装饰品的旅人,因为踏上永恒之旅而离开城镇,城镇恐怕就像遭到了抢劫一般。
这么想著的我总算察觉到方才赞许房间收拾得很乾净,根本是会错了意。
房间并非收拾得很乾净。
而是房间里应该有的东西什么都没有。
说完话后,艾尔丝一副精疲力尽的模样在桌前低著头。它抬起头一边在脸上浮现淡淡笑容,一边这么接续说:
「不过,既然你有钱,要不要就缴一下公会加盟费啊?」
艾尔丝的笑脸令人毛骨陈然。看起来甚至像是两手握著短剑,划开自己脸颊而浮现的笑脸。大家可以想像一下比我们这些野生动物和蔼可亲得多、总会露出如小孩子般表情的人类脸上,浮现具有野生动物气势的表情会是什么样的画面。
那表情恐怕不是正常人类所有。
我担心主人会有危险,于是轻轻咬了一下主人的衣角。俗话说,慌不择路。城镇因为传染病肆虐而陷入绝望深渊,挣扎于其中的艾尔丝可能会拉著主人的脚一起陷入深渊。
事实上,主人也是因为我拉了一下衣角,才总算回过神来。
主人回过神来时,泪水正好滴在我的脸上,那味道咸极了。
「喂……你有钱吧?」
主人往后退了一步、两步后,应该是无意识下摸了摸我的头。
在黑暗之中看见狼出现在眼前时,主人才会有这般举动。
就算看不清四周景色、就算多么危及性命的事态逼近,主人只要知道我在身边,就不会感到害怕。
然而,对主人而言,此刻出现在眼前的存在比狼的尖牙更加可怕,是个露骨地表示敌意的人类。艾尔丝大幅度摇动著身子从椅子上站起来,并且散发出藏在内心的某种情绪就快化为形体爆发出来的感觉。我压低身子,做出随时能够冲上前的姿势。
现在气氛一触即发。
这般气氛之中,传来有人粗鲁地敲打乾枯木门的声音。
「艾尔丝!艾尔丝·威多!」
然后,有人呼唤艾尔丝的名字,那声音听似年轻男子的声音。
如果气势再三被减弱,就连鸟儿也难以飞起。
艾尔丝露出像是喝到了苦水似的苦涩表情别过脸去,然后动作粗鲁地坐下来,并咋舌一下。
对方继续敲打大门,主人像被敲门声催促著似的转身跑向门边。
看见尽管在这种时候,主人还是礼貌地先行了礼才转身离开的表现,让我不得不叹息。
「艾尔丝!你在里面对吧!我帮你代垫的采买货款全数还——」
对方擅自打开大门后,震耳怒骂声立即从门外直直传入耳中。
大门打开时主人正在犹豫该不该开门,因而吓了一跳地收回了手。
「哎呀!」
发现主人在门后时,男子睁大了眼睛,那表情显得十分可爱。
不过,男子先看见主人,再瞥了我一眼后,立刻倒抽了口气地杵立在原地不动。
我利用这难得的时机,滑行穿过主人身边,然后走出屋外。
打开大门的男子比主人高了一个头,年纪还算年轻。看见我从其脚边穿过,男子一副仿佛看见火球丢来似的模样往后退开。
我来到路上,并悠然地回过头看叫了一声后,主人也总算跟了出来。
虽然男子本打算向主人搭腔,但被我瞪了一眼后,变缩起脖子,然后把视线移向屋内以掩饰其胆怯。虽然不知男子是何人物,然我非常确定男子身上散发出讨人厌的金属味。主人握住门把再次回过头看,但男子走进屋内后,立刻关上了大门,在那之后,屋内没有传来说话声,也听不见任何动静,我与主人被迫孤伶伶地站在路上。我之所以没有走出去,是因为主人还没能完全消化一连串的事情。
面临突发的意外或因缘际会之下遇到无法理解的事态时,主人之所以能够坚强地引领羊群,是因为有牧羊人的拐杖当靠山。现在这个作为靠山的拐杖被留在旅馆里。
这么一来,主人不就是那个拥有甚至被称为魔女的技巧高超的牧羊人,而只是一个普通的旅行女孩。
所以,即使看见主人眼中开始慢慢渗出泪水,我也没有发出吼叫声斥责主人。
取而代之地,我用颈部磨蹭主人踏出蹒跚步伐的腿部,并抬高头确实接住主人伸出来的手。
「……艾尼克,我说啊。」
主人的声音传来时,已经过了日落时分。
「我真的很差劲吧。」
主人的生涯中,躺在床上睡觉的次数想必少的用五根手指头就数得出来。
然而,其中一次是躺在床上哭着睡着。主人的声音变得很沙哑,或许是因为睡着时,也一直在哭泣吧。
这么想着时,主人从床上站起身子,并跨过睡姿啊床边的我,然后拿起水壶喝水。
「这里因为传染病了死一半的人呢。」
想必是铜质的水壶已经生锈泛黑,并且到处都有像是碰撞过的凹痕。真佩服破烂成这样的水壶竟然不会漏水。
不过,主人的烂好人程度更是令我惊讶。尽管面对那股露骨的敌意,主人仍不觉得艾尔丝是个坏人。
「……」
主人沉默不语地拿著水壶好一会儿后,我以为主人会再次躺回到床上,没想到主人用脚底按摩著我的背部,并坐在床边。
「我应该当不了商人。」
商人是一群把背叛、谋算、掠夺的行为视为理所当然的家伙。虽然事到紧要关头时,主人会勇敢划开羊只肚子,但商人拥有不同的勇气,基本上,那种让人陷入不幸遭遇以谋取利益的事情,主人根本做不来。
我用鼻子顶了一下主人的光脚丫后,主人吃了一惊地缩起难得没有沾上尘埃的纤细脚丫子。
「死了很多人呢……但我却只顾著为自己著想。」
主人在床上躺下后,随即传来衣服的摩擦声,我知道主人在床上缩成了—团。
唉~
如果主人没有这种凡事先责怪自己的坏毛病,人生或许会过得轻松一些。
不过……
「嗯……艾尼克?」
话虽这么说,我也不能够责怪这样的主人。
因为主人的诚实就是来自于这般个性。
「我没事……我没事的,嗯……讨厌,很痒耶,喂!」
我与主人像幼犬一样上上下下地互相打闹,大约在攻守替换了三次左右后,主人紧紧抱住我,并把脸埋进我颈部的毛发里。
「不可以停滞不前,对不对?」
我最喜欢看主人独自走在原野上的侧脸。
我震动喉咙大声叫了一声后,主人再次用力抱紧我到让我就快无法呼吸的程度,最后松开了。
「我们去主教大人那里看看好了。」
虽然有些哭肿的眼睛让人看了心疼,但主人露出发自真心的笑脸。
「而且,向主教大人告解后,心情也会好一些吧。」
主人啊!
只有我的安慰不够吗?我卷起尾巴这么抗议,但主人动作俐落地做著准备,根本没有察觉到我的反应,主人一走下床,便看著找这么说:
「喏!不要一副还想要人家陪你玩的样子!」
我从来不曾像此刻这样,因为自己是不会说话的生物,而想要感谢人类口中的神明!
定出旅馆后,天空已是一片深红色,如果我们还过着以前的生活,现在差不多是应该就寝的时间。
虽然主人也一边走路,一边轻轻打哈欠,但主人打哈欠应该是因为哭得太累而睡着的关系,不过,察觉到我的视线后,主人为了掩饰自己打哈欠而别过脸去就是了。
街上依旧是一片冷清,夕阳笼罩下使得哀愁感更加浓烈。主人应该也不喜欢黄昏,而且事实上,当冷清街上只剩下主人一人独自走着时,工人还一直摸着我的颈合。
不过,我当然不会责怪这样的主人,因为我也讨厌黄昏。如果有人间我讨厌黄昏什么,我第一个会回答是因为那长长的影子。主人面对夕阳站在微高的山丘上时,那影子长得不像话。拉长的影子容易让人错看成是实际的身躯大小,然后让我们心生无谓的恐惧。在夕阳笼罩下,就连懦弱的羊只也会有令人害怕的长影子。
在这般人烟稀少的街上,如果只看见自己的影子拉长。就算我再勇敢,也难以挥去有些惊惧的感觉。那也就算了,有时候甚至还会感觉到小巷子里有动静,接着就会看见野狗从小巷子里役来感到陵疑的目光。主人抵达敦会前方后,好下容易看见城镇居民的身影时,忍不住安心地叹了口气。主人的这般心情我感同身受。
「主教大人不知道好了点没?」
我怎么回答这问题啊?从主教昨天那摸样看来,恐怕只有神明知道他能不能够活下来吧。
人类的身体很脆弱。
我看见主人轻轻做了一下深呼吸。主人的表情之所以变得有些紧绷,想必是意志的表征,说出她就算看见吉赛帕变得再消瘦,也不会动摇-
「咦?你好像是……」
准备走进教会时,盲人向主人搭腔。
敞开的大门里,呵看见多名体态丰映的女广聚集在一起,不知道互相低声交谈些什么。
根据我少有的知识,女子们卷超袖子,头上又戴着白布,看来应该是负责照顾送来教会的两位——贵伤者、的确,如果受到这些看似拥有强健体魄的人们照顾,担心生命之火可能熄灭的懦弱情绪,也会飞到九霄云外:
「那个,找是想来看看主教大人的情况如问……」
「喔,原来如此。主教大人已经稍微稳定下来,现在正在睡觉。主教大人伤势那么严重,亘列方才逦—直不断在祈祷。」
无论是人类还是动物,只要聚集了三人以上,就会出现领导者。
现场所有人当中体格看起来最强壮的女子说完话后,其他人也跟着点点头。
「主教大人的伤势果然很严重,是吗,」
「是啊。我们被叫起床赶到这里来的时候,也以为伤势没那么严重,但毕竟主教大人年纪也犬了……不过,主教大人受到神明的庇佑,想必很快就会恢复健康。」
女子露出与其体格相符的豪迈笑脸,那笑脸就是痛苦至死的死人看了,也能够安详地睡去。不擅长应酬的主人也能够自然地露出笑容。
「那么,另一位……呢?」
主人之所以有些吞吐地问道,是因为另一位的伤势看起来似乎比吉赛帕更严重。
「另一位先生头部受的伤没什么大碍。不过,因为头部和鼻子流了很多血,所以看起来好像很严重的样子。可是,他到现在还一直没有醒来。他气色明明很好,感觉上随时都可能醒来。」
从高度不算低的崖边或沼泽掉落而晕倒的羊只,就这么没有清醒过来,最后衰弱致死的例子并不稀奇。
对于女子语调略显轻松的话语,主人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看看两位探个病吗?」
「咦?喔,那当然。虽然主教大人真的是一直忙于圣务不过他提起过你几次。还有:」
女子说到一半停顿下来,然后看向我。
「也提起过这位黑骑士。」
原来是这么回事,所以女子们看见我的时候,才没有露出吃惊表情。
我这么接受了事实,但不知为何,主人听到我被称呼为骑士后,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主人啊,难道听到我被人称赞,你不高兴吗!?
「艾尼克怎么称得上是骑士:」
「你别客气了。主教大人说我们城镇能够点燃神圣烛火,都是因为这位黑骑士付出了很大的心力。当然了,带着骑士前来的年轻天使也是。」
「天——那个,这怎么敢当……我哪可能是天使……」
主人难为情得连耳朵都红了,并且低下了头。虽然主人有过被称呼为精灵的经验,但那是带有诡异可疑的意味。在那之后,主人就变得不习惯受人夸奖。
看见主人那极度难为情的表现,连我都忍不住难为情了起来。于是,我叫了一声,并用鼻子磨蹭主人的脚。
「哈哈哈〡你看,连骑士都叫你不要谦虚了。」
「……」
主人似乎说不出话来。不过,主人保持低着头的姿势看向我时,那表情看起来似乎不讨厌听到人家夸奖。
「你可以看看市教大人两人的睡脸再回去吧。他们两人不愧是神职人员,睡觉时的表情都显得庄严呢。」
女子一副就像在夸奖自己小孩似的模样挺直胸膛说道,但我能够理解女子的心情。吉赛帕两人为库斯克夫带来了希望之光,更成了库斯克夫的骄傲。城镇的居民愿意亲切对待我与主人,也是因为我们把这把希望之光带到了城镇,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原因
有付出当然够资格得到谢礼,所以我们应该抬头挺胸地接下谢礼。
不过,如果大家知道主人是牧羊人,不知道会怎样,
但愿大家别询问我与主人的关系:我学着教会人士那样,在内心深处这么向神明祷告。
「来!在这边。」
先不管我的祷告,主人与我在女子的带路下,往教会深处走去。
我们从事牧羊工作时的雇主也是教会,所以经常有机会走进教会。不过,就算想说体面话,也难以夸奖这里的教会盖得气派。
虽然这里的教会确实采用了石造建筑物,但明显看得出没有加以维护。放在壁龛上的烛台布满蜘蛛网,说出有很长一段时间未曾点燃烛光,石工最后一次触碰墙壁进行维护想必已是好几年前的事情。
房间的木门合叶似乎已经生锈而腐朽脱落,就这么立在墙上,取而代之地挂上了布帘。
就算拥有再深厚的信仰,如果祭司不存在,也不会对其容身之地表现敬意。
「在这里。」
女子与方才的表现截然不同地轻声细语说道,并掀开布帘催促主人走进房间。我以为自己会被禁止进入房间,结果女子展露笑颜让我通行。
我认为给这名女子的评价应该可以拉高一些。
「……只过了一天就——」
我在猜主人应该是想说「只过了一天就消瘦这么多」。
女子也点了点头,然后第一次露出忧心表情叹了口气。
昨晚似乎不是因为在一片黑暗中,才把吉赛帕看成是瘦弱体型。只要受了伤,光是这点就足以让身体变得衰弱。更何况吉赛帕主教的年岁已高。
主人当场做出双手合掌的动作,然后闭上眼睛开始静静祈祷h因为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教会如何惨忍对待主人,所以不禁感到别扭,但还是决定先坐下来。至少,吉赛帕没必要为主人的事情负责。不仅如此,因为吉赛帕直率地给了我正面评价,所以我也不否定自己希望吉赛帕能够平安无事。
「……愿神庇佑。」
主人在最后轻声说道。看见吉赛帕以更微弱的声音发出呼吸声。主人用手轻轻触碰其棉被,然后转身看向后方的女子。人类明明拥有能够清楚表达意识的语言,这种时候却会以眼神做出更胜语言的交谈。女子点了点头。然后表示关心地把手搭在主人的纤细肩膀上,最后两人一起走出房间。我也站起身子准备跟在两人后头时,忽然回头看向后方。
是我多心吗?方才好像感觉到言赛帕投来视线。
然而,吉赛帕的年迈身躯依旧安静地躺在床上睡觉。
我是每天在星辰底下起居,以全身肌肤感受大地气息的牧羊犬。所以,我当然能够大致掌握到行星与大地如何运行。我庆幸着自己不像人类拥有语言,也不像人类那般表情丰富.如果不是这样,我不确定自己是否瞒得过主人。
不过,吉赛帕的睡脸十分安详是无庸置疑的事情,所以其内心想必也是一样。
这不是一件应该悲伤的事情。
我走出房间,并跟在主人后头追去。
即使是小鸟,只要有两只聚集在一起,也会变得吵闹。
比小鸟更多话的人类如果聚集在一起,那会是可怕的场面。
为首赛帕与其存活下来的随从鲁多朵贺夫两人探病完后,女子们当然不可能让主人厚着脸。
「哇啊,你从留宾海根来的啊……对了,留宾海根在哪里啊?」
「我听过这地方喔。如果我记得没错,那地方到了晚上,神之威光就会把圣堂照得闪闪发光,对吧,」
「对啊!对啊!而且,我听说那里打猎到的皮革,都是拿金块当鞣石在鞣皮呢。」
「金块!?真不愧是留宾海根。这个留宾海根到底在哪里啊?」
女子们就像这样说个不停,让人分不清是在询问主人,还是只是几个人自己不停绕着话题在打转。
我躺在主人身旁悠哉地打哈欠。对我来说,女子们的交谈声就跟羊只的叫声没什么差别。
「伟犬之神的都市留宾海根,其圣堂直达天际……以前尼可祭司曾经这么说过吧?」
「有!有说过!尼可祭司说因为圣堂太高,所以祷告到一半的时候,看过好几次天使从窗外飞过。」
「真的是这样吗?」
听到话题总算丢向了主人,我瞥了主人一眼。
我看见主人脸上不是露出附和的笑容,而是浮现苦笑。
「或许有过这种事情……也说不定。」
圣堂确实具有必须抬高头仰望的高度,但如果真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小鸟或麻雀也应该归类为天使。
不过,如果否定了这样的事实,女子们口中的尼可祭司就会被说成是骗子
主人实地学会运用这样的智慧。
就算出再多差错,也不能够说教会人士扯谎。
「我就知道……尼可祭司也说过希望在死前能够再看一眼留宾海根。」
「不过,吉赛帕大人也去过好几次留宾海根,这次也是经过那里来到我们这儿,更重要的是,这次是曾经在留宾海根的教会服务过的诺儿菈小姐,引领吉赛帕大人来到这里。这一定是神明听到了尼可祭司的祈求。」
听到这名女子的发言后,大家不约而同地用力点了点头。
然后,大家向主人热烈要求了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的握手,并且不停道谢。
每听到一声谢谢,主人就会表现出过意不去的样子。不过,我不确定主人是因为不习惯被人感谢,还是因为自己耍小聪明地在神明所在的教会里,说出「曾经在教会工作过」的小谎言,而感到心虚。
说到哪些人的风评最差,就属磨粉工、牧羊人、剥皮工匠,还有那些被称为刽子手或征税官的官员。如果主人此刻说出事实,只会惹来僵硬的笑容,谁也不会觉得舒服。
而且,主人说自己曾经在教会工作过并非扯谎,只是没有说出全部事实而已。
女子们相信主人真是天上派来的使者,将吉赛帕连同希望之火带到库斯克夫来,也不是错误的想法。而且,对于帮助吉赛帕逃离窘境的主人与我,女子们也抱着满怀感激,所以就算我们抬头挺胸并且直率地接受别人道谢,也没什么不好啊……然而要主人这么做、或许很难吧。
像我就一边聆听对话,一边不客气地吃下虽然有些快要坏掉的猪肉香肠。所谓的感谢,就是要有道谢话语加上谢礼,才算完整。
「不过……」
大家不停道谢一阵后,其中一名女子说道。
「你原本要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呢?你没听到关于我们城镇的谣言吗,」
虽然我甚至忍不住心想「总算切入了话题核心}但或许是女子们感兴趣的话题优先顺序不同吧。
我们是没有居所的游民。比起在意其他土地或城镇的状况如何,我们更在意身边有哪些人。对于一辈子在相同地点生活的人们来说,想必正好与我们相反。
「有,我有听到谣言。」
「那这样为什么你还要来,果然是因为听到神明的指示吗,」
话题突然被拉到了怪方向,其他女子也都变了个表情。
听到这种问题,就连主人也慌张地否定。做了否定是好,但这么一来,就必须说出目的。主人的目光投向了我,她肯定是想起了裁缝师公会的艾尔丝会长。如果主人在这里说出自己是前来找工作,搞不好会被装进布袋里痛打一顿。
尽管有些被女子们的气势压倒,但主人直到方才一直与女子们愉快交谈着。
主人会恳切希望不要破坏愉快气氛,也是不难理解的事情。
不过,很遗憾地,我没办法帮助主人。
我缩起尾巴,沮丧地垂下了头。
「啊!找到了!」
一片女子说话声之中,男子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参杂进来。
在这瞬间,现场气氛彻底地改变。
此刻的气氛就像羊群听到狼的脚步声,而竖起毛发时的感觉。
主人最先被男子的声音吓了一跳,晚了一步看向女子们的视线前方后,再次吓了一跳。
白天在公会引起一阵骚动时,正好来访的男子就在视线前方,而男子一边看着主人,一边挥着手。
「你来这里干什么,你这个恶魔!」
不过,让主人最吃惊的,应该是突然从女子们口中冒出来的这句话。
虽然十分吵闹,但直到方才女子们都还悠哉地交谈着。
看见女子们的态度剧烈改变,主人缩起脖子,并且不禁摸着我的颈部。
「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可是神明所在的教会耶!」
「喂!别那么气势汹汹地骂人嘛。我也可以来教会吧。因为神明不适合出现在善人旁边,而适合出现在罪人旁边。」
说罢,男子扬起一边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
男子的表情虽然具有攻击性,但很难看出其矛头指向谁。
这点似乎与我们有些相似;我这么想着时,一名女子说出了解答
「住嘴!你这个高利贷!」
尽管女子露骨地表现出敌意,男子也只是轻轻耸了耸肩而已。
男子甚至一副瞧不起人的模样高举双手到肩膀的位置,然后把手掌心朝向女子们。
放高利贷者。
原来如此,男子与我们属于同类。
「好啦!好啦!不过,我今天来才不是为了挖你们那扁得可怜的荷包。」
听到男子话语的那一刻,女子们脸上浮现难以形容的表情,让人忍不住发笑。
女子们互相交会视线,并在口中嘟哝说「那这样……」
我是一只狗,而且是一只了解人类世界的狗。
我非常了解女子们此刻的心境。
「那、那个,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趁着短暂的沉默降临,主人轻轻说出话语。
虽然女子们以动作警告主人「不要跟那种家伙说话」但烂好人个性的主人尽管有些迟疑,还是看向了男子。
男子见状,立刻露出灿烂如花的笑容,以轻松的口吻搭腔说
「没什么,只是白天我刚好撞见你们对峙的场面。后来,我从艾尔丝口中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在想这事情不能放着不管。」
「……到、到底是什么事情?」
一名女子因为好奇而无法继续保持沉默地这么询问。
男子的举动就像拿着麦穗在猫儿面前晃动一样。
他再次耸了耸肩,然后回答说
「你们听好啊,这女孩是来我们这里找工作的。」
「什么!?」
看见所有人的视线集中过来、一阵紧张神情闪过主人脸上。
「这女孩因为想要当裁缝师,而特地来到我们这个人人都想要夹着尾巴逃跑的城镇找工作。艾尔丝那家伙竟然把人家骂个臭头,还赶人家走。」
在这之后,短暂的沉默降临,但对主人而言,肯定是一段漫长的沉默。虽然主人抓住我颈部的力道太犬,但我压住喉咙忍着痛。此刻的紧张感就像准备踏出第一步跨上已腐朽的木桥渡河时一样,相信大家听到这样的形容,应该不难想像那感觉。
在城镇,当人们的视线集中在主人身上时,那些目光充满畏惧、敌意,以及轻蔑。主人的拐杖是用来顶住大地,然后只要摇一次吊钟,羊群就会聚集过来,但如果在城镇里使用,会变成挥打人们的道具。
魔女。异端。牧羊人。
这三个单字的意思都一样,而主人总是低着头。
我会不会就这样被主人活活勒死啊?
我脑中浮现这般想法的下一秒钟——
「欢迎来到库斯克夫!」
一名女子握住主人的另一只手,然后眼里泛着泪光这么说。主人在搞不清楚状况之下点了点头,然后视线不停地在空中游走,并因为女子们的拥抱而惊讶地瞠大双眼。虽然我也受到了类似的对待,但我冷静地任凭大家抱来抱去。
不过,男子面带笑容看着我们受到这般对待时,眼神里并无笑意的表现让人在意。
我知道放高利贷是人类极度厌恶的职业。
或许男子是在忌妒我们如此受欢迎。
「艾尔丝那家伙虽然一副弱女子的样子,但其实很顽固。短时间内要说服她或许很难,不过她有她的苦衷。所以,我希望你不要离开库斯克夫,在这里停留一阵子。我来就是想告诉你这件事情。」
女子们在我身上摸来摸去时,男子这么说,而且只扬起一边的嘴角。
「而且,你想要成为裁缝师时,请务必通知我一声。」
男子说出这句话时的态度,则是有礼貌地行了一个礼。
原本一直保持沉默聆听男子说话的女子们,一齐抱住主人这么说:
「你这个放高利贷的,到底懂不懂羞耻啊!?你不可以求这家伙帮忙喔!」
「没错,不然就会像我们一样这么辛苦!」
男子一直陪笑聆听着女子们不停怒骂的话语。
他应该很习惯挨骂吧。
「我叫约安艾杰西。虽然她们都说我是在放高利贷,但其实我是个兑换商。」
「喂!你在教会里还敢说这么容易被戳破的谎言。」
「我是兑换现在货币与未来货币的兑换商。」
虽然说话时脸上表情没有变化,但这个自称约安的男子第一次表现出霸气。
女子们一片鸦雀无声,并且花了好一段时间后,呆滞的眼神才重新灵活起来。
「我想说的就这些。那么,先告辞了。」
男子在最后露出所有投身于生意界的人都会有的笑容。
虽然屋内弥漫着如暴风雨过去般的奇妙虚脱感,但等到完全听不见约安的脚步声后,女子们也全复活了过来。
「不、不管怎样,既然你是想来我们城镇找工作,当然是再欢迎不过了。库斯克夫一定会重新站起来的。」
「没错!只要有人来,让城镇变得热闹,就是很大的帮助。」
或许是女子们的反应完全不同于与艾尔丝的互动,主人困惑了好一会儿。不过,最后知道女子们说的不是谎言,而是真心话后,主人验上也逐渐恢复笑容。
主人此刻的表情就跟在草原上度过好一段日子后,看见久违的城镇出现在眼前时一样。
我抬头仰望主人,主人也展露笑颜点了点头。
这天晚上,我们回到了旅馆。
主人一边光着脚丫在我背上滑动,一边这么说:
「今天一天发生好多事情喔。」
一点也没错。
比起牧羊的日子刺激太多了。
三
隔天早上,我们的早餐时间过得很热闹。
勇敢熬过暴风雨的小骑士们聚集在房间里,专心地聆听主人说神话。虽然不确定,但可能是昨天在教会与主人交谈的某名女子,认为主人是个非常适合照顾小孩的人才,所以老闻娘送早餐到房间来时,身后跟着好几名小孩子。
或许是免费住宿让主人感到亏欠,主人没有露出一丝厌恶表情而大方邀请小孩子们进房间,并且一边分享少量的早餐,一边照着要求开始说起旅途上的故事及神话。
虽然主人的重情义表现让我忍不住想要摇头叹息,但对于小骑士们的无礼言行举止,我都静静承受,连叫一声都没有。虽然我都忍不住佩服起自己的宽犬胸襟,但不久后,我发现小孩子们不再注意我,而开始专心听起主人说话。
年纪最小的小孩就坐在主人腿上,并且在不知不觉中已呼呼大睡起来。主人两边坐着年纪稍微犬一些的小孩,他们一边抓住主人的衣袖,一边看得入神地仰望着主人。
主人露出从来不曾有过的温柔表情,甚至在逗弄闹别扭的幼儿,或听不懂故事而开始哭泣的小孩时,主人也显得十分开心。虽然主人很多时候光是要打理自己的事情,就必须费尽心力,但其内在似乎确实有所成长。曾经有段日子比起挥舞牧羊人的拐杖,主人更多时候反而被拐杖牵着鼻子走,身为看过主人这段成长岁月的人,感慨当然更是深。
而且,身为人类的主人果然还是被人类的小孩包围显得比较自然。
不过,以语言沟通的程度来说,我不觉得包围主人的这些家伙跟我会有多犬差别就是了。
「所以,故事就有了圆满的结局。」
喔……主人说完故事后,突然传出一阵近似叹息声的声音。
似乎每个人都听故事听得十分入神。
不过,小孩子毕竟是小孩子,一个弄不好,他们可能比我还要野蛮得多。如果吃到好吃的食物,他们就是吃到肚子撑也不怕,如果是听再多也不会肚子撑的好玩故事,更是不可能罢休。看见小孩子们吵着要求说更多故事,连主人也显得有些困扰。
我好歹也是保护主人安全的骑士。我站起身子准备上前解救主人时,一道打嗝声打断了我的行动.主人原本因为不停被小孩子拉扯衣服或头发,而一副困扰不已的模样,听到打嗝声后,主人脸上挂着问号并停下动作。
我一副仿佛在说「快来了!快来了!」似的模样往后退。
那感觉就像天空开始涌出犬朵大朵的乌云。
如撕裂布料般、如巨雷声般的声音剧烈响起。
「……呱啊~~~~~~~~」
听到如此惊人的大音量,我不禁感到一阵晕眩。面对就像火苗点燃似地哭了起来的幼儿,主人除了慌张失措,还是慌张失措。
如果是羊只的小孩,一生下来就会站立,所以不会有问题。
但是,人类的小孩就没那么容易搞定了。
主人拚命地想要安抚幼儿,但太过强烈的哭声让主人完全失去了信心。
这幼儿到底是怎么了呢。
我担心地这么心想。
「哈哈!大姊姊,给我!给我!」
这些小孩子方才还像在抓小鸡或小猪一样,为所欲为地一下子抓主人的衣服,一下子抓头发。小孩子们一边开怀大笑,一边这么说,然后忽然从主人腿上抱起幼儿。
小孩子们的体格大小根本与幼儿差不了太多。他们却能够巧妙地抱住幼儿,然后一边嘻嘻笑个不停,一边哄幼儿。
小孩子们的动作十分熟练,我一看,发现主人惊讶得瞪大眼睛。
没多久后幼儿停止了哭泣,然后闹别扭地在抱住他的孩子胸前摸来摸去。抱住幼儿的孩子一副搔痒难耐的模样一边嘻嘻笑,一边快步走出房间。其他孩子们也跟在两人后头走出房间,做出简直就像鸟群会有的举动。
不同于鸟类的地方是,小孩子们走出房间前,回过头朝向主人挥了挥手。
才觉得小孩子们太吵,转眼间就变得一片安静,只留下一种奇妙的倦怠感。主人更是注视着敞开的窗外,发呆了好长一段时间。
主人总算回过神来时,第一个动作就是用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如果我是人类,肯定会笑出来。
主人低头看着胸口,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好一会儿后,轻轻瞥了我一眼。
主人每次露出可掬笑容时,犬多没什么好事。
从椅子上站起来后,主人立刻走近我身边,蹲下来这么说:
「你在偷笑我对不对,」
小的不敢。
我别过脸去,但主人不肯放过我。
我被推倒而侧卧在地上,然后就这么四脚朝天地让主人摸我肚子。
别看我这样子,我也是只骄傲的牧羊犬。
不过,就算有办法随意地压制羊只,也不可能连本能都轻易地u[制住。在这之后,主人狠狠教训了我一顿,再次慎重地让我知道谁才是主人。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好?」
主人拿借来的针修补着衣服时,静静地说道。
「虽然那些阿姨们很欢迎我们。」
主人用牙齿咬断线,然后拉高修补过的部位。主人应该是在确认有没有确实补起破洞,并检查修补得好不好看。
主人每次稍微动一下,麦杆填充得有些不是的床铺就会弯曲,所以躺在床上的我也会跟着晃动。
我打了一个哈欠后,主人摸了一下我的后颈部。
「也不能一直在这里造成人家的麻烦……在城镇稳定下来之前,要是有什么工作可做就好了。」
照顾小孩子不是最好的工作吗?
我这么想着,而主人似乎也想着同一件事情。
「可是,只是帮人家照顾一下小孩,怎么好意思收钱啊……」
毕竟主人又不是母牛,所以这是正确的判断。不管是牛,还是羊,都要挤得出奶,才算有帮助。主人不像羊只那样有羊毛可剃,更没有羊肉可吃,前途实在渺茫。
主人这么令人担心,果然没有我不行。
「艾尼克?」
我这么想着时,主人手拿着针一边笑笑,一边朝向我做出倾头动作。
所谓吓得全身僵硬,就是指我现在的反应。
我不禁卷起尾巴时,主人轻轻顶了一下我的头。
「我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在这里当上裁缝师……」
主人再次举高手工缝制的外套,然后抱在胸前,并让身体后仰地往床上倒。
看见主人的举动后,我慢吞吞地抬起头,并且把头放在主人的肚子上。虽然主人表现出有些惊讶的样子,但后来缓缓地将左手放在我的头上。
以前主人因为肚子太饿而无法人睡时,为了压住主人的胃部,我经常把头放在主人的肚子上。人类似乎意外地单纯,只要这么做就能够多少忘却空腹的感觉。
只要能够填饱肚子,世上就不会有纷争。
遇到痛苦的事情时,主人经常笑着这么说。
「嗯!?」
我听见诡异的声音传进耳中,结果发现是主人用鼻子在哼歌。
那是在留宾海根的工匠街上,听到过的裁缝师之歌。
那时候我看见男子们刻意做出滑稽打扮,女子们则是打扮得特别华丽,然后在已排放到路面上来的工作台前方,或是在敞开的白叶窗另一端一边工作,一边唱歌。因为凭主人的薪水,根本请不了裁缝师做衣服,所以是在路过工匠街不知多少遍后,才好不容易只记下了旋律。主人不知道这首歌的详细歌词,也不知道该怎么收尾。
像现在这样发呆的时候,主人时而会用鼻子哼出音域不是那么准确的歌曲。
主人只有在躺在地上望着天空时才会哼歌,我想应该是为了不让眼泪流出来吧。
别看我这样子,我还是拥有音乐素养,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抬起头一看,发现主人没有在哭泣。
不过,很容易就能够猜出主人的目光看向何方。
主人想必是看着气氛愉快的工匠街。
工匠街上似乎人人都认识彼此,犬家过着严谨中带着祥和气氛、朴实又正直的生活。主人看着他们的时候,那模样就像一个小孩子羡慕地看着其他小孩子手上拿着玩具,但我不喜欢看见主人这样的表现。
话虽这么说,但我们一直过着片刻不得放松的生活。所以,就算主人偶尔表现出脆弱的一面,我也无权责怪她。我唯一只求主人不要心不在焉地拔我身上的毛,或拉扯我的皮。那也就算了,最后主人愈唱愈起劲,开始敲起我的头打节拍。
不久后,当我成功化身为临时打击乐器时,发觉门后有人。
我猛然站起身子后,感到扫兴的主人生气地瞪着我。
看见主人听见敲门声而露出慌张表情后,我先吞下怨气。
「哎呀,抱歉,你在休息啊?」
早上端来餐点时,一起带着小孩子们前来的女老板说道。
「没有,呃……啊,谢谢你的针。」
主人一边拚命用手梳理因为躺在床上而变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一边慌张地归还针。虽然我猜测女老板应该不是在取笑主人的头发凌乱,而是因为听见主人唱歌走音,但为了遵守身为骑士应有的礼貌,我当然不会指摘这点。」刚刚使者来过,说主教大人有话跟你说。」
主人停下梳理头发的手,然后瞥了我一眼。
「主教大人?」
「上午的日课好像已经告一段落。你昨天不是没能够跟主教说话吗,」
主人点了点头,并急忙套上刚刚修补好的外套。
「啊!你见到主教大人后,记得帮我请主教大人祈求我们家生意兴隆喔。平常人太多了,很难直接拜托主教大人。」
从女老板的外表就看得出来她是个厚脸皮的人。
不过,其优点是不会让人觉得她在讽刺人。
迅速做好出门准备后,我们离开了旅馆。
虽然昨天才抵达库斯克夫,但主人就是走在街上,也完全不会害怕了。
「不知道主教大人要跟我说什么喔?啊!比起这个,应该先道谢才是。还说我是天使……呵呵。」
主人用手指抵着下巴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思考。虽然独自生活的人多会有这样的习惯,但主人那喜孜孜的表情甚至显得不检点。或许昨天在教会被形容是天使,让主人真的很开心.
而且,主人难得会沉浸在正面幻想之中,可能也是受到了库斯克夫的影响
虽然昨天还觉得库斯克夫的街景实在太过冷清,但说不定那是因为拿我们忘恩负义离去的留宾海根来做比较,才会觉得冷清。过了一小段时间后,就会发现即使在像库斯克夫这样的城镇,人们一样会照常过日子,也会带有朝气。
在街上会看见收集碎布的人,喊着要帮人修理桶子和木箱的人。焊锅匠与修鞋师傅的店前面,也有人在等着修理东西。虽然大家似乎依旧没有多余的钱做全新的东西,但明显看得出来已经恢复到能够补起破洞的程度。主人的视线似乎也投向城镇如嫩芽般的坚韧一面,而非阴暗悲惨的一面。主人看似愉快地走着,前进速度也比平常来得快。
在我的记忆里,上一次看见主人把手交叉在背后的散步模样,是她在小巷子里的黑暗处,学着留宾海根的城镇女孩一副开心模样这么做。
虽然显得别扭,但主人不需要害怕某人的目光,能够尽情歌颂人世乐趣。
我觉得这是好事。
所以,当我看见那身影时,夹杂着叹息声发出低吼声。
「啊!」
就算狼只躲在山丘另一端的森林树荫下,主人也能够发现。没多久后主人发现了那身影,并这么轻轻发出一声。
视线前方有一名年轻男子保持肩膀靠在犬门上的姿势,站在屋檐下与一名体态丰腴的妇人交谈着。男子是那个名为约安、专门放高利贷的年轻人。
「怎么办好?」
主人回过头这么询问我。下一秒钟——
「嗯,喂!」
约安先搭腔说道。
虽然我们与约安无冤无仇,但非常清楚他的职业在城镇十分惹人厌恶。
事实上,因为约安发现主人而搭腔,妇人也露出感到可疑的视线看向主人。
不过,约安发现妇人的视线后,不知低声向妇人说了什么,妇人立刻露出惊讶表情,并双手合掌地朝向这方祷告。
这时,约安一副仿佛在说「这是我的功劳」似的模样,挺直胸膛看着这方。
我抬头仰望主人后,看见主人一副感到疲惫的模样面带苦笑。
「太好了,正好遇见你。这一定也是神明的指引。」
约安一边叮铃当啷地摇晃手中的零钱,一边走近这方。
然后,约安把零钱收进外套底下,再抓起挂在脖子上的教会徽章,轻轻吻了一下。
虽然这般装模作样的举动让主人不知应该如何反应,但我知道这是约安以他的方式在开玩笑。约安应该属于那种为了赚钱,连教会也敢出卖的人。
「您、您好。」
「你好,还有旁边这位骑士你好。」
我没做出什么反应,只投以带有敌意的视线。
尽管显得有些害怕,约安还是催促主人说「边走边聊吧。〡然后若无其事地站到主人另一边,让主人挡着我。
「诺儿菈小姐……」
听到约安这么切入话题后,主人吃了一惊地缩起肩膀。
主人肯定是惊讶地心想:「我究竟什么时候告诉约安名字了?」
约安摊开双手装出诙谐的表情。然后语调柔和地说:
「哎呀,抱歉。因为我听到犬家都在说,那些小鬼们交给你照顾后,全都笑嘻嘻地回家。」
真是个小城镇。
我闻了一下掉落在路边的碎布味道后,抬起头看。
「你曾经在其他城镇做过这种工作吗?」
约安露出态度和善的笑脸问道。
他仔细打扮过自己,言行举止也十分柔和。如果是在平常,肯定是女孩子们就算嫌东嫌西,还是会很在意的男子。
不过,主人不是每天追着蝴蝶玩耍、欣赏美丽花朵的一般女孩。
主人察觉到约安的话语背后另有其他意思,而轻轻压低下巴。
「我开玩笑的,没有要捉弄你的意思喔。不过,毕竟这城镇是我的地盘,所以我想确认一下你是什么样的家伙。」
约安迅速抓起主人的手,一副打量模样眺望一阵后,缓缓松开了手。
我磨着牙齿准备随时咬断这个傲慢小子的脚,但主人忽然用手摸着我的头。
这是主人要我等一下的暗号。
「你是牧羊人吧?」
我听见衣物摩擦的声音传来,那或许是主人关上心房的声音。我抬头一看,看见主人宛如站在草原上的石像般,面无表情地反注视着约安。那是值得信任、能够依赖,让人愿意为其效命的表情。
然而,这般表情只适合应付动物‘约安似乎也充分嗅出这般气氛。他不怀好意地在嘴角浮现令人厌恶的笑容后,迅速从主人身上挪开视线。然后,一副任性模样把双手交叉在脑后,并刻意地抬高脚走了出去。
「我在猜你可能是牧羊人,只是不敢确定。」
主人没有回答。
即便如此,约安还是毫不在意地接续说
「这里的人认为是农夫在饲养羊只。所以,只要你自己不刻意说出来,应该就不会被发现吧。」
虽然约安以轻松的口吻说道,但主人的目光充满戒心。
不过,听到约安下一刻说出的话语,我与主人都感到意外。
「不过,如果是这样,我就安心了。」
「……咦?」
主人一边皱起眉头,一边问道。
温暖阳光轻抚脸颊下,放高利贷的小子一副舒服模样闭上眼睛。然后,一副没什么犬不了的模样回答说:
「主教大人在找你,对吧?」
「……是的。」
「你去了就知道。虽然我没有被指名,但至少要知道取代我被指名的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物,我的目的就这么简单。」
虽然依旧掌握不到约安想说什么,但看起来不像在捉弄主人。
不仅不像在捉弄主人,约安斜眼看了主人一眼后,以显得意外认真的口吻补充一句说
「我看你不像不懂人情世故的样子,就这点来说,你看起来像是很坚强的女孩,所以我也安心了。不过……」
说着,约安从头到脚地仔细看了主人一遍后,笑了一声接续说:
「你的身材可能太纤细了,应该多吃一点比较好。」
主人突然举高手想要遮住胸口,但这样反而让对方看出自己在意的部位。看见主人满脸通红地低下头,约安开怀大笑。
我是因为被主人按住头才乖乖不动,但现在主人的手已经不在我头上了。
我朝向自己不小心让我松绑的笨蛋,龇牙咧嘴地咬住了他的脚。
主人穿过教会人门后,昨天那位妇人出来迎接,但脸上浮现有些讶异的表情。
因为主人微微低着头,甚至轻微流着汗。
尽管感到讶异,或许妇人还是以为主人纯粹是慌张赶来,所以没特别说什么就让主人往里面走去。
另外,那个傲慢小子被我咬了一日后,仿佛看见世界未日到来似的发出惨叫声倒在地上。我当然懂得拿捏分寸,知道不能让那小子受伤,所以我放轻力道以免撕裂其皮肤,但相对地以低吼声尽情威胁对方,最后咬碎其衣角。约安哭喊了好一阵子说自己的脚受到重伤,不久后发现没受伤时,他那茫然不解的表情真是妙极了。
所以,我算是颇为痛快,但古人似乎并非如此。
通往教会最里面时,主人看见走在前头的妇人胸部与其胸部的差异,露出我不曾见过她如此沮丧的表情垂下了头。
不过,抵达圣堂后,主人便收起这般没出息的模样。
在难掩贫寒模样的教会里,我们来到特别醒目,且为了取代合叶已腐朽的房门,而挂上布帘
带路的女子用手拨开布帘,市请主人走进房间。
下一秒钟,多道目光集中而来,连我也全身毛发倒竖。
「我带她来了。」
为主人带路的女子说道。
出现在房间里的人无论是年龄或容貌,都找不到共通点。其中有身材肥畔的男子,也有年轻女子,还有就快走到人生尽头的年迈老人。唯一的共通点就是、所有人身上皆散发出一股责任感,在人类世界里权力经常伴随着责任感。看来吉赛帕会把主人叫来,似乎不是为了与主人愉快聊天。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立在旅馆墙上的牧羊人拐杖,主人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然后一副在水中寻找空气似的模样寻找我,并抓住了我。
所有人朝向主人投来打量眼光,我把视线移向这些人背后。
与昨天前来探病时一样,吉赛帕依旧躺在床上,但其身边出现一名眼熟的人物。
那名人物露出感到怀疑、仿佛怨恨着全世界似的滞钝眼神,其一边嘴角显得僵硬地微微扬起,且嘴唇缺乏血色。她的视线落在躺在床上的人物身上,手与吉赛帕的手相叠,放在安置在吉赛帕身上的圣经上。
艾尔丝动作缓慢地看向主人,感觉都快听见像鱼儿在池中游动似的声音。
然后,她一副懒得开口说话的模样动起嘴唇,话语也随之溜出
「你是神仆诺儿菈爱伦吧。」
艾尔丝好端端地为何突然称呼主人为神仆,
然而,艾尔丝接着说出的话语更加沉重
「我以吉赛帕欧赛斯坦之名,任命你为库斯克夫教会的助祭司。」
我与主人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艾尔丝没理会地说出这般话语。
看见现场没有任何人笑出来,我才察觉到艾尔丝并非在开玩笑。
连我都这样了,更别说是主人。直到艾尔丝搭腔说话后,主人才回过神来。
「我不是在开玩笑。」
听到只是传达事实的冷漠话语后,主人缩起身子。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各种不同领域的人聚集在这里,而且每个人脸上都浮现严肃表情。看见这般场面后,就算主人的思绪再单纯,也会想到是因为「那件事lo
静静躺在床上的吉赛帕身影,给人极度消瘦的感觉。
然而,当我抬头仰望主人时,另一人察觉到我的视线而开口说:
「主教大人只是睡着了而已。不过,难以预料状况会怎样就是了……艾尔丝。交给你了。」
男子这么说,然后向所有人使了眼色,大家便静悄悄地一起走出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文尔丝、主人,以及吉赛帕本人。
吉赛帕的脸色如白纸般惨白,表情显得有些不舒服,脸颊更是凹陷得比昨天严重。那模样就像直到方才使出所有精力说话,最后终于耗尽精力而睡着了。主人忍不住想要走近吉赛帕身边时,艾尔丝咳了一声打断主人。
「主教大人交代的事情由我来负责处理。」
艾尔丝以让人无法拒绝的口吻说道。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至少感觉得出来事情与吉赛帕有关。
艾尔丝眉头深锁地看向吉赛帕,夸张地叹了口气。
「先坐下吧。」
接着指向被拉开到房间角落的椅子说道。
主人顺从地听她的话,一副乖巧模样轻轻坐在椅子前端。
我也在主人脚边坐下后,裁缝师公会的会长保持站姿在胸前交叉双手,然后开门见山地说:
「你在库斯克夫不可能成为裁缝师,做好心理准备吧。」
听见艾尔丝突然如此宣言,主人似乎连表现惊讶的情绪都忘了。
「那、那个……」
主人的反应已经超乎惊讶,变成了困惑,但艾尔丝依旧露出眉头深锁的表情。
我心想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艾尔丝如此不悦.后来总算察觉到了原因。
或许艾尔丝是觉得不忍心。
「第一个原因是,这里没有做衣服的材料,也没有客人想要做衣服。就算库斯克夫重新兴盛起来,也不难预料到其他城镇避难的裁缝师们会跑回来。到时候如果看见外来者抢了白己的位置,你说他们会怎么想?」
艾尔丝滔滔不绝地说道,但那模样怎么看都像是如果不这么做,就会说不出话来。
无论是哪种职业,看见向往成为与自己相同职业的人时,不会有人真的冷酷对待对方。
或许也察觉到了这点吧,主人没有生气,也没有怨叹,只是因为听到艾尔丝这一段让人无法反驳的话语,而纯粹感到失望而已。
「这样啊……」
主人嘀咕说道,然后忽然抬起头。
「我明白了。」
主人在这种时候展露的笑脸,比其他时候来得自然得多。
只懂得在死心时展露自然笑脸根本不是一个健全人士会有的行为,但正因为如此,让感到亏欠的艾尔丝更加过意不去。
艾尔丝就像看见镜子照出自己丑陋模样的魔女一样,害怕得看向地板,并咬紧牙根。
虽然前几天见到艾尔丝时留下深刻的印象,但那次或许真的是选错了时间。
今天的艾尔丝看起来,只像个比主人更不擅长说话的女孩。
「……然、然后,在这状况下有事相求。」
「咦?」
「躺在那里的主教大人刚刚才交代我,说有件事情要拜托你帮忙。」
艾尔丝平常应该是个会被形容是沉默寡言、认真又顽固的技艺高超裁缝师。
她保持微微低着头的姿势,然后稍微抬高视线瞪着主人说
「我要以主教大人之名,任命你为助祭司。」
方才也听到了同样的话语。
听了两遍后,态度多少能够冷静一些,但我还是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主人似乎也跟我一样。主人这次当然没有显得慌张,但露出充满疑问的目光看向艾尔丝.
「我们城镇很危险。」
原本别开视线的艾尔丝丢出这么一句话后,别过脸去,跟着只转动视线看向主人接续说:
「有个叫做雷兹尔的城镇想要并吞库斯克夫。」
「……并吞?」
「你……你来到我的工作地点时,不是看到了吗?库斯克夫已经没有什么像样的材料。还换得了钱的完成品,已经全部便宜卖给了不要命的商人。商人敢来买东西,却没有半个家伙拿什么东西来卖,所以不管麦子还是肉类都价格高腾,大家的荷包都见底了。雷兹尔就是抓住了我们这个弱点。」
动物只要受了伤,就算是熊,也避免不了成为其他动物的食物。
撑到最后一口气奋力搏斗却打输了的话,接下来只能够等着被人吃进肚子里。
这般法则似乎并非只限于森林里或草地上。
「虽然库斯克夫现在状况这么差,但只要有材料,就找得到愿意工作的裁缝师,也有商人愿意去推销。可是,如果没有人在前面带头,就什么办法也没有。雷兹尔看见我们这样,说要借钱给我们。」
乍看下像是一艘救难船,其实是带人下地狱的鬼船;这种事情经常发生。
只要想一想借钱给人的约安,为何会被大家讨厌到那般地步,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不过,这样为什么要我来当……助祭司?」
主人抬高视线地问道。
「因为我们绝对要拒绝雷兹尔的提议啊。要是接受了那种提议,库斯克夫就会被并吞掉。我们必须偿还借来的钱,还要加上数字惊人的利息。」
主人拜访艾尔丝的工作地点时,前来的访客不是别人,正是约安。
城镇里或许已经有很多人欠了一身债。整个城镇只有把受伤者当成食物的约安,还有野狗们吃得又肥又胖。库斯克夫应该是处于这般状况吧。
不过,艾尔丝并没有回答主人的问题。
或许察觉到自己没有回答问题,艾尔丝一副尴尬模样搔了搔鼻子,做了一次深呼吸接续说:
「主教大人说希望由你,以助祭司的身分来跟雷兹尔交涉。」
这女孩说话很没重点,想必是真的不擅长说话吧。
不过,主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主人一次能够承受的分量与其胸部差不多,所以艾尔丝这样一次丢出一些话语的做法或许正好。
「要我来交涉……」
「没错。如果照正常做法找一个商人出来交涉,八成会输给对方。如果谈到某个城镇不能卖东西给另一个城镇之类的话题,绝对会起争执。这样不妙。没谈好的话搞不好还可能引发战争。不过,如果由教会出面,然后主张说不能跟你们这种没有信仰心的人交易,状况就不同了。不可能有人会想跟教会对抗。或许这样就能够避免战争。」
我心想「原来如此,这样的说法确实有理}然后看向躺在床上睡觉的吉赛帕。
现在我清楚明白为何主人会被任命为助祭司,并且是由艾尔丝负责沟通这件事情。
「所以,会请你当助祭司,是因为……主教大人现在这个状况,必须有人代替他做这件事。我当然也问过为什么不要由我们城镇的人来交涉。可是,主教大人比我们还清楚库斯克夫的状
说罢,艾尔丝叹了口气。
她的模样显得精疲力尽。我相信绝非我多心才这么觉得,而是她真的已经精疲力尽了。
我回想起方才一个接着一个走出房间的各种不同领域的人物,并陷入思考。
方才那些人肯定与艾尔丝一样,是在库斯克夫各自担任重要职务的人物。
然后,其中一定也有与艾尔丝同样是原本不应该在那职位上的人。
像是早就已经退休的老人,或像艾尔丝这样过于年轻的女孩,就是最好的例子。
重点就是,在库斯克夫已经找不到替代的人
「而且,雷兹尔那边应该也会猜到我们八成会拿教会当盾牌才对,所以更不能派出我们镇上的人。要是对方说『你不是教会的人吧?』那就惨了。气死人了,真正可恨的明明是雷兹尔那些家伙。你应该也听说过吧?他们是一群野蛮的异教徒,脖子上还戴着丑陋的箭头项链。」
艾尔丝一副不屑模样说出的话语,仿佛一记拳头打在我头上。
在那瞬间,脑中不知道有多少记忆全串在了一起。
因为传染病发挥可怕威力,而不再有人敢通行的道路旁,出现不知为何攻击旅人的异教徒盗贼,而受到这些盗贼攻击的,正是勇敢的主教一行人。
然后,库斯克夫的人们见到我们抵达城镇,表现出异常欢迎的态度。
一路来,库斯克夫肯定想尽各种方法,拚命想要闪避雷兹尔提出的交易。在这样的状况下,终于等到吉赛帕的欣然承诺,没想到吉赛帕却差点丢了性命。
虽然主人对这类谋算他人的事情反应迟钝,但似乎也察觉到是怎么回事。
主人睁大眼睛想要说些什么时,突然看向吉赛帕。
从艾尔丝的态度看来,吉赛帕并没有说出是什么人攻击了他.
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会知道吉赛帕是顾虑到了什么,才没有说出来。
异教徒们为了自我利益而攻击吉赛帕的事实,倘若被库斯克夫的人们知道了,就算他们是一群受伤又疲弊的人们,也可能手拿武器站起来。因为被逼得无路可逃的老鼠,才会勇敢对抗猫。
然后,万一引发了战争,库斯克夫百分之百会打输。
吉赛帕就是顾虑到了这件事情,才没有说出事实。
「所以,基于必须找一个是旅人,又是一个能够以教会人士身分表现得体的人物,才会选了你。」
说罢,艾尔丝瞥了主人一眼。
「原来是这样啊……」
尽管被称为教会都市,留宾海根却从事一些净是比其他城镇更伤风败俗的事情,而主人好不容易从那里逃了出来。才以为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没想到每一个城镇似乎都做着类似的事情。
对这般事实感到失望之中,主人忽然一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模样抬起头。
可能的话,这时我真想学人类那样用手遮住脸。
「那、那个……」
「嗯?」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可是……那个,为什么……你会因为这样而在说这些话之前,就要我放弃当裁缝师呢?」
主人果然还是舍弃不了当裁缝师的梦想。
虽然难得主人会这样不肯罢休地发问,但就跟我想要用手遮住脸的心情一样,艾尔丝也感到不忍心。艾尔丝应该不是一个真的个性那么差劲的女孩,才会在抓不到重点下,滔滔不绝地迅速说出不愿说出的话语。
艾尔丝只是笨拙了一些,其实是个善良的女孩。
「……我们会说你是库斯克夫的助祭司,然后负责交涉,不是吗?」
「是的。」
「在那之后……如果你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模样在裁缝店工作……」
艾尔丝一副仿佛在说「你还不懂吗?」似的模样,显得尴尬地抬高视线看向主人。
主人在这方面就像羊只一样笨到不行。
发愣了好一会儿后,主人的思绪似乎串连了起来。
「啊!」
这才总算发出简短一声。
「对吧?这样会很奇怪吧?所以……」
所以,吉赛帕要求艾尔丝告诉主人这件事情。
主人因为想成为裁缝师,而不顾危险地来到库斯克夫。
吉赛帕肯定也非常不忍心。
然而,就跟为了守护更多的羊只,有些时候必须牺牲一只小羊的道理一样,此刻正面临让吉赛帕不得不做出这般决定的状况。
吉赛帕应该是觉得至少应该由裁缝师的公会会长传达这件事情,才会请来艾尔丝。
沉重的沉默气氛横跨两个女孩之间。
这件事情没有谁对谁错。
只是命运在捉弄人。
「那、那个啊。」
艾尔丝先打破了沉默。
「昨天很抱歉。」
听到艾尔丝突然这么说,主人肯定也觉得不知所措。
主人无意义地不停挥手,然后好不容易才回答说:
「啊不会,呃我才应该要道歉、只顾着想自己的事情」
主人一副过意不去的模样微微低着头,而艾尔丝看见主人这般模样,似乎还是感到不忍心。
「约安也痛骂了我一顿……老实说,当时我有种自己受到谴责的感觉。」
「咦?」
「没有啦,该怎么说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但你不是因为想要成为裁缝师,才会冒死来到我们城镇吗?看见你这样,让我觉得好刺眼。看见你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冒死来到库斯克夫,那时我总算察觉到了一件事情。我问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在犬家因为传染病而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之中,我只知道哭喊个不停……」
虽然有些笨拙,但正因为如此,所以能够清楚感受到艾尔丝是打从心底说出来这些话。
看见这样的艾尔丝,会让人觉得她也是个心地善良的普通女孩。
艾尔丝之所以会露出感到可疑的眼神,或许纯粹是因为太过忧心使然。
「所以,那个,我也觉得自己不能够继续这样下去。」
艾尔丝深深吸了口气后,抬起头并伸直背脊。
然后,艾尔丝直直看向主人,其脸上浮现非常符合裁缝师公会会长这个职位、显得气势非凡的表情。
「所以,我想再次郑重拜托你。我非常清楚这样会粉碎你的梦想,但请你当助祭司,这次就好,不需要一直当下去。你愿意帮库斯克夫解救危机吗?」
艾尔丝用右手按住自己的胸口后,双脚整齐地并拢在一起。
然后,向主人行礼。
在留宾海根,当城镇商人奉承教会人士时会看见他们摆出这种姿势。
艾尔丝的姿势充满了敬意,让我甚至不禁感动地心想「原来这种动作是用在这种时候啊」。
另一方的主人会有什么反应呢?
我带着有些担心的心情仰望就在身旁的主人,但下一秒钟,立刻自我反省了起来。主人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尽管以为就快实现的梦想在这一刻从手中溜走,主人依旧伸直背脊,但脸上浮现表情柔和的笑容。
「我想这也是神明的指引。」
「呃,那你是答应啰,」
「是的,如果我帮得上忙。」
在这世上,烂好人一个只会吃亏而已。
不过,我一点也不想效命于只对自我利益敏感的主人。
不知道是因为感动,还是安心,艾尔丝眼角渗出泪水,并要求与主人握手。主人一直保持着笑容面对这般模样的艾尔丝。
主人那仿佛帮助他人能带给她无上喜悦似的模样,简直就跟真正的圣女没什么两样。
虽然我只是一只狗,却因为主人这般崇一肙模样而深深感动时,主人一边轻轻抱住抽噎不停的艾尔丝,一边忽然朝向我露出苦笑.
我又忍不住答应人家了。
主人的表情这么说着。
我犬犬地甩动尾巴。因为我最喜欢这样的主人。
知易行难。
非常理所当然地,知易行难当然包含了「成为助祭司」这件事情。
不知道主人有没有想过这样的事实?
主人到了很晚的时间,才总算回到旅馆。烛光照亮下,我差点以为主人变成了晒干的鲱鱼。
「……呜……好累喔。」
留下这句话后,主人不管我悠哉地躺在床上,就直接往床铺倒下。
虽然我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过了直击,但主人疲累时,个性就会变差。
如果觉得这样的形容不好,也可以说主人会变得像幼儿一样。
反正呢,我束手无策地被主人伸长的双手抓了个正著。
「艾尼克,我好累喔」
主人用著甚至会让人以为她想要剥下我的皮去鞣制似的力道,粗鲁地揉著我的头,然后紧紧抱住我,根本不管我怎么想。
老实说,我都快没办法呼吸了。不过,主人把脸埋进我脖子上的蓬松毛发时,一股墨水味道扑鼻而来。
虽然主人以「留在宾海根是在教会负责杂务」的说法掩饰了身份,但主人只知道一些形式化的祷告词。主人老实地说出这点后,艾尔丝以及负看护吉赛帕两人的女子们互看彼此,然后点了点头。
关于那之后的发展,我只知道片断而已。
城镇的工匠或商人公会似乎各有其敬仰的圣人,而日常的祈祷仪式是由各公会自己进行,共由公会会长取代祭司的职务。
因为这样的缘故,在吉赛帕醒来之前先请来这些公会会长,然后说一些有的没的,严厉教育过主人一遍如何说祷告词,以级仪式的进行方式。
还有一点,那就是主人的识字能力。
主人虽然识字,但不太会写字。我当然看不懂文字什么的,所以不能说什么大话,但主人写的字就是要拍她马屁,也难以夸奖字体好看。看见主人试写的字后,前来加油打气的罗恩商业公会的阿曼行长也忍不住露出苦笑。
虽然主人时而会利用牧羊人的拐杖前端在地面上练练写字,但练习的程度似乎相当不足。真的很遗憾,其实主人画羊只或狗画得很好呢。
为了能够成为临时的助祭司,主人就在圣堂彻底接受文字、祷告动作之类的严格教育。
虽然我一直陪伴在主人身边,但途中因为看见我在旁边,主人就会忍不住求助于我而分心,老早就被赶了出来。就到底主人当时的表情,实在没出息极了。虽然丢下主人一人让我感到不安,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于是我狠下心,就这样让人家抱著我回旅馆。
然后,时间到了现在。
主人好不容易才从我的脖子上抬起头后,一转身仰卧在床上,然后大大伸了一个懒腰。
宛如踩在枯树上的清脆声音传来。
我把鼻子往主人手边一凑,立即闻到一股淡淡的甜味,那应该是涂在文字盘上的蜡香。
「你真好命,这么轻松。」
我嗅了嗅味道后,轻轻舔著主人的手,却听到主人这么挖苦。
主人疲累时总是这么坏心眼。
「他们说明天要学交涉合约的重点,还要背一些应导话语来应付人家问我是否真是教会人士的时侯我真的行吗?我连今天学的东西都不确定记起来了没有」
虽然方才听到主人的坏心眼话语,所以不禁垂下尾巴,但看见主人说话时一副显得不安的茫然模样,教我怎能够继续沮丧下去?既然我是个骑士,就更应该在这种时侯成为支持的力量。
「嗯呵呵。也对,一定没问题喔。」
虽然主人身上沾满了罗水和蜡的味道,但把鼻子钻进头发之中时,还是闻到了熟悉的主人气味。我刻意用鼻子发出声音逗弄主人后,主人也闭上眼睛象个小孩子一样反过来逗著我。
我们经常这样玩耍。
逗著我玩了一阵后,主人突然停下手来,而这也是每次都会有的情节。
主人脸上浮现豁然开朗的表情,彷佛已经把舌种杂念全搅和一起,然后丢出了窗外。
「虽然梦想又从我身边溜走了,但如果能够帮助这里的人,就要好好努力才行。」
说罢,主人睁大了眼睛凝视著我。
这种时侯主人会露出温柔又坚强,属于牧羊人的眼神。
「而且,大家一直向我道歉,也一直向我道谢。甚至让我根本没有多余时间感到悲伤或沮丧。」
主人一副难为情的模样笑了笑,然后轻轻抓住我的右前脚脚趾。
她只是用手指把弄著我的脚趾,没有特别做什么动作。
「阿曼先生还好心地问我要不要在他们公会工作。他说他跟很多城镇都有关系,问我要不要在他们那里工作。结果其他人听了,也都说愿意协助我找工作」
主人一边说话,一边缓缓闭上眼睛,脸上浮现彷佛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在搔弄其脸颊似的表情。那表情就像在炎炎夏日里,刻意让阵雨打在脸上时的表情。
主人的弱点就是,遇到有人需要他时就会心软。尤其是人家拜托她时,更是拒绝不了。
就我所见,无论在任何时侯或任何地方,主人都不是人家会有求于她的身份。虽说主人是个金钱也好,教养或权力也好,什么都没有的普通女孩,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就是在以牧羊人身份累积十足实力后,还是没有改变。
所以不知多久前遇到旅行商人和狼的交易时,主人也是很快就心软。
虽然主人充分理解自己参与了多么危险的交易,但主人非常在意那个旅行商人有多么需要她的事实。
如果只是为了自我利益,主人不可能那么毅然决然。
不过,途中主人曾经因为大笔金钱而鬼迷心窍就是了。看见主人这样,与其说感到失望,我甚至有些稍微安了心的感觉。
「还有人说如果一切进行得顺利,要我乾脆就直接当个正式的助祭司。」
我原本低头看著主人用手抓住我的脚,听到这句不容忽视的话语后,忽然抬起头。
「虽然我也不知道可不可以直接就当助祭司但好像有过这样的前例只是啊」
说罢,主人朝向我露出苦笑。
就我看来,主人顺从于教会甚至到了痛苦的程度。尽管如此,主人对教会仍抱有如白纸般纯真的想法吗?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主人露出彷佛在说自己开玩笑开过了头似的表情,然后把我的前脚拉近她嘴边说:
「可以的话,我还是想当裁缝师。这样会太贪心吗?」
我把前脚用力往前推。
被我覆盖白毛的前脚一压,主人的嘴角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那模样像在生气,又像在笑,也像在闹别扭。
主人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钟,主人醠出恶作剧的表情张大嘴巴,并打算咬住我态度狂妄的前脚。
看见我缩回前脚,主人挺起身子不让我逃跑,就在我与主人的位置上下对调时──
有人轻轻敲门了。
「来、来了!」
主人答道,然后不知道怎么搞的轻轻顶了一下我的头,好像我才是爱恶作剧的小毛头一样。最后主人整理一下服装,并从床上站起来。
门后传来艾尔丝的声音:
「抱歉,这么晚来。」
「不会」
主人一边回答,一边从头到脚看了站在门后的艾尔丝一遍。
艾尔丝在这么晚的时间到访,样子还有些怪怪的。
「我知道你应该很困了,但请借一些时间给我。我可以进去吗?」
主人点点头回应艾尔丝的话语,并让开身子让她走进房间。
艾尔丝保持双手抱著一大堆物品的姿势走进房间后,主人背著身子关上房门,且仍然发愣地望著她。
我也走下床铺,在艾尔丝四周走来走去。
艾尔丝打算做什么呢?
烛光稳罩下,艾尔丝的脸上虽然蒙上深深阴影,却完全不见白天那般的怀疑眼神。不仅如此,她全身充满活力,连我也不禁感到惊讶。
「我刚刚去了卡瑞卡大人的宅邸,搜括了东西回来。」
「搜括东西?」
「没错。搜括这个。」
说著,艾尔丝摊开一大块布料,然后高举给主人看。
那是一块纯白色的美丽布料。
「我要用这个做祭司服。这块布料很高级喔。照理说,应该是师父才能够用这种布料啊,现在我就是师父啊。反正,这块布料有这么高级就对了。」
说罢,艾尔丝眯起双眼一副慈爱模样俯视布料。
虽然只是一块布料,但在其美丽色泽加分下,不过是摊开来而已,看起来已经像一件余韵十足的祭司服,真是不可思议极了。
「其实啊,这是铺在卡瑞卡大人宅邸里的桌布。」
主人显得有些惊讶,我也试著用鼻子嗅了嗅味道。原来如此,确实有一股淡淡的鱼味和黄芥末籽味。
「因为没什么时间裁缝,所以今天要先量好尺寸。」
艾尔丝动作熟练地摺起大块布料后,从抱来的物品当中,取出好几处打了结的细绳。
她似乎打算用细绳替主人量身材尺寸。原来量尺寸有这么多种方法啊。
「时间充裕的话,应该要一点一点仔细量才行,但这次会来不及当然了,你真的要变成助祭司大人的时侯,不会用这种卡瑞卡大人宅邸里的桌布,我会拿真正做衣服的布辉来做。」
艾尔丝让主人暂直身子,然后动作俐落地量著手脚长度以及身体尺寸。她这么说完后,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或许一方面是因为正被人量著尺寸,但主人本身就很怕痒,所以发出了窃笑声。几天前主人根本无法想像会有人打算使用铺在贵族家的桌布为她缝制祭司服,而现在有人这么做,主人肯定觉得很开心吧。
世上的际遇真是不可恩议。
在那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
艾尔丝忽然开口说话:
「你为什么会想当裁缝师?」
虽然艾尔丝的问题来得很直接,但主人也以不输人的直接态度,正面面向艾尔丝回答说:
因为我似乎很难有机会穿漂亮的衣服,所以就在想希望至少能够做漂亮的衣服。」
艾尔丝原本一边让主人不停转圈子,一边量尺寸,听到主人的回答后,艾尔丝之所以会让主人面向她,或许是抱著有些恶作剂的心态。
「呵呵。要缝制漂亮衣服很难喔,刚开始要先从老头子穿的脏兮兮工作服做起。」
听到艾尔丝的坏心眼话语后,主人正直地表现出惊讶。
「不只是这样,学徒期间根本没什么机会碰到针。以我们公会的规定来说,当裁缝师的学徒差不多要六年的时间。第一年要负责打扫工作场地。第二年要负责维护道具。到了第三年,就算第一次有机会碰到针和剪刀,也还不能拿布来缝,
顶多只能拿碎布练习。第四年总算能够开始缝制像样一点的衣服。第五年能够从零开放做起比较正式的服装。第六年就算通韶了学徒毕业考,也还有很长一段跆要走。师父前任师父听说是在拜师为徒过了十二年后,才有机会缝制城镇女孩的结婚礼服。」
艾尔丝在最后用力拉紧细绳,测量了主人委在意的胸部尺寸。
不过,我可没漏看艾尔丝在数打结数量时,稍微多算了一些。
但我不知道是不是祭司服本来就是这样量尺寸,还是艾尔丝预估还有成长空间,或是怜悯主人的表现就是了。
「十二年」
主人一边嘀咕,一边屈指计算。
十二年的时间比主人遇到我到现在,还要长得多。
无庸置疑地,十二年后我肯定已经不在这世上了。
「不过,我也没有当学徒当那么久,现在就在做祭司服了。所以也是要看运气。」
然后,因为主人这方面的运气没那么好,所以必须放弃在库斯克夫成为裁缝师的梦想。
艾尔丝在老旧纸张上记下一大堆内容后,抬起头一副过意不去的模样笑了笑。
「虽然只是临时的,但你一样是要成为祭司大人,所以未来一定会受到神明庇佑。」
如果主人是那种会说「这只是暂时的任务」而能够轻易拋下的人,应该早就能干地当上了裁缝师。
主人点点头,然后展露笑颜回答说:「嗯。」
「你有时间的话,来一趟工作坊吧,我可以教你一些技巧。」
「咦?」
「那衣服是你自己缝的吧?缝得很丑。」
艾尔丝指著主人的衣服说道。
就算慌慌张张地遮掩,也挡不住无数的缝补痕迹,主人却一副像在挥去尘埃似的模样拍了拍衣服,然后红著脸低下了头。虽然主人对裁缝抱著难得的自信,但世界总是如此不愿人意。
「我可以教你一些基本技巧。虽然我自己都还有很多技巧想向前任师父学习。」
艾尔丝在桌上挥动羽毛笔的模样看起来,已是个十足的裁缝师。
或章一方面是因为没能够好好吃饭,才会如此纤瘦,但艾尔妈的纤细曲线散发出禁欲感,动不动就像在怀疑人的目光,也像是为了准确看布料而有的独特眼神。
艾尔丝的模样很适合以「年轻好师傅」来形容。
「请务必教我基本技巧」
听到主人的话语后,艾尔丝显得难为情地眯起眼睛,并回答了声:「嗯。」
「还有,我也可以教你那个吧。」
「那个?」
「没错。」
艾尔丝一边说道,一边收拾起东西。
时间已经很晚了。
连我这条不贪睡的狗也因为太困,而忍不住张大嘴巴打哈欠。
所以,艾尔丝接著说出的话语,就这么直接丢进了我的大嘴巴里。
「我听旅馆的老板娘说你在唱走了调的裁缝师之歌。」
我不小心从喉咙发出奇怪的叫声。
如果我是人类,肯定会捧腹大笑。
艾尔丝也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只有主人一人在灯色烛光垄罩下,
仍看得出满脸通红,并且僵著身子。
「那、那、那个是……」
「哈哈哈,现在已经晚了,所以不太方便,但我会找时间好好教你怎么唱。
我第一年当学徒的时候,就已经唱到都不想唱了。我还被迫站在城镇的广场中央唱呢。」
艾尔丝一把抱起布料和其他物品,然后一副怀念的模样说道。
主人因为太过难为情而甚至眼角泛著泪光,但那表情也参杂了开心情绪。
「不过,相对呢。」
看见我不停地甩动尾巴,艾尔丝用脚尖顶了一下我的侧腰后,接续说:
「你要教我牧羊人之歌。」
站起身子之前,我的视线已经移向主人。
主人的脸部像结了冰似的僵住不动,然后把视线移向一直立在墙上的那把具有特徵的拐杖。
主人当然能够坚称那是旅行上所需的拐杖。
即便如此,主人还是把视线移回艾尔丝身上,并试图张开颤抖的双唇。
这时,保持淡淡笑容的艾尔丝先开了口:
「约安跟我说过了。毕竟那家伙继承了先祖流传下来的遗人唾弃血统,只能够当个放高利贷的人。那家伙很担心你呢。啊!不用这么严肃啦。」
艾尔丝踏出一步、两步地走近主人,然后在主人耳边低声说:
「因为我也打算找放高利贷的人当老公。」
「咦!」
主人的表情一变再变,甚至让人佩服起她怎么有办法说变就变,艾尔丝一副享受著主人这般反应的模样眯起眼睛,然后一边说:「我走了。」一边朝向房门走去。
「小狗狗也是,昨天抱歉喔。」
我叫艾尼克,不叫小狗狗!
我先吼了一声这么提出主张后,才目送艾尔丝走去。
艾尔丝走出房间后,房间内只听见蜡烛燃烧的声音。
我回头看向主人后,发现主人保持著多种情绪交杂、难以行容的表情。
并用手按住双颊杵在原地。
主人想要成为遇到任何事情都不会动摇的助祭司,似乎还需要一段时间的磨练。
我贴近主人脚边坐下来后,主人保持按住双颊的姿势,低头望著我说:
「她说要当老公耶。」
这点似乎才是主人感兴趣的地方。
虽然觉得有些受不了主人这般反应,但也觉得很像人类女孩会有的表现,所以算是好事吧。
旅馆老板娘端来早餐时,一起送来了长年用惯的圣经。
吉赛帕昨晚似乎清醒过来,并且写下吩咐事项。吉赛帕吩咐说因为其身体状况不是很好,打算休息到过了中午的时间,所以要主人在那之前暗记好一些祷告词,
并且把碎布条夹在要主人暗记的几个地方。
在城镇里吃早餐是非常奢侈的行为,而如果说旅馆愿意招待早餐,是代表感谢主人救了吉赛帕的证据,那么今天的早餐又换回了小麦面包,就会是感谢主人下定决心街受城镇请求的表徵。
虽然我也享用了几口小麦面包,但也再次听到主人的坏心眼话语。
没错,我不需要实际暗记甚么东西,但我感自信满满地说自己是支撑主人暗记的力量。
支撑基本动作的骑士总会被误解过得很轻松。
「……之所在。因为神……」
主人反覆嘟哝不停,一只脚还脱去凉鞋一直在我背上来回滑动。
如果背错了,主人就会用脚趾头夹住我的毛发拉扯:总算记住内容并往下一个内容前进时,主人就会叹口气,并同时坏心眼地用力压我的侧腰。
湖泊想要有满满清澈湖水,湖底必须要有足够的深度让泥土沉淀。
只要主人觉得能够发泄,我非常乐意被盖上一层泥。
不过,还真希望有人能够夸奖一下喂了不阻碍到主人用功,一直趴在桌下忍耐的我。
还有,希望主人不要一想到就把脚趾头塞进我的耳朵里。
只有在主人这么做时,我才会抬起头,然后把冰冷的鼻尖贴在主人脚底。
「……此乃神之荣光……所现。这是因为……这是因为……唔~~」
主人因为想不出来而发出低吼声,陪伴羊只生产时的主人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虽不确定有没有传来「碰」的一声落地声,但主人忽然挺起身子这么说:
「这是因为我们遵照了神之旨意!」
主人在这之后却任了答案是否正确,看那模样似乎已经背起来了。
她粗鲁地用脚抚著我的背。
既然我都承认主人的集中力和能力很好,那就根本没必要为她担心。虽然我们匹此语言不通,但主人在短短期间内,以成长为那么了不起的牧羊人。暗记文字这种单纯行为与牧羊人的工作比起来,根本是易如反掌。
「呜……虽然我不确定有没有记住最前面的内容,不过……嗯,其实还挺容易记住的……喂,你有没有在听啊?艾尼克。」
看见主人朝向桌下探出头,我只好挺起身子爬出桌下,然后在主人身边坐下。
主人一边露出难得见到的骄傲表情,一边抚摸著我的头这么说:
「你就不能也记住个甚么单字吗?」
我是一匹骑士,骑士不需要语言。
看见我别过头去,主人像个喜欢自豪的小孩子一样用鼻子发出叹息声,然后一副有些瞧不起我的模样摸了摸我的头。
我都不知道该从何处生气起。不过,很久没看见主人这么天真无邪的表现了。
因为我的心胸非常宽大,所以决定大方地原谅主人。
「啊,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喔?」
虽然木窗敞开著,但在不熟悉的房间里,而且不是住惯了的羊寮,所以没办法从光线强弱立刻判断出时间。主人从桌上站起来,然后把头探出窗外仰望天空。
主人这般模样让我感到新鲜。因为过去主人在城镇时,总是乱七八糟地堆著麦秆,还有老鼠和鸡只随意走来走去的羊寮里,一边像个受高烧折磨的病人躺著。
一边推算时间。
然后,主人会看向设置在高处、用来采光的小小窗外,并望著天空推算时间。这时候主人会露出像是显得达观,也像是感到绝望的表情,让人看了不禁感到心疼。
与过去这些时候相比,现在的主人看起来幸福极了。
可能是主人认识的人从底下走过,主人挥了挥手做出回应。
「差不多该出门了,艾尼克!」
我叫了一声后,在房门前待命。
主人急急忙忙地做了各项准备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看向某位置。
取下吊钟的拐杖就立在墙上。
主人看著拐杖,并且停下动作。
她的侧脸散发出像是落寞,也像是悲伤,甚至有种罪恶感的感觉。
因为这把拐杖,害得主人在城镇里受到冷酷对待。尽管如此。过去主人一直紧紧抓住不放的,同样是这把拐杖。
我有些担心而在房门前有些想要站起来。
然而,我没有这么做。因为主人回头看向我,并且露出为难的表情。
我们必须往前进。
为了前进,必须舍弃一些东西。
这时我们应该做的不是感到悲伤,或有罪恶感,更不是要抱住老旧的东西不肯放手。
我们只需要做一件事情,也就是心怀感激。
主人摸了摸我的头后,我叫了一声。
为了踏出朝向未知世界的第一步,主人与我打开了旅馆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