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禁书啊。」
赫萝从奇榭搬来的行李当中,发现了一本书。
这本书大手笔地以皮革装订而成,光是如此就已散发着巨大的压力。
「内容呢?」
「不知道……不过,照那个圆滚滚的书商所说……」
赫萝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从头上套过衬衫后,赫萝发出「噗」的一声接续说:
「听说是真的禁书。」
「唔……这样啊……」
罗伦斯轻轻打开书本后,传来一股墨水独特的知识清香。
不过,罗伦斯当然看不懂书本上的文字。据说为了不让人轻易读取内容,禁书是以沙漠国家的文字撰写而成。只见书上净是一些碎点以及歪七扭八的曲线。罗伦斯甚至不确定这些是不是真的文字。
「不过,多亏你辛苦把书本带了回来。」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原本忙着从衬衫里拉出长发的赫萝停下动作,并且突然摆出臭脸。
「……是不是发生什么争执了?」
毕竟是一本昂贵的书,赫萝与鲁·罗瓦之间就是有过什么不愉快也不足为奇。
罗伦斯抱着这般想法而询问后,赫萝用力甩开头发,并且一副极度不悦的模样说:
「是有过一些哪。」
「这、这样……啊?」
罗伦斯只是抱着至少要表现一下关怀而这么说,却看见赫萝脸上明显写着「真的发生过讨人厌的事情」,然后逼近罗伦斯说:
「咱可是费尽干辛万苦才甩开寇尔小鬼,汝明白那有多劳心吗?」
「啊!」
罗伦斯总算搞懂了状况。
「那小鬼原本就是被迫跟咱们分开,所以看到咱出现后,当然会大哭起来。咱是趁着那个目中无人的教会女孩拉住寇尔小鬼时,像落荒而逃似地跑走!」
看见赫萝前来拿取禁书,就是笨蛋也知道赫萝两人又被卷入什么大纷争之中。
寇尔肯定是拚命缠着赫萝说自己也想帮忙。
要不是艾莉莎出面阻止,或许赫萝真的会被迫背着寇尔回来。
「喔……那真是……辛苦你了。」
罗伦斯并非当事人,所以只能够如此表示同情。
赫萝也明白这样的事实,所以一副气愤难平的表情别过脸去。
「就是啊!而且,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那个目中无人的丫头竟敢对着咱说……」
虽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事情,但赫萝说着说着,一副想起当时愤怒情绪似的模样全身颤抖。
世上很难找到像艾莉莎那么不知畏惧的女孩,所以想必对赫萝撂下了重话。
不过,赫萝甩动几下尾巴后,摇摇头这么说:
「这不重要,倒是汝等为何带着那只兔子打算前往危险城镇?」
对赫萝来说,肯定会觉得不称心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发生。
虽然平常都是由罗伦斯帮赫萝绑上腰带,但这次赫萝从罗伦斯肩上抢走腰带,然后动作粗鲁地绑在腰上。这时如果有人恰巧路过,肯定会多有遐想,但事实上根本没什么。纯粹是赫萝学狐狸那样把书本和其他东西埋在雪中,所以变回狼模样把东西挖出来,
赫萝不太开心地对着罗伦斯说:
「咱在城镇听说汝等抱着兔子往斯威奈尔前进,并且企图叛乱。咱亲爱的先生啊,是不是不管咱说过多少遍,汝还是非得一头栽进危险之中不可啊?」
如果只是交出禁书,几乎不会遭遇危险。
但是,如果是抱着希尔德前往斯威奈尔,就不在此限了。
「关于这件事情……我只能说是希尔德先生的计策太厉害了。」
罗伦斯向赫萝做了一连串的说明,包括了在雷斯可的旅馆与希尔德的互动,以及离开雷斯可后因为希尔德一句话而受限的佣兵团所做出的痛苦抉择。
赫萝当然表现出感到无趣的模样。
听完说明后,赫萝这么说:
「不过,也不能因为这样就特地前往敌营呗?有哪个笨蛋会这么做?」
罗伦斯能够理解赫萝想要表达的意思,
显而易见地,希尔德的反击行动太过轻率,所以不应该出手相助。
然而,随着一连串的事态发展,罗伦斯等人被迫走在这条狭窄山路上。
既然如此,罗伦斯只能够这么询问赫萝:
「那,要不要我们自己逃跑?」
比起就这么前往斯威奈尔绝地大反攻,选择逃跑简单多了。不过,这当然有问题了。
「……咱只是抱怨一下而已。」
赫萝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说道。
如果能狠下心肠,轻易地抛弃希尔德或缪里佣兵团,或许赫萝会愿意多为这世界赞扬一番。
「不过,多少看得到一些新芽冒出来呗?」
赫萝应该是指能够打开局面的可能性。
罗伦斯阖上书本,并轻轻点头回应赫萝的问题。然后,罗伦斯把书本收进赫萝搬来的麻袋里,并紧紧绑住袋口。这只麻袋并非廉价品,而是扎扎实实编织出来、能够媲美锁链的高级麻袋。希尔德托付给赫萝的金币原封不动地装在麻袋里。
杰出的书商鲁·罗瓦看到这笔金额时,测量损益的天平在当下肯定摇摆了起来。如果计划失败而不再需要禁书时,赫萝肯定会强行夺回禁书。既然如此,只要考虑到顺利达成计划的可能性,就会明白此刻应该卖人情给希尔德比较有利。鲁·罗瓦预估能够得到比收下三百枚卢米欧尼金币更大的利益,下了一场赌注。
罗伦斯这么猜测着鲁·罗瓦的心态。
「你不也看到了那场闹剧吗?德堡商行内部似乎动摇得相当厉害。听说商行的干部们自以为借了领主们的威势而成功夺下权力,后来才发现是被领主们利用了。好像是因为这样,害得干部们必须做出愚蠢的决定。」
赫萝一直注视着罗伦斯说话,并在仔细推敲话语内容后,像是吞下话语似地压低下巴说:
「……道叫做自作自受,」
「是啊。不过,对我们来蜕,这状况比较有利。」
听到罗伦斯的回答后,赫萝显得有些不满。
「是吗?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敌人,从叛徒商人变成除了耀武扬威之外,什么也不会的家伙们而已呗。」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德堡商行曾经把领主们当成人偶在操控,并企图从领主们手中抽走权力。也就是说,可以推测德堡商行内部的叛徒们也很想打破现状。」
「所以,只要升起反击的狼烟,叛徒当中就会出现协助者……是吗?」
赫萝脸上的表情像是吃到了硬邦邦又苦涩的黑麦面包。
的确,这样的推测或许太乐观了。
不过,这不是外行人的推测,而是曾经在德堡商行内部待过的希尔德所说,所以十分具有说服力。
「至少希尔德先生是这么认为。虽然我也觉得这样的看法太乐观,但就算同是叛徒,也会有意见相左的状况吧。比起意气用事地就这么让领主们搞垮商行,不如协助希尔德……就是有人抱持这样的想法,也绝不稀奇。」
罗伦斯相信赫萝也明白这道理,但赫萝显得极度不满。
罗伦斯还来不及询问赫萝的真心想法,便听见赫萝这么说:
「然后,再把曾经撕破脸的前主人叫回来吗?被叫回来的一方也会愿意原谅吗?」
赫藤的疑问确寅是很正常的反应,
不过,商人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贪婪心,而且厚颜无耻。手腕越高明的商人,这样的特质也就越明显。也听说过耀武扬威出了名的大商人,最在行的就是满不在乎地在人前磕头。
事实上,要是磕了头,大部分的事情都只能够不了了之。而且,如果干部们是因为德堡本人具有利用价值而没有杀害他,相反的状况也可能成立。也就是说,就算德堡恢复商行领导者的地位,光是靠希尔德与德堡的力量,也不可能让商行恢复原貌。
「我觉得有可能。而且,正因为如此,希尔德先生他们的反击才出现了希望之芽。」
赫萝露出像在看可怕魔术师似的眼神注视着罗伦斯好一会儿,但不久后叹了口气。赫萝别开了视线,或许她是想看着熟悉的森林让心情平静下来。
「汝等商人真是大笨驴呐……」
赫萝虽然这么说,但似乎接受了罗伦斯的说法。而且,对赫萝来说,这也是个好消息。
对赫萝来说,能避免抛下缪里佣兵团或希尔德逃跑的选择,是最好的状况。
毕竟关于希尔德的处境,两人的想法是只要交出禁书,希尔德或许就能够避开所谓北方地区史无前例的危机。如果赫萝与罗伦斯没有更进一步参与其中,缪里佣兵团也不会被卷入这样的危机。
如果思考到这点,赫萝与罗伦斯是不可能独自逃走的。
可能的话,罗伦斯希望能够有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而此刻出现了这样的可能性。
而且,赫萝不可能看不出这样的可能性。
虽然显得不满,但赫萝接受了事实。或许应该说,赫萝一开始就想要找到一个两人不需要逃跑的藉口。不过,这种事情没必要特别向赫萝确认。
虽然没必要做确认,但罗伦斯有些话想对赫萝说。
「如果是一个手腕高明的商人,能够轻松达成你觉得难以置信的事情,你会怎么想?」
「唔?」
赫萝看向罗伦斯,然后花了一些时间才理解罗伦斯的话语含意。
不再只会被赫萝耍得团团转后,罗伦斯最高兴的就是能够盯着赫萝瞬息万变的表情。
而且就是看上一百年,也不会腻。
「……汝以为这样就骗得过咱吗?汝就是这个样子,咱才会说汝是个小人物。」
「我是想到你可能会喜欢得意洋洋还撑大鼻孔的笨雄性。」
然后,赫萝没露出一丝笑容地贴到罗伦斯身上这么说:
「是、是,咱是这样没错。」
赫萝牵起罗伦斯的手说:「这样行了呗?」
罗伦斯回以满面笑容。
「哼。」
赫萝一副感到无趣的模样别过脸去。
在这之后,两人走下山坡,并来到山路上。
向右转会通往鲁华等人的战场,向左转则会通往斯威奈尔。
此刻笨重的雪橇,应该都已经前进到了更为遥远的前方。这场剑与枪之飨宴已经确定会是精采收场,所以先让一些无关人士继续前进。
「对了。」
说着,罗伦斯向右转并走了出去,然后接着询问说:
「既然你前天已经抵达雷斯可,那来到这里之前你做了什么?」
照希尔德所说,希尔德事先告诉过名为路易斯的鸟「如果在雷斯可发生什么意外就会前往斯威奈尔」。
既然如此,只要利用在空中飞翔的小鸟目光,应该很快就能够找到罗伦斯等人。但事实上,赫萝花费的时间比罗伦斯预期得还要久。
这时,赫萝轻轻耸了耸肩这么说:
「城镇就像贝壳一样紧紧闭着双壳。虽然咱们知道那只兔子肯定出了事,但很难掌握到实际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某人还连张字条也不留,就离开旅馆。」
赫萝的话中带了点剃,但在那个时间点绝对不能够留下字条。
万一留下了不妥当的内容,谁知道会被解读成什么意思。
「所以你打探了一番?」
「嗯。路易斯的同伴也都躲了起来。不过,尽管路易斯无法变身成人类,却是一个真正拥有勇气的家伙。他锲而不舍地寻找同伴。嗯,只让他当一只小鸟实在太可惜了。」
鲜少记住他人名字的赫萝,竟然会如此夸奖某个人。
不过,如果继续思考这件事情,又会被赫萝批评是在嫉妒或闹别扭。
罗伦斯这么想着,并打算尽可能地装作若无其事,但为时已晚。当罗伦斯察觉到时,身旁的赫萝已经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那个叫什么路易斯的鸟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所以,罗伦斯在赫萝开口前,先主动出击。
「嗯。咱只能说,咱与路易斯经历过一次小小的冒险。」
「这样啊。」
罗伦斯保持冷静地答道,但赫萝像在考验罗伦斯似地刻意开口:
「咱强迫自己赶路,一边踏着蹒跚步伐,一边不分昼夜地奔跑,好不容易抵达城镇后,又要寻找消失踪影的人们,并且收集情报;一个人不可能完成这么多任务,有时必须有一方激励另一方,有时也必须有一方引导另一方。所以,或许咱……」
说着,赫萝停顿了一下。
「或许咱当下有些爱上了对方。」
如果赫萝是别过脸这么说,罗伦斯还承受得了。
然而,赫萝却露出有些尴尬的笑容这么说道。
困难能够促使男女结合在一起,这根本是老掉牙戏曲的方法论。
不会是真的吧?
既然人类与狼被允许在一起,当然没道理不允许狼与鸟在一起。
但是,只要起了一丝疑心,在那当下就表示罗伦斯不信任赫萝。
更重要的是,如果觉得自己被怀疑,赫萝肯定会很受伤。
罗伦斯拚命地收敛着自己的理性和自制力,赫萝则是仔细观察着罗伦斯的表情,然后在脸上浮现心满意足的笑容。
「啊!你——」
罗伦斯还来不及说完话,赫萝使用力抱住了罗伦斯,
然后,赫萝闻着罗伦斯的衣服味道用力吸气,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后,才缓缓吐出气。
挪开身子时,赫萝显得很开心,眼中甚至泛着些许泪光。
「汝不知道咱有多么喜欢汝吗?汝这只大笨驴。」
的确,主动把罗伦斯引到杳无人烟的地方,然后扑倒在罗伦斯身上的正是赫萝。
罗伦斯找不到话语反驳,还一副蠢样搔着头。
「不过,状况确实有这么严重。咱是狼狈不堪地从城镇逃了出来。」
罗伦斯搔痒难耐、彷佛脑袋有一部分麻痹了似的感觉,在这时完全散了去。
「真的啊?」
「嗯。对于汝等所做的判断,咱没有要批评的意思……但那些家伙依旧是难以应付的强敌。或许应该说正因为内部起争执,防御才会做得更加坚固。不管怎样,差不多就是这样的状况,所以,这袋子里装了路易斯满满的勇气。」
罗伦斯看了一眼挂在肩上的麻袋时,听到赫萝说:「咱不是在比喻。」
「路易斯的主人似乎事前交代过他。主人要他在事到临头时,必须在绝对不让人看见的状况下,不问理由地把某个袋子送去给兔子。」
赫萝的表情不像在开玩笑。
罗伦斯再看了一眼挂在自己肩上的麻袋。
「可是,城镇里到处都是敌人。路易斯可是费尽心力才拿到袋子……而且,他还说咱的力量比较强,然后把如此重要的东西丢给咱保管,可见其胆量之大。汝应该能够理解咱怎么会有所心动呗?」
虽然最后这句话应该是在开玩笑,但路易斯肯定是托付了极其重要的东西,才会让赫萝做出这般发书。路易斯与赫萝有过的互动,确实足以让赫萝记住他的名宇并夸奖他。
可是,路易斯究竟托付给了赫萝什么呢?路易斯的主人是指希尔伯特·冯·德堡吗?
罗伦斯只想像得到可能是信件或现金,不然就是各种文件加上具有德堡商行权威的印监。如果是这些物品,确实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甚至不能让人觉得可能已经被带出外部,
商行业务终究是靠着信用运作。赋予文件商行信用的工具如果被带出外部,就等于商行信用直接被带出了外部。
因为具有利用价值而活命至今的主人,甚至可能因此被杀害。
或者是,对方会让主人活命,就是为了逼主人说出隐瞒的事情。
「你打开看了吗?」
听到罗伦斯的询问后,赫萝收起脸上的表情,接着,罗伦斯的视野上下颠倒了过来。
罗伦斯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察觉到是被赫萝绊住脚而跌倒。
「汝真是大笨驴呐。」
赫萝一副盛气凌人地冷眼俯视罗伦斯,趴在地上的罗伦斯只能抬起头,并点点头说:「你说得是。」
罗伦斯两人回来时,飨宴已进行到了高潮时刻。
四名被绳索捆绑住的男子,坐在鲁华等人的阵地上。
男子们脸上有好几处撞伤,乌青红肿的凸起大得彷佛能够用手摘下来。
染红雪地的鲜血似乎也不是假血。
明明弄得这副狼狈样,男子们却显得神清气爽,让人留下深刻印象。光是知道不会有性命危险,不可能表现得如此豁然。男子们的表现简直就像比赛完一场骑士竞技一样。
「我们回来了。」
罗伦斯朝向鲁华搭腔后,鲁华沉默地点了点头,并朝向摩吉使眼色。
「差不多快了。」
听到摩吉的话语后,罗伦斯点了点头,并牵起赫萝的手往路边靠。
从路边看过去,也能将虚假的战场尽牧眼底。
战场上雪花纷飞、怒吼声四起,感觉不出有任何人偷懒或放水。事实上,佣兵们所使用的长剑和长枪只是不够锋利,当作钝器挥舞也是杀伤力十足。光是被用力击中脑袋就可能晕倒,也可能就此丧命。罗伦斯与赫萝一起眺望战况的短短时间内,也出现几名骨折和晕倒的士兵被送到后方去。
另外,虽然事前就知道会是这般局势,但缪里佣兵团明显处于下风。甚至可以说敌方具有压倒性优势。
不过,所有成员都不分敌我地使出全力在战斗。任何人都可能战死,也正因为如此,同伴之间才会同心协力、互相激励,并朝向同一目标前进。尽管知道墓本上是在演戏,但奋不顾身的表现还是让他们变得内心汹涌澎湃。佣兵们对战斗的热情远远地传了过来。
所以,就算是为了愚蠢的目标,或是自我满足的目标,罗伦斯依旧认为他们相当帅气——而且是克制不住地觉得他们帅气。罗伦斯甚至会有希望自己也能参与其中的想法。眼前是属于剑与盾的世界,而罗伦斯从未往这个世界走去。
「汝果然还是很羡慕的样子呐。」
赫萝指出了罗伦斯的想法。
自认一直保持面无表情的罗伦斯,不禁摸了一下自己的脸。
「真不知道这样有什么好羡慕的。」
赫萝一副受不了的模样说道,然后耸了耸肩。罗伦斯自身也解释不清楚原因,而且真正在战斗的佣兵们,想必也不知道真正原因是什么。尽管如此,战斗就是具有这股莫名的吸引力,让人还是会被吸引过去。
战斗确实有一股莫名魅力,会让人忍不住要说「女人不会懂的」。
「那,如果我是个佣兵的话,就不可能跟你一起旅行,是吗?」
所以听到罗伦斯这么说后,赫萝像个大姊姊一样露出苦笑。
「汝说呢?至少可以确定一点就是,汝现在这状态根本没办法应付那些家伙。所以遇到咱之前,应该已经死了呗?」
赫萝给了相当直率且实际的意见。而且,十分具有说服力。
然而,罗伦斯还是忍不住想像了起来。
罗伦斯想像自己是一个比现在更强壮豪放,并且擅长于使用长剑或长枪,只靠着打仗维生的佣兵。
某天罗伦斯与赫萝相遇,并朝向约伊兹前进。因为罗伦斯是个佣兵,所以当然会靠着武器和计谋一一解决旅行中发生的各种问题。
这时,赫萝会站在罗伦斯身旁。没错,确实会是赫萝,但毕竟罗伦斯的职业是以长剑开出一条血路的佣兵,所以不会要求赫萝保持低调。罗伦斯会要求赫萝以狼模样现身,然后自己架起长剑与赫萝并肩而立。
好比说,就像这样站在这座山丘上盯着脚下敌人,然后赫萝与罗伦斯各自露出尖牙、架起长剑迎战。
咧嘴露出巨大尖牙的赫萝,加上被称为战场之狼的罗伦斯?
看见这样的组合,有哪一个男人不会害怕发抖?
「不过……」
赫萝说道。
虽然罗伦斯有种被赫萝偷窥其愚蠢幻想的难为情感觉,但赫萝却只是眯起眼睛,悠哉地望着战场这么说:
「只要是跟汝一起,或许不管做什么都会很开心呗。」
然后,赫萝看向罗伦斯显得难为情地笑笑。看见这般笑容后,罗伦斯无法帅气地做出回应。如果是一个投身于佣兵业,平常取人性命时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的勇者有这般反应,也会是一种可爱表现。
然而,很遗憾地,以罗伦斯的立场来说,只会是一种没出息的表现。
虽然罗伦斯忍不住觉得自己没出息,但赫萝似乎不这么想。赫萝愉快地缩起脖子笑笑后,再次看向战场。吸了口气,再吐出气后,赫萝的嘴边理所当然地蒙上一层白色气息。
「咱相信世上真的有命运这东西。」
罗伦斯不会觉得赫萝的话语来得突然。
罗伦斯与赫萝相遇是个偶然,而两人能够一路走到现在,绝大部分也是因为偶然。这一切也可以换成其他可能性,所以就是以佣兵身份相遇,最后在某处战场上死别也不无可能。
「咱不想再悲叹,也不想再烦恼或迷惑了。尽管饿着肚子,四肢还因为寒冷而发疼,咱还是拚命在雪路上奔跑回来时,脑中浮现这样的想法。不久前咱根本想像不到被称为约伊兹贤狼的咱,竟然会做这种事情。不过,现在咱觉得如果这是命运,或许也不赖。」
赫萝与罗伦斯之间保持着些许距离。
赫萝再怎么少根筋,也不可能在这里紧紧贴在罗伦斯身上。
不过,罗伦斯完全不在意这段距离。
就算在伸手触碰不到的地方,罗伦斯也能够感受到赫萝近在身边。
赫萝在距离罗伦斯几步路的位置缓缓回过头,然后这么说:
「然后,因为奔跑的时候太无聊,所以咱想好了。」
「想好了?」
想好什么?
罗伦斯还来不及询问,赫萝已经忍不住接续说:
「汝的商店名称。」
「咦?」
罗伦斯瞪大眼睛,并打算跨出一步抓住赫萝的肩膀。在这瞬间——
一阵震撼天地的怒吼声,带着汹汹气势响起。
那气势之大,彷佛足以震倒树木;罗伦斯这么想着,但发现不对。事实上,树木确实已被震倒了。
「雪崩了!」
有人大叫道。
罗伦斯看向战场后,看见所有士兵手持武器保持准备砍向对手,或准备接招的姿势僵住不动。士兵们都发愣地望着同一方向。
如同佣兵再怎么锻链身体,练得一身发达肌肉,也绝不可能胜过熊的道理一样,人们再怎么团结在一起,也绝不可能胜过大自然。一开始雪堆看似缓缓落下,形成堤防的树林接着受到推挤扭曲,最后终于发出「啪」的一声。在这瞬间,雪山炸了开来。
积雪一鼓作气地朝向谷底崩落。
「撤退!撤退!」
鲁华大叫道,李波纳多也在对面山丘上大叫着,但声音已经传达不到士兵们耳中。
直接撼动身体似的巨响之中,士兵们宛如看见大水冲来的蚂蚁般散开来。雪堆毫不留情地往下冲,并冲倒一切,最后扬起如白烟般的雪花吞噬一切。
所有动作在瞬间结束。
然而,一切全变了样。
也让这场战争硬是落了幕。
「把伤者放上去!撤退!神明发怒了!」
战场上一片鸦雀无声,鲁华迅速发出指示。
罗伦斯看见德堡商行派来的监视者吓得腿软,李波纳多则在山谷另一端吃惊发愣,但缪里佣兵团一点也不在意。缪里佣兵团的团员从雪堆之中尽可能地拉出同伴后,往山坡上冲来,并且就这么爬过山坡。罗伦斯等人也趁着这个机会一溜烟地逃出后,李波纳多才总算回过神来。
「想逃啊!这些胆小鬼!」
然后,李波纳多像在发泄怒气似地丢出板斧。板斧令人难以置信地划过半空呼啸而来,最后刺中了缪里佣兵团的阵地。不过,板斧当然没有刺中任何人。看向空空如也的阵地后,李波纳多丝毫不像在演戏地怒喝:「可恶!」
罗伦斯等人抵达事先拉到前方的雪橇位置后,热腾腾的汤正等着他们。
虽然这是一场适合闹剧的落幕,但甚至是事前知道动了手脚的罗伦斯,也没料到场面会如此浩大。罗伦斯还忍不住担心起被卷入雪崩的士兵们是否平安无事。
或许是一边想着道些事情,一边噶着熟汤,使得罗伦斯脸上不禁浮现一片忧愁。
经过点名,得知照当初计划留下十五名佣兵在战场上后,摩吉向鲁华报告了现况。接着,摩吉这么说:
「被卷入雪崩的那些家伙都是使枪能手,应该不会有事。」
罗伦斯这才释然。
「而且,那贝是雪花飞得很厉害而已,没有真的雪崩那么严重。如果因为那样就死掉,就趁机除名算了。」
说罢,摩吉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等状况再稳定一些,他们应该会主动来联络吧。比起担心这个,我们现在应该考量接下来的事情。」
听到摩吉的话语后,罗伦斯坦率地点了点头。
罗伦斯心想,摩吉说的一点也没错。在这之前只要靠着佣兵之间随随便便的互动就能了事,但接下来就没那么容易了。进到斯威奈尔后,对手将变成德堡商行本身。
在这之间,鲁华到处巡视伤者和假俘虏的状况,并慰劳深入高山动手脚,并成功做出一场完美雪崩的部下们。
差遣人们的人虽然看起来态度高傲,而且时而显得霸道,但正因为懂得拿捏分寸,才有能力差遣人们。
「大家辛苦了。」
等到状况大致稳定下来后,鲁华开口说道:
「对上规模大又历史悠久的胡果佣兵团,我们得到了相当出色的战绩。虽然很遗憾地没有定出胜负,但下次如果再有对打机会,肯定会得到我们期待的结果。」
不管是过去,还是未来都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情,也正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样的事实,才会轻佻地露出笑容。
身为雇用佣兵一方的希尔德,肯定也在笼子里露出苦笑。
「那么,今天大家就好好休息吧……我是很想这么说,但很遗憾地,还要前进一些距离,才能够在有屋顶的地方睡觉。而且,我们必须是利用突来的雪崩而勉强逃脱的佣兵团。所以,我打算立刻进军。有没有哪个家伙想哭诉?」
鲁华环视了一周,但当然不可能有人想哭诉。
大家都笑了出来,并享受着扮演自己的角色。
「那么,各自准备完成后,立刻进军!」
在剧本上,缪里佣兵团这时正拚命往斯威奈尔逃去。
然而,佣兵们没有一丝紧张感,并且彼此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有关战斗的自吹自擂或感想。
想必胡果佣兵团此刻正忙着挖出埋在山谷的同伴,以及缪里佣兵团的团员。以胡果佣兵团的角度来看,缪里佣兵团可说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甚至舍弃多达十五人的同伴逃跑。
虽说实际上是在演戏,但这场战斗让胡果佣兵团具有压倒性优势。
负责监视的商人什么也不知情,所以应该很容易就骗过他了。
「那,这些家伙打算怎么做?」
赫萝一边走路,一边问道。
发现马儿背上载着行李,也没看见拖车时,赫萝什么也没说。
赫萝知道如果问了,罗伦斯不可能会开心。
「你猜他们打算怎么做?听到他们的计划时,我也赞叹不已。」
思考了一会儿后,赫萝耸耸肩说:「猜不出来。」
「接下来会与对方交涉。毕竟这边被掳走了多达十五人的同伴,已经是百孔千疮。对方会认为如果以具有压倒性优势的立场来交涉,这边只能够让步。我们将前往交涉,然后抓住那个确信自己已经胜利的可怜年轻商人当人质。」
「……然后,要求对方释放被掳走的同伴,咱们再逃跑?」
「对方那些流氓会主张是商人坏了事,跟他们无关,然后逼商人扮演丑角。」
赫萝露出感到无趣的表情,然后鼻子哼了一声。
「真不入流。」
赫萝立刻做出裁决。
「不过,很了不起吧?」
「咱还比较担心汝会被迫扮演那笨驴角色。」
虽然赫萝说得相当直接,但罗伦斯自己也思考过这个可能性,所以不觉得生气。
「至少这充满了启发性,让人知道如果只相信眼睛所看见的事物,将会被反将一军。这就是所谓的经验累积吧。」
「嗯。这正是汝缺乏的东西。」
罗伦斯连想要抗辩的意思也没有,而且光做出叹了口气的反应,就让赫萝相当满意的样子。
「对了,现在人这么多会很麻烦呐。」
「嗯?」
看见赫萝贴近身子且压低声音,罗伦斯不禁感到惊讶,但立刻被眼尖的赫萝识破想法且遭到盘问:
「汝的脑袋想不到其他事情了吗?」
赫萝的眼神带着些许轻蔑。
「这团体的首领也对兔子那么执着,很难抓到适当时机交出那东西。」
赫萝顶出下巴指向檀在马背上的麻袋。
马背上有许多不应该在这种地方草率缠在马背上的东西。首先,马背上有三百枚卢米欧尼金币,再加上教会以焚书处置过的禁书原稿。不止这些,马背上甚至还有在雷斯可受到德堡托付的东西。
如果是在不久前听到这种事情,罗伦斯肯定会认为是捏造出来的荒唐内容,而不予以采信。尽管现在大部分事情都吓不倒罗伦斯,只要想到自己的马儿背上载着藏在大商行宝库里的物品,还是让罗伦斯有种像在作梦的感觉。
「有道理,是很想赶快交出那东西,然后卸下肩上的石头。」
「不过也必须思考交出东西后的事情。如果是不能被人看见的东西,更应该好好思考呗。」
「是啊……不过,是哪一个啊?我看袋子里乱七八糟地装了一堆东西……」
赫萝用有所防备的目光注视着罗伦斯,但罗伦斯并没有想要套话的意思。
罗伦斯往后退一步表明这般心态后,赫萝轻轻叹了口气说:
「大概这么大,然后用布包住。」
赫萝举起双手比出该物品的大概尺寸,看见赫萝比出像是短棍棒的大小,罗伦斯当下联想到短剑之类的物品。进行非常重要的交易之际,有时候会交换仪式专用的小刀,以证明彼此为了交易赌上性命。如果该物品是仪式专用的小刀,就真的代为保管了德堡商行的性命。
「这东西似乎不适合藏起来喔。」
「嗯。更何况对象是那只兔子。」
先不谈探索不探索,这是一个更现实性的问题。
思考一会儿时间后,罗伦斯不得不做出最妥当的结论。
「等到了斯威奈尔,并且知道可以静下心坐下来后,应该也找得到机会吧。而且,为了与德堡商行交涉,也不可能一直保持兔子的模样。」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赫萝缓缓点了点头。
然后,赫萝准备开口说话,但又打消了念头。
看见赫萝移动视线,罗伦斯也察觉到有人靠近。
罗伦斯一看,发现是摩吉。
「方便说话吗?」
「方便。」
「少主说想与两位讨论接下来的事情。」
罗伦斯看向赫萝。
彼此点了点头后,罗伦斯回答说:「好的。」
在大家投来「这两个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的目光下,罗伦斯与赫萝朝向部队前头走去。
鲁华与其他人拉开颇长一段距离走着,身旁带着一名手中抱着装了希尔德的笼子的小伙子。
「我带两位来了。」
听到摩吉的话语后,鲁华回过头看向小伙子。尽管知道赫萝可能会不高兴,罗伦斯还是小心翼翼地接下装了希尔德的笼子。
「好了,接下来是一场没有剧本的战争。」
鲁华说道,其声音完全不同于不久前一直发出的音质。
「现在平安无事地与赫萝大人会合了。而且,我听说赫萝大人还带着一本不明的书。」
对于被人以「大人」称呼,赫萝似乎也不想多说什么了。赫萝点了点头,没有什么意见。
「详细状况就问他呗。」
然后,赫萝很快地把任务交给了罗伦斯。
「那是一本记载了矿山开发技术的书籍。」
「我听说是禁书啊。」
「是的。说不定希尔德先生会比较清楚详情。」
听到罗伦斯的话语后,一直闭着眼睛的希尔德总算张开了眼睛。
「之前我们也做了调查。我们一路查到作者确实已经被处死的事实,但毕竟不是我们的专业领域,所以没能够也查出内容。」
「真的是禁书吗?」
鲁华插嘴指出问题的核心。
「照书商的说法,这的确是货真价实的禁书。不过,那本书似乎是使用沙漠国家的文字撰写而成,所以我连一个单字也看不懂。」
「原来如此。同样身为德堡商行的人,你有什么看法?你觉得是值得信任的交易工具吗?」
虽然这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希尔德毫无迟疑地立刻回答:
「关键在于我们有多愿意相信那本书是真的禁书。」
罗伦斯觉得都快听见赫萝膨起尾巴的声音。
「哈哈!没错,不管在什么时候,这都是交涉的精神所在。真是太可靠了。」
「就现实问题而言,光是要找人翻译,可能就要费上很大的心力。就算找到了人,也要看愿不愿意信任该翻译者。不管什么时候,交易总是如此地不确实。」
希尔德说出了分量十足的话语。就连站在稍远处监视有没有人偷听的摩吉,也一副深感佩服的模样点了点头。
「那么,条件都齐全了。一个是我们缪里佣兵团,一个是那本什么禁书。另外,还有一个是赫萝大人。」
这是希尔德对抗德堡商行所需的王种工具。不管是什么工具,只要由专家来使用,就算是破铜烂铁也能够胜过精制品。就这点来说,希尔德与鲁华的智谋是可以挂保证的。
不过,赫萝发觉自己被算入工具之中后,显得有些不满的样子。
「另外,我们派去斯威奈尔的侦察兵,带回了令人满意的消息。至少斯威奈尔的市议会是抱持欢迎我们的态度。」
这么一来,就不会遇到在城墙前起争执,或看见城墙内射出箭的事态。
「不过,问题并没有完全解决。」
揭开追兵身分时,鲁华净是说一些会让人不安的话语。
如果从这般行为模式来判断,当鲁华说得一副淡然处之的时候,就表示不是什么好事。
「反抗德堡商行的人们聚集在斯威奈尔是事实。不过,不能确定是不是所有家伙都会跟我们站在同一阵线。」
聚集在斯威奈尔的净是一些乌合之众,不然就是各持不同目的的三教九流。所以,这些人不会站在同一阵线的可能性极高。
「至少大家都有一个想要抵抗德堡商行的共同目的。不过,为了摧毁对方而抵抗的人,以及只想着要制止对方而抵抗的人,两者的态度自然会有所不同吧。」
说罢,鲁华看向罗伦斯手边的希尔德。
「也就是说,要我主动表明身分,然后看他们的反应,是这意思吗?」
「没错。尤其是要让他们知道我们是想要配合希尔德·修南的智谋,根本没有一丝要服从于其他家伙的意思。这么一来,就必须由你来掌握交涉的主导权。」
无庸置疑地,希尔德的目标是夺回德堡商行,并追求更进一步的发展。
如此一来,想必难以确定聚集在斯威奈尔的所有人,都会愿意接受其目标。如果要问是否所有人都愿意接受,将会得到悲观的答案。
然而,肩上缠着比毛发更白的绷带的希尔德,从藤笼里探出头后,毫不畏惧地这么说:
「圣经上也写着如果有所隐瞒,一定会被揭穿。我想势必是要表明身分。」
「在表明身分之后,你能够让利害关系相反的家伙们集结起来吗?」
鲁华的犀利目光毫不留情地贯穿希尔德。决定一起越过城墙,就等于决定成为命运共同体。如果无法信任希尔德,肯定会做出其他选择。
然而,对希尔德而言,根本没有任何保障能够让他许下这般承诺。毕竟就连在德堡商行气势达到巅峰的此刻,这些人仍抱持反抗态度。如果只是半吊子,根本不可能集结这些人。
然而,希尔德毫无动摇地这么说:
「让他们集结起来是我的工作。只要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希尔德甚至没有低声下气,
与希尔德互瞪好一会儿后,鲁华终于让步了。
鲁华往后退一步,然后用右手按住胸口,轻轻弯下腰。
鲁华的举动说出谁才是主人。
「我们将化为你的盾牌、你的长剑。我们的旗帜将为你擦去鲜血,也会为你包起遗体。」
「然后,也会在胜利时高高扬起。」
听到希尔德的话语后,鲁华彷佛喝下上等好酒似的模样闭上眼睛。
虽然不甘心,但罗伦斯必须承认,希尔德非常了解什么样的话语最能够让什么人陶醉。
「小时候我非常崇拜商人,或许我憧憬的对象就是你吧。」
希尔德让鲁华愿意说出这般话语。
在箩伦斯怀里的希尔德却动也没动一下。
直到深夜时分,胡果佣兵团才派出使者前来。
这次并非一路来多次在后台穿梭的使者前来,而是乘坐在马上,身旁还跟着一名举旗手下的正式使者前来。
另一方的缪里佣兵团点燃火把,并架起长枪及长剑守护阵地,在戒备森严的气氛之中迎接使者们到来。
「无妨。」
对于使者的口述内容,鲁华只简短回答一句。
鲁华的态度严肃,就彷佛负责监视的商人正在黑暗之中窥探着。
神明与众人常在。
而缪里佣兵团的旗帜,也一直在空中飘扬。
「那么,胡果佣兵团将在约定地点恭候大驾。」
深深一鞠躬后,使者离开了缪里佣兵团的阵地。
现场只剩下沉默。尽管知道接下来将发生什么,罗伦斯还是难掩紧张。
「摩吉,做准备。」
「是。」
鲁华打破沉默后,摩吉向负责在雪橇旁边看管行李的小伙子使了眼色。
这时,小伙子动作熟练地从行李当中取出带有皮革的外套。在那件外套所属的时代,皮草并非纯粹是有钱人家的代表,而是表现出穿着者的高贵身分。
披上看起来既笨重又一点也不暖和的外套后,鲁华把装饰剑插在腰上。
「每次我都搞不清楚是太紧张,还是纯粹是装备太笨重,」
鲁华一副感到无趣的模样说出玩笑话。
罗伦斯心想,鲁华可能也感到紧张吧。
「准备好了。罗伦斯先生,你呢?」
听到鲁华搭腔说道,罗伦斯点了点头。
用餐前鲁华就先试探过罗伦斯,最后决定由罗伦斯一同前往交涉。一方面因为希尔德受伤,更主要的原因是,如果被人知道希尔德身在何方,我方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不过,罗伦斯只需要照着讨论过的内容完成几件事项,而且这些事项与罗伦斯身为旅行商人时所从事的交易相比,一点也不困难,所以,不会有事的;罗伦斯不断这么告诉自己,却还是难掩紧张。
或许是罗伦斯的紧张模样让赫萝看不下去,赫萝沉默地拍了一下罗伦斯的腰部。
「为了以防万一,大家先做好出发准备。」
鲁华对部下们发出这般指示。摩吉露出苦涩表情,但部下们笑着做出回应。罗伦斯原本也想对赫萝说些玩笑话,但赫萝只是一边打呵欠一边啜酒,连看罗伦斯一眼也没有。
或许赫萝是想要告诉罗伦斯,不要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弄得紧张兮兮,才会表现出有些不高兴的样子。
在这之后,鲁华在前头带领着罗伦斯、摩吉以及两名护卫,在夜里的雪路上前进。多云的夜晚上,月亮匆隐忽现,气温也低得吓人。彷佛不管说出什么话语,都会当场冻结似的。想必是吹来的风太冷,才会时而有一种像在下雪的感觉。
听着马儿用力踩平雪地的声音,罗伦斯等人终于来到白天引起雪崩的山谷。胡果佣兵团已经在谷底等候,旁观者如果看了,想必会觉得对方表现出胜利者的从容。
然而,看见对方的身影后,鲁华与摩吉都显得有些惊讶。看见两人的反应后,罗伦斯才察觉到胡果佣兵团的首领李波纳多身上,只裹着一般御寒衣物。虽然那些御寒衣物绝非品质不好的东西,但与身穿仪式专用皮革及佩带装饰剑的鲁华相比,显得不相称。
即便显得不相称,但以胡果佣兵团的角度来看,这不是一场对等的交涉,所以或许需要表现出如此无礼的态度。罗伦斯这么想着,而鲁华与摩吉似乎也做出这般判断。
「那么,走吧。」
说着,鲁华率先动作熟练地骑着马走下坡去。罗伦斯也勉强操控缰绳,走下不习惯行走的下坡路。谷底的积雪已被踏平,所以双脚不会陷入雪中。胡果佣兵团的团长与德堡商行派来监视的年轻商人并肩而立,身后同样带着两名护卫。
虽然摩吉习惯性地环视了四周一遍,但四周当然没有伏兵。
摩吉轻轻瞥向鲁华后,鲁华点了点头,并拉进最后一段距离。
「久等了。」
下马后,鲁华首先这么说:
「你们应该已经收到传话了吧。」
胡果佣兵团的李波纳多没有回应鲁华的话语,而直接切入话题。
「我重新口述一遍。这不是交涉,而是通牒。」
有别于鲁华一身用来散发威严的服装,李波纳多的御寒衣物完全倾向于实用性。
这身打扮的李波纳多斩钉截铁地说道,而不管是谁听了,都会觉得李波纳多是毫不留情地发出最后通牒。
「随你怎么说。用剑打交道也就算了,我一向不擅长于用嘴巴交涉。」
鲁华爱面子地这么回答。站在李波纳多身旁的年轻商人一副不悦模样皱起眉头。李波纳多那张比摩吉更大的脸彷佛冻结了似的,面无表情地接续说:
「我方抓到了十五名俘虏。相较之下,我方只被抓走四名俘虏,双方的立场显而易见;不过,我方非常熟悉缪里佣兵团的旗帜以及一路累积下来的荣誉。正因为如此,我们如果继续拔剑相向,就会有失道义。」
佣兵最喜欢夸大的用字遗词。
不过,实际被抓走多达十五名俘虏后,下一步不是全军覆没,就是溃败。
即使现在不是在演戏,李波纳多肯定也会说出同样的台词。
「我不会刻意询问贵团打算前往何处。在这前提下,我将公布我方的结论。」
李波纳多并不打算与鲁华对话。
在寒冷黑暗的谷底,非常适合这样的作风。
听到李波纳多的话语后,一直在他身旁不悦地皱着眉头的商人终于眉开眼笑,那模样彷佛在说「总算能够发出最后通牒了」。
「我是隶属于德堡商行的商人,名为拉迪·葛雷姆。希望各位记住我的发言以及命令,都是在德堡商行之名下进行。」
说完话后,葛雷姆露出充满挑战意味的眼神直直看着鲁华。
葛雷姆似乎认为只要说出德堡商行之名,所有人都会低头屈服。
事实上,鲁华不仅没有因为葛雷姆的口述内容而害怕发抖,甚至连看葛雷姆一眼也没有。面对鲁华的态度,葛雷姆一副气得牙痒痒的模样。
不过,葛雷姆似乎没有愚蠢到会大声怒骂鲁华的地步。
或许一方面是多亏有分外冰冷的空气,葛雷姆做了一次深呼吸,让怒火平息下来。然后,葛雷姆从胸前取出最后通牒书,准备交给形势悬殊但仍不肯屈服的顽固佣兵。
「我方有两项要求。第一项是要求支付俘虏的赎金。另一项是停止进军。」
葛雷姆的发雷与事前接到通知的内容一致。
然后,比起事前得到的情报内容,负责监视的葛雷姆似乎是一个自尊心更强的商人。
「怎么没听到回答?」
葛雷姆盛气凌人地问道。
李波纳多看向身旁的葛雷姆,但没有阻止葛雷姆的挑衅言行举止。
鲁华像个小孩子一样别开脸说:
「赎金?你应该知道行情多少吧?」
明明主动做出明显的挑衅行为,葛雷姆却满脸通红到令人怜悯的地步。
同样身为商人的罗伦斯,不禁为对方的气量之小,感到难以置信。不过,如果待在没有吃过什么苦,就能够一直保有成功的商行,或许罗伦斯总有一天也会变成像葛雷姆一样。
葛雷姆完全就像个被彻底宠坏的贵族三公子。
葛雷姆瞪着鲁华大声怒骂说:
「一个人头十卢米欧尼!还不快立即付钱!」
如果以十五人来计算,将会是超过五千枚崔尼银币的金额。
虽然罗伦斯也不知道赎金行情,但很快就察觉到这金额不对劲。
李波纳多大吃一惊,并且急忙向身旁情绪激昂的葛雷姆搭腔说:
「你、你怎么擅自——」
「哼!对表现得高高在上的丧家犬来说,这价格算是恰当!」
虽然李波纳多确实说过这不是交涉,但事态演变成这样,甚至已不成通牒。
葛雷姆的情绪越是激动,鲁华的应对态度就越冷漠。
「搞什么啊。李波纳多团长,这可是关系到贵团品格的问题耶。」
听到鲁华的调侃,李波纳多说不出话来。
葛雷姆毫不在意李波纳多的反应,并且挥舞手中的纸张怒吼说:
「喂,狗杂种!这不是交涉!这是通牒!你没看到这是什么吗?」
鲁华总算一副嫌麻烦的模样把视线拉回葛雷姆身上。
葛雷姆急促地喘着气,其兴奋模样感觉头部就要冒出热气来。
一般来说,在交涉场合上如此情绪失控,就输了。
然而,看见葛雷姆拿在手上的纸张后,鲁华露出惊愕表情。
「什……那是……」
「……哈、哈哈、哈哈哈!吓到了吧!狗杂种!没错,这是字据!被你抛弃的部下们说愿意支付这么多钱来答谢我们救他们一命。这上面还盖了血印!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吧!你如果不理会这字据,我们随时能够以违约者的名义逼迫你们!」
虽然看不清楚合约内容,但罗伦斯知道如果连血印都盖上了,对方就有权利这么做。
合约本来就具有这般约束力,也应该具有约束力。
「可……可是,谁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面对痛苦挣扎的鲁华,葛雷姆撑大眼睛和鼻孔一副得意忘形的模样。
「看清楚啊!这就是绑住你们的合约!」
然而,罗伦斯只觉得葛雷姆可悲极了。
一直以来,葛雷姆在商行里肯定只看过畏惧与商行之间的合约,而受到束缚的人们。
所以,葛雷姆忘记了极其单纯的事情。
「不,可是,不可能发生……」
「有完没完啊!你看不懂文字——」
「哼。」
所谓合约,并非能够束缚住所有恶魔的万能魔法。
鲁华用鼻子叹了口气的瞬间,葛雷姆似乎没有掌握到什么东西揪住了他的胸口。
「这家伙真吵耶。」
「鲁华!」
李波纳多大喊道,并准备拿起板斧时,一切动作已经结束。
鲁华将葛雷姆拉近自己后,像递出行李似地,把葛雷姆交给在后方待命的摩吉。
不管是交易或战斗都一样,局势总会在瞬间逆转。
「咕……呜……」
摩吉粗得可怕的手臂,扣住了葛雷姆的纤细颈部。
罗伦斯仔细一看后,发现葛雷姆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并且不停甩动。
「别动啊,狗屎蛋。万一你的脖子被扭断了,我怕粪便真的会流出来。」
鲁华保持直直注视着李波纳多的姿势说道。
葛雷姆瞬间停止动作。
「鲁华……」
「别露出这种表情啊,李波纳多大叔。这不过是一个笨头笨脑的蠢货会有的下场啊。」
李波纳多把视线移向葛雷姆。
其严肃表情变得更加严肃,然后做了一次深呼吸,并压低下巴说:
「放开葛雷姆先生。」
「哈!葛雷姆先生啊?贵团的旗帜在哭泣了喔。对方到底搬了多少钱到你面前啊?」
说罢,鲁华转过身子。
想必是猜到了自己的下场了吧,葛雷姆再次不停甩动双脚。
「你说谁是狗杂种?」
鲁华扭转腰部,然后朝向葛雷姆的侧腰挥出右拳。
以罗伦斯的耳力也清楚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喂!鲁华!」
李波纳多大喊道。
「别吵,别吵啊……」
鲁华举高双手到肩膀的高度,做出投降的姿势。
然后,鲁华回过头,并看向主人被人抓去当人质的可怜李波纳多。
「把我所有部下带到这里来。」
「咕……!」
葛雷姆似乎在鲁华正后方大叫了什么,但摩吉的粗手臂把葛雷姆的嘴巴也遮住了。而且,那叫声或许不带有任何意思,而纯粹是哭声。
「我听说这不是在交涉啊?」
鲁华以冷漠透顶的声音说道。
尽管事先已经与李波纳多做好约定,或许鲁华还是无法连葛雷姆的无礼态度也包容进去。
李波纳多再次看向葛雷姆,然后看向鲁华说:
「……你会释放葛雷姆先生吧?」
「我愿意以缪里佣兵团之名保证。」
然而,葛雷姆这回确实低声叫了什么。
李波纳多一脸苦涩,看向鲁华后方的葛雷姆。
鲁华先回头看了后方一眼,然后叹口气说:
「李波纳多大叔,虽然凭你的个性,我知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但你不觉得这样很没出息吗?」
「……给我闭嘴,小鬼。那家伙是德堡商行的……」
「哼,既然你那么在意雇主的意图,何不去请示雇主看看。如果葛雷姆少爷是个具有勇气的商人,我愿意跟他交涉。」
看见鲁华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李波纳多轻轻点了点头。双方的演技都十分完美。
然后,鲁华转过身子,这回换成朝向摩吉轻轻点了点头。摩吉以一个忠实部下的态度放松手臂后,葛雷姆随即跌落在雪地上。跪在地上的葛雷姆看似痛苦地发出呻吟,并不停咳嗽。鲁华露出完全像在看一只虫的眼神看着葛雷姆。不管在什么时候或用什么方式杀死葛雷姆,相信鲁华永远不会再想起这个人的存在。可怜的葛雷姆在这般状况之中,一边抬高头拚命喘气,一边呼唤:
「……李波纳多……」
——救我。
罗伦斯以为葛雷姆会这么说。
「动手。」
下一秒钟,鲁华往侧边跳开。然而,这只是罗伦斯的错误认知。因为事情实在来得太突然,而且力道大得惊人。直到李波纳多全身肌肉隆起的身躯保持挥出拳头的姿势停止不动后,罗伦斯才察觉状况不对。
「……鲁华应该不会被一拳打死……」
李波纳多一边望着护卫们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敏捷身手把长剑架在鲁华脖子上,一边说道。
然后,李波纳多像头熊般缓缓转过身子。
「好了,现在是谁掉以轻心啊?」
「唔……?李波纳多大人……?」
「干嘛?」
听到摩吉的话语后,李波纳多一边挖耳朵,一边说道。
这是演技?表演?出差错?照预定行事?还是……?
不,这是背叛。
罗伦斯总算思考出结论的瞬间,李波纳多轻轻挥动了手臂。
下一秒钟,罗伦斯感觉到左脚大腿一阵剧痛,跟着像被吸住了似地跪在地上。
「什么啊?是真的商人啊?」
听着李波纳多显得失望的声音时,罗伦斯发现自己的大腿被短剑剃中。这时,摩吉伸出手准备再次抓起脚边的葛雷姆。
「喂!不要让我失望喔……」
李波纳多会黏人的声音让摩吉停下了动作。
摩吉的视线从李波纳多身上,移向被一拳挥开的鲁华身上。
鲁华没有死,也没有晕厥过去。
然而,因为完全没有掌握到状况,所以尽管脖子上被架着长剑,鲁华还是企图站起身子。而且,可能是被击中头部,企图起身的鲁华不停颤抖,彷佛全身骨头就快散了开来。鲁华这样子根本不可能站得起来,甚至无法确定他的意识是否清醒。
现在要杀死鲁华,根本就像要扭断婴儿手臂一样容易。
「葛雷姆先生啊,过来这边。」
听到李波纳多的话语后,葛雷姆摇摇晃晃地爬向前去。
摩吉只能够默默看着葛雷姆爬去。
当然了,罗伦斯根本比路边的树木更加没用。
「真是的,没事给我惹这么多麻烦,真没料到你会这么做。」
葛雷姆好不容易爬到李波纳多附近后,李波纳多的粗大手臂抓住了他,并整个人拉起来。
「咕……」
「哼……没怎样,只是肋骨断了几根而已。振作一点,你也没吐血。不愧是鲁华,力道拿捏得很恰当。」
李波纳多这么说完后,鲁华或许是听到自己的名字而有所反应。
鲁华没能够成功站起身子而仰卧在地上,然后像在呻吟似地说:
「李波……纳……多……」
「喔?你还有意识啊?我可能下手太轻了。」
把葛蕾姆交给部下后,李波纳多大步走向鲁华,并低头俯视着鲁华。
「喂!鲁华,既然你还听得到,我就说了。你们乖乖投降,放弃前往斯威奈尔吧。你应该知道希尔德·修南的去处吧,快说出来。别担心,我不会对你们怎样,也会让俘虏活着回去。」
然而,鲁华双眼无神,不像听得见李波纳多的声音。
李波纳多叹了口气,然后蹲下来抓住鲁华的耳朵,并拉起头部。
「听得到吗?你应该听得到吧?别以为我没发现你挪动过身体。」
说罢,李波纳多把如壮牛般的巨腿压在鲁华的右脚膝盖上。
「嘿咻。」
下一秒钟,李波纳多站起身子压上全身重量,鲁华的右腿也应声断裂。
「啊……嘎啊……!」
「完全清醒过来了吧。好了,答案呢?」
然后,李波纳多再次蹲下身子。
罗伦斯知道李波纳多背叛了缪里佣兵团。
也察觉到比起遭到背叛,我方更深深跌入陷阱,坠落到无可救药的地步。
「咕……为什么……」
「为什么?以问句回答问句啊?」
说着,李波纳多拔出鲁华腰上的装饰剑。虽然装饰剑看起来颇具价值,但李波纳多露出彷佛在说「捡到了个烂东西」似的表情垂下手臂。
虽然装饰剑重视的是外观,锐不锐利是其次,但装饰剑刀刃再钝,仍旧是一把刀。
李波纳多把装饰剑刺进鲁华的右手。
「不过,也难怪啦。我也会有这种疑问。」
李波纳多没有松开刺在鲁华手掌上的装饰剑,并且扭转装饰剑二、三次。那模样看起来像一个闹别扭的小孩子在拨弄沙子。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人家捧了一大堆钱来。」
比起膝盖骨折或被装饰剑刺中手掌,李波纳多的话语带给鲁华更大的冲击。
「不、不会吧!」
「哈哈!你用那么天真无邪的眼神看我,我会很难受耶。毕竟我……我竟然当了叛徒。」
李波纳多拔出装饰剑,然后注视着鲜血从装饰剑前端滴落。
「勇猛果敢又硬脾气的胡果佣兵团?没错,我守护这个讨喜的评价守了二十年.如果从祖先那时候开始算起,应该有几百年了吧?」
鲁华此刻肯定感受到剧烈疼痛,被击中头部时的晕眩感想必也尚未散去。鲁华摇摇晃晃地一边瞪着李波纳多,一边挤出话语:
「……为什、为什……么……回答我!」
「嗯。我也烦恼了很久。为什么我非得要背叛不可?我们或许很野蛮又凶猛,但我们是遵守群体规矩的佣兵。可是啊,人家捧了一大堆钱来。」
李波纳多站起身子。
葛雷姆露出狰狞面孔,拚了命地一边扶着部下的手,一边走近。
「因为钱啊,鲁华。」
李波纳多把毫不锐利的装饰剑递给葛雷姆。
虽然葛雷姆露出充满怒火的眼神看向李波纳多,但李波纳多说:「要是给你更锐利的武器,不就被你杀死了。」摩吉看状况真的不妙而打算采取行动,但李波纳多伸手握住腰上板斧的瞬间,摩吉立刻停下动作。
李波纳多一摆出把武器架在腰上的姿势,看起来就跟一只熊没两样。
其身上散发出会让人停下脚步的某种气势。
「摩吉,别逼我杀任何人。」
李波纳多这么发言时,葛雷姆就在其背后把装饰剑刺进鲁华的右腿。
「咕……啊……!」
「适可而止吧。他要是死了,我们也很麻烦。」
李波纳多把手放在葛雷姆肩上后,葛雷姆面目狰狞地一边瞪着鲁华,一边站起身子。
最后,葛雷姆在鲁华脸上吐了口水。
「我也思考过人生只有一次这件事。所以,当德堡商行捧着让人看了眼花撩乱的大笔金钱前来时,我在想应该可以把旗帜卖给他们。」
夜空上月亮匆隐匆现,李波纳多一副想要打动月亮似的难受模样说道,然后深深叹了口气。
「我错了吗?鲁华,你自己想想看。你猜世上有多少佣兵团只是笨拙了点,就从这世上消失了?当中你还记得几个?」
听到李波纳多的话语后,鲁华紧紧闭上眼睛。
那模样像是受不了苦痛折磨,也像是想要逃避话题。
「你听我说啊。」
鲁华似乎是想要逃避话题。李波纳多踩着鲁华的大腿伤口说:
「再加上在雷斯可发生的那件事,我知道我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所以啊,这让我有一种长久坚持下来的信念,变得愚蠢的感觉。欸,鲁华啊。」
李波纳多明明保有压倒性优势,说话声音却显得悲伤极了。
李波纳多对着鲁华说话的声音并非演技,而是真的很悲伤的样子。
「说到底,大家不是都想要过美好的生活,有美好的回忆后,再去找死神报到,不是吗?你听我说,就这点来说,只要跟这些商人低头,就能够实现愿望耶。其实事情就是这么单纯。」
罗伦斯眺望着李波纳多的雷行,感到一阵想吐。
李波纳多是在请求谅解。他是在请求鲁华谅解他为了金钱,出卖佣兵们的矜持。
鲁华原本一拳重击葛雷姆的侧腰,并占有压倒性优势,转眼间却倒卧在雪地上。说穿了,其原因就是金钱的力量。而不用多说,这就是德堡商行的力量。
如果从商人的观点来看,这或许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德堡商行是商人集团,而这个商人集团成功让古老力量低头屈服。
然而,罗伦斯为何会感到如此不舒服?罗伦斯当真感到作呕。以金钱解决事情明明也是罗伦斯期望采取的手段,眼前的一幕幕却是如此丑陋肮脏。
其丑陋程度让为了金钱出卖灵魂的李波纳多甚至恳求起鲁华。
「我……没办法为了最后只会被遗忘的东西继续卖命。金钱耀眼无比,而好酒价格昂贵。就是这么回事,鲁华。」
李波纳多再次从正上方俯视鲁华的脸。
「你知道希尔德·修南在哪里吧?所以你们才会前往斯威奈尔吧?那家伙在哪?德堡商行的大人物们非常在意这件事情。欸,鲁华。说吧。告诉我吧。」
「如果不说,我就杀了你。」
葛雷姆插嘴说道。
从他对鲁华做出报复的举动来看,葛雷姆的演技似乎没有涵盖到容易激动的个性。
李波纳多瞥了葛蕾姆一眼后,把视线再次拉回鲁华说:
「鲁华,如果要被杀,至少希望死在佣兵手里吧?」
「李波纳多……」
摩吉以沙哑的声音大喊道,但无奈声音只是被吞噬在夜空之中。
摩吉的声音听不出是在恐吓,而是甚至显得悲伤的恳求声音。
「我们是一群不懂金钱威力的土包子,但没必要为了这件事情感到羞耻。所以,鲁华,说吧。还是说……」
李波纳多的表情瞬间变得冷漠,并且缓缓拔出腰上的板斧。
「你纯粹是不知情?」
佣兵为了金钱什么都做。
罗伦斯所认知的佣兵就在眼前。
「唔……」
因为看见鲁华动了嘴唇,李波纳多停下了动作。
李波纳多向葛雷姆和部下便丁眼色后,蹲了下来。
「鲁华,说吧,快说,鲁华!」
李波纳多一副像在鼓励就快死去的同伴似的模样说道。
罗伦斯听见为了金钱出卖灵魂的卑微男子声音。
你也来加入我们吧。
李波纳多这么呼喊着。
「……罗伦斯……先生。」
李波纳多露出充满疑问的表情缩回了头。
就连罗伦斯也感到意外。
临到此时为何鲁华会呼唤罗伦斯的名字呢?
鲁华没有求饶,也没有乖乖听话,更没有要求摩吉以死明志。
缪里佣兵团的团长呼喊了受伤旅行商人的名字。
「……快叫吧。」
罗伦斯心想「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而差点瘫倒在地。然而,此刻没有时间让罗伦斯为了自己的无力感而意志消沉。罗伦斯早已隐约料到只能够这么做。
罗伦斯自身为了消去这股作呕的感觉,只能够放声大叫。
为了对抗大商人的下流手段,只能够仰赖古老的力量。
吸入一大口气后,罗伦斯呼唤了其名:
「赫萝~~~~……!」
罗伦斯对着天空使出全力大喊。罗伦斯之所以闭着眼睛大喊,并非因为全身用力,而是觉得自己可悲极了。
下一秒钟,罗伦斯难堪地倒在雪地上。因为李波纳多的庞大身躯以令人无法想像的敏捷动作跑向罗伦斯,并且一脚踹向罗伦斯的腹部。
罗伦斯在雪地上痛苦翻滚,胃里的东西也吐了出来。在这之中,罗伦斯差点哭了出来,但想哭不是因为苦痛,而是因为自己没出息到只能够呼唤赫萝的名字。凭赫萝的耳力应该听得到罗伦斯的呼唤,而罗伦斯只能够赖着这份期待感,也因为自己的无力而忍不住想哭。
「备战!」
李波纳多大喊道,下一秒钟架起弓箭的士兵们从山丘上探出头来。
士兵们已经做好迎战准备。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任何銮化。
「……啊?」
原本充满戒心的李波纳多,一副感到扫兴的模样扬起眉毛。
「那是祷告啊?喂,鲁……」
李波纳多伸出手打算摇晃鲁华的肩膀。这个瞬间——
所有人停下了动作。就连罗伦斯也感到背脊僵硬。
据说直到被猎人以箭射下之前,被猎犬盯住的小鸟会一直待在树枝上不动。被蛇盯住的青蛙直到被吞下之前,会待在原地不动。当具有压倒性气势的对象认真起来盯住猎物时,猎物只能够表现得像一只猎物。
「火!快放火——」
到这里就听不见李波纳多的声音了。想必他的记忆也在这里中断了。不过,罗伦斯也不确定李波纳多的记忆到底有没有延续下去。李波纳多的巨大身躯被更巨大的存在踢飞开来,并且在飞到一半时被一脚踩下。
赫萝的脚踩入雪地里,连一声低吼也没有,就出现在眼前。
月亮在云层背后匆隐匆现的黑夜里,赫萝的尖牙缝隙之间流泻出白色气息。
这里并非城镇,不会有人为光线照亮一切。
受到深邃黑暗与寂静支配的深山或森林,是属于动物与精灵的世界。
赫萝缓缓甩了甩头。罗伦斯不知道在这之后其他人怎么了。他只知道自己应该站起身子并全力奔跑。
然而,罗伦斯的左腿被刀子刺中,腹部被踢了一下,所以两脚膝盖使不上力气。罗伦斯打算难堪地在雪地上爬行时,缪里佣兵团的一名护卫抓住他的领子拖着走。
来到停放马儿的位置后,只有罗伦斯那匹熟悉赫萝的马儿,面对张牙舞爪的巨狼却没有僵住不动。罗伦斯在护卫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子后,立刻抓住缰绳并回头对着摩吉大喊:
「……快、快上我的马!」
摩吉背着鲁华,连头也没点地跑近罗伦斯。摩吉之所以会哭花了脸,想必是因为不甘心到了极点。
摩吉先把鲁华放在马背上,跟着发现罗伦斯的伤势后,也轻轻松松举起罗伦斯放上马背。
「少主交给您了!」
摩吉说罢转过身子。两名护卫也跟着摩吉做出同样动作,并身手俐落地拔出长剑握在手中。
不过,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觉得没出息,或是身为人类对赫萝的畏惧,他们的手不停夸张地颤抖。
「这、这样反而碍事!」
罗伦斯说出事实后,摩吉和护卫吃惊地缩起身子。
对于这件事实,摩吉等人再清楚不过了。一直藏在山丘后方的胡果佣兵团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被赫萝打倒。如果随便冲进士兵之中,摩吉等人也可能被杀害。
「大家……快逃吧。快逃。」
罗伦斯毫不畏缩地接续说:
「我们已经输了!」
我方完全掉进了陷阱。如果赫萝没有出现,所有人不是被杀死,就是相对幸运地变成被控制生杀大权的囚犯。只见摩吉全身不停颤动,感觉都快听见身体抖动的声音,看得出来他拚命压抑着怒气。
不过,摩吉不仅是个佣兵,也是一位优秀的参谋。
「摩吉先生……」
「……抱歉。快走吧。少主和您都有危险。」
雕伦斯握住缰绳让马儿跑了出去。
罗伦斯的腿部大量出血,眼前一片黑暗,但他知道并非全是因为黑夜才觉得眼前黑暗。
罗伦斯几人一边忍受着寒冷以及出血,一边朝向阵地前进。
罗伦斯一直以为商人拥有美好的力量,没想到德堡商行利用金钱行使的力量,竟丑陋得令人难以置信。这般事实宛如恶梦般慢慢啃蚀罗伦斯的头腊。罗伦斯忘了以金钱解决事情当然包括这样的可能性。疼痛的左腿就好像一把现实之剑,戳破了罗伦斯的天真梦想。
罗伦斯每随着马儿的起伏动作而感到背部晃动时,失去意识的鲁华就宛如尸体般险些滑落。
罗伦斯自身也失去体力,让摩吉救了好几次。跟在马儿后头的士兵并没有轻匆警戒,而频频回头。
明明没有多远,罗伦斯却觉得到阵地是一段永无止境的距离。
罗伦斯想起在港口城镇帕兹欧的地下水道。那时罗伦斯也是因为被刺伤手臂而一边摇摇晃晃,一边逃跑。从那时候到现在,罗伦斯一点进步也没有。面对自己的窝囊,在马背上就快失去意识的罗伦斯忍不住笑了出来。
「看见阵地了!就快到了!」
听到声音后,罗伦斯才察觉到自己也险些从马背上滑落。
在摩吉一边奔跑,一边支撑身体之下,罗伦斯急忙拉动缰绳挺起身子。罗伦斯勉强抱在怀里的鲁华,全身冰冷得像一具尸体。
「去拿药!去把酒跟药拿出来!」
摩吉使出全力大喊后,发现有异状的人们立刻冲了过来。
然后,他们不需要聆听细节说明,光是从远处看了一眼后,就当场发出命令。某人向另一人发出指示后,又有另一人还没听到指示便采取行动,跟着又有另一人预料到上一个人的行动而采取行动。从远方看过去,这般光景就像一场做了完美安排的戏剧,罗伦斯不禁觉得有些有趣。
佣兵一天到晚都在打仗,这种事情就像家常便饭一样,碰上危机时,他们会马上反应,并且上演一场如此完美的表演。这般默契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够培养出来,而是一群同伴历经一段漫长岁月以相同方式战斗下来,才培养得出来。
胡果佣兵团出卖了这样的默契。
他们已经无法再回到昔日美好的佣兵世界。
「去把所有热水拿过来!赶快为少主治疗!」
佣兵们转眼间聚集到罗伦斯的马儿四周,并将罗伦斯连同鲁华一起从马背上抱下来。佣兵们对待罗伦斯的方式,似乎也从可疑旅行商人升格为挺身带着鲁华回来的恩人。
佣兵们在雪地铺上棉被让罗伦斯躺下后,便从头到脚敲打他身上各部位进行触诊。这时,罗伦斯突然被用力甩了一巴掌,罗伦斯打算开口说自己意识很清楚,但发现不仅嘴巴勖不了,也无法自己转头。
不过,被甩了巴掌又被粗鲁地转回头时,罗伦斯看见一名佣兵拿着理应刺在他腿上的刀子。佣兵们似乎是为了分散拔出刀子时的疼痛感,而甩了罗伦斯巴掌。
「快止血!药草还没来吗?」
「参谋,现在要迎击,还是进军?」
「要武器!快去拿武器来!」
「小鬼,马上跑去解开二号行李!」
罗伦斯听见这般骚动声从远方传来。数不清的粗鲁脚步在罗伦斯头部旁边跑动,每次一有人跑过,雪花就会飞溅到罗伦斯脸上,接着就会有人替罗伦斯拨开雪花。
罗伦斯发愣地心想「这就是所谓的战场啊」。
下一秒钟,坐在罗伦斯身旁的人这么说:
「神明永远在你身边。祷告吧。」
对方是一名头发凌乱,显得相当严肃的圣职者。对方只是随便披着长袍,挂在腰上的长剑完全暴露在外。尽管如此,他还是一名值得尊敬的从军祭司。
「我不缺神明……」
罗伦斯勉强回答后,即席祭司露出坏心眼的笑容拍打一下罗伦斯的脸颊,并站起身子。
「恢复意识了吗?」
罗伦斯心想,那是摩吉的声音。下一秒钟,一只粗大的手硬是转动了罗伦斯的头。
「罗伦斯先生!是我!」
朦胧意识之中,罗伦斯勉强点了点头。
「我们可以认定那只狼是同伴吧!」
摩吉的眼神不像在开玩笑。
不过,也不难理解摩吉会想要这么询问的心情。
「她是……赫萝。」
罗伦斯轻声回答后,摩吉像是吞下硬物似地压低下巴。
「我明白了。」
在遭到胡果佣兵团背叛之后,接下来一旦做出错误判断,便会将部队带往毁灭之路。
摩吉充满决心的表情,说出事态的严重。
「留下治疗人员,其他人都拿起武器!」
参谋大喊后,几乎所有人手上都已经拿着武器。
大家一手拿着长剑、长枪或斧头,另一只手拿着火把。一瓶就快满出来的酒瓶在佣兵们之间传来传去,佣兵们一接到酒瓶便大口大口喝下酒,然后傅给下一人。
「胡果佣兵团背叛了我们!接下来我们要去救出同伴!」
听到这般话语后,所有人准备发出叫吼声的那一刻——
「参、参谋!」
一名佣兵吓了一跳地指向道路前方。摩吉转过身后,传来后退一小步的声音。那或许也可能是其他人把武器架在腰上的声音。
不过,罗伦斯不用看也知道大家看见了什么。因为透过躺在地上的身体,罗伦斯感受到赫萝那巨大身躯发出令人难以想像的温柔脚步声。
那脚步声多次为罗伦斯解危。
光是听到那脚步声,就让罗伦斯有种睡意渐浓的感觉。
「……赫萝大人啊。」
摩吉勉强挤出声音说道。赫萝把不知道何物丢在地上取代回答。「咚」的一声传来后,几名佣兵叫了出来。
「为、为什么要把葛雷姆带来?」
听到摩吉的话语后,赫萝回答说:
『应该有什么用途呗。』
罗伦斯保持躺着的姿势沉默地笑笑。他心想,希尔德肯定也在笼子里表现出满足的模样。
『汝等的同伴也正朝向这方前进。当中也有伤者。快去接他们呗。』
赫萝态度冷淡地说道,然后坐了下来。
包括摩吉在内,所有佣兵互看着彼此沉默一阵后,立刻一边呐喊,一边跑了出去。
等到快听不见佣兵们的脚步声时,赫萝站起身子并慢慢靠近罗伦斯。
『大笨驴。』
话语传来的同时,罗伦斯的脸也被舔了一下。
「……逃过……一劫了……」
『哼。暂时而已。』
说着,赫萝看向摩吉等人跑远的方向。
『不过,咱或许不应该去救人。』
然后,赫萝简短说了一句话,便不知往何处走去。
不应该去救人?
罗伦斯在断断续续的意识之中思考着这句话的意思,最后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