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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第三章 ——花嫁之宴——

【一】

职员宿舍是四层建筑,外部装修很华丽。跟学生生活的南北楼同样是红色炼瓦建筑,其入口有着两个不自然的物体。大大敞开的玄关供职员使用,而距离那玄关远远的有另外一个小入口——神无就被带到了那入口前头。

“接下来要神无一个人进去了。”

被水羽突然响起来的话吓到的神无,求救似的看着丽二,而他却困惑地点点头。

下定决心吧。

——应该是那样的,但她却停下了脚步。尽管渴望死亡,尽管有着必死觉悟,但恐惧还是让心底一片漆黑。那鬼不会温柔地杀死她,肯定会比任何人都残忍地笑着,然后把她推下地狱。

“神无。”

丽二的声音让神无更加紧张。

“我……没事。”

神无颤抖地回答,捉住了冰冷得鸡皮疙瘩全冒出来的门把。她静静地吸口气,扭动门把,伴随着轻微的响声。

“欢迎光临。”

门后传来柔和的声音。出现在吃惊的她面前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高雅女性,正冲着她微笑。笑得眯起来的大眼睛、浓淡适宜的口红涂抹在优美的嘴唇上,女人的整体给神无一种圆润感觉。

可以肯定,女人在这房子里已经超过二十年以上了吧,全身散发出安稳的气息。

“期待您的到来已久。”

对方笑着深深鞠躬让神无吃惊之余是无限困扰。

“萌黄,之后就拜托你了。”

“是,请交给我吧。”

被称为萌黄的女人对丽二点头。确定室内没有太大危险,神无走进去,背后马上传来关门声。

“没事的,不用那么害怕。没有人会把你吃掉的。”

神无慌忙回头,身边传来轻柔的声音。回头一看,发现萌黄温柔地盯着自己。神无困惑地张张嘴,视线到处打量建筑物内部。明明是进入职员宿舍建筑内,但神无的左手旁——本以为是长长通道的地方,竟然是一面妨碍前进的墙壁。

神无哑然地环视四周,包括把宽阔走廊等间隔开来的门、毫无生活感的空间。

“职员宿舍的构造有点不同。尽管外表上都处于同座建筑物,但这墙壁后才是学校职员生活的地方,而我们现在身处的房间其实在另外建筑中。尽管也有共同的领域,但基本上没有任何往来,请放心。”

神无再次看着墙壁,萌黄似乎发现她的疑问,边催促她往前走边说“那是内部装修。”

“一楼是大浴室跟食堂,还有丽二大人的房间。”

“……丽二大人。”

“是,丽二大人。”

神无低喃,萌黄爽脆地回应。萌黄毫无疑惑的断言让神无收起想要询问的事情。

“二楼是书房和娱乐室,还有光晴的房间。三楼是客房和水羽的房间。”

能得到大人称呼的好像只有丽二。神无总算了解了。

“四楼是‘鬼头’的房间。”

萌黄继续解说。神无无法说出“那里也是自己的房间吗”这个问题。她只是迈着沉重的脚步,跟随在萌黄身后走着。很快就看到四楼的玻璃了。

有人影在动。很多很多的人影。

纤细的人影像重合在一起似的,边缘有点模糊不清。

“听说了吗?鬼头的新娘,据说身边没有庇护翼呢。”

“那个女孩子肯定很惨了。”

“明明是鬼头的新娘。”

“前路黑暗的新娘,可怜啊。”

他们在说什么。高亢的女声从涂满艳丽口红的唇瓣中吐出恶意的攻击说话。

“听说她今天被袭击了。到底她有多漂亮啊?”

“被袭击然后呢?怎样呢?”

“听说被庇护翼救了——”

“真遗憾。如果被吃掉就好了。除了自己的新娘,鬼对其他女生都不会温柔呢。”

“既然是鬼头的新娘,肯定比任何女人都美味吧?”

轻盈的声音因为妒忌而扭曲。

没必要特意去探听什么。这样的话——她已经习惯了。骂声、憎恶、羡慕、妒忌这些话她都已经听厌了。

“他们很快要举行结婚典礼了吧?”

“嗯,对对。”

“她会是穿得起白无垢的人吗——?”

“安静!”

萌黄猛然一喝,那些刺耳的呢喃就中断了。正在发呆的神无被萌黄的声音引回现实,视线转向敞得大大的玻璃窗户。

四个女人受惊地全身僵硬。看来是沉迷着讨论没有发现萌黄的到来。

“请你们慎言。”

萌黄的一句话就让女人们垂下头,纷纷跑开了,每张美丽的脸都因为悔恨而扭曲,但很快又对萌黄背后的神无露出鲜明的一笑。

那是名为嘲笑的笑容。

那表情说明她们一眼就判断鬼头的新娘不如自己。那是蔑视对手,为自己的优越感陶醉不已的表情。

“新娘要清洁身体,去准备。”

听到萌黄的吩咐,女人们边瞄着她边往里面走去。

低沉的嗤笑声不绝于耳。

“那个……”

“很抱歉,让你听到失礼的话了。”

神无慌忙摇头。想要解释自己早就听惯了这些话,却没有明显说出口,反而说:

“这里是?”

“大浴室。”

萌黄迅速回答,背对着神无。她把玻璃门推开,那里是宽广的更衣室。极端讨厌被人看到自己身体的少女只看到过公寓中那狭窄的更衣室和浴缸,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宽广的浴室。

“个人房间也备有浴室,但大家多使用这里。”

萌黄说着,拉开里面的玻璃门,神无更加惊讶。

的确是大浴室。虽然说是个人所有也实在太宽广了。对从没看到过这样设备的神无来说,那跟泳池差不多大的浴室,不断涌出泡沫的热水,洋溢着硫磺香味的岩石风吕,甚至还有桑拿室,完全是个未知的世界。

“我一个人进去就可以……”

穿着淡薄和服的女人们往她靠过来。神无脸色苍白地对萌黄说,但女人们更快地包围住她。

“你说什么呢?”

“要快点了,不然赶不上了。”

“别客气哦?”

“不用害羞的,我们都是女人。”

虚伪的笑脸往她贴来,女人们纷纷朝她伸出手来。

她们是知道的。没有庇护翼守护的新娘,生活该是如何凄惨。至今都没有一个能保持干净之身。神无的存在肯定是异常稀有、引人注意——歪曲的执念让女人们发出惊讶的叫声。

“她在发抖?真是奇怪。”

苍白怯懦地想要逃离现场的姿态,尽管可怜但更加滑稽,让女人们的嗜虐心更加强烈。在她们面前的绝对不是符合喜好美丽女生的异形华鬼会选择的对象,甚至连选择的价值都没有。然而这样的女生却以最高位置的“鬼头新娘”身份来到鬼之里了,被重点守护、爱护下长大的她们竟然比不上那个狼狈滑稽的女生。

——无法原谅的屈辱。

女人们的脸因丑陋的笑容而扭曲,边动手去掉讨厌的神无的衣服。正因为她一脸恐惧与惨白的神色才会遇到这样的报复吧。不断重复,没完没了。她没有惨叫着求助人,是不希望跑过来的人类会被卷入麻烦中。

“哎呀,怎么那么丑啊?”

看到隐藏在制服下的皮肤,女人们陶醉于优越感中,傲然地笑了。白色肌肤上密密麻麻的伤痕,把神无的过去告诉了她们。

肮脏的女生,不适合当鬼头新娘的腐败新娘。

女人们的眼中传递出这样的信息。

“你以为自己能变成幸福的新娘吗?”

女人们嗤笑。

神无眼前看到的是,心头有鬼的“鬼之新娘”们。脆弱地跌坐在地上的神无,以手臂环抱着自己无处可逃的身体。

平常她尽可能不接近有哪怕一点点危险的地方,那是她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法。不然会受到多大的痛苦,她非常清楚。

以前的她应该不会来这里的。

“难看死了。快点——”

这样的地方绝对有人会对她显露敌意。

“难看的人是你们。”

一道凛然的声音响起,似乎要把混合着侮辱的声音都打消掉。女人们惨叫着蜷缩起身子,暖暖的水珠在更衣室飞散。

“被妒忌迷惑的女人真是让人看不下去。我没有泼你们冷水已经是优待了。”

握着木制古风水桶的萌黄,眼神锐利地看着四个女人。她把水桶中剩余的热水泼向她们。女人们只是看着萌黄,什么都说不出来。

“请你们出去。这是神圣的仪式,不能被你们丑陋的妒忌弄脏。”

萌黄指着玻璃门。

“但是——”

“出去。你们还想继续受辱吗?”

不容否定的口吻让女人们都咬着唇。萌黄给她的感觉不同。鬼的新娘也好、守护她的鬼也好,当然也跟因为妒忌发狂的女人们有很大区别。尽管女人们还想说什么,但在萌黄严厉的眼神下都低下头,瞪了神无一眼后就离开更衣室了。

萌黄无言地看着那些女人的背影,叹息。

“请容许我再次道歉。没问题的,你一定会成为幸福的新娘,你也听说过了吧,鬼是非常深情的生物。尤其是继承鬼头之名的人。”

萌黄伸出手拍了拍神无颤抖的肩膀。

“鬼越是强大,越是难以生育男子。所以强悍的鬼会本能地守护自己的新娘,并且爱护她们。”

萌黄边说着边给神无脱衣。

“人跟鬼不同。在出生前就决定婚姻,到十六岁生日时就要抢走新娘,那是不合法的,也是犯罪吧。但这就是鬼的世界。人能邂逅恋爱、结婚,但鬼在邂逅前就交换婚姻契约,结婚后再恋爱。很奇怪吧?”

说完,萌黄笑了笑,催促为了隐藏满身伤痕而弓着背的神无到浴室去。萌黄让她坐在风吕椅子上,给她浇热水。

“十六岁生日的早上,我父母对我说出了结婚的事情。”

萌黄边给神无刷背边苦笑。对吃惊而转身的神无点点头,她继续说。

“学园的女学生中也有普通人,但聚集到这里的都是鬼的新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反应吧——我大哭大叫,闹了一场。”

从萌黄身上那沉稳的气质来看,怎么都不像有那样的行为,但她却仿佛是怀念过去似的眯起了眼睛。

“但我现在很幸福,尽管没能给那人生下一儿半女很可惜,但能成为他的新娘,是我的光荣。”

“那个……”

神无张了张嘴。萌黄举手阻止她说下去。

“我是丽二大人的新娘。”

“高槻老师的……?”

保健室“丽人”的新娘。这让神无很意外,虽然不可思议但也很坦率地接受了为什么沉稳的高槻老师会选择萌黄做新娘。

“鬼的寿命很长,期间能娶很多个新娘。所有新娘都会比鬼快一步年老死去,我也不例外。他会守护我到最后。”

萌黄寂寞又幸福地笑着。正如她所说人跟鬼不同,无论是思想还是生存方式都没有共同点。

但心灵却可以互通。

丽二看着萌黄时的神情很温柔。想念着他,尽在不言中的萌黄也非常安逸。

那自己呢。

神无抚心自问。期盼新娘死去的鬼和害怕鬼的新娘结局会如何。

“你会幸福的。”

萌黄念咒似的呢喃完,神无轻轻摇头。

华鬼那充满严苛和憎恶的眼神中没有爱情的容身之处,毫无伪装的眼睛深处只有名为杀意的心。神无不认为自己会幸福。

但自己却站到他面前了。

心情阴暗地走出浴室,回到更衣室,神无的身体被缠上一件纯白的浴袍。

“不用那么害怕的。这是形式上的仪式,对鬼来说只是单纯的宣告宴会吧。就算结婚了籍贯也不会改变,虽然今天是初夜,但鬼没有那概念的。如果新娘拒绝他们不会强制要求——某种含义上,鬼比人类男士要绅士。”

萌黄困惑地微笑,仔细擦拭瘦弱满是伤痕的身体,给神无披上一件纯白的贴身睡衣。

“内、内衣……!”

神无身上穿着的是一件无袖长版和服的内衣。对薄薄一片布没信心的神无满脸通红地看着萌黄。

“——那只是穿一会儿。”

“呃……!?”

“虽然还会穿外套,应该看不到内衣的线条,但因为是以前的惯例,不穿内衣和合式打底衫。”

萌黄苦笑着说。神无不由得全身僵硬了。

“仪式之后还要再清洁身体——那时候我给你带来内衣吧?”

神无对体贴的萌黄点点头。之所以会有那疑问是因为一般洗完澡后都不会穿内衣的习惯吧。对她来说,这样跟拷问没什么分别。

神无穿上拖鞋,被带领到走廊。神无弯着腰戒备地走着。连让她不安被带到哪里的时间都没有,萌黄打开了附近一个房间的门。

崭新舒适的气味。广阔和室中央挂着一件绣有优美白鹤的纯白褂子,褂子前头还有一张放着各式用品的桌子,旁边很不自然地放置着三面镜的化妆台,还有三个女人站立在一边。

萌黄吩咐一声,年纪比较大的女人们爽快地回应,让神无坐在椅子上,开始化妆。一开始警戒不已的神无看到她们为了能给鬼头新娘打扮而光荣的微笑后,感觉不到危险气息才稍微放松地坐着。也许新娘中也会有这样对待自己的人——她呆呆地想着。

化妆、结发、穿和服、戴锦帽子。比想象中更加漫长的时间,对体力本来就不太好的神无来说是非常劳累的工作。一切作业完毕之后,全身疲倦得连走路都感觉累,新娘衣装的重量沉沉地压在她身心上。

“难得舞台那么漂亮,真是失礼呢。”

神无站在三面镜前,其中一个女人开始说出抱怨。

“这婚礼衣装合适吧?”

“宣布得太突然也是没办法的。你看,这带子很好吧?而且和白无垢都是差不多的质地……穿着褂子如果没有相配的腰带就可惜了。”

女人看着神无全身的装扮,调整了一下末广和怀剑的位置,拉了拉衣襟再次确认带子安好后才叹息着说:

“真希望多点时间。”

另外的女人率直地表达意见,她安静地摇头。

“不行了。那样子整个形象都会变得奇怪吧?不能让鬼头的新娘以奇怪的打扮出现,今晚可是大家都来了。”

“是啊。”

年长女人表示接受地点头。正困惑着身体无法动弹而不安的神无,听到她们三人的对话后停止了动作。

“那个,大家……”

“啊,听说所有大人物都来了。很厉害的,大学医院的医生、护士、还有政治家吧?因为外表都很普通所以在街上遇到都不会发现。”

神无吃惊地无法回答什么。

“木藤”是鬼族中最强的——就是说身为鬼族首领了。能被招待到婚礼上的当然都是有权有势的人。

发现身为“鬼头新娘”的自己的立场,神无脸上血气尽失。接下来要去的地方,绝对不能称之为舒适吧。

“说起来,今天鬼头的——父亲缺席呢。”

“嗯,听说没跟他联系吧?虽然听说他很难伺候,但不出席仪式太可惜了。”

环视神无全身确认可以后,女人最后慢慢地把锦帽子固定,轻轻拍拍神无的肩膀。

“好,主角出场了。”

神无呆呆地盯着三面镜中那不安阴郁的新娘。

脸被涂得花白的新娘——被投以欲望和憎恶是必然。所有新旧伤痕都被纯白婚礼衣装覆盖的女生。

“你以为自己能幸福吗?”

在大浴室时女人们说的话回想着。无论表层装饰得如何美丽,但里面还是自己。只知道怯懦和逃避,毫无——价值的愚蠢女孩。

她不认为自己能幸福,也没有渴望。

但是,如果——

如果被允许的话,

“想要幸福。”

没有谁对她说过的话在她心底轻轻地冒了出来。

【二】

盯着走廊上红色的绒毯,神无觉得自己脸容僵硬。

接下来举行的仪式很神圣。虽然对鬼来说只是宣告宴会,但也算公开未来伴侣的场合。绝对不好过吧。

——除了那个男子。

“请到这边。”

神无按照吩咐踏上红绒毯。像染血一般的地板,每走一步都会吸取脚步的血气,让双腿越来越沉重。

“虽然看上去很像神前式,但不会太辛苦。只是在族人面前交杯而已。”

萌黄一边说着,一边把神无带到电梯前。电梯地板上也覆盖着红色的绒毯,萌黄就在入口向进入那封闭空间的神无深深地鞠躬。

“您慢走。请一定要幸福。”

电梯门慢慢关上。通过夹缝,神无看到萌黄温柔的微笑。

知道要按电梯的楼层按钮,神无吞吞口水伸出手指。想要按下二的按钮,她深深抽一口气,咬着红艳的唇。

来到这里还想逃走的自己很可怜。明知道没地方倚靠、也没手段逃走,却还是那么想。

神无用另外一只手握住颤抖的手。

不能逃——神无这样对自己说。一直都不清楚自己所处的立场,只是想要躲避危险,想要逃走。但已经再也没地方让她逃了。

伴随着机械音的轻轻响起,电梯门慢慢地敞开。听说三楼有客房,但地板上覆盖着红绒毯指引着她的去路。

突然发现自己的呼吸变得浅薄,神无深呼吸,抬起青白的脸庞。

“欢迎,鬼头的新娘。我是本日担任斋王的渡濑。”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到了神无。她这才发现电梯旁站着个壮年男子。

“斋……王(いわいのうし)?”

“还是称呼我做斋王(さいしゅ)比较好。”

穿着四十多岁风格和服的男人缓慢有礼地回应,什么都不懂的神无无法回答。

男人按着们,探视电梯内。

“鬼头在哪里呢?”

电梯中只有神无一人。才想着华鬼要来这里的神无吃惊地仰望着渡濑。

“我跟鬼头说要两位一起入场的……”

男人叹息地看着神无。同时他的嘴角勾起来,露出个混合侮辱和欲望的表情。

对神无来说,那是非常熟悉的笑脸。

“不愧是鬼头的新娘——即使容貌普通也散发出那样的香味。那也是你的噩梦吧?”

无视混合着嘲笑的语句,神无从电梯内走出来。

“……不为所动吗,有趣。”

渡濑小声说着,踏上了红绒毯。

“仪式已经迟了差不多一个小时了。没有主宾,仪式就无法进行,因此只有不断推延。”

听到主宾这个词,神无不由得想起华鬼的脸。她看着毫不犹豫走远的渡濑的背影,心底不断重复他的话,难免哑然了。

新郎的华鬼还没到这里,而渡濑却毫不犹豫地想要举行只有新娘的婚礼。被这个毫无常识可言的决定吓得狼狈不已的神无慌忙追上渡濑。

身体沉重,脚步纠缠。就在她快要跌倒时,走到了红绒毯的尽头。渡濑安然地站在那里,神无想开口——突然几道别的声音响起,她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走廊了。震天动地般的声音汇成浊流,无法分出谁是谁。

渡濑停下来,把手探向纸门。他转身看着屏息的神无,然后猛地拉开纸门。

骚动声更大了。

“大家久等了,开始仪式吧。”

这里也有纸张的气味。刚替换不久的榻榻米发出青蓝的光芒。

神无看着室内的情景,无法言语。用于打扮的房间已经很宽广了,但这房间更大。像是把多间和室的纸门取了下来,天花板上有着不自然的木栏凸起,但这宽广度也不寻常吧。和服装扮的男子分坐于左右,人多得变成一条黑线延伸到最后。

“喂,鬼头怎么了?”

一个男人大声喊。

“不,就是——”

渡濑暧昧其辞,男人们都大声哄笑地说“因为新娘太不漂亮了”。

“鬼头似乎做错选择了。”

被招待员催促、脸色苍白地坐在上座的新娘,是历代鬼头新娘中最平凡的。

鬼的新娘多是美少女。因为鬼威胁美貌孕妇,让孕妇的女儿成为自己的新娘。虽然当中也有丑女存在,但几乎都是继承母亲美貌的少女。

鬼族中娶美少女为妻是非常普遍的,婚礼服装也是最适合新娘的一等品。但眼前坐在上座的女孩并不是,身上的婚礼服装也只算是凑合。

而且身为主宾的鬼头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到底是什么肥皂剧——

非议与责难毫不掩饰地冲神无扑来。神无只是低下头,握紧拳头。

“愚弄人也有个程度。”

穿着和服的男人中有人这样说。

“别这样说,这不是提供了很好的八卦吗?”

“别开玩笑了,我可是取消重要的研讨会赶过来的。”

“我们也是昨天和今天才收到邀请,大家都很不满,都有不方便的。”

“不这样的话,就很难回老家一趟了。这不是好机会吗?”

看到男人们热切讨论的样子,到了无可奈何地叹息。

“喂,快点交杯吧!”

远处传来男人的怒吼。

“一个人吗?前所未闻呢。”

哈哈,男人们哄笑。听到那些好色而下流的声音,到了再次叹息,拿起朱红色的杯。这杯比神前式用的更大。他把一个直径20厘米的杯子交给神无。

“这杯里应该注满酒的,鬼喝一半,新娘喝一半。”

跟三三九度的形式不同。到了快速地说明,然后往酒杯中注入神酒。

自从母亲沉溺于酒精后,神无就习惯酒精的气味了。但是她自己一口也没喝过,有点茫然地盯着杯中泛起波纹的酒。

这就是夫妻交换契约仪式——神圣而严肃的盟誓。但实际上对她来说只是变形了的烙印,束缚着她的禁忌之锁。

“快点喝光它!宴会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被怒吼吓到,神无闭起眼睛,把酒杯凑近殷红的嘴唇。流入口腔中的酒混合着苦味和甜味,灼烧着喉咙,热度渐渐蔓延到腹部深处。但她还是拼命忍着,把酒含在口腔中。

“真勇敢啊。”

远处传来叫嚣声。无论喝多少次,朱红杯子中的酒都完全没减少。

“我来帮你吧?”

“好啊,能和鬼头的新娘交换契约可是千载难逢的!”

穿着和服的男人爽快地站起来。听着耳边无穷无尽的嘲笑声,神无还是拼命地灌酒,但杯里的东西却一点都没减少的迹象。

和服男人走近上座,空气中弥漫的笑意变质了。

“下层都不如的小鬼。”

耳边突然传来不屑的声音,神无抬起苍白的脸。走过来的人外表像高中生,他跟神无眼神交汇,脸上浮现侮辱的表情,眯起了金黄色的肉食兽之眼。不快的情绪在胸口泛滥,神无的呼吸变得更浅速。从那眯着的金黄眼瞳中读出强烈的憎恶和敌意的神无,下意识想要丢下酒杯。

想逃——突然,尖锐的声音把鬼们的笑声打消了。

瞬间沉重的空气包裹四周。

神无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当她的视线离开迫近的鬼时,酒杯被抢过去了。

鬼之里高中的制服出现在眼前。抬头一看,华鬼已经喝光杯中的酒,丢下杯子。杯子击中柱子,精致的玻璃杯应声而碎。

柱子旁是一扇碎掉的纸门,是刚才被酒杯弄坏的吧。华鬼若无其事地走向坏掉的纸门。跟在讲坛上时一样,完全当别人不存在的举动,完全不理会四周投射来的敌意,非常悠然自得。

神无捉住想要离开的他的裤管。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样做,也许只是不想一个人留在这里。

异样的空气充斥着整个房间,华鬼慢慢回头。尽管觉得他可能会杀了自己,但神无还是目不转睛地仰望着他。

严厉的眼瞳突然靠近面前。正当神无以为华鬼要倒下来时,自己却被他轻轻抱起了。

“蠢女人。”

华鬼低声呢喃,抱起了神无——新娘走出房间。水净鹅飞的室内,瞬间沸腾起来。

“鬼头很紧张新娘子呢!”

“什么啊,我倒不……”

“也许很快就会剩下继承人了。”

完全失控的喧嚣声响起。

“来,宴会!宴会!拿酒来!”

那是非常有威严的怒吼。当端着膳食从某个地方走出来的女人们消失在纸门后时,神无的视线始终无法离开横抱着自己的鬼。

“你完全没想过自己会怎样吗?”

杀意浓浓的声音窜入耳朵。支撑神无瘦弱身体的手渐渐加重力道,他眼瞳中弥漫出不可隐藏的金色。

悲鸣堵在喉咙。

【三】

萌黄无法理解状况,心情激动。

新娘会害怕是无可厚非的。毕竟鬼打破人世伦理,无视人世规则,无视被选定的新娘的意愿,就这样把新娘抢过来。就算身体无奈留下,心里还是无法接受,异常生气,悲叹自己命运也是常有的事。

对,新娘嫌弃鬼的实例并不罕见。甚至还是常有的。

但鬼们很有耐心地展开劝说。鬼之里高中就是为了舒缓离开父母的新娘们的劳苦,然后说服她们留下的设施——到访鬼之里高中的新娘们接受施以烙印的鬼的守护,渐渐适应鬼世界的生活。

应该是这样的。

“请你等一下!!新娘还没沐浴完毕——鬼头!”

虽然觉得奇怪但没时间去多想了。

鬼不会伤害自己的新娘。鬼守护新娘几乎是一种本能。尤其是强大的鬼,经常都对新娘绝对服从。出现在萌黄眼前的男子,继承“鬼头”之名的男子,而且还传说是历代鬼头中最强的男子,不可能伤害自己的新娘。

“鬼头!”

——应该不可能的。

神无只是因为事出突然而害怕罢了。事实上,萌黄以前也因为突然要结婚而不安和混乱、甚至愤怒过。但知道对方的诚意后就敞开心扉接受了。萌黄以为自己的未来跟神无的未来会重合的。

但华鬼身上没有安稳的气质。萌黄想到之前听过的丑闻,明白他是一个到处惹火头的男人。只要他站着就能迷惑女人,挑衅男人。但是萌黄以为他对新娘会不同。过去的鬼头也是那样,比谁都深情地爱着自己的新娘,萌黄一直这样相信。

但是看到眼前的光景,完全背叛了她的预料。

神无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紧皱着,全身发抖。她甚至连悲鸣都发不出来,死心似的盯着自己的手。

浑身散发出异样的威迫感,鬼更加用力抱住新娘,萌黄知道他要吃神无了。

“鬼头——!!”

危险。这样让他回房间去的话,闹女只会得到痛苦。明白这一点,萌黄捉住华鬼的手臂。

横抱着神无,漠然走着的华鬼,转头看着萌黄。

那金黄的眼瞳中只有怒火和严苛。

“别妨碍我。”

“不,我不能让你继续走。”

萌黄主意已决,严肃地说。

“请你放开新娘。我不能把新娘子交给现在的你。”

“——丽二的新娘吗?好胆量。”

华鬼眯起眼睛,紧盯着勇敢面对人人畏惧的压迫感的萌黄。如果只是持着丽二的庇护,被他盯一会儿就落跑了吧。但萌黄还是站着不动。她以配得起丽二庇护的强悍,毅然地抬头。

华鬼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想死?”

“你想要以沾血的手抱新娘子吗?如果你希望,就那样做吧。我是不会退让的。”

萌黄毫不犹豫地宣告。华鬼眯起的双眼中盈满杀气,浑身颤抖的神无闭着眼睛,悄悄呼一口气,睁眼看着萌黄:

“萌黄,没事的。”

少女扬起一抹梦幻的微笑。尽管脸色苍白得让人难以相信她的话,但却仍以必死的觉悟对萌黄说:

“我没事的,所以……”

这状况下反抗华鬼,不知是受轻伤就可以解决,甚至会多了一具尸体吧。萌黄感觉到神无想要守护自己的心意,捉住华鬼的手自然就松开了。

“谢谢你。”

神无放心似的舒了口气。

——这女生。

萌黄圆瞪双眼。直到那背影消失在楼梯后头,她还是一动不动。

感觉到那尖刻的视线,神无叹口气。

“有死亡的觉悟了?还是希望更加痛苦?”

神无没有回答那嘲讽,再次盯着宛如白纸般的自己的手。

疼痛不断增加。这就是伴随死亡而来的东西吗,只是会剧烈痛楚吗,那就没什么问题了。

神无在心底低喃。

她知道死亡的痛楚。世界从来不曾优待她。总是有欲望跟憎恶对神无招手。正因为明白这一点,她才会扼杀自己的感情。

“无聊的女人。”

华鬼沿着楼梯往上走,粗暴地踢开旁边的门。神无知道华鬼在一间堆积着无数箱子、阴暗的房间中脱下鞋子,赤脚他在地板上。对他来说,这婚礼肯定不是为了欢迎她而举行的仪式。

他就这样走出房间,穿越充满皓朗月色的走廊,一脚踢开右手边的门。

神无的肩膀被摇晃。

映入严重的是噩梦的延续——绝望的光景。宽广的室内摆放着近乎方形的床和液晶电视,还有一些日用品之类的。

“对初夜有什么期望?鬼头的新娘?”

“我不是鬼头的新娘。”

她扬声抗议,瞬间被粗暴地掷到床上,身体泛起剧烈的疼痛让穿着陌生和服的神无呻吟出声。她做起来想要逃走,但马上又被粗暴地压下去,再次没入床铺中。

“拥有我烙印的女人不是鬼头的新娘?那么——”

“不……!”

奋力想要推开男人的手被固定在头顶上。挽得美丽的头发也被弄乱,散落在床垫上。

“你不是鬼头的新娘的话,那这烙印是什么?”

华鬼强行拉开她的衣带,灼烧肌肤的疼痛让神无无法呼吸。华鬼扒下纯白的礼服,知道看到隐藏在礼服底下的伤痕才停下动作。

盛开在白皙肌肤上的烙印是非常奇特的伤痕。但还有一些细微的伤痕把柔软肌肤都掩盖住了。

神无紧闭眼睛,不敢看他。

“当然吗……明明死了比较好。”

“你杀死我就好了。”

神无清晰地说出期望。没有不解与恐惧,她游走的视线跟华鬼交汇。

死了就能从痛苦中解放出来的话,不必再次受到伤害的话,就算现在多疼痛她都能忍受。甚至连金黄色的眼瞳都不觉得害怕了。

华鬼眯起眼,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笑声,手慢慢向下。他以冰冷的手分开了凌乱和服衣摆下的细白双腿。

“很遗憾。”

华鬼冷酷地看着睁大眼睛的神无,残忍地笑着。

“新娘是生孩子的道具。我没必要浪费十六年。”

意识到他的意图,神无无言地看着自己身上的男人。

残酷的人。

胡乱烙印,十六年来都希望她死,最后还若无其事地把自己眼前活生生的女生归纳为“工具”的鬼的后裔。

想死。一直一直都希望死,但却活了下来——并不是因为渴望如此的未来。

“我……”

心底就算遇到绝境还是要拼死守护性命的本能警钟敲响,大喊着不能说出那句话。

神无盯着华鬼的眼睛,不顾警钟的鸣叫。

没有比这更惨的噩梦。只要她说一句话,噩梦就完结了。语言不过是死亡的导火线。

“我——”

喉咙中的词语突然吐不出来。

“我无法生你的孩子。”

终于按照想法把话吐出来,她却不由得觉得讽刺。

选择了这样差劲的女人作为“新娘”到底是出了什么差错呢?应该有很多女人迷恋这个危险残忍得让人联想到锋利刀刃的男人,但他却不知道为何选择了自己。

“无法生?”

华鬼以低沉得宛如地底传来的声音质问,想要得到她的确认。

握住她脖子的华鬼的手,力道更强。

“生——”

神无的发育比别人要迟缓。

同年纪的少女们开始进入女性阶段,身体曲线自然会变得圆润。尽管不是熟透的果实,但仍有一丝曲线起伏的她们的身体,跟神无的太不同了。

经常躲在房间中,极力避免跟外界接触的少女。身高比标准要矮,但也算是正常。但也许因为成长停顿吧,体重完全没有增加过。

女人们看来,她的身体非常瘦弱,瘦弱得不值得妒忌。

而发育的迟缓不止是外表。

身为“鬼新娘”的少女,对华鬼来说是生育孩子的“工具”。但她——

“我没有生理期。所以生不了你的孩子。”

停止发育的身体,连嫁人的资格都没有。

“……无法完成工作的作用吗?”

严苛瞬间变成杀意,刺痛皮肤的怒火直朝神无烧去。

事到如今,她很明白。原本他就不需要她,没有男人会把无用的东西放在身边。他没有马上杀死她就算是仁慈了吧。

冰冷的手放在她脖子上,渐渐加重力道。神无只是静静地看着想要杀死自己的男子。闪耀着金黄色的美丽眼瞳中只有杀意与怒火。华鬼盯着觉得终于换来轻松,全身放松力道的她,眼瞳中发出奇妙的光芒。

冻结般的眼瞳深处隐藏着某种感情。类似悲伤类似动摇的不可思议感情,跟华鬼毫不相称的苦恼神色。

“什么……?”

神无伸出被释放的手,握住放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腕。

“有那么痛苦吗?”

华鬼的身体摇晃了下。

被称为鬼头、站在鬼族顶点的男人,应该在无比优越的环境中受尽所有人的祝福生活的吧。因为所寻求的东西理所当然到手,所以才会做出不顾他们意愿的傲慢行径吧。但是眼前这张原本冷酷的脸却被痛苦扭曲,被杀意掩埋。

下定死亡决心的神无,紧盯着他。充满怒气的脸上还显露出苦恼的气息。

每次指尖用力掐她的脖子,他的表情就越是痛苦。

“华鬼?”

她突然喊他的名字,力道有所减缓,表情有所撼动。神无茫然地看着他,握住他手腕的手往他脸颊蹭去。能做出这行为而不被惩罚的也许只有她一个——看到男人脸上的动摇神色,她呆呆地想着。

应该会把没价值的东西处理掉的男人,脸上没有平稳甚至还残留着痛苦。结果这行为什么都解决不了。不,就像过去的她,在让人窒息的世界中到处乱转,找不到出口——

如果有办法停止那种彷徨。

她突然想到那被和平气氛充斥的房间。白色房间中央的三个男人,以真挚的表情对话。跟她说“我们一定会守护你,所以请呼唤我们的名字”。神无张张嘴,但说出的只是表现她不安的词语。

只要她呼叫他们会来的吧。赶来的他们都是真正的同伴吧。任何人都看出他们的善良不是造作。想到这里,她喊不出来。彼此还不算太了解,她没有勇气相信他们。

但是——

神无紧咬着的唇瓣再次张开。看着眼前的绝望深渊,以浅薄的意识祈祷。如果真的能如所愿得到援手,希望你们守护我。

让我离开这个充满杀意的美丽的鬼。

这残忍而可悲的鬼。

“三翼……”

伴随着不安的祈祷,神无以哽咽的声音呼唤出那名字。一道尖锐的声音自头上划过,强烈气压下冰冷的手指离开她的脖子。突然扑入鼻腔的氧气让神无震惊,一骨碌坐在床上强烈咳嗽起来。脖子上的指痕好痛。

“还以为脖子要掉下来了,神无你的呼唤也太迟了。”

有点吃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神无朝声音来源看去。光晴苦笑着以大手温柔拍抚神无的背部。

“再迟一点,光晴一定会跳出去。要阻止他可是很难哦。”

站在神无跟华鬼之间的水羽,跟华鬼正面对峙,叹息着耸了下肩膀。

“消除气息也很不容易。”

稳住脚步避免跌落在地板上的丽二低喃。尽管语调悠然,但视线却狠狠地盯着华鬼。

“哎呀,真是抱歉啊?突然被召唤真是困扰啊,我们只是来看看情况而已,别在意。”

“你们……!”

重新整理后姿势的华鬼,胡乱擦掉唇角的鲜血,下了床。怒气汹涌的眼睛看向男人们,野兽似的大吼“你们要背叛我吗!”。刚才还隐约显露的苦闷消失无踪。

“这不算背叛吧,华鬼。我们没收到你的任何命令。这是我们个人的意志。”

水羽以冰冷的声音说。比平常低几度的声音,让人无法分辨他是否真心。

“在让我说一句话——对不起,神无。”

光晴温柔地守护着大口喘息的神无,俯下身子。他环抱住神无,坚定地在她胸口的花朵上留下一吻。

轻微的痛楚让神无浑身颤抖。

“呃……?”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都会守护你。”

对迷惑的少女展现笑容,光晴盯着茫然的华鬼。

“这样就是五翼。”

“原来如此,那我也来。”

接纳了光晴的行动,丽二抱着坐在床上的神无。

“以全身全灵,守护你。”

他也效法光晴,在盛开的诅咒妖花印上一吻。

“这就是七翼。”

些微疼痛后,丽二也说出同样的话。

“当然了。”

水羽悠然地走向床上的神无。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的神无,离开丽二的怀抱,不解地看着靠近的水羽。

“我是在求爱吧?”

水羽以只有神无听到的声音说。

“呃——?”

神无在心底重复着水羽的话,他微微一笑,抱住了那狼狈的身体,然后胸口再次传来疼痛。

“——共合九翼。”

水羽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华鬼,平常总是挂着讽刺微笑的他充满了怒气。

“这样神无就不止是华鬼的新娘了。得到的庇护翼是九翼,前所未有。”

“以屈辱报复屈辱。‘鬼头’,对于侮辱我们的行径,你感到后悔了吗?”

“我们不会让你碰她一根指头。”听到三人的话的瞬间,让人窒息的威迫感充满室内。华鬼眼中是满满的怒意。但三人若无其事地庇护在神无身前。

“求爱……?”

神无整理好凌乱的和服,重复水羽的话。

盛放在胸前的花朵上,多了一盏小灯。

【四】

“这边。”

拼命拉紧松脱的腰带,神无跟着带路的女人走着。被强行脱下的和服意外地难以收拾。好几次都踩到衣摆摔倒,然后被扶起来。从开始战斗的四楼把神无带出来的她——萌黄越过三楼的通道,一旦发现有人气就开门把神无压进去。然后几秒后严肃地打开门,把神无带到跟人流密集相反方向的电梯前。进入电梯的神无按了一楼的按钮,往下降的机械箱很快就开了门。萌黄确认走廊上没人后,才带着神无来到让人联想到公寓玄关的门前。

那跟四楼相似的构造让神无吃惊,萌黄笑着说:

“一楼到四楼的单人房构造都一样。”

萌黄对穿过玄关,混乱的神无说明空间构造。神无以生疏的手法脱下袜子,沿着走廊走,四处打量,然后看向萌黄。

“暂时还治不好了,请你先洗澡吧。卸妆液就放在更衣室。就算弄湿手也没关系,先卸妆……热水都沸腾了,慢慢浸泡一下吧。”

把神无带到浴室的萌黄说完这句就走了。身体还被紧张感支配的神无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拉开玻璃门,叹息着。果然很大,跟大浴场相比也毫不逊色。神无拿起放在洗面台的卸妆液。仔细阅读陌生用品上头的细小文字。

头上不断传来钝重的响声。想到怒吼不断的三楼婚宴会场和聚集起来的鬼们,还有四楼那场打斗,她不安地仰望天花板。侧耳倾听连续不断的轰炸声好一会儿,神无确认内衣跟睡衣都准备好了才脱下和服。

进入浴室,卸掉妆容,洗干净身体跟头发才慢慢步入热水中。

看到早就准备好的睡衣,萌黄肯定预料到这种状况。或者是三翼提议的吧。无论是谁,都太好了。

神无抱着膝盖,凝视热水。

华鬼非常严厉。潜藏在怒火中的异样感情,一直都找不到发泄口。头上传来地动般的响声让她有点不安,于是她闭上眼睛。直到冰冷的身体热起来,她才离开浴缸,擦干净身体换上衣服,坐在洗面台前的椅子上,拿起吹风机,突然玻璃后面传来萌黄的声音。

“不是晕倒了吧,我很担心呢。”

萌黄的脸上有着浓浓的安心。察觉到萌黄担心自己有危险才过来看她,神无惊慌地低下头。

“我给你吹干头发吧。”

她以温柔的口吻说着,接过神无手上的吹风机。萌黄以热风细致地吹拂神无的头发,听到楼上的声音不由得苦笑说:

“宾客都要楼上去了,这样四楼肯定全坏了。水羽的房间会没事吧。”

“……全坏了。”

“真是血气方刚的一族……麻烦啊。希望修葺的人来得及。”

萌黄叹息。但在神无看来,她的神色并没有像语言形容的那么困扰。萌黄边称赞神无的头发柔顺,边给她吹干,然后带她回寝室。

一进门,神无就看见类似四楼的巨大床铺,身体忍不住颤抖。但也只是一瞬间。床上覆盖着美丽的拼布床垫,床的侧边放着木制的可爱边桌,桌面上是花朵图案的骨瓷台灯和很厚的书本。床上覆盖着圆圆的枕头,家具、地板、梳妆台都有着统一花纹。从天花板垂下的水晶灯,跟边桌上的台灯是一个款式,印着可爱花纹的窗帘被绑起来,整个房间给人整齐的感觉。

尽管是同样结构的房间,但印象完全不同。神无按照吩咐坐到床上,萌黄很快就送来饭团和茶。

“还没吃饭吧?我也要去洗澡了,你请用吧。”

留下这句话,她消失在门后。别说晚饭了,神无一整天都没吃过什么。想到为了身体必须得吃的她拿起饭团,但原本食量就小的她胃袋实在承受不了,结果只是喝了一口茶。也许因为紧张吧,甚至还被茶水呛了一下。她皱着眉头,再喝一口茶就把茶杯放回桌上。

神无边想着以后该如何是好,边打量身边的环境,突然响起一阵叹息。然后毫无预兆的破坏声自天花板上传来。

“咦?神无?”

无言地眺望天花板知道脖子生痛的神无,耳边突然响起丽二的声音。她慌忙把视线转到门边,发现丽二边摆弄撕裂的衣袖边走进房间。

“……洗完澡了吗?”

那微笑的模样让人觉得不安,神无警戒地在床上往后退。

“不用那么害怕——”

“丽二大人,请别吓到神无了。四楼情况如何?”

萌黄的声音突然出现,低喃一句糟糕、身子一缩的丽二,就这样收回想要踏出去的脚步,苦笑着转身。

“大家都在跟华鬼对战,一团糟。破坏程度很大,必须大范围修葺。要先联系好工程人员。”

“拜托了。伤亡情况?”

“在他出手前我走了。毕竟年纪不及他。”

“大家都气血方刚呢。厨房中留着夜宵。请您去洗澡。”

被萌黄一说,丽二爽快地走出寝室。目送他背影的萌黄走到神无身边,皱眉看着边桌上完全没动过的饭团,然后展现一抹温柔的笑容。

“丽二大人,洗完澡请你先休息吧。川字型的睡姿哦。”

萌黄轻声地对困惑的神无说。她感觉到胸口的痣传来疼痛感,神无不由自主伸手按住烙印的地方。

“那个……”

洗澡前脱下衣服,她看到胸口多了个不同的痣。跟巨大蔷薇状的烙印不同,比较收敛的花——

“神无?”

萌黄的叫喊让神无咬住唇。无法告知她详细情况,只是说了句“对不起”谢罪,萌黄不解地说:

“没有什么值得道歉的。”

她笑着让神无躺倒床上,就像母亲哄孩子睡一样,温柔地拍抚着她。

经过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楼上才变得安静。三十分钟后,丽二来到房间。萌黄眼睛盯着书本,询问宛如有心事而叹息的他。

“发生什么事了?”

直接的疑问。本来婚礼是严肃的,除了关系者以外都严禁进入会场。但萌黄打破惯例,按照吩咐把三翼带到建筑物中,后来因为担心怯懦得不像样的神无,认为不可能是新娘子的羞怯而偷偷把三翼藏在四楼的寝室中。从过去的经验来看,那是没必要的。但却变成了必要,刚才的混乱正好说明这一点。

室内只亮着一盏台灯。没有得到回应的萌黄不解地回头,发现丽二突然在身边跪下来磕头。

“丽二大人!?”

“非常抱歉!”

“怎么了!”

“我明明说你是最后一个,现在却说谎了。”

搞不懂什么状况的萌黄哑然地看着丽二。她把合起来的书放在边桌上,然后转向丽二。

“……那是?”

“也许以三翼的力量守护她也不够了。所以我把自己的庇护翼也给了神无。”

“……就是说求爱了吗?”

鬼族间有着几个奇怪的规则。其中一个包括庇护翼。执行主人命令无条件守护新娘——那就是庇护翼的任务。萌黄也是受到如此庇护来到鬼之里的女生之一。

让庇护翼守护女生的方法就是把女生变成自己的新娘。

“只是你吗?”

“不,光晴和水羽都是。”

“……那就是九翼了。”

他们三个断定有必要进行如此守护吧。萌黄想起刚才神无的道歉,不由得叹息。在入睡之前,她都非常痛苦。

“你……在生气吗?”

丽二不安地问着,她苦笑。宛如被斥责的孩子般无依的样子,让人无法想象他平素那自信满满、态度强硬的模样。越是想,萌黄越是忍不住笑了出来。丽二吃惊地看着她。

“萌黄?”

“我没有生气……丽二大人,请你答应我。”

视线从吃惊的丽二脸上移开,萌黄皱眉俯视睡着的神无。没有庇护翼生活会是多么痛苦,会有多少危险,萌黄自己也能充分理解。而证明那地狱的正是神无身体上一辈子都消除不了的痣。

神无在鬼之里外头是多么心慌和痛苦呢。即使背负了各种伤痕,她都以自己为盾牌保护萌黄。

萌黄叹息。

本来鬼就是无条件守护、爱护拥有自己烙印的新娘的生物——这种情况下,对于同样拥有鬼之烙印的萌黄来说,应该不值得高兴。鬼的本能跟人类男人一样,都会为了留下子孙而努力。尽管目的有所不同,但丽二也被拥有华鬼烙印、潜藏着留下优秀后代的神无强烈吸引吧。

但不可思议的是,她没有愤怒跟悲伤这些负面情绪。

“请你一定要守护神无。我有自信你跟神无会相处得很好呢。”

紧握着拳头重复着浅淡呼吸的神无,也许梦境也是重复着现实的残酷吧。想到这里,她的心好痛。

萌黄伸出手,怜惜地摸着神无的头。看到如此情景的丽二站起来,走近窗边跟萌黄同样俯视着神无的睡脸。

“……你做了选择真好。我被甩掉的话,你可以回来我身边吗?”

丽二注视着在睡梦中变化的神无的脸,然后看向萌黄说。听到这意外的话,萌黄轻轻笑了。

“哎呀,真是没自信。”

“没自信呢。”

无力低喃的男人还是对她露出沉稳的微笑。他拉好滑落的被子,以充满慈爱的眼神看着神无。

心灵的伤和身体的伤都没办法完全痊愈。但他不得不期盼。

“希望她能幸福。”

萌黄自然而然地低喃出这句话,丽二温柔地垂下眼睑,深深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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