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听着,绝对不能独自行动。庇护翼不是万能的,神无自己没有警备之心,我们也无法起作用。”
三十分钟前,庇护翼对她说出了这样的话。神无躲在女厕所中,等待学生们都会教室去。终于庭院中传来热闹的声音,神无抬起头走出房间,确认四周安全才回到一年五班的教室去。
水羽有社团活动,她能离开他身边的借口当然是桃子。神无对他说“还没决定加入社团的两个人一起回去,不用担心”,但罪恶感此刻却灼烧着她的意志。
神无紧紧握住手中的东西,以求驱散这种罪恶感。
“呼……吓死了。你是蠢材吗,还是好奇心太旺盛了?”
打开教室的门,责备的话扑面而来。神无瞬间停止动作,一如预料男人看过来,但室内还有另一道人影,神无吞了吞口水。教室内的是贡国一和江岛四季子。四季子坐在书桌前,应该加入某社团的她还留在教室,太奇怪了。
神无再次捏紧手掌中的物体,走向国一。神无对惊讶的他伸出手,当国一看到躺在白皙手掌上的木雕人偶时不由自主叫了出来:
“在哪里……”
国一顿住了,把人偶抢过来举高,大声喊。这次的喊声跟刚才的调子不太一样。他慎重地双手捧住人偶,确认人偶关节处的扣子还在,皱起眉头。
“……没弄坏吗?”
听到国一的话,神无反射性地点头。神无费尽心思地把人偶修理好,还用干净柔软的布仔细擦掉污迹。虽然人偶还是让人不舒服——弄干净后那种不寒而栗感更加浓厚——但眼前的男人看到人偶时却开心得眯起眼睛。
“我修理过了,但扣子有点歪了……”
“嗯,真的,一点点瑕疵没问题的——”
他没再说什么,以双手包裹住人偶,然后掩饰尴尬似的咳嗽着。神无体会到国一脸上的尴尬,更感觉到一股锐利的视线直刺她脸庞。
站在不远处的四季子,伸手从书包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坚硬的碰撞声轻轻响起,桌面上出现一把熟悉的折刀,四季子形状优美的手指正握住刀把。在她手指触摸到把手凸起时,神无背部闪过一抹冷汗,下意识往后退。
国一的表情变得严峻。想要询问他消除烙印方法的神无全身,跟急速变化的室内气氛相呼应,僵硬起来。
“朝雾!!”
走廊上突然传来叫喊声,打破的紧张感。
“一起回宿舍吧?”
敞开的门扉后头是丽二的庇护翼黄逗拓海,在后头是江村一树——还有桃子。
“喂!你们瞎搅和什么!?跟神无回去的人是我啦。”
应该回宿舍去的桃子,怀抱着书包推开两个男生,走进教室。
“我回宿舍途中被早咲捉住,他警告我一定要跟神无一起回去呢……什么表情啊。”
环视教室的桃子不解地歪着脑袋,瞥了一眼满脸不高兴的四季子,牵起神无的手走向她的书桌,擅自把里面的工具取出来放到书包中,再拿出装着体操服的手提袋。
“回去吧。贡你也回去吧,跟那种女人玩会腐败的哦?”
微笑着留下一句攻击性的话,桃子就牵着神无的手走出教室了。在门口以肯定式的口吻问拓海和一树:
“你们送一送我们可以吧?”
完全不容拒绝的问题。
被留在教室的国一呆呆地看着门板。鬼的新娘常年习惯被保护态度容易变得傲慢,但叫桃子那少女的反应不是傲慢,应该说是有点自虐吧。尽管举止开朗内里却隐含黑暗——
紧握着人偶的国一这样想着,发现室内另外一个人有所动作,回过神来。虽然没被突如其来的桃子看到小刀是万幸,但这种轻率的行径还是要不得。
第一,在公众地方使用小刀的人是笨蛋。
“喂,你到底想怎样。你以为被外人看到这把刀子你还能平安无事?还有中午的事情,我还没同意吧?你到底在想什么!”
国一开口质问,四季子把隐藏于制服下的刀子放回书包中,站起来。
“因为你犹豫不敢行动。”
简短地说明完毕,四季子提着书包站起来,表示再讨论下去毫无意义。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后。徒有虚名的同伴叹息了一声,慢慢松开了手。
古旧的木雕人偶全长约7厘米,决不能说精致,甚至相当粗糙,但对他来说却隐含着重要回忆。
“结果还是试作品呢。”
他低声说,拼命忍着笑地注视着人偶。尽管毫无手工人偶该有的线条,却是“他”为了独生子以不娴熟的手法雕刻出来的。那是夏季过去、慢慢进入深秋的安逸下午,他把不漂亮的人偶给国一看,认真地寻求他的意见。
“成将,这怎么看很恐怖吧。”
笑了笑,他表情严肃地说了一句“是吗”,手里还握着雕刻用的刀片和小刀。寡言得无法在人前展露笑容的他,重视鬼头之名胜于一切,同时也是笨拙而尽力地爱护着儿子的父亲。
倾听着庭院传来的欢呼声和森林传来的蝉鸣声,国一呆呆地盯着人偶,突然放于书桌上的手机响起轻柔的音乐。国一握住人偶拿出电话,看了看液晶显示后才接通电话。
“怎么了?”
“委托调查的报告。关于鬼头新娘的父亲。”
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国一不由自主看着人偶。
“似乎在她出生以前就因事故过世了。没有可靠的亲人,失去庇护翼保护的新娘总是卷入麻烦中,总是频繁地搬家。不跟邻居交往,两母女没有任何亲朋好友——”
“够了。”
没有等待对方回答,国一就切断通话了。
这些他都知道。没有庇护翼却能活下来的新娘目前为止只有神无一例。被烙印的本人毫无自觉,身上散发的香味撩拨引诱着所有异性,使他们发狂——不可能安然无恙。她曾经越过怎样的危险、是否体验过灭顶的恐惧,一切都不言自明。
心理有障碍。没调查就好了。
“那是多余的新娘。必须快点处理。”
为了把鬼头之名赋予合适的鬼,必须把没用的东西一个一个地消灭掉。不能让华鬼站稳阵脚。
国一双手握住人偶,贴近额头。
为什么呢——被世界遗弃的过去的自己,从那时候开始就没有前进过一步。
满月之夜的乱舞的樱花花瓣,快要溢出他的心扉。
【二】
充斥四处的吵闹声消失了,学校就像积聚了白天热气的废屋一般陷入静寂。紧急逃生口上的绿色和白色电灯还有消防栓红色的灯光在落日下交汇融化扩大。
华鬼单手提着装满从自己房间拿来的日用品的手提包,环视走廊,等巡逻的教务员走开后,从职员室潜入到没上锁的保健室。只要忍耐住刺鼻的消毒水臭味就能不受打扰悠闲地过一晚了。身为鬼头鬼鬼祟祟地在这种地方过夜他也不想,但在房间恢复原貌前只有如此了。想到白天那些整饰工人的吃惊模样,他就知道短时间内回不了自己的房间了。
白天在食堂填饱了肚子,夜晚却不能如此,原本打算到厨房去找点吃的,钥匙却被保管在职员室。破坏门锁的后果太麻烦,而且特意去拿钥匙也很麻烦——结果他就在自动售卖机买了一罐甜腻腻的咖啡,喝了两口丢掉,坐在整齐的床铺上。他伸手勾起系得松垮垮的领带,准备到运动部用的浴室洗个热水澡。
思想散漫地凝视着黑暗的他,体内突然涌上一股骚动。
黑暗中隐约传来震撼地表的轰鸣声,窗外一片黑影摇晃着。过了好一会儿华鬼才发现那是覆盖学园的森林。
华鬼盯着森林,终于伸出手推开窗。
注意力被头顶上蔓延的灰色世界吸引。地表上暖暖的空气中混合着森林流淌出来的腐叶腐土的气味,还有树木特有的香味。含有湿度的风吹来了雨水的气息。
厚重低垂的云层中电光闪耀,雷鸣四响。
国一俯首凝视手上的木雕人偶,突然身边的一张椅子被拉开。他抬头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是响,又低下头去。
地点是男子宿舍的二楼,堀川响的单人寝室。因为能力优秀深受好评因此得到单人寝室,室内齐备的生活所需设施,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感觉。
“这个奇怪的人偶的怎么回事?”
穿着普通的便服,刚洗完澡的响头上还滴着水。响伸手想拿过人偶,国一表情严峻地甩开了他的手。似乎在说“别碰”。
“那……”
响以下颚点点人偶,国一只是暧昧地回答,把人偶收回口袋中。响叹息一声,视线转移到窗外那无边的黑暗中。也许风暴降至吧,电闪雷鸣的夜晚。
“要袭击鬼头的新娘吗?”
响仰望天空问。
尽管装作若无其事,但国一知道他对此事是有兴趣的。正如很多鬼想要把只是因为能力优秀就嚣张傲慢的华鬼消灭一样,响也不屑于华鬼。只有机会来临他会亲自设立陷阱,没有一分空隙与慈悲,周密地追捕猎物。
昨天以前他还为响的这种想法感到欣喜,现在却觉得喉咙被什么哽住似的。
“新娘是鬼的脚踝呢。”也许得不到回应觉得遗憾吧,响瞥了国一一眼。正如响所言,对鬼来说新娘是绝对的弱点。关于华鬼有许多奇怪的传闻,甚至还不派遣庇护翼保护新娘,但从过去的事例来考虑还是该攻击新娘的。目的是击溃华鬼的国一也如此认为。
但只是一句话就勾起了过去的记忆碎片,让他狼狈不已。想到新娘是应该守护的存在,身为三翼时细心守护新娘16年的回忆就鲜明复活了。
国一的理智让他想加害神无,但本能却让他停止伤害新娘。
愚蠢的心理纠葛让他失笑。现在不是在意新娘的时候,重要的是夺回鬼头之名,然后交给正统的继承者。
因此要把障碍消除。
“国一?”
应该是障碍的东西——
“不舒服吗?”
响的声音让国一回过神,视线从地板上转移开来。他摇摇头,把混乱的思绪压制下去,以沙哑的声线回答满脸不解的响。
“那响的新娘呢?”
既然留在不喜欢的学校中,响会把自己的新娘接走吧。国一想起他的庇护翼也入学了,转移话题似的问。但没有答案。响只是一脸无所谓地看着外头的黑暗。看着那张若有所思的冷酷的侧脸,不自觉跟其父·成将的身影重合。国一瞠目。当年还在怀抱中蠕动的响不知不觉中成长为跟成将相似的青年了。现在不是陷入感伤遗失去路的时候。
国一好不容易把滞留在胸口中的奇妙情感压制下去。
“跟三老说,响你要继承鬼头之名吧。”
“不需要。”
国一疑惑地再问一次,响转过头看着国一,再次清晰地说:
“我不需要。”
“为什么?那是代表鬼族顶点的名称吧?你是前鬼头的儿子,绝对有能力。这名誉不是很适合你吗?”
国一隔着衣服摸摸人偶,机械性地问。响是成将的孩子,是他唯一的血亲,比起最下层鬼生出来的华鬼更加适合鬼头这个称号。如果响继承鬼头之名,其他鬼们也不会反感,都会承认他吧。
但是——
“你不喜欢吗?”
“我说过我不想要了吧?需要理由吗?”
淡然地说出这句话的响眼中有着强烈拒绝的色彩。那眼神吓到了国一,同时也理解。响不明白“鬼头”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价值,所以尽管有如此才能和力量还是势单力孤。成将在响小时候过世了,他在不知道父亲如何优秀、如何珍惜鬼头之名的情况下长大。
这对国一来说是非常不幸的。
正当他思索着该如何说服他时,手机响起来,国一皱眉从裤袋中拿出手机,确认来电者是谁后走出房间,按下通话键。
“什么事?”
“我有话想跟你说。”
电话那头的是四季子。国一判断事情不是能在电话上说清楚的,看了看手表,还有五分钟就八点了。门限是八点半,见面回话后马上赶回来也许能赶上舍长巡查的时间。
“很急吗?明天也行吧?”
“必须在今天。我在昨天那地点等你。”
对方一厢情愿地切断电话。正如在重点保护下长大的鬼的新娘,总是傲慢自负。国一挂电话凝视着响房间的门板,也许该警告一下四季子,在学校行动要谨慎小心点。国一叹息着往前走去。若被人搜到她身上的东西,肯定会被怀疑。想到今后的计划,还是尽量避免欠缺考虑的行为吧。
不是说把华鬼从鬼头之位拉下来就好了,他还有应该做的事。
“消除烙印的方法吗……”
重复叨念着突然响起的词语,心中苦涩渐渐蔓延。
消除烙印的方法真的有吗——
神无跟桃子一起在丽二的庇护翼保护下回到职员宿舍别栋,不断想着这个问题。
“那个……”
与其一个人钻牛角尖不如问问其他人更快,神无走到收拾完晚饭用具的萌黄身边。
“烙印能消除吗?”
神无小心不让在隔壁起居室的三翼发现地问,萌黄有点吃惊地看着神无,然后边洗刷煎锅边想。
“听说消除不了。因为遗传因子变异才能被烙印……以我所知,被烙印的时间越早,受到鬼的影响就越大。”
萌黄有点歉意地说,神无慌忙摇头道谢,偷偷地喘了一口气,开始帮忙收拾。如果被三翼知道了,肯定会告诉她方法。但恐怕他们也不知道消除烙印的方法吧。
那贡国一是怎样——
他是生活在鬼之里之外的鬼,最近才回到这里。很有可能在说谎,但也不能完全否定。万一他的话是真的,烙印能够消除的话——如果她不再是鬼的新娘,也许就不会再给任何人添麻烦了。
无条件守护她的三翼和母亲也会变得轻松了。跟贡国一接触很有价值,但是肯定会引起三翼的不快吧。因此尽管想要跟他直接面谈,但要从三翼严密的守护中逃出来也需要一定功夫,结果却变成了她一个人烦恼了。
“怎么了?”
看来在她思考的时候,所有动作都停下来了。萌黄疑惑地看着她,神无慌忙摇头,擦干了餐具的水汽,放回指定的地方。当她关上橱柜的时候,一道轻微的声音响起。
“神无?”
“没什么,那个,我上厕所……”
丢下一脸不可思议的萌黄,神无跑出了厨房。确认没有人跟上来,她才脱下围裙放到雨伞筒上,往门外走。
胸口迅速起伏,仿佛早晨的闹钟一般烦躁。尽管她躲在树丛中,但应该没看错。神无越过门槛,抬头仰望在黑暗中无限延伸的森林。
贡国一应该在那里。
【三】
踏入森林范围,神无才发现如果有带照明工具过来就不至于步步维艰了,她扭转头看着职员宿舍。但如果她回去借手电筒肯定会被询问用途的。
神无耸拉着肩膀。
尽管脚下凹凸不平,但光线也不至于暗得完全看不见。停下脚步四处巡视的她喘息着,放弃了寻求照明的想法,惶恐地伸手触碰附近的树干。
树木跟昨天不同,明显带着湿气。猛然抬头,从遮天蔽日的树荫间隙中窥探到灰色的天空,偶尔还闪过阵阵电光。
神无不由自主缩起身子。雷鸣尽管遥远,但云层中释放的电光还是让人害怕。应该快要下雨了吧。还是早点找出贡国一,询问他昨天那件事比较好。但光线黯淡再加上雷鸣让她停下了脚步,找不到国一踪影的现在,即使继续行动下去也很危险。
而且她根本不知道国一会不会坦率地回答问题。第一次见面时他可是充满强烈拒绝意味和怒气的,但后来他在教室的危险气息急遽下降,才促使她来这里找他。回想起来,他握着人偶时全身的气质都变化了。尤其是注视人偶的眼神,有着类似庇护翼保护主人的深沉慈爱和温柔,当然那不是对任何人都会有的。
神无始终站在危险的立场。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视线突然明亮起来,雷鸣自背后响起,吓得神无差点跳起来,紧紧抓住旁边的树干。平常遇到打雷天气都是塞着耳朵就挺过去了,但现在不能那样,紧绷的神级对雷鸣产生过敏反应,弄出了滑稽而夸张的动作。神无凝视着天空,伴随着雷鸣声,云朵也变得更厚重了。
“喂,你要抓到什么时候?”
正当她奇怪怎么树干会如此柔软时,头上也传来了困扰的质问声。被熟悉的声音下一跳的神无,迅速放开了手,发出无声的惨叫。眼前的就是贡国一。
“……你在这里干嘛?”
闪电中看到了国一奇怪的表情。他那可以压低的声线和紧张环视四周的神态都告诉她,国一在警戒着什么。没从他身上读取到危险信息而安心的神无,猜测森林应该还有别人的存在,因此也催促自己加快行动,尽快离开这里比较好——确定这点后她赶忙后退,突然响起自己来此的目的,保持距离地开口问:
“请你告诉我消除烙印的方法。”
雷鸣掩盖了神无的声音,但国一似乎听到了。他震惊地睁大眼睛,轻轻笑开了。
“你是认真的?如果有那种方法我肯定做了。一般人都知道那该是陷阱吧。”
以取笑的口吻说完,国一吃惊地耸耸肩。果然如此和失望的情绪涌上心头,他垂下头叹口气。认为没必要再留下来,国一转身想走出森林,却又心念一转回过身,暴起猛然朝附近的树干冲击而来。
“我都说是陷阱了,不会让你逃了。”
风声和钝重的敲击声响起。国一以拳头击中了背后的树干,头上的树干猛烈摇晃,发出树叶摩擦声,直刺耳朵。那被击中能让头盖骨碎裂的打击,是恐吓。
“在这里处理掉你,省去了搬运的手续。”
国一扬起冷酷的笑容,说出了残忍的话。但神无心里一点都不害怕。眼前的金黄眼瞳跟以前一样充满敌意,但同时也隐藏着动摇,甚至还能看到不信任的光芒。
神无直率的眼神让他别开了脸。神无确定他的确有所改变,国一焦躁地咋舌。
“——干嘛呢,做事要有始有终。”
让国一神态急转的是夹杂在雷鸣声中的一句问话。从黑暗中突然冒出来的声音让神无心底一惊。完全不把她的注视当一回事,一个男性从黑暗中走出来。
看着同个地方的国一屏息。
“响……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因为你的样子太古怪了。……嗯?她在没有护卫的情况下来了?不止外表,连头脑都不好。”
轻蔑地瞥着神无,响眯起黯淡的眼睛。国一只是看着他,身体想要掩护神无似的移动,直直地看着响。
“不是的,响。”
“不是?”
“我没有叫鬼头的新娘出来……我有些事需要解决。”
把敌意隐藏在声音中,国一疑惑地说。神无吃惊地抬起头看着他——她的身体完全不听指挥地后退,不小心撞上树干,使得树枝摇晃。
狼狈地摔倒的她没能马上站起来,反而望向黑暗。背部闪过一阵恶寒,鸡皮疙瘩竖起。异样的空气流动从巨大黑暗中缓缓靠近。
体内警钟疯狂鸣叫。
“吃惊啊,真是稀客。”发现神无异样的响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低声呢喃。眼眸转成鲜明的金黄色,睨视着从闪电中登场的男子。
“华鬼。”
神无不自觉呼唤出声。华鬼低垂的眼瞳跟闪电想辉映,闪耀出冷然的金黄光芒。
敌人,神无瞬间就明白。
这里的三人,对神无来说都是威胁她生命安危的敌人。为了不再给身边的人添麻烦而采取的行动,把她迫近了困境。
“刚好,有些事想要确定。”
纵横交错的闪电中,响笑着踏出一步。他想做什么——这样想着的神无,发现他的第一不是对华鬼而是自己时,不由得后退。尽管散发着明显的加害意识,那表情却毫无敌意或杀意,只是纯粹的好奇。这种反差让人更加害怕。
神无知道他不会杀死自己,但恐怕是比死亡更加恐怖的状况。背后雷鸣不断。神无脸色苍白,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只是仰望着响。
人偶般端正的容颜漾出苍白的微笑。
这时候行动的是国一还是华鬼呢——
“别靠近她。”
发出尖锐斥责的不是在场的任何人。响吃惊地停下脚步,睁大眼睛,笑容一便,看着黑暗中奔出来的黑影。
“嗯,今天森林还真热闹。”
“难得我辛苦找到神无了——今天大家都到齐了?”
从树丛间飞出来的、站于神无身前守护她的少年——水羽打量一下四周,吃惊地说。他扭过头看着神无,轻声说“一会儿再教训你”。神无低下头的瞬间,身体被轻轻抱起,她吃惊地看向背后。
“白天的事情还没说你,你还真是个行动派啊?吓死我了。”
“看来必须给她系个铃铛。”
“丽真的想那样做呢……能站起来吗?”
红着脸点点头,光晴把神无放下来,然后跟水羽一道看向另外三个人。那表情透露出“意外”这个信息。
“神无,这里距离女生宿舍跟职员宿舍都很近——你一个人可以回去吗?”
“大人物都聚集起来了。边保护你边战斗不太好。”
暗中传递着“逃吧”信息的丽二和光晴严肃地看着屏息的神无。的确心底那不断鸣响的警钟和浓厚的压迫感,让她知道不能再给大家添麻烦了,神无咬着唇深深鞠躬。
“对不起。”
“别在意,庇护翼的职责是什么时候都要守护新娘。而且我们并不讨厌这样的事。”
也许因为体内奔腾着鬼的血液,光晴的声音带有某种期待。水羽跟光晴同时往前走,有什么相撞的声音跟雷鸣混合响起。蕴含让人不舒服湿气的风越过树丛拂在神无背上,她全身轻微颤抖着抬起沉重的脚。
踏出了第一步,之后身体的行动就流畅起来。跑着跑着她停下来,环视森林想要确定灯光来源,然后在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跑。
起伏不平的大地存在很多障碍物,多次绊倒了神无。跌倒后她马上站起来,喘息着继续往前走。尽管晕眩不断攻击头脑,但她知道自己一旦坐下就站不起来了,因此拼死忍耐着。
奇怪的是,体内警钟没有停下来,反而越来越强烈。
神无被那违和感弄得混乱不已,气息越来越慌乱。当她再次确认四周情况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动。
回头的同时,上半身传来刺痛。视线猛然晃动,下个瞬间神无的身体被撞倒在地。
惨叫堵住了喉咙。闪电跟雷鸣同时充满世界。
“难得的机会。”
神无呻吟着抬头,看到一团黑影出现在眼前。不间断的闪电照亮了黑影。
“果然必须我动手呢。”
——有鬼。
美丽的容颜被歪曲成丑陋的微笑——有鬼。
鲜红的唇角网上勾,染满厌恶火焰的眼瞳半眯着,伴随着闪电刺耳的雷鸣响起。那异样锐利的光芒让真正的“鬼”也不寒而栗。
“知道吗?鬼之里跟外界隔绝,他们有他们的一套的常识。其中一条就说新娘是绝对应该守护的存在。你不觉得很厉害吗?无论犯了什么罪我都能得到庇护。”
人影弯下膝盖,美丽得让人联想到日本人偶的脸容变得更加丑陋。那充满狂气的笑容,让神无全身麻痹无法动弹。
“江岛……”
“对吧?所以你才会特意为了我来到这里吧?我会装出哭泣的样子,你别担心。你消失之后,我会到你原本的位置去。鬼新娘的顶点。”
四季子露出鬼一般的笑容。她紧握在手上的刀在闪电的反射下,闪耀出冷光。四季子坐在跌倒在地、撑起上半身的神无身上,以倒刀指着她。
“我要刨开你的心脏,别生气哦。没关系的,新娘跟鬼一样,血型都非常特别。无论你怎么哭闹都不能够输血,最后会因为失血过多致死。”
完全没有犯罪意识的声音宣告着,四季子以手指按压神无的胸口,以确认心脏的位置。一直雷声低鸣的天空仿佛突然想起要下雨一般,豪雨倾盆而下覆盖森林。
四季子举起刀子。神无反射性地蜷缩着身体。就在她别开眼的瞬间,一声“住手”传入耳中。
“等一下,这个女人——”
睁开眼睛,看到喘着气,抓住四季子握刀白皙手腕的国一。还剩下一只手是自由的四季子,探进口袋。
“对不起。”
手从口袋中抽出。掌心上拿着跟右手握住的刀同类型的折刀。刀刃从把手处弹出来的同时,四季子弯下身体,握刀的手往身后挥去。布帛撕裂的声音响起,神无看到国一不由得松开了四季子的右手腕。
“虽然有点烦恼,但还是我一个人行动好了。因为你想要妨碍我。”
江岛恶鬼般地笑说,转动一下被释放的右手,手肘成直角地往下刺。短短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落在了被雨水濡湿的草地上,温热的飞沫混合在雨水中。
呻吟。
“别妨碍我。虽然我想把知道我计划的你也消灭掉——但朝雾来了,我要专心对付她。”
四季子手握着染血的折刀,瞥了一眼身后按住腹部蜷缩成一团的国一,满足地笑了笑,再转身看神无。体内狂乱的警钟达到极限了,她果然是发狂了。心头一片混乱的神无仰望着四季子。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四季子不解地歪着脑袋,举起手。染血的刀身瞬间被雨水洗干净,在闪电中释放出恶寒的光芒。神无汇集全身的力量想要躲开刀刃的攻击,大腿拼命踢动,四季子的身体失去平衡,上半身往前倾,单手按住她的手,另一只手举起刀。
“再见了。”
四季子满足地低喃——声音突然顿住。黑白一片的视线中出现两道人影,动摇大地般的冲击和轰隆声笼罩四周,原本压迫着神无双手和腹部的力量顿时消失,她能自由移动了。混乱中她弯曲手腕,撑起身子,突然指尖触摸到什么了。是那个笑得阴险的人偶。
“走。”
听出这是熟悉声音的神无,慌张地站起来看向地面。往前扑倒的国一扭转头看着神无。他甚至吃惊地看着双眼暴瞪的四季子——她暴怒不已。
“让开!”
她握在手上的刀子不见了,国一痛苦地呻吟着。神无慌忙伸手想帮忙,却被国一大声斥责“走”。
“但是……”
“好了,快走。……别弄脏了它。”
国一露出痛苦的微笑,以下巴点了点人偶的方向。知道对他来说人偶是重要的东西,神无双手裹着人偶点点头。
“我去叫人来。”
她马上跑出去。女人尖锐的喝止声被雷鸣遮盖。雨水让地面变得湿滑,她不断被树根和石头缠住,但神无还是不停歇地往前跑。从国一身体中流淌出的鲜血染红了四季子的衣服。就算跟人不同,但伤口严重得让他动作迟钝,肯定会招来生命危险。神无沿着隐约的光线在雨中森林前进,突然发现了一点飘扬的光线,她停下脚步。
“神无。”
远处传来的是萌黄的呼喊。不知何时雷鸣止住了,豪雨变成了小雨。紧张情绪消散跌坐在地的神无,看到拿着手电筒奔跑而来的萌黄跟自己一样,全身湿透了。
“你没事就好……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别太勉强了。”
语气不是责备而是心疼,放心的萌黄抱住神无叹息着。因紧张和恐惧冻结的身体渐渐感染到热气,神无把脸埋在萌黄肩膀中,舒了一口气。她知道如果自己道歉,萌黄只会笑。
“我告诉三翼神无的样子有点古怪,三翼就脸色苍白地飞奔出起居室了。新娘子能得到如此关注是很好的。”
声音中隐含着恶作剧的语气。她吃惊地抬起头,萌黄笑着站起来,朝神无伸出手。
“你没见到三翼吗?麻烦……打电话给他们吧。总之先回去好了。”
神无慌忙摇头。然后紧抓住萌黄的手,沿着来路往回走。
“怎么了?”
“救我的人受伤了。”
“……不是——三翼?”
马上领悟到发生什么事的萌黄声调僵硬起来。尽管没直接看到,但不能丢下受伤的国一在雨中。然而心底也隐约不安地担心两人同时回去也许会有危险。四季子的精神出现异常,也许会连累萌黄。神无亡羊补牢似的回头。萌黄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思,认真地对神无点点头,用力地反握着她的手。
这动作鼓舞了神无,她再次踏出脚步。神无不清楚国一为什么要救自己。前几天还对她释放怒气和杀意的鬼——应该是什么事促使他改变吧。明明没有理由让他挺身而出救她,但他却保护她免受凶刀的伤害。
神无途中想寻找点什么做武器,放开吃惊的萌黄的手,捡起了地面的树枝。右手握住武器,左手握住人偶,小心避开之前绊倒的地方。但回到原地时已经不见了国一跟四季子的身影。
不安情绪在胸口蔓延,神无不知所措。
“神无,回去吧。”
“但是,真的——”
应该在森林某处的。那负了重伤,她还来不及道谢的鬼应该在这里的。
“为什么?”
萌黄以手电筒的光照着四处,她发现脚下的草被践踏过。心脏强烈跳动,全身颤抖。草地上残留着重物被拖拽的痕迹,一直延伸到森林深处才消失。
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除了拖拽痕迹什么线索都没有。愕然的神无松开了手上的树枝。
左手跟昨天一样,紧握着木雕的小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