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神无坐在黑漆漆的车后座,屏息静气地看着驾驶座。生日夜晚为了举行婚礼,强行拉着神无走上红地毯的男人就坐在那里。虽然男人名叫“渡濑”,但当时恐惧紧张到极点的神无只记得“斋主”这个词。
在鬼之里高中庭院中,神无发现四处打量困扰地踱步的渡濑,认为他也许需要帮忙就走过去了。
想到那时的事,神无身体有点僵硬。投掷出来的刀子有三把,如果没有渡濑他们的保护,第四把刀子也许就刺入她的头部了。
神无的道谢让渡濑的表情瞬间变得危险,但马上又消失不见,带领神无来到停泊在宿舍外的黑色车子前,让她进去。一般人遇到如此状况都会逃走,但神无无法判断渡濑心怀加害之意还是关怀之意,只能按照她吩咐在车内等着——十分钟后,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物顶着一张臭脸打开了车后座的门,神无更加六神无主了。
神无悄悄瞥了旁边的人一眼。
带着一脸不高兴到极点的表情,眼神锐利得要穿透车窗玻璃似的凝视外头的木藤华鬼,是鬼的末裔也是给神无烙印的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神无尽可能远离他,贴住另一侧的车门。车子行走了两个多小时,充斥车厢内的麻痹空气显示他有多么的不高兴。知道无论经过多久气氛都不会缓和下来的神无,除了对他心怀恐惧也为关切他的自己感到不可思议,因此不停地偷窥生气的华鬼。
想要开口询问昨天的事情,但因为只感觉到他的拒绝之意,她咬着唇捏住口袋中的人偶。
“可以请你别再威吓她了吗?”
无言操纵着方向盘的渡濑突然低声说。神无把视线转向驾驶席,疑惑地看着渡濑的侧脸。
“忠尚大人说了,为什么让你回去,你心里有数吧。”
“有必要出动所有庇护翼吗?”
华鬼还是看着车窗外,语气冷硬地问。渡濑悄悄叹息。
“被你逃了的话就麻烦了。因为你有失踪的前科,因此大人才要慎重点。”
“失踪?”
神无为渡濑的话感到吃惊,渡濑只是追加了奇怪的评论:“预先知道了目的地,与其说失踪不如说瓮中捉鳖吧。”
神无的视线从渡濑身上移开,屏息凝神。应该注视着窗外浑浊景色的华鬼不知何时也看向神无,那瞳孔漆黑得宛如吸取万物的黑洞——两人眼光交汇,那眼瞳瞬间转为金色,让神无忘记了他眼睛本来的颜色。
华鬼眯起的眼睛浮现出跟严苛不同的情绪。
“渡濑,别说多余的话。”
他这样一说,神无赶忙转头看着车窗外。
空气凝结。
威吓感是他下意识建立的以自己为中心的世界的表达形式,表明出拒绝其他人入侵的压倒性气息。在被怒火和严苛包裹的窒息空间,没有人会感到不恐惧。只要找到安全的地点就会马上逃走吧。但现在跟第一次与他对峙时不同,除了恐惧还包含着对他的兴趣。
自己一直认为冷酷的残忍男子,却突然显示出动摇的神色,让神无猜想他的内心是否非常不安定。就像拒绝一切——或者说放弃一切,人有心灵飘扬吧。
神无贴着车门,依旧观察着华鬼。
她的行为让华鬼的严苛感瞬间变得浓烈。但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神无那种警戒却带有探索兴趣的眼神,只能选择沉默了。她没能发现车厢内变得有些许暧昧的气氛。
“鬼头别在车内发狠。很快就会到了。”
无法理解状况的神无不可思议地看着恳求的渡濑。渡濑则用力踩下油门,车速提高往前进。
除了往幽暗森林深处延伸的公路以外,没有任何类似住家的建筑物。高速在宽敞山道上奔驰,与迎面而来的车擦身而过后,车子终于停在一道巨大的门前。
神无把手贴在磨砂玻璃上,窥探外头的情况。充满古风气息敞开的门扉前站着一队列的人。眺望左右延伸开来没有青苔的石屏,神无不由得惊叹。越过那片宛如融入森林的景色后,再次回到门扉前。在门前列阵的众多美女的环绕中,一个形色愤怒的男人正挽着手堂堂地站立着。能在这里出现的肯定都是鬼族人,在鬼族多是美型男的情况下,站在中央的男子显得极其平凡。他让神无想起街上看到的平凡中年工薪族。
瞥了一眼仍被外头状况吸引的神无,华鬼径自打开车门。
“您回来了,鬼头。”
微笑着跑来的女人们轻声说。被那些女人包围着,华鬼走到男人面前。并排着一看,男人比华鬼略矮了几分。他粗壮的手粗鲁地揪住华鬼的衣襟,抬起头说:
“我只说一次。别给我丢脸。”
男人以狰狞的表情睨视华鬼,短促地宣告完就放开了他。往后退几步的华鬼震怒地睁着眼睛,但男人无所谓地看向神无乘坐的车。华鬼怒气腾腾地睨视他,然后走向大门,很快女人们就包围着他向前移动。
跟华鬼他们消失在门后相反,不高兴的中年男子走到车门前停下脚步。
“这位是鬼头的父亲,外尾忠尚大人。”渡濑传达说。
“出去吧,小女孩。”
车后座——神无紧贴着的车门正面,男人低声命令。神无惊慌地隔着窗玻璃仰望被告知是华鬼父亲的忠尚。他命令的语气中没有华鬼那种威吓感,两者的感觉相差很大。
“听不到吗?”
忠尚问,神无慌忙打开车门,因突然接触光线而不由自主闭上眼睛。跟黑暗的车厢内不同,外头的日光有点刺眼。
“传说中的丑女吗。”
看着靠在车身上垂着头的神无,忠尚如此说。终于张开双眼的神无看到他的表情,听到他的声音,读出了同样的拒绝神色。
“渡濑,跟那边说尽快找另外一个。”
也许是失去兴趣了吧,忠尚对从驾驶席出来的渡濑说,得到回应后马上消失在门后。
那边,是指华鬼吧。找另外一个就是指找下一个新娘。
丑女,说得真直接。
“失礼的男人,只是普通的长相吧。渡濑,别对鬼头说多余的话。”
茫然地目送男人远去背影的神无耳中,突然传来女人惊讶的声音。
“但是,伊织夫人……”
“闭嘴。难得迎来了新娘,怎么可能轻易挑选下一个呢。”
强力的口吻命令着迷惑的渡濑。
“鬼头的新娘——叫什么名字呢?”
声音的主人始终以蛮横的态度问着神无。彷徨地四处搜寻声音主人的神无,看到了一个利落黑色短发在风中飘扬,胸口抱着白色包袱,慢慢走过来的女人。
穿着绢织和服的女人,容貌艳丽得让人联想到秋天。
女人红艳的唇瓣勾起,露出一个宛如鬼般的艳丽微笑。
“你的名字。”
浑身散发着香气的女人,又一次询问不由得看呆的神无,饶有兴味地上下打量着她。
“我叫朝雾神无。”
“嗯,你就叫我伊织吧。过来,我带你到房间去。”
伊织这样说,再次迈开脚步缓缓地往里面走出。
“伊织夫人……!”
“怎样,有不满吗?你快点把车子收拾好,停在门前很碍眼。”
女人微笑地瞥了渡濑一眼,转向神无。
“过来吧。”
拥有独特气息的女人,看到神无小跑步跟上,满意地点点头。
“真的是个普通的女孩子,但说丑女就太失礼了。”
看了一眼斜后方的神无,女人低声说。着时候她怀中抱着的东西也蠕动起来。
“哎呀,醒了。”
伊织的脸瞬间变得柔和,那是神无未曾见过的充满慈爱的母亲的笑脸。神无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看着伊织。她怀中的由白布包裹着的,是出生不久的婴儿。婴儿像被什么骚扰到似的,睁开细细的眼睛,蠕动着身子。
“婴儿。”
“可爱吧。他是鬼头的同父异母兄弟。”
伊织骄傲地对神无笑着说。神无来回打量伊织跟婴儿的脸,然后想到华鬼和他的父亲,心头涌上一种复杂的感觉。
出生率低的鬼族人,在漫长的人生中能迎娶多个新娘,就算是同父异母兄弟也不值得惊讶。但对于还没习惯这个世界的神无来说,的确是难以接受的。
“华鬼的弟弟?”
“对。鬼头的兄弟只有这孩子了。忠尚大人跟新娘总相处不好,好不容易才生下了鬼头。生下了一个老跟自己顶撞的孩子,他也很不容易啊。”
伊织边走进门边苦笑,神无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顶撞——这个词中包含着讽刺。发现神无在思考,伊织以独特的口吻持续说明:
“忠尚大人本是最下层的鬼……谁也没想到这样的男子会生下鬼头。鬼族重视的不是血统而是与生俱来的能力——但其中也有很多纠纷。忠尚大人的性格让人说他是鸡犬升天。这大屋也是忠尚大人打着鬼头名义强制建立的。”
门后的建筑物是座大得有点夸张的日式房屋。豪华得让人却步的门前,女人们静静地站立着。
“之后就像演戏那样,天下太平。去迎接你的鬼都是忠尚大人的庇护翼,都是打出鬼头名义使之服从的男子。而那些女人都是为了生出下任鬼头而聚集起来的新娘。”
“下任……”
“雄壮的鹰也无法永远生存下去。鬼头不听规劝,让忠尚大人焦急。难得剩下的第二个孩子却像父亲一样毫无能力。”
说完,伊织幸福地笑了。她伸出美丽修长的指尖轻抚孩子脸颊的动作,让人知道她很疼爱这个刚出生的孩子。
“伊织姐。”
“我想跟鬼头的新娘聊聊。你把孩子抱走吧。”
有人前来搭话,伊织抬起头。站在门口的女人们以严厉的表情盯着伊织跟神无,紧迫的气氛让神无却步。
“你们怎么了?真是不成熟,吓到鬼头的新娘了。”
伊织的话让女人们大大动摇。
“不是的!”
“我们只是想说……”
“反正也没什么大事情吧。还是那些话我不能听呢?”
女人们沉默了,伊织无奈地笑了笑。
“新娘是鬼头自己选的,有不满就直接跟鬼头说去。”
“伊织姐太讨厌了!”
年轻的女人红着脸娇嗔。
“生了孩子自己就幸福了!”
“哎呀,你想要孩子就跟忠尚大人请求吧。比起拜托鬼头会有更好的回应呢。”
“伊——伊织姐好过分!!”
“以前姐姐你不是对鬼头最执着吗!!”
“有了孩子就变得达观了!”
“姐姐好狡猾!”
“也许吧,孩子好可爱,你们后悔的话去找忠尚大人。”
听着女人不甘心的反驳,伊织只是无赖地笑着。感觉到凝固的气氛因她的举动而渐渐溶解,神无意外地看着伊织。生下华鬼弟弟的鬼新娘,除了有着出类拔萃的外表,说话也非常有个性。
她每次开口都会以霸气压制住女人们不满的埋怨。
“别欺负珍贵的新娘。”
面对伊织的询问,女人互视一下,然后不情愿地点头。
“也告诉其他新娘一声。别以为新娘间的斗争而引发了鬼头本家的丑闻。知道了吗?”
女人们点头,伊织才满足地指示她们打开玄关。明确压制住女人们反驳的伊织让神无穿上拖鞋,然后走上长长的木板走廊。
“还有……其他新娘吗?”
“忠尚大人的?有啊。迎接鬼头的女人、刚才玄关的女人、还有其他一些我不知道的——对了,应该有很多吧。”
神无为她那若无其事的回答感到哑然。听说鬼越强大越是情深、越是珍惜新娘,也许不太强的鬼就完全颠覆这种常识了。但即使这样,拥有如此多新娘也是特例吧。
“一些生不出孩子的新娘被安排住到别墅,所以忠尚大人也无法把握正确人数。鬼头之名有着莫大影响力呢,能扰乱某人的一生。”
两人缓步走在不知延伸到何处的走廊。
沿途走来,纸门数量多得让人怀疑这里是旅店,但摆设又明显跟旅店不同。一般来说应该采用对称式设计,但摆设物品没有一个是相同的。纸门上描绘着墨色的鸟儿、精致得宛如真物。天花板采光口上也有细致的装饰,似乎跟纸门的花样是一致的。
以华鬼名义建造出世界独一无二的奢华大屋。只是沿着走廊走了一会儿,她就明白。
每根柱子上都雕刻有花纹。默默数着房间数量的神无,得知那些都是私人房间后,震惊得圆瞪双眼。
走着走着,伊织叹息。
“忠尚大人对鬼头有着过高期待。然而鬼头却完全没有选新娘的心思,甚至十六年来一直不管你,然后突然把你带到鬼之里——这一点忠尚大人无法放任不管。”
伊织站在一个陌生门牌前,踌躇地看着神无,直到神无了解十六年放置不管所代表的问题的严重性,伊织才继续说:
“虽然很难开口,”她再次叹息,打开了眼前的纸门,“学校宿舍被毁,鬼头住在女生宿舍的消息流传到这里。不,与其说流传,不如说是校方前来抗议吧。忠尚大人知道华鬼一直在玩男女游戏,但这次……好不容易迎来了新娘却还是胡搞一通,忠尚大人生气得不行。”
伊织语带抱歉的解释内容就是华鬼被带来此地的理由——也是自己被带来的理由。
忠尚想要确定华鬼迎娶了怎样的新娘。而得出的结论是重新再找新的新娘。
他心底说这女人不行。
“忠尚大人并不是坏人。只是有点盲目罢了。”
“是。”
神无点点头,伊织无奈地不再说什么。坏人是能看出来的。她知道忠尚是个冷酷的人。尽管他可能没有恶意,但那语言已经尖锐地刺入神无胸口。
神无坦率地接受了他那句否认自己存在的话,垂下了头。
“你在学校也不容易吧。”
美丽女人眯着眼,带着神无参观房间。纸门后的空间是纯和式,伊织脱下拖鞋,拉开更里面的纸门。充满旅馆感觉的房间内部,没有任何家具和杂物,只是铺盖着完全变色的榻榻米。
“你在这里好好休息吧。别把忠尚大人的话放心里。选择你的是鬼头,呼唤你到鬼之里的也是鬼头。迟些试着跟他聊聊吧?”
“跟华鬼?”
伊织笑了笑,走出房间,关上纸门时说:
“虽然忠尚大人命令把这里的家具都丢掉,但这里是鬼头的房间。吃晚饭前你随便走走,心情好的话就到处看看吧。”
“呃……?”
“再见。”
神无茫然地盯着被关上的纸门。
很快外头靠近走廊的纸门也传来闭合声,神无总算回过神来打量房间。
“华鬼的房间?”
本家的人都知道华鬼对新娘抱有杀意吧。既然知道,会过来这房间吗?
神无猛然睁开眼。
婚礼当晚在她身边的是当事人跟三翼。华鬼不是那种多话的人,三翼也小心谨慎,很可能会隐瞒这个事实。
如果没人知道真相,伊织把神无带来这房间的用意就呼之欲出了。因为车厢中完全没跟渡濑交谈过,甚至没发现如此单纯龌龊的目的。
神无不由得慌张起来。这里是为她烙印的鬼的房间——尽管景观不同,但她感觉回到了婚礼当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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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神无紧张地环视空荡荡的房间。正如伊织所说,十二榻榻米大的房间完全没有家具,宽敞得让人寒冷。尽管她说吃饭前可以自由走走,但神无没有到处参观的心情,只是站着打量四周。
她边想着以后该怎么办,脚却不由自主地踏出去了。突然大腿被硬物刺了下。
伸手探进口袋,拿出木雕人偶俯视着。
结果还是无法确定人偶主人国一的安危——自己现在甚至还来到一个无法确保人身安全的地方。虽然伊织没有加害自己的意思,但刚才遇到的新娘们却对神无持有反感,再加上华鬼的父亲忠尚认为她不好,还有华鬼自己——
越是想神无的心情越是低落。也许呆在房间比较好。但这里是华鬼的房间,搞不好就会变成最危险的地方。也许找点防身武器会比较好——这样想着的她,突然听到奇怪的声响,抬起头。
那有一定旋律的声音,跟其他声音重合,慢慢消失。沿着那些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声音源头走去,神无来到房间中央,看到一幕奇怪的景象。婚礼当晚被强行带到宿舍别栋四楼时,看到那煞风景的房间,她就知道华鬼没有人类的特点,对事物也不算特别执着。但现在目之所及处都是褪色痕迹,与宿舍的感觉完全相反,让她更加舒服。
“床。”
神无绕着长方形的痕迹走了一圈。尽管床铺已经没有,大可以横穿过去,但她还是与痕迹保持距离绕过床铺,悄然打开墙上的纸门,然后无言观赏。纸门后是两层的衣柜,下面放着细小的铜造箱子,上面堆放着被铺。
那肯定是夫妇被铺。从崭新的颜色来看,是特意准备的,神无没有再次确认的心情。
神无狼狈快步离开那里,左手拉开纸门后,停驻不动。
踏出去就是经过精雕细琢的走廊,走廊外放置着大得出奇的踏脚石,石头上放着系着红绳的木屐。神无俯视着古色古香的木屐良久,才脱下鞋子穿上木屐。尽管不习惯那种触感,但她还是朝下一块石头上前进。木屐敲响喀喇喀喇的声音,她慎重地在石头上走着,走到途中停下来环视四周。
神无看到一幅枯萎的山水景色,中央放着美丽的石头,刻画出优美的沙纹。眺望着时光倒流般不可思议的景色,耳听着树叶摩擦的声音,神无仰望天空。被树木簇拥的天空晴朗高远得让人惊叹。越过树木吹拂而来的风清凉舒心,远离街道的烦恼。展现在她眼前的是人工造型过,却又存在些微变化的协和宁静空间。
庭院中传来回音一般的声响,神无静心听了一会儿才发现。石头路突然分叉,神无迷惑地选择了比较狭窄的石头路前进,但走着走着路就消失了。
神无歪着脑袋。石头对面有一个大石头排列成的圆,圆中央只铺盖着小碎石头。声音来源并不是这里,圆中央有个从竹筒接水的瓶子,水从瓶子中一出来濡湿了石头。
“水琴窟。”
神无挺直腰背、缩起身子、侧耳倾听声音的来源,然后被突然起来的声音吓到猛然回头。
“地表下埋着瓶子,水滴坠落而引起回音。”
声音继续解释,神无慌忙站直身子。
“有钱人的乐趣。不把手放进去不会有声音。”
“忠尚大人喜欢那样的东西。”
“麻烦的家伙?”
“对对。”
踩着飞石的女人们靠近,包围着神无言笑。听说鬼的新娘多半是美女,在学校时被鬼相中的少女大半都是美女,但忠尚的新娘中也包括一些难缠的人种。其中一个女人迷惑地对神无伸出手,不客气地压压她纤细的肩膀。
“你是鬼头的新娘?”
“我比较美呢!”
其他女人也压压神无的肩膀,女人们以取笑的神情对神无说:
“忠尚大人非常生气。”
“当然了。”
女人们互视一眼,会心一笑后露出恶作剧的表情。
“反正鬼头不要的话,忠尚大人就会把你纳为自己的新娘了吧。但看来他不喜欢呢。”
“你们不认为拥有鬼头烙印会比其他新娘更容易生出下任鬼头吗?听说还准备了婴儿房。真是有够固执呢。”
只是为了完成自己的愿望,提高剩下期待孩子的确率,父亲就把儿子的新娘像接受死物一样接手过来——这种超乎常理的制度让神无无言。鬼一族真是难以理解。
“什么?没什么值得吃惊的吧?为了生出下任鬼头,那男人还会让自己的新娘诱惑儿子呢。只是这样而已。”
“虽然鬼头不理我们。”
也许觉得神无的反应有趣吧,女人们接连不断地讨论。那内容完全是脱离常识的,但他们似乎并不认为不妥,更加让人不舒服。
“华鬼父亲的新娘……吗?”
神无陷入沉思,发出新的疑问。也许对她的问题感到意外吧,女人们不约而同看向神无。
“是啊?”
女人的手再次落在神无的身体上。
“那又怎样?”
“你想说我们的鬼不珍惜我们吗?”
在学校时她就知道不是所有新娘都很幸福。但也有像萌黄那样,被鬼珍惜着、爱护着的新娘。
能毫不疑惑地宣告自己幸福的女性——的确是有的。
“蠢材。”
女人们推神无的力道变得温柔。
“那是当然的。”
那恶作剧的笑容也稍微变调。神无震惊的眼中只看到殷红唇瓣蠕动。在她开口说什么前,纷繁的脚步声从建筑物那边靠近,女人的人数以倍数增长。
“她就是鬼头的新娘?”
“今早忠尚大人传召过来的?”
“听说是丑女。”
听到女人们快乐的讨论,神无不由自主后退,却被人拽住手腕。后来的女人们看着神无的背后,然后展现出了然的笑容。
“水琴窟,真罕见呢。我们来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识呢。难得来到不如给她举行个欢迎仪式吧。”
其中一个女人说,回合起来的女人们像想到什么似的呼呼直笑。有种不祥预感的神无慌忙想逃,却被女人们强行拉住。
左右手腕都被握住,原本体力跟腕力都不太好的神无无法挣脱如此舒服。尽管她拼命踢腿,但背后的推力让她不由自主地前进。她浑身颤抖地说出哀求的话,但回应她的只是女人们快乐笑声。
女人们离开大屋,往庭院深处走去。穿过竹子围成的栏杆,石头路消失了,森林中只剩下兽道。葱郁的树木映入她彷徨求助的眼瞳,最后终于看到一间小屋。
“漂亮吧?平常都不用呢。”
大屋中充斥着各样的声音,但这里只有树叶摩擦的声音和野鸟的鸣叫声。被强行拖进小屋中的神无,被室内黑暗的光景吓得叫了出来。高高天花板上只有一扇采光和通风用的窗户,因此房间的空气异常浑浊。
神无刚踏入小屋就吃惊地屏息静气了。眼前井然排列的铁格子里头,铺盖着长满黑色霉菌的榻榻米。小屋分为了三个房间,分割开空间的不是墙壁而是格子——异样的光景。
“是谁建造起这座不常用的小屋呢。”
女人忍着笑告诉她,然后用力推神无,那力道让神无上半身往前倾,跌进了其中一个铁格子房间中。她双手贴住榻榻米回头一看,看到格子上加了一把南京锁。思绪混乱地凝视着金属锁的神无,抬起头仰望格子那头笑容满面的女人们。
“你没坐过牢吧?珍贵的体验哦。”
“害怕的话我可以给你开门哦。”
“但钥匙不见了。”
“钥匙那么小,也许掉到某处了。”
坐在榻榻米的神无无言地看着女人们以修长的手指上锁。眼前这些女人身上并没有太强烈的敌意。因此即使面临如此局面,神无体内敏感的警钟也非常安静,丝毫不为坐牢这件事感到恐惧。
铁格子手感冰冷。女人们在呆住的神无眼前叫嚣了一会儿就离开,关上厚重的铁门,小屋内一片漆黑。
必须呼救——这念头瞬间闪过脑海。不大声呼喊的话,肯定没有谁会到这种地方来吧。小屋远离广阔的大屋,无法判断是在庭院中还是森林中。正如女人们所说,完全没有人来临的地方空气中充满霉菌味,酝酿出近似臭味的气息。
神无用力摇晃着铁格,确认无法撼动其半分才放手,眯着眼仰望头上唯一一扇窗户好一会儿才俯下头。茫然地大量着黑暗的小屋,叹口气,然后坐下来,把脸埋在膝盖中。
这里跟以前她跟妈妈一起生活的公寓相似。窒息而阴湿,没有任何快乐回忆的地方。但对神无来说那里却有着无比重要的人。
“妈妈还好吧。”
她闭上眼睛。已经跟妈妈分别三天了。尽管只是三天,却发生了不少事情,现在还卷入了预想不到的事态中。神无想是逃出去比较好还是不逃比较好呢。
能呆在怀念的空间中,就没必要呼救了。这里甚至比外面安全吧。就算谁也不来,这里也足以让她安心了。
满耳只有自己的呼吸声,神无紧握拳头。
不可能没有遗憾——
她用力咬着唇,突然一阵声音响起,黑暗的空间瞬间变得明亮。
“喂!你干嘛不说话!呼喊鬼头的名字啊!真是无聊死了。”
神无抬头看向责备声音的源头,因光线刺眼赶忙别开眼,然后因为女人的话而颤抖起来。
“人家都想看啊。”
“嗯,刚好十五分钟。那么安静的新娘还是第一次遇到吧?一般都会暴躁吼叫求救的。”
“我还以为她会把榻榻米叠起来从窗口逃走。虽然榻榻米数量不够。”
“我还以为她会用指甲钳削断铁栏。”
“只有你们是这样吧。我可是大呼忠尚大人呢……被监禁一小时后。”
“我努力在墙壁上开个洞。”
“烦死了。墙壁看上去就像普通的泥土墙。”
“恶心!”
对神无的抱怨转变成回忆往事,一个新娘苦笑着打开南京锁。看着神无不知所以然的脸,新娘们面面相觑,耸拉下肩膀。
“看来放着她不管,一年两年都能呆下去呢。”
“算了,出来吧。”
听到吩咐她动了动身体。小屋外头更加热闹,好像其他女人也来了,走进新娘堆中的是大屋玄关列阵的女人们。
“你们干什么?”
“欢迎仪式啰。”
“她不是忠尚大人的新娘吧。”
“都是新娘,那为什么不玩呢。”
交替地看着抗议的女人和无奈回答的女人,神无想到自己刚才是穿木屐过来的,赶忙脱下放在自己身边,危襟正坐。在这里的女人全都是忠尚的新娘吧。神无有感于小屋内外热闹的状况,隔着铁格子观察女人们。
“而且我们很快就停止游戏了。”
“原本计划是两小时左右的,但她完全没有预期的反应,我们反而担心起她来了。”
“对啊,不过我们倒想看看焦急的鬼头。”
“想看。”
突然出现的华鬼的名字让神无头脑混乱起来。无法想象华鬼焦急的样子。一开始就抱着拒绝之心的人,不可能会这样吧。
但她无法插入激烈讨论的女人群中。
“忠尚大人也好厉害呢。弄坏了门,扭曲了铁格子。”
“看到那个不由得期待起来。”
“什么不由得?”
群情越来越汹涌。神无实在弄不懂被弄坏的东西有哪里好。
“我对忠尚大人的第一印象实在不好。美型男众多的鬼族中为什么会有这么平凡的男人。但一旦呼喊他,他却会第一时间赶过来呢。”
“很感动吧?”
“对。他脸色大变地跑过来。所以尽管这种欢迎仪式不太好,我却喜欢。”
从她们言谈中,神无得知这是为了让新娘呼唤鬼名字的恶作剧。所以她们没有明确的恶意,也没有加害的意思。因为神无没有呼唤华鬼的名字而计划失败——大概这样吧。神无环视着房间,发现墙壁、天花、甚至长着铁锈的地方都被修缮过,表情不由得缓和下来。
“喂,别惴惴不安的,出来吧。”
坐在房间中央呆呆听着她们说话的神无,在不满的催促声中站起来,走到铁格子外穿上木屐。
“还是早点放过她比较好。”
“为什么?”
“伊织姐说了别欺负她。”
女人表情玄妙地说,聚集的新娘群中爆发出骚动。纷纷抗议着欢迎仪式不够的她们,周初小房子后,别接近的人影吓了一跳。
“听说……”
“糟糕!”
“解散——!!”
她们窃窃私语地讨论,看向猛然抬头的神无。
“再见了!”
女人们像小蜘蛛般散去,动作之快让神无吃惊,只能哑然地看着她们消失的方向。
“逃跑速度还真快,明明说了让她们别伤害你……你想的话我可以帮你教训她们?”
慢慢走过来的伊织眺望着森林,问站在小房子前的神无。她慌忙摇头,眯起眼睛。
“她们只是好奇心旺盛,想要知道鬼头的新娘是怎样的。你喜欢惩罚她们吗?”
沉重的质问让神无更加剧烈地摇头。希望出手惩戒的伊织叹口气。
“看来是欢迎仪式呢。”
“你这样想就好了。她们也不是坏心肠的人,原谅她们吧。”
伊织露出艳丽的笑容,伸手抚摸小房子的墙壁。
“这里还是一样呢。”
以白皙的手抚摸着墙壁,伊织苦笑。神无盯着她,仿佛在问她是不是也曾经被关在这里。
“欢迎仪式呢,黑暗、充满霉味,无论怎么叫喊发狂都不会有人来,甚至立誓说出去以后一定要复仇——直到最后,忍不住喊出了那个名字。”
手离开墙壁,伊织没有说下去。怀念地环视了四周,然后转向神无。
“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会保护新娘,鬼就是这样的生物。被姐姐们狠狠地教训,的确有点可怜。但欢迎仪式不是为了惩戒新娘,只是一种仪式,因此一直传承至今。不过,鬼头跑哪里去了?”
伊织叹息着往前走去,神无跟上去,没有说出那名字也没有说其他什么。因为伊织好意来接待自己,她不想说出任何会招来混乱的发言。沿着来时路往回走,伊织突然停下来,回头看着神无。
“刚才忠尚大人告诉我……三翼跟你求爱了?”
被询问的视线盯着,神无想起这几天的事情,脸颊浮现红晕。原本被他们吻胸口已经让她害羞不已了。而且一起食寝生活,他们还不分昼夜地邀请她成为自己的妻子。从一开始的事态来看,他们求爱时并没有夹杂着其他感情,但因为三翼的意志太过直率,神无无法把握状况。
“不是假的呢……是吗,三翼——连丽二大人都……呃。”
神无红着脸点头,听到伊织可疑的呻吟声,抬起头奇怪地凝视她。她的脸上除了笑容还有其他用意。虽然知道自己说出了很糟糕的答案,却不敢开口多问为什么。
“我去冷静一下。”
伊织留下这句话,朝位于跟大屋相反方向的小道走去。也许是想要神无会不会特意来找她吧,神无沿着那条路走去,很快就发现她消失的杂树林。突然,一阵奇妙的感觉走遍全身——有人盯着她!因为大屋是建立在山地一角的平地上,因此地表有很多隆起。再往前走去,就发现了一个苍郁的森林。神无警戒环视四周,眼光聚集到其中一点。
下了汽车后再也没见过的鬼无言站在那里。
“华鬼?”
没有平常那种杀意,但他的眼神很难说沉稳,神无心里不由得充满疑问。难以靠近——只能以此词来形容的男人只是无言站着,也完全吸引了神无的注意力。
脱去否认一切存在的憎恶杀意后,他就像孤高的野兽。那样子跟在学校时完全不同,隐约透露出一股不安,眼神也有点动摇。
下个瞬间,他转过身走开。也许隐身到山谷后吧,他很快就消失了。神无慌忙爬上陡坡,走到华鬼刚才站立的树干附近喘息。
扶着树木四处确认,深深喘息。平坦的斜坡后头没有任何人,只剩下一片静寂。
“我的鬼?”
神无小声重复着自己不能理解的话。
问到自己的鬼是否重要时,女人们没有回答她。但那沉稳的笑容中传递着某种不可思议的信息。
仿佛在说“那是当然的”。
“重要……”
零碎的词语熨热了胸口。神无疑惑不已,轻轻叹口气,仰望云朵变幻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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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情况?”
电话那头的询问只得到沉默的回答。男人咋舌了一下,耐心等待。终于得到那头一句“出血过多”的暧昧回答。
“所以?”
他期待的不是这样的回答。他把国一送到自己所知道的最好的医生身边。如果得到的只是如此回答,岂不是毫无意义了?
“说清楚点,怎样了?”
他低声的询问得到的不是回答,而是沉默。对方的声音变得飘渺沙哑,然后通话中断,手机荧幕上显示“服务范围外”的字眼。虽然鬼之里高中跟这里一样位于山区,但那里设有专用的信号接收设备,通信质量良好,很少会发生收信不良的事情。
响瞥了一眼作怪的机器一眼,想到口袋中的刀子,伸手拿出来。
国一的伤口有三处——两处是从下方往上刺入的垂直伤口,再加上一处刀刃刺入后旋转的伤口,让内脏受损严重。
国一是前鬼头的庇护翼。即使对方多么强大也不可能轻易倒下。
那场雷雨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响把刀子收入口袋中,打量四周。包围着鬼头本家大屋的是,茂密得不开花就不知道是树木的葱郁丛林。虽然会花费大量人力物力,但报上儿子的名字肯定会有人帮忙驱除树木病虫害。
“樱花……”
低喃出鬼之里的鬼们最喜欢的树木名字,风吹拂而过,四周一片静寂。他站在能环视全屋的山头一角,眯起眼睛。一到春天景色会更美吧。那讴歌生命美丽的樱花盛开,纯洁地散落一地,无论怎么看都让人感动。
“华鬼吗。”
自出生就得到如此称谓的鬼。雪花稍停的二月初——之前还含苞待放的樱花却像庆贺那男人出生一般,疯狂绽放。
漂浮在墨色黑夜,白皙得让人心寒的樱花,仰望着怒放的樱花,鬼们觉悟了。
鬼头已经诞生。
“让人想起鬼头出生那晚。”
站在隔壁的男子——由纪斗低喃。响的视线从大屋上转开。规模大得让人无法想象这里是山区的大庭院和围绕大庭院生长的茂密樱花树——看到他那样一样的神态,看来大家所想的都相同。
“那天,身处鬼之里外的鬼们不约而同地回来了。”
想到此,他们不由得苦笑。
那晚上在静寂的黑暗中,白色雪花停驻在枝头。不曾消融的雪花渐渐累积,发现那不是雪花的鬼呼来同伴,无言地看着盛开的粉红色小花。
原本以为只有一棵樱花怒放,但所有樱花树像被传染似的,樱花迅雷不及掩耳覆盖了山头。
“真恐怖呢。”
由纪斗凝视着鬼头本家,低声说。
“我害怕得忍不住发抖。”
散落了一整夜的狂花却在早上完全不见踪影消失了。说完全消失有点太过分了,然樱花告知大家新生命降生后就归于大地了。
生下来的孩子是华之鬼——被赐予“华鬼”之名。但听到这名字的人都自动地把名字换成别的称呼——“鬼头”。
意味着鬼族顶点的名字,需要经过长时间的考察,然后由被称为“三老”的鬼们得出将结论。但华鬼不同。无需任何人决定,无需任何人选择,自然而然地得到了该名号。
与生俱来的最高名衔。
“最下层男人生的鬼得到鬼头之名吗?”
响讽刺地笑了笑,低声诅咒。听到那柔和的问句,由纪斗视线从鬼头本家转到他身上。
“响。”
“我明白。鬼头之名由最强大的鬼继承。那家伙出生时,我父亲就不再是鬼头——我明白。”
只是不甘心吧。因能力比较高而得到鬼头之名,然后一直珍而重之生活的脆弱男子,那就是他父亲,不值得同情。被身上的荣誉蒙蔽双眼,当名誉无法继续时,要把名号交给新生鬼头时,父亲就在绝望中上吊自杀。
任性妄为的男子。
用一个名号来决定自己的价值,在樱花盛开之前失去性命的无聊男子。
但是——
“但是——啊?真是气死人了。”
向残忍地笑了笑,看着自己的庇护翼。因为父亲的死,其存在和鬼头地位对响来说不过是个记号,只是听到时会觉得不舒服。包围在身边的人瞬间冷却般散去。引起妄自尊大非分之想的鬼头之为,知道地位被剥夺而选择死亡的父亲——实在是太过无奈的现实。
而造成一切惨剧的元凶——鬼头之位现在掌握在另一个男人手上。
“也许是大好机会,让我去杀掉他吧。”
悠长的等待只是增大了伤害程度,连国一都被牵涉进来。想到他也是暗中期待得到鬼头之名的一人,响嘲讽地勾起嘴角。
知道真相就等于掌握了鬼头的弱点。弱点就在一个少女手中。
“响……?”
由纪斗怯懦地问。
“你不觉得没有‘鬼头’之称会更好吗?”
如果鬼们不断追求这名号,就把一切都埋葬好了。这样一切惨剧都能真正消失,生活得到平静。其实很简单。消灭了不讨喜欢的男人,碍眼的东西就会随之消失。
关键就是那脆弱的新娘。
“但是按照普通方法消灭他,太无聊了。”
若有所指的他缓缓看向后方。喧嚣的引擎发动声突然停止,然后传来门扉开关的声音,草地被践踏,另一个庇护翼按照他的期待出现在另一边。
泛起黑光的胴体描绘出美丽弧线,弧线中央是一把硬质的弓。弓的状态良好,给人一种安定的感觉,虽然是临时去购买的东西,质量确是意想不到的好。
“射击距离?”
男人停下来,谨慎地把——转换器交给响。响接过有手感的转换器,确认其重量,然后说:
“我不是还让你买瞄准器吗?”
如果能提高命中率,那么多一个准备总是没错的。不止没有吩咐的东西,男人手上的箭矢数量也很少。
“律你到底打算怎样。”
律手上只有三支箭,恐怕是弓箭本身附送的箭吧。没听从吩咐的庇护翼,不安地看着响。
“你是想用弓箭狙击鬼头吗?如果是的……!!”
没理会对方的争议,响握住弓箭,左脚弯曲跪在地上。胸部作为弓箭的后垫,双手紧握拉着弦,往屋顶发射了一箭。
细微的声响回荡在他耳中。
“响!!”
“谁说袭击鬼头了?”
响冷笑,律茫然地不知该说什么。观察着大屋情况的由纪斗像发现什么似的回头,响接触他的眼神,眼瞳瞬间变成金黄色。
“呼……你买了一个好东西回来呢。”
“响,难道你想用弓箭狙击……”
响笑了笑,固定好弦的位置挺直腰背,把没有装箭的弓箭向着律。
“涂上毒液让他爽快死去不是太无趣了吗?”
原本向着律的弓箭转向由纪斗,然后再转向鬼头本家。响的弓箭不停转动以物色猎物,最终固定在一个少女身上。
“我要攻击你的脚踝了,鬼头。”
他清明的眼瞳中,映射出一个穿着鬼之里高中制服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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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森林中,三个望远镜角度一致地缓缓移动。镜头上映射出被樱花树包围的大屋,上头的景色偶尔改变。
“分头监视会比较妥当吧。”
“要先确认神无在哪里。但大屋的宽敞度远超想象呢。”
“郁闷,我们应该先看一次大屋的布局图吧?居住人数……数不清。庇护翼众多那么新娘的人数也不少了。神经病啊。”
“神无在干什么呢。”
放下望远镜开始热烈讨论的丽二和光晴听到水羽这样说。两人拿起简易桌子上的望远镜,同时看向水羽的方向。
“哪里!?”
“那边。”
“到底在哪里啊!?”
“那边啦!”
四处游移的望远镜终于停下来。
“真的真的,神无——!?”
满足地下上晃动的望远镜,猛然往前突出。崭新光滑的镜头映射出走下山坡时狠狠摔到的少女的样子。当少女再起来时,脚步一滑又摔下去。
“她穿着木屐呢。”
“穿那东西走山道也太乱来了。”
“不如去问问她吧?”
“……丽,为什么这时候你还开玩笑?”
“啊,看来能走。”
神无抓住附近的树干站起来,小心地迈出步伐。
“一开始到水琴窟,然后就是地牢吗?”
水羽以望远镜窥视着,低声说,光晴放下望远镜凝视少年的侧脸。
“一开始……你从什么时候发现她的?”
“刚才而已。”
“你胡说!”
“说了就不算监视了。”
“为什么?”
“大家一起看着同个地方就没有监视意义了。”
“呃……”
“而且要按照规律行动。”
“什么规律。”
“你也听到声音了吧,像琴声那样很特别的。那是水琴窟。把瓶子埋在地面下,水滴进去时就会造成回音。所有新娘都会对此感兴趣。坐牢是本家流行的欢迎仪式……新娘害怕而且讨厌老爷子,但想不到自己有危险老头子会来救自己,果然老头子对新娘也是毫无抵抗力呢。”
面对光晴的质问,水羽指着庭院一角,然后指着远一点的小房子。为他的话所折服的光晴歪着脑袋,皱起眉头。
“……你很清楚呢。”
“嗯。”
奇怪地盯着点点头的水羽,光晴现出一脸难以接受的表情,但还是再次拿起望远镜。神无在杂草丛生的小岛上前进,终于来到一个竹编的栏杆前。回到水琴窟的某处,她不管脚步伤痕累累,热切地盯着水琴窟上的石头。
“神无的脚擦伤了。”
“我拿着急救箱过去吧。”
“丽,丽,先耐心点看下去。”
“急救箱本家也有。”
少女兴致勃勃地俯视着石头——然后远处有三个同样兴致勃勃盯着少女的人影。
“……怎么说呢。”
平常总爱穿白衣的男人这次换上便服,把望远镜放在胸前,对并肩观察别人家情况的两人说:
“我们像偷窥狂。”
“是为了世界和平。”
“是观测野生鸟类。”
两个极端的回答让丽二苦笑,光晴重重地叹口气。
“不行,我这里被树木遮挡了,看不清楚。”
“状况太恶劣了。”
本来他们要闯入大屋,说明情况之余保护神无。鬼头已经屡次想要伤害自己的新娘了,采取必要措施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可以轻易守护神无,但必然会增加不少议论和奇怪眼光吧。
新娘应该是在珍爱中长大,被施与烙印的鬼深爱着得到幸福。然而只有神无踏上了前所未有的道路。
为了不让没有感受过别人温情的少女再受伤,他们只能什么都不说。
“绝对不可能撤退。”
“我没打算撤退。”
光晴理所当然地低喃,水羽点点头。然后不约而同说出结论。以神无为中心移动望远镜停在某处。
“发现华鬼。”
“那家伙在做什么?”
“睡觉。”
把望远镜举高到眼睛位置,光晴跟水羽看向同个方向。正如水羽所说,岩石堆中的草地上正躺着一个熟悉的男子。从那温吞的气氛来看,真的是睡觉了。
“到草地上去吧。”
“太起眼了,光晴,要下手就应该在夜晚。”
丽二不苟言笑地说。他对主人的动向没兴趣似的,望远镜只是对准神无所在的方位。
“就算夜袭,但房子那么大,华鬼的房间——”
“啊,我知道,没关系的。但单纯的斗殴也无法解决问题。”
“傻瓜才会斗殴呢。”
听到光晴的话,水羽终于放下望远镜。但视线还是投向大屋那边。
“华鬼不是一直没挑选新娘吗。”
“但他也对其他女人出手了吧?”
“……嗯。当时他突然提及新娘的事情……你们不觉得太奇怪了?”
“不觉得。因为他随便选新娘,不管对方死活。”
“那别迎接她到鬼之里不就好了。既然没人知道,那就一直别管她了。但华鬼却把神无叫唤来了。”
“麻烦。”
“是啊,华鬼不是认真选择神无的吧?”
“那么——”
光晴手中的望远镜发出轻微的悲鸣。
“既然选择了为什么不派遣庇护翼!?十六年来放任不管,让她身心俱伤,为什么偏偏要这时候才呼唤她!?如果只是因为她还活着所以呼唤,我绝对不会原谅他!”
“他的做法的确让人无法认同。”
认同愤怒的光晴的观点,丽二边以望远镜窥探边回应。水羽视线从大屋转向旁边的男子。
“我也一样。但我想知道,华鬼给神无烙印时——那时候发生了很多事。”
“你这样说的意思是?”
放下望远镜,丽二看着水羽。
“当时他母亲去世了。”
“母亲,华鬼?”
“嗯,享年九十一岁。”
水羽用力点点头。鬼族比起血缘关系更加重视个体的能力。父亲跟母亲是怎样的出身不是问题,重要的是个体的能力,因此华鬼才能得到“鬼头”之名。
但因为血液中残存的本能,鬼多数会对施与烙印的新娘产生爱情。原本喜好单独行动的鬼们会在鬼之里共同生活也是为了新娘。为了消除被突然带到鬼之里的新娘的心理压力,鬼们甚至建立了学校以保护新娘。但也经常有例外的事情。
从这点来看,华鬼矛盾行动的原因与其说是“新娘”,不如说是“母亲”吧。
光晴睁大眼睛。说到母亲的话就是——
“……恋母?”
“我想不是。但时间太巧合了。母亲一死,不久后华鬼也失踪了——那时候神无也得到了烙印。”
“恋母!!”
“都说不是了。华鬼不是为了这种事失踪一年的人。”
丽二对水羽的话感到疑惑。尽管只是简要的报告,但水羽太清楚了。身处学园的他很清楚学校内发生的事情,但没有特意去收集校园外的情报。
“水羽你很清楚的样子呢。”
丽二试探性地问,水羽叹息。
“是的,因为我住在这里差不多十年。”
他指着华鬼的本家。少年静静地凝视大屋。
“华鬼是个麻烦的家伙,因此总让人生气。尽管被选作庇护翼时我非常高兴。”
这次轮到水羽手中的望远镜发出惨叫。难得调动来的新望远镜,却因为光晴跟水羽而发生不同程度的损坏。
“你们之间有什么联系?”
光晴尖锐发问,水羽往后退一步才回答:
“我父亲的庇护翼就是华鬼的父亲,因此守护我母亲的就是华鬼的父亲。虽然是最下层的鬼,但他跟我父亲志同道合、关系很好。因为家中无人照顾,所以我就到他家住了一段时间。”
“呃……水羽的父亲是?”
水羽瞥了一眼丽二不悦地说:“绮杉总马。去退治鬼却没有回来,跟拿着雉刀的光晴同类的放浪男子。”
“什么啊,同类……雉刀?!难道是当时违反刀枪法的男子!?笑着追杀别人,完全不讲道理危险度太大而被捉拿的男子?”
“是那男人不知收敛。”
水羽郁闷地说。
“是吗,那恐怖的兄台是水羽的父亲——咦,姓氏不一样?”
没注意话题偏离了真确方向,光晴认真地思考。离开鬼之里后长期没回来的光晴似乎完全习惯外界的氛围,忘记了鬼族的习惯。
“光晴你是习惯外头的风俗了吧。鬼之里的孩子法律上基本都是私生子。”
“嗯,跟随母姓是一般的做法。到政府注册时这样做也比较好。啊,丽二的姓氏是自己起的。”
“水羽,是那样吗?你说他是老人家?”
一个姓氏一般维持一个世纪左右,实际年龄远比外表大的丽二为了顺应社会,不止姓氏连名字都改变了察觉话题继续讨论下去就糟糕的光晴慌忙说“是吗,忘记了。”
“因为鬼的寿命比较长,容易引起误会。”
事实上曾经有鬼道政府为孩子办理入户手续,但却以失败收场,甚至引发了骚动。因此他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混乱而采用了私生子登记法。但如果新娘希望修改户籍也是能修改,甚至结婚证书也修改。不限于政府部门,其他方面鬼族也以稍微脱离常规的方法维持平静的生活。
“那就算有比华鬼更强的鬼出现,也不会是外尾华鬼了。”
光晴感慨深刻地说出他们一族的常识。丽二看着屏息的光晴苦笑,水羽耸耸肩。
“我想没必要担心。难以想象有人比华鬼更适合当鬼头。”
“话是那么说——华鬼!那可恶的恶鬼!睡他个大头鬼!”
光晴突然大叫,举起望远镜窥探。冷酷的主人还在石头堆中的狭窄空间睡着。因为跟神无保持一定距离不至于有害,但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光晴就忍不住怒吼。不紧不慢地以望远镜四处观察的他,发现意想不到的一幕后,停止不动。
“那是——”
发现光晴的望远镜往下定在一个位置,丽二也举起望远镜,看了两秒后就明白理由了。
“有麻烦事发生了。”
“什么?”
水羽把望远镜转向,神情一下子变得惊讶凝重。浓密树荫中有三个鬼跟他们一样窥探着大屋的情况。其中之一是昨晚遇到过的鬼。
“那是。”
“崛川响。”
“只有崛川响?贡国一呢?”
“不在。”
“……他好像转校了。”
“转校?什么意思?”
“不知道。今天在指导课上,老师说贡国一跟随父母转校了……真的吗?丽二你有没有听说什么?”
“不,没有……事情太突然了。但先解决问题现在的问题吧。”
丽二柳眉就接,没再说什么,拿出手机确认来电,按下通话键。
“崛川响,胆量真大。刮目相看。”
把持续发声的手机放在耳边,丽二微笑着低声说。
“丽,丽害怕被萌黄教训啦。”
光晴放下望远镜,偷偷瞧着丽二说,水羽也小声回答。
“萌黄跟神无都是我珍爱的新娘。”
特别用力吐出“我”字的丽二扬起一抹仁慈的微笑,光晴苦着一张脸。
“我不是那个意思!”
“讨厌,一点都不成熟的大人。”
“那样说不行吧,水羽。”
水羽点点头,丽二以温柔得让人心寒的语气低声对话筒说:
“一树?”
尽管温柔地呼唤自己的庇护翼,但却让人有种不祥预感。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丽二的语气是不容否定的命令式口吻。虽然有礼却充满威严,可以想象电话那头一树脸色苍白的模样。
“华鬼的房间需要多久才能修葺好?……一星期?请在三天内完成。”
满脸笑容的美丽保健医生命令道。话筒中隐约散发出来的一树的声音,透露出几近可怜的哀求。
“别说借口。让拓海也帮忙。做不到就断绝父子关系。”
丽二淡淡地说完,就把手机放回口袋中。
“果然山区里面信号都不太好。”
“不,等一下。”
光晴举起手,制止丽二。
“房间没修葺好,华鬼也不能回去,我们以正面攻击法抢回新娘吧。”
“不,这样的话……”
“虽然没自信能完全应付守卫,但车子够坚固有什么闪失就开车过去,三天内好好保护神无。”
“等一下!你说父子关系,谁跟谁的父子关系?”
丽二看向吃惊怒吼的光晴。
“谁?一树和拓海是我的儿子。”
光晴震惊的样子取悦了丽二。听着他们对话的水羽也脸色僵硬。
“什么问题?”
“哪有鬼让自己的孩子守护新娘的?!”
“呃?我就是啊。”
丽二若无其事地指着自己,光晴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太不经大脑了。”
“为什么?因为信任才把自己珍惜的新娘交给他。”
“但是太奇怪了。”
丽二毫无自觉对迷惑的光晴绽放苦笑。
“尽管他们是我众多孩子中最年轻的,但也是最有才能的。”
“为儿子骄傲吗?!”
“嗯,如果三天内他们不能修葺好那房子,就不值得我为他们感到骄傲了。”
“真是可怜……最起码让人误以为我会亲自去。”
看着说出无情话语的丽二,光晴耸耸肩,再次看着大屋。
“我让郡司跟透潜进去。虽然还不知道能起什么作用。”
“啊,我也是。我让风太跟雷太潜进去,以挽回之前的名誉。但就这样混进去太起眼,我让他们男扮女装,想不到很适合呢!”
“……鬼。”
“是鬼。”
“为什么啊!他们外表还是小孩子,混进去肯定被发现了!所以我才让他们化妆!!”
听到水羽的解释,光晴跟丽二面面相觑。
“那你自己去不是更适合吗?”
“就因为适合才不要去。”
反射性地回答。丽二苦笑,打量四周确认没有可疑人物,开口打断三人间无休止似的闲聊。
“现在不是争论适合不适合的时候,作战会议——”
“丽你也适合女装打扮吧!”
“谢谢赞赏……不,不是这个问题。”
丽二把光晴脱口而出的意见当成褒奖。虽然想要把话题拉回正轨,但光晴却更快地打断他的话。
“果然还是要伪装,丽很适合化妆呢。”
“呃,不,我说……”
“只有我不适合呢。”
“是啊,有点勉强……好了,回归正题。”
“鬼族中很多人都长着中性样貌。我以前也是这样。”
“容貌每个人都不同,我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烦恼的。”
“是啊!丽说得正确!”
“谢谢。”
“对对。以此来攻击别人是不好的。”
水羽认同他们的话,伸出手指指着大屋说:
“今晚神无会住在谁的房间?”
他爽脆地问出重要的问题,漫无目的闲扯的两人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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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悠然的蓝天被细小的石头包围。再过几小时夜幕就要降临,风会夹带着冷气吹拂着被静寂包围的世界吧。从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前就没改变的光景——排他的空间中极少跟外部世界接触,生活在丰沛绿色的森林中,感受那种澄净的气氛。
回忆途中,前所未有的严苛涌上心头。
世界确实在变化。那变化让人震惊,人为了对应变化也开始变化。这是世界常态,也绝对是必然的。但本家跟学校本质完全一样,只是为了一个虚名而雀跃不已。那名号到底有多少价值,连他本人都无法计量。
恶习让人窒息。名号实在得让人误以为自己坚强、永久不变。
那名号得到别人的畏惧和羡慕,但也等同于诅咒。
华鬼猛然睁开双眼。
“无聊。”
什么时候开始觉得一切都没所谓呢。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继承“鬼头”名号的鬼并没有任何存在价值呢。
尖锐的严苛让他头脑发热。
如果有人认为那是有价值的,就让他继续自以为是好了。一道冷然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擅自憧憬擅自骚动,就那样擅自灭亡也罢。
理所当然地俯视这一切就是他的工作。
从懂事以来,他就不信任任何人、不听从任何吩咐,只为了自己而活。那是被称为历代最厉害的鬼头所选择的道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没有任何——选择余地。
“什么无聊呢?”
突入其来的人影吃惊地问。华鬼转向声音来源处。四周被大大小小的岩石包围、能让他单独悠然睡觉的地方,是华鬼专用的休息地。知道这一点的本家的人,在他回来时都会极力避免靠近这里。
华鬼盯着那从岩石中弹出来,遮挡光线的身影,虽然因为逆光而看不清容貌,但那声音那口吻都宣告了对方的身份。
“什么事?”
毫不掩饰自己不满的问话让气氛凝结。华鬼那让人脸色大变的威严,吓得对方忍不住吞口口水。
“没什么。只是出来散一下步……啊啊,醒来了。刚好了,我还想让你看看弟弟。”
说话速度有点快的女人怀中抱着的白色布块蠕动着,华鬼心情更差。她——伊织边安抚着怀中的孩子,边俯视华鬼。
“你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你知道神无被关在小房子中吧?”
别说知道不知道,看到从小房子出来的女生华鬼心情就变得恶劣,所以才到这里来。但他没义务对她一一说明。被华鬼持续无视的伊织神色复杂地笑了笑。
“她可是个有趣的孩子,现在还对水琴窟沉迷不已。——你不把她带在身边很可怜吧?难得带她来了。”
“谁?”
他不是喜欢才带她来。他那拒绝的态度让伊织觉得不可思议。
“不是你带来的吗?”
他们同坐在渡濑驾驶的车上,但那并不是华鬼个人的决定。直白点说是那老狐狸父亲自把自为,不管华鬼本人的怒气,刚才甚至跟他说“介绍其他更好的女人给你”。
从新娘们的讨论中,他知道大屋其中一个房间变成了他的永久住处。那老狐狸只要喜欢,甚至会把儿子的新娘变成自己的。华鬼不用揣测他的心意就得出如此结论。
虽然想回学校去,但房屋还在修缮中,回去也没意义。让忠尚误以为自己住在女生宿舍,但实际上他却躲在保健室度过了一晚。他实在说不出继承鬼头的人会作出这种事。
现在强行要求回到学园去并不是最好的办法。
“别想威胁我。”
伊织一脸艰涩地看着华鬼。
在生下孩子之前,伊织也是追着华鬼身后跑的女人之一,现在看来当时的做法实在太恶劣了。每次想到这里她都会忍不住生气。
“消失。”
“我知道,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华鬼盯着她,伊织只是苦笑。
“她……神无,为什么选择她?你还是停止不抱鬼新娘的主意吧。所有认识你的人都这样想,忠尚大人也这样想——你该不会是因为忠尚大人的吩咐才选择她吧?”
“消失。”
“是是。”
安抚着开始哭闹的孩子,伊织叹息。
“有的事情不跟对方聊过是不明白的——难得迎来了新娘就好好珍惜吧。”
直到华鬼散发出杀气,伊织才慌忙离开。带弟弟来看他只是借口吧。
严苛的气息萦绕四周。
谁也没关系。对,烙印的女人是谁都没关系。只是刚好出现一个狼狈的女人,女人刚好怀着女儿罢了。本打算当场杀掉她,那女人却死命哀求他放过自己。
杀气瞬间萎缩。
“选择……?”
不是,只是烙印,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刚好发现一个笑得高兴而宁静的女人,所以他就烙印。没有任何期望。因为知道答案是相同的,所以甚至没有派遣庇护翼。没有庇护翼,新娘很可能丧命,这样算是清算过去的一切了。让光晴到神无身边去,只是为了确认她的死亡。
但少女还活着。离开了凄惨的过去,来到鬼之里。
“当时杀了她就好。”
虽然有多次这样的机会,但瞬间的迷惑让动作迟钝下来,结果新娘神无还在这里。这事实让他不由得生气。
“杀了她的话……”
他低喃,再次闭上双眸。之前面对他总是怯懦不已地少女不知何时开始能直视他了。那眼神跟其他人不同,抚顺了他的神经。
杀了她那种怒气就会消失了吧。只要她不存在,就能回到十七年前。什么都没有的空虚世界,不需要询问自己存在的意义,只是漠然地生活。
只是恢复原状。
压制住心中那翻涌不可解的情绪,华鬼让思考停止下来。再想下去也找不到结论。不,结论已经有了。所以再想去也无益。
深深呼吸,挪动横躺着的身体的他,听到空气被划破的尖锐声响,反射性坐起来。地面发出钝重的声音,发现一支箭刺入了草地上,他马上站起来戒备。从箭的角度来看,肯定是从上空落下的。他四处打量,发现站在山腰背靠樱花树的鬼,屏息静气。鬼手上拿着漆黑的弓箭,弓箭向上。从距离和风向来考虑,华鬼知道对方只是随便发射。
但箭还是深深刺入华鬼睡觉的草地中。
缓缓放下弓箭的男人微笑着把左手移动到脖子外。动作大得像是故意,是因为考虑到两人间的距离吧。他把手放在脖子上,横向一拉。
那是暗示死亡的动作。
“崛川响。”
华鬼低吼。他是所有纠缠他的鬼中最狡猾,最谨慎周到的男子。过去曾经数次威胁他的生命,但这些事情连三翼都不知道。
响眯起金黄色的眼瞳,扬起一抹狰狞的笑容,消失在樱花树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