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神无呆呆地看着房间内部。
时间是六点,倾斜的太阳把天空染成朱红色,黑暗也渐渐侵占天空的时候。鬼之里高中是依山而建的庞大建筑群,周边的建筑物都跟学校相关。在那里看到的星空鲜明得让人诧异,跟神无过去从公寓中看到的天空完全不同。
但都比不上这里。
利用山腰平地建立起来的大屋周边没有任何发光建筑物。一到夜晚大自然的纯正就毫无遮掩地展现在人前。雄伟而纤细、经过润泽的世界——无法找到词语形容那绝美景色的神无,在太阳下山前被伊织牵着来到长长走廊尽头的大客厅。然后神无发出来到鬼之里后第几次的惊叹。
宽阔开敞的客厅里,并排着无数的膳食小桌。坐在上座的是一脸不高兴浑身充满杀气的华鬼,他的眼神落在不知何处的地方。隔壁隔着一个空位是华鬼父亲,威风凛凛地正坐着。
那是她不愿想起,却记忆深刻地光景。
站在那让她想起十六岁生日晚上的热闹客厅前,神无神色僵硬。唯一让她觉得轻松的是人群中过半数是女性这一点。虽然众人打量的视线不全是善意的,但跟只有卑劣好奇心的婚礼晚上相差极远。
其中明显含有同情地视线。
“新娘几乎都聚集起来了。”
伊织看着一串女人,感慨地说。
“……几乎。”
“还有一些在工作的。”
伊织淡然地回应着神无的话,抱着孩子走向上座。她想问的是,大家都是为了一个鬼而聚集到这里吗?但现在的状况不适合发问,神无感觉到新娘们观察般的视线,慌忙跟上伊织。
尖锐的痛楚让她停住脚步。中午时在山坡上艰难行走,被树根绊倒脚摔倒了。看来伤口是那时造成的。幸好没有肿起来,但每走一步都会产生剧烈痛楚。
“神无?来,快过来。忠尚大人为了让家人能在一起吃饭,特意建造了这房间。”
看着按照吩咐往前走的神无,伊织笑了笑。听到家人这个词,神无确定这些女人都是忠尚的新娘,一一地数过去,数到三十时决定停止清点。新娘年龄各有不同,其中还有跟神无差不多的女生。
一群坐在不远处、浑身黑衣的男人中,有迎接神无的“斋主”渡濑。如果这只是一半的庇护翼,那么新娘的人数就多得不同寻常了。而他们聚集到这里就表明某方面他们是效忠于忠尚的。
自相遇以来只会挖苦她的男人看到神无,哼笑了一下,以下颚点点隔壁的空位。
“快点坐吧。伊织你也是。”
忠尚的话让神无停下脚步,伊织耸耸肩笑了。他指定的空位是华鬼与忠尚之间最起眼的位置。地位上来说,华鬼最高,神无作为他的新娘,坐那里也是合情合理的。但对神无来说,那只代表麻烦。再加上旁边的华鬼还浑身散发着威胁气息。尽管不是杀意,但还是明确表达着拒绝之意。
“没听到吗?”
“来,是特等席。”
忠尚不高兴地说,然后伊织也说话了。被伊织推了推,无措的神无为众多人注视而怯懦,不安地移动到空位上,突然一阵窒息感袭来,她了然地看着华鬼。华鬼视线还是落在天花板上,移动不动,身上散发出让室温急降的威严感。
神无喘口气,忍着痛坐在空位上。
“喂,都说六点开始了……”
“我已经告诉大家宴会六点开始了。我们先开始吧,他们马上要来了。”
伊织笑着回应忠尚不高兴的问题。伊织把儿子放在坐垫上,开启啤酒的盖子。
从四面八方冒出来的女人们,忙碌地把酒搬上来然后又消失了。好几个注满啤酒瓶中金黄液体的杯子放在神无的膳食桌上。
“鬼头的——神无,你喝点什么?”
伊织拿着瓶子笑问。
“好喝的冷酒。”
忠尚代替神无回答,擅自把膳食桌上的瓷杯塞进神无手中。
“还有鸡尾酒。”
“干杯要用玻璃杯。”
“冷酒。”
他们的话让刚过十六岁的神无不知所措。这种场合喝果汁是理所当然的吧,没有人会劝未成年人喝酒吧。而且神无自己对日本酒没多少好感,也不想喝。
“那个,喝茶。”
她紧握拳头,不安地开口,议论着“干杯要用酒精”的忠尚和伊织无言。但那笑声跟刚才有着微妙的差别。神无也不知所以地凝视着忠尚。他拿起旁边盛着冷酒的瓷杯,扬起下颚,对不安的神无说:
“欢迎你。因为那蠢材看来不会选其他新娘了。”
忠尚勾起嘴角,严苛的气息马上从神无身后涌起,直往忠尚发射去。也许说习惯比较适合吧。神无发现身后那种负面情绪中还混合着其他情绪,不再为华鬼杀意害怕得浑身颤抖的神无,稍微转头看着他。他的眼瞳没有完全被金黄色覆盖。尽管严苛感觉依然存在,但感觉不到杀意,他的感情变得复杂。
神无莫名地断定。但其他人就没她那么悠然。
原本喧哗的客厅,瞬间变得水净鹅飞。甚至有的新娘连呼吸都停止了。
“你就只会威胁我吗?”
跟屏息的众人相反,忠尚却饶有兴味地看着华鬼。在地位上,比儿子华鬼要低——尽管如此他的言行却充满着奇妙的不逊。感觉到奇妙的空气流动,神无左右来回看着他们。每次见面总是剑拔弩张的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亲子间的亲昵,反而正因为是亲子才对立,这让神无不解。
奇妙的关系。从他们身上无法感应到好意,只有反抗。华鬼会在这里,最起码现在在这里是因为尊重忠尚的意思。真是——奇妙的关系。
那关系是从何时开始呢。
神无思考着,无法得到适当的结论。慎重把冷酒放回原位,拿起放在华鬼面前朱红色膳食桌上的酒瓶,效仿忠尚往酒杯中注入酒。
满足地看着酒杯中的酒恰到好处,她放好酒瓶,突然发现一道奇妙的视线在盯着之间,她抬起头。
眼前呈现出华鬼震惊的脸。那过于露骨的震惊神情让神无以为发生了什么糟糕的事,慌忙打量四周,然后看到了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哑然。
“有趣。”
忠尚笑得肩膀都在摆动,他身后的伊织也笑了。大家的酒杯中都有酒,但华鬼的没有,所以她才会往杯中注入啤酒。对神无来说,只是如此而已。
但伊织含笑地举起盛满啤酒的玻璃杯。
“敬鬼头的新娘。”
高举玻璃杯的伊织不恰切的呐喊让神无吃惊。大厅中的人慌张看着神无和呆住的华鬼,然后无奈地笑笑,举起面前的酒杯。
左侧是不高兴到极点的鬼,右侧是开心的鬼,少女只能紧握双手,无奈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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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神无站在宽敞的走廊中央,深呼吸,弯下身子轻轻按摩疼痛得发热的脚。虽然吃饭时能掩饰伤痕,但这样走果然很痛。烦恼着要不要请人给她一条热毛巾的她,为免引人瞩目躲到了柱子后方。
涂着朱漆的膳食桌上都是纯和风的事物。也许因为忠尚也在吧,或者聚集到大厅的新娘们都不讨厌她,因此尽管对“鬼头新娘”有所反感,宴会倒也相安无事。但她太紧张以致食不知味,屡次被人灌冷酒,瓷杯都空了好几次。
冷酒凉凉甜甜的容易入口,跟婚礼当晚满杯的神酒完全不同。但就算再容易入口也不能一直喝,却也不能拒绝别人的敬酒,神无坐了好久才从宴会中解放出来。
神无叹息,扭头看背后。高兴的忠尚完全沉醉在日本酒中,不高兴到极点的华鬼沉默地喝着杯中的酒。从啤酒到冷酒、再到威士忌,而刚才所喝的是烧酒——酒精强度越来越烈。想到因宿醉而痛苦不已的母亲,神无开始担心起他来。
神无凝视还回响这明朗笑声的大厅。
自己拼命喝,还让周围的人多喝,这样的鬼也许很强。而且鬼肯定喜欢酒。想到一些古老神话的神无点深深点头,摇摇晃晃地走出去。
为了得到热毛巾必须再次回到大厅,但考虑到可能被困在宴会出不来的情况,为了身体着想还是远离大厅休息去吧。神无沿着走廊走了一会儿。停下脚步。她明明打算直走的,怎么会往墙壁走去了?她无数次停下脚步改变方向,遇到分岔路又停住。两条走廊上都延绵着无数纸门。纸门上的图案各不相同,现在的神无甚至没办法辨认这些纸门。
神无对比左右,不知该如何是好。
“您要到哪里去呢?”
低沉的男声自神无后方传来。
“斋主。”
被呼喊名字的壮年男子睁大眼睛,大声咳嗽然后别开脸。
“这里只有忠尚大人的新娘和庇护翼。”
“是。”
“别跟她们接触太多了。您要有鬼头新娘该有的自觉。因为婚礼已经过去了。”
神无驱动思维思考,但还是无法理解眼前男子——渡濑说的话的意思。凡庸的她对自己在不知不觉情况下散发魅惑男人香味的行为无法释怀。但渡濑只是单纯困惑地点点头。
看到她,他也释然了。
婚礼上展现出明显情欲的鬼现在却以理性压制住情感,神无终于知道他的意图。他为了不加害主人儿子的新娘而特意别开脸。
其实她应该回到大厅去吧。但神无想了想,问渡濑浴室所在地。
大屋主人赐予让她休息的地方是华鬼的房间,最终她还是必须回到那房间,但那么宽敞的空间应该有门锁来分隔吧——她努力想着怎样才能避开房间的主人,渡濑一脸为难地说:
“请先别洗澡。你喝了很多吧。”
渡濑以严肃忠诚的表情向头脑晕乎乎几乎无法直立的神无进言。
神无点点头,直直地看着渡濑。
“浴室在哪里?”
渡濑不由得叹息。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再次开口。
“浴室。”
“……我带路吧。”
渡濑苦笑着往前走去,神无紧跟在他身后,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一面写着大大“汤”字的蓝色帘子。入口有两个,里面的浴室大小各不相同。
“大浴室是混浴的。现在这个时间应该没有人使用,但请你使用右边的个人浴室,因为大浴室是忠尚大人使用的。”
神无点头,以示自己了解,渡濑留下一句“我替你拿换洗衣物”就走了。也许这个外表冷淡的男人,内在其实很温柔。神无对他背影鞠躬,掀开小小的帘子,拉开玻璃门。门一开热气迎面扑来,勉强能看清前方景物。
走进去,又是一道玻璃门。玻璃门后两道重合的人影在蠕动着。
“我都说不是那样了……”
“啊,是钩子。”
“对了,卸妆液要怎么用?”
“我怎么知道——!!”
开朗的声音似曾相识。神无脱下拖鞋,轻声地打开里面的玻璃门,睁大了眼。她听到了少年的声线,因此就以为更衣室内必然是少年。但站在那里的是两个可爱少女,她们互相怒吼着边奋力脱下身上粉红色的蓬松连衣裙。乍一看场面相当香艳,但却传达出战场的紧张感。
意料之外的情景让她无言地站着,其中一个美少女发现手推开玻璃门全身僵硬的神无,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不是的,你误会了!”
“什么,呃?……啊,我们没有那种兴趣的,是工作!”
跟神无眼神交汇的美少女大叫,应声回头的另一个也脸色惨白地吼叫。外表可爱,内里却是元气十足的少年。
“嗯嗯,不是很适合吗?”
神无听到背后的声响,回头震惊地看到微笑着眺望更衣室内情况的男人。那男人跟忠尚的庇护翼一样穿着黑色西装,是在学园守护神无的鬼之翼。
“我们都想穿黑色套装!”
泪眼汪汪的两个少年——水羽的庇护翼雷太和风太控诉,光晴的庇护翼郡司苦笑着耸耸肩,转头看后方。跟郡司伺候同个主人的透困扰地站着。
“什么打扮!”
“我们也不想这样啊!”
“我知道我们一穿黑色西装就很起眼了!”
“水羽那笨蛋——!!”
少年异口同声大吼。见过忠尚庇护翼的神无理解两位少年为什么做女装打扮,的确他们一穿西装就引人注意了吧。从个子来考虑,还是女装比较好。
“虽然我们对水羽说就算死也要守护新娘。”
“但是,也没打算怎么大牺牲……”
双眼含泪悲叹的双生子愁眉不展。神无确认来人是自己认识的人后,放下心来,但也对他们的出现感到不可思议。
“为什么你们……”
“为什么……因为守护朝雾是我们的工作。”
双生子的回答得到郡司深深的认同。
“这里的新娘不会像学校的家伙那样乱来,不用担心她们会作出过激行为。”
“但会有其他问题发生。”
透淡然地说,神无一脸不解,但他们只是为难地沉默。神无反复思量那句话。
其他问题——
应该很麻烦吧。从他们四个的神色就能判断,神无正想着要不要询问详细情况,眼前的世界却开始打转。
“朝雾!?”
听到声音。一只大手不知从哪里伸过来。
“神无……!”
渐渐黑暗的视线一角出现了某人的胸膛,在胸膛温柔地拥抱住她身体的瞬间,记忆的线也完全切断。
当她睁开眼睛时,最先听到的是柔和且重的水琴窟的声音。
神无呆呆地看着阴暗的天花板好一会儿,静听着那让人心情柔和纯粹的声音,直到冷风拂过脸颊才慢慢坐起来。风从大开的纸门处吹进来。为天空上那美丽的月色惊叹的神无,终于知道这里是华鬼的房间,自己正躺在被铺中。
她想要洗澡后到浴室去,之后的记忆就很模糊了。虽然记得见过了光晴和水羽的庇护翼,但应该没进入浴池。但自己身上穿着的是类似旅馆提供的浴衣。不由自主动动手脚的她发现被铺旁边放着水手服。她默默水手服,确认人偶还在时松了口气。突然,指甲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
“这是……”
她双手拿起,把那东西送到月光下,吃惊得忘了呼吸。一只兔子玩偶暴露在冷然月光下。跟她小时候送给一个陌生男人的玩偶相似——神无仔细打量小兔子,抚摸它。有点硬的头和黑色眼瞳,紧闭的嘴巴还有从头部延伸出来的柔软身体,就连耳朵的长度和大小都跟记忆中的玩偶酷似。
神无无意识地倾斜身体窒息检查毛玩偶,然后抱在胸前。怀中那柔软怀念的触感,让神无确信这的确是母亲送她的唯一礼物。
为什么会在这里?神无环视四周,听到有什么东西在响。那是以一定规律重复着的脚步声。离开被铺的她,发现受伤的脚被包扎好,吃惊地抚摸着纱布站起来。
被月光照射得明亮的纸门大开,她看到了一个在日式庭院踱步的男人。男人全黑的西装跟忠尚庇护翼的服装相同。但她认出那背影。感到意外的神无想起他是庇护翼,在这里也是正常的。于是伸出脚穿上踏脚石上的木屐。
散步的男人停下脚步回头。
“啊,你醒来了?可以走路了吗?”
站在庭院中央的光晴,走到怀抱兔子玩偶的神无身边,朝她伸出手。鬼族中容貌端正者居多。那宛如远离浮世的光景,神无无法分辨梦与现实,不由自主扶住他的手,踏上飞石。
“因为发生了特殊情况,我就偷偷进来接电话了。手机信号太差,用不了。”
沐浴在月色中的鬼苦笑。
“水羽曾经在这里住过,丽也不擅长做这种事。所以趁人们都聚集到大庭中,我就偷偷潜进来了。”
他轻咬着自己的中指,持续解释。人聚集到大庭,大屋就更加空旷了。她好像只睡了一会儿,远处还能听到宴会的人声鼎沸。
神无叹息,视线落在怀中的玩偶上。
“这兔子……”
“嗯?这个啊。”
光晴皱着眉头,挠挠脑袋,表情玄妙地指着神无刚才睡的房间。
“就放在那柜子里。那是华鬼的房间吧?这玩偶虽然旧旧的样子,但在华鬼的物品中太过可爱,太不自然,太恶心了。”
光晴的迷惑的解释最终变成了个人意见。正如光晴所说,老是黑着一张脸的华鬼竟然拥有毛玩偶,太不自然了。
但如果没看错的话,这曾经是神无的东西。然后在樱花路上交给了一个陌生男子——他一直保存至今。
“神无?”
抱着玩偶没说什么的神无,被光晴一喊抬起了头。他俯下头,轻轻舒了口气,然后仰望天空。
“……坦白说,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说——这里似乎不太安全。”
随着认真宣告的光晴的视线,神无回头看向大屋。居住在本家的新娘们对她有着好奇心和轻微的反感,却没有值得光晴警戒的类型人物。想要回答说“没问题”的她,想起在浴室遇到的男人们,吞下了这句反驳的话。
他的庇护翼说“还有别的问题”。
“虽然想到带你离开的办法,却要兼顾对方面子……神无也有自己的立场,真的动弹不得,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别担心。如非必要,减少一个人独处的机会。”
如果只是与华鬼为敌,他们可以直接闯入这里,但光晴却选择秘密行动。所到底,即使反对华鬼的光晴能轻易潜入的建筑物,也许比外面要安全多了。
神无感觉到光晴伪装平静实则紧张不已,情不自禁咬住下唇。她知道现在的状况不容乐观,因此光晴才会直接来知会她。
神无轻轻点头。
“神无,你不用害怕。”
背着月光的光晴沉稳地笑着,自言自语似的对神无说“相信我”。一阵冷风刮过,她怕冷地缩了缩身子。
“夜晚比较冷呢。”
含笑的声音温柔地说完,陌生的男性身体靠近她。手腕划出大大的弧线,同时神无的背部传来温暖的触感。
“不能让珍爱的新娘感冒了。”
看着吃惊的神无,光晴笑了。她抚摸着残留着体温的外套仰望他。
“衣服……”
光晴猛然往后退。
“不,我什么都没看到!因为水手服都湿透了所以我就帮你脱了,我完全没乱看!光明正大地脱衣服!”
神无哑然地凝视他,光晴不好意思蹲下来低声说:
“我是男人,也有想过不如看一下吧,但真的没有看!”
光晴全身贯注,毫不客气地拔着草地上的草,嘟囔地说。那是他为神无更换浴衣、包扎伤口时的心情独白。如果是以前,她也许会感到不愉快。但现在看到光晴那别扭的样子,那种感觉却莫名消失了,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脸颊潮红。
“我不是那个意思。”
为了让他别再说下去,神无轻声说出这句话。
“不是?”
光晴拔草的动作停下来,像要隐藏害羞似的轻轻拍手,然后扬声道。
“难道是这衣服?因为他父亲的庇护翼众多,因此我就想混淆视听穿上了,合适吗?”
他笑着站起来,看着无言的神无。没多想其他的她点点头,然后又俯下去。
“脚的包扎,谢谢。”
虽然还红肿疼痛,但已经不严重了。想到自己摔倒时没人在身边,光晴怎么会知道她受伤呢?想要发问的神无慢慢抬起火烧般红艳的脸颊,心脏重重地紧缩起来。
光晴的脸近在咫尺。那率直的眼瞳中充满认真,仿佛要把她的一切思考都吸进去。
“你想幸福吧?——神无。”
光晴伸出另外一只没接触到草地的手,抚摸着神无通红的脸颊。还残留着酒精作用的身体喜欢那冰冷指尖的触感,神无无意识地以脸颊磨蹭他的手。想着光晴的话,闭上眼睛,身体一阵晕眩。
“在这里。”
回响在耳边的低喃潜藏着无限甘甜,掩埋了她一切混乱的思绪。置身于这个男人怀中,甚至无法理解他需求什么的神无只能睁大双眼。
能幸福吗?
不断重复寻找幸福、放弃幸福的未来,自己到底能存在于何处呢?
“能给我求婚的回应了吗?”
温柔地包裹她动摇心灵的问话,让神无慢慢闭上双眼。如果能委身于这双臂弯,会是多么快乐呢。一切都能放下,都能交给他,他一定会比任何人更珍惜她。
肯定会爱着她。
“——光……”
但她脑海里浮现的确是别的男人。
无情残酷。没有任何温柔痕迹、只有杀意的鬼。否认其他一切存在的他,不可能承认她的存在。
细胞还记得那将要被杀害的恐惧。如果他释放出纯粹的杀气,她肯定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吧。
但她发现了那眼瞳深处潜伏着别样的感情。
那是动摇灵魂的恸哭之色。
“对不起。”
神无简短的宣告让光晴身体僵硬。她明白自己有多残忍,也知道为了不伤害他要怎么做。但现在说谎的话,将会对他造成更大的伤害,她无法对光晴说出假话。
她想得到幸福。心底除了这样的愿望,还有一股想了解华鬼的欲望。回忆起在眼前乱舞的樱花,神无紧紧抱住玩偶。
“对不起。”
在温柔的怀抱中,神无以颤抖的声线重复说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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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哈,果然来了。”
眯起金黄色的眼睛,响冷笑着。眼前那对在美丽日本庭院中相偎依的身影:其中一个是士都麻光晴,功夫厉害的鬼头庇护翼;而被他抱着的是他应该守护的新娘·朝雾神无,长期沉默的鬼选择的一个新娘。
“有着自己烙印的女人。无意识招惹别人也是当然的。”
惯例来说,被强大的鬼守护着的新娘能过着幸福的生活,鬼对上级鬼的新娘求爱是前所未有的。甚至对方还是鬼头新娘,更属特例中的特例,再加上三翼同时在婚礼当晚求爱,更是前所未有的稀罕事。
婚礼当晚肯定发生了什么事,但婚礼后的乱斗和求爱的详细情况始终不明。
“鬼头想要杀死自己的新娘?……又不是我。”
想到那些可笑的传闻,响嘲讽地说。
的确与那些没有爱情只有服从的新娘面前,也抬不起头来的鬼相比,华鬼的行动相当奇妙。如果真如传闻,新娘应该活不下去的。即使庇护翼怎么拼死守护,也难以想象拥有鬼头之名的人会对一个女人手下留情。
再次从喉咙发出笑声,他盯着那重合的影子。
在他们的世界,新娘厌恶自己的鬼事经常有的,但鬼否定新娘的存在就是很稀有的了。
就像是融入本能中的诅咒。即使有多少例外,鬼还是会无条件深爱守护着拥有自己烙印的新娘。
“响?”
打开手机看到荧幕上显示“服务范围外”,响咋着舌瞥了一眼从背后阴暗处现身的由纪斗。因为大屋附近没有任何光源,所以并不适合藏身露营。幸好准备了黑布,能使用最低限度的照明。恐怕三翼状况也近似吧。真是无聊的家伙,响只想到别人,不认为自己也是一样。
“难得有机会就跟他们玩玩吧。”
想到自己在学校策动的暗杀没多大效果,响盯着神无。他旁边的由纪斗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诧异万分。
“响,那是三翼的——”
“嗯,士都麻光晴。既然他来了,剩下两个也来了吧。还有他们的庇护翼也可能来了。”
响淡淡地回应,由纪斗惊讶地看着他。既然三翼都出动了,那他们的庇护翼也极可能为了保护新娘来到本家。行动时就必须充分考虑这些因素。
“那是……”
响对狼狈的由纪斗苦笑。
“当然了,作为诶求爱对手,很难进去鬼头本家。跟我们一样,他们也必须隐秘行事。但要入侵其实很简单。”
由纪斗倒抽一口气,响只是冷冷看着。事到如今,自己的庇护翼还是畏首畏尾,让他非常不快。只是想像一下庇护翼在考虑什么、害怕什么就心底泛酸。
“由纪斗,你的主人是谁?”
“——响。”
听到庇护翼疑惑的回答,响笑了笑。
“对,是我。”
那咬牙切齿般的用词,由纪斗大概能猜出响接下来要说的话,屏息静气。但响没在意他的反应,只是继续说:
“我原本是五位三翼候补中的一个。没被选上让我落得清闲,但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比他们差。”
被选为三翼是荣誉,但成为华鬼的庇护翼就只有痛苦了,即使入选他也不会对主人尽忠。“上头”正确地把握到响的真意,结果就没让响成为华鬼的庇护翼。
不是因为他能力不足。选定当时最被重视的是响的思想、那无法预测的行动、还有对华鬼——不,对“鬼头”之名含有激烈的敌意。
“要好好招呼鬼头的新娘。”
让鬼痛苦很简单。越是强悍的鬼,弱点就越是容易以确实形态暴露出来。
“新娘”的形态。
响冷笑。有的鬼会为一些无聊事情而在意不已。而拥有那鬼烙印的女人毫无防备地站在他眼前。
“期待明天。”
乘着清爽的夜风,响隐身在密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