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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四章 对峙者

【一】

翌日早晨,神无看着写有大大个“汤”字的蓝色帘子,无言叹息。昨晚在光晴劝止下没能入浴的她,相隔二十四小时候终于能进入个人浴室。她感慨不已,虽然说是个人用,但却十分宽广,对神无来说还是意料外的。结果她还是戒备地快速洗了个澡就出来了。

穿上用人准备的洋装,左右拿着刚才还穿在身上的浴衣,站在帘子前。右手是兔子毛玩偶和木雕人偶。一番烦恼挣扎之后,她把两个玩偶都放在胸前的口袋,但因为口袋太小,两个玩偶把口袋塞得失去平衡。她苦思了一下,让兔子跟人偶的脸探出口袋,终于安静而满足地点点头。

踏出一步的她,因为钝痛而皱起眉头俯视自己的脚。光晴给了她湿布跟绷带,说痛的时候用来降温和包扎,但她觉得用那些太夸张所以没用。站着等待痛楚缓和过去,环视广阔的走廊,知道他不在神情有点复杂。他担心神无的安全,一整晚都在房门前充当护卫。在她因无法接受他情意而道歉时,光晴只是让她别道歉,快点回去休息,甚至还露出善良的笑容让她别担心。

大屋内外都有光晴所害怕的东西。

“如果有点喜欢我就告诉我吧?我会离开一段时间。”

黑暗中,光晴眼神真挚地宣告。明明深受打击,却还是伪装无所谓的口吻。

神无咬着唇点头。所谓的心痛就是如此感觉吧。如果她要求光晴别那么温柔对待自己,他会更受伤,所以神无无法回应什么。

“神无?”

紧握住浴衣凝视地板的神无,耳边突然传来伊织的声音,她不禁抬起头。

“早饭准备好了。过来。”

伊织奇怪地看着她。

“怎么了?”

“……没,浴衣……”

“啊,你放到那个篮子里面。”

伊织怀里的婴儿发出快乐的叫声,伊织改变一下抱孩子的姿势,以下颚点点一旁的藤编篮子。看到神无按照吩咐把衣服放到篮子里后,伊织伸出美丽的手指逗孩子玩。

“可以抱着孩子到处走吗?”

神无俯视伊织胸前的小生命。真的很小。虽然不知道出生多久了,但婴儿即使长期呆在床上也不为过吧。

“这孩子我不抱着他,他就闹了。鬼的孩子只需三天脖子就会硬了。抱起来蛮轻松的,要试试看吗?”

“……三天。”

跟普通婴儿不同呢。神无兴致勃勃盯着婴儿,伊织建议道。

“我怕他会掉下来。”

“那你就别让他掉下来。”

伊织笑着把婴儿交到她手上。神无慌忙伸出手,接过那轻盈的小生命。

“其实最好是怀着他的时候让你触摸。”

伊织笑着缓缓往前走。无法理解她这句话意思的神无调整步伐,看着她。

“很不可思议吧。鬼的孩子难以降生,因此他们会让新娘触摸孕妇的肚子以祈求快点诞下健康的孩子。”

“……不可思议。”

“你觉得鬼头的孩子也会像鬼头那样强悍吗?还是像忠尚大人那样平庸?”

“谁平庸了?”

神无被背后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得急忙转身。

“哎呀,你听到了——忠尚大人你难道宿醉了?真糟糕啊。”

看着脸色不悦,抿唇不语的忠尚,伊织笑得肩膀摆动。忠尚狠狠地瞪了伊织一眼,然后来回打量神无和她怀中的婴儿。

“那家伙的孩子就是下任鬼头。别乱说话,准备早饭。”

“是是。”

伊织安抚似的点头,忠尚粗鲁地以手掌磨蹭孩子的头。神无吃惊地看着忠尚,他收回手笑道:

“快点让我见见嫡孙吧。我很焦急的。”

说完,忠尚越过哑然的神无。看着自己的孩子怎么能说出那种话呢,神无头脑混乱地看着元气的背影。

“别跟庇护翼靠太近了,你是鬼头的新娘。”

忠尚回头嗤笑道。昨天宴会上他的心情莫名的好,今天也好像延续了好心情。当初那一看到神无就命令再找下任新娘的男子,收回了过去的物理说话,对不知所措的她留下这样一句话就走了。

他到底明白多少呢,从他那自信满满的态度完全无法预料。他应该不知道昨晚光晴跟自己说过的话,但也许从某人口中得知此消息因此焦躁起来,预料到神无的心情所以就马上采取行动。

“你选择鬼头吗?”

伊织安静地问,完全没想过自己要选择谁的神无无言地摇头。面对光晴的求爱她只能道歉。然而这样不代表她会选择其他人,被某人吸引、讨厌某人这些情感,神无还无法清晰理解。

这种状况下应该无法回答,存在于心底的一抹身影却扰乱一切,使她狼狈不已。尽管他的怒气是如此尖锐,连靠近都让人踌躇,她的眼睛却不由自主注视他。

越是深入了解越是让人恐惧的心情和无法言喻的冲动,在她心底持续膨胀。

“尽管不得不决定,但你烦恼也没用。恋爱需要导火线。”

伊织轻拍神无的肩膀,然后苦笑。神无为她的话而吃惊,伊织耸耸肩说:

“来,吃饭吧。”

神无被带领进入的是跟昨天相同的大厅。朱红色的膳食桌跟昨天一样整齐并排,上头放着早饭。神无把婴儿交换给伊织,看到上座的空位,顿住脚步,旁边是让人以为他喝道天亮的一脸不高兴情绪的华鬼。

发现神无到来的他,眼睛微张。知道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胸口毛玩偶上的神无,慌忙在他身边坐下来——华鬼似乎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询问毛玩偶的事情,没说什么。

樱花路上突然出现的果然是他吧。陷入沉思的她突然感到身边人的动作,抬起头发现华鬼站起来走出客厅,她忙站起来。

“吃了再去。”

在忠尚命令下被迫坐下来,神无不安地对忠尚说:

“但是华鬼——”

“难得来到这里就多吃点,长点肉。那家伙只是在大屋附近乱逛罢了。”

华鬼的早饭还像刚做好时那样平整。神无知道要吃完早饭忠尚才会放她走,只好拿起筷子。但总是吃不下,最后她只是努力地勉强自己吃下去。

坐在隔壁的忠尚叹口气。

“算了,勉强吃下去对身体也不好。”

神无看着毫无减少迹象的料理苦恼不已,忠尚唯有放弃了。神无安心地叹口气,结果他人递来的汤,道谢后喝了一口就站起来。华鬼在学校只会释放出杀意,但在这房子中却涌现出了让人意外的情感。虽然不知道要逗留在此多长时间,但既然要上学,就不可能长期滞留于此。她走到走廊上。

因为光晴让她别单独行动,所以她的活动范围也被限制了。监视大屋已经很吃力了,她不能再给他们添麻烦,因此必须多注意自己的行动。

如果他在大屋中或者在附近,也许他们能说上两句话呢,神无抱住淡淡的期待,朝通往庭院的走廊走去,边寻找华鬼边散步。突然她脖子上传来冷冷的感觉,她停下来——

“回去。”

伴随着怒吼,手腕被抓住,她身子往前倾斜。钝重声音响起的同时,她看到一根箭深深刺入面前的柱子上,上下摇晃着。抱住吓呆的神无,忠尚回头大叫,这时渡濑也跑过来,两人张开双手护着神无。

“渡濑。”

“马上到里面去。”

发出比主人更尖锐命令的男人看向森林。忠尚踢开纸门,拖着神无走到房间里面,然后互换渡濑的名字。

“你也退下。”

“但是忠尚大人。”

“好了,退下。箭是?”

“远距离弓箭。”

“杀伤力很大。有看到箭手吗?”

“没有。”

“哼,警告吗——功夫不错。”

放开神无的忠尚笑着说。他一脸享受此状况的神色接过渡濑递来的弓箭,然后睨视着被关上的纸门。

“小鬼。……喂,神无。”

突然被喊名字的神无惊讶得跳起来,看向忠尚。

“别暴露在外头。暂时你都会是对方的箭靶。”

“是。那个,谢谢你。”

她深深鞠躬,忠尚哼了哼,以下颚点点里面。

“走动时使用大屋的内走廊。知道了吗?”

神无点头,忠尚就让她走了。紧迫的空气压迫着她,神无打开对面的纸门,确认没有危险才走出长廊。

如果当时她没停下脚步,如果她再往前一步,就肯定被箭刺中了。

神无闭上眼睛,浮现嵌入学校中墙壁的锐利小刀。在箭矢落下的地方肯定也有小刀。

看到神无离去,忠尚才坐下来。

“外头的是三翼跟……前鬼头的儿子吗?”

“是,还有他的两个庇护翼。另外,三翼的四位庇护翼也潜伏在大屋中。”

“对神无进行求爱的三翼不能出手。那这箭是前鬼头儿子发射的?”

“他似乎从学校一直跟踪我们到此。”

“……有耐性。”

“擅自行动只会打草惊蛇。三翼实际上是下任鬼头候补,听说外头那位前鬼头的儿子能力也很高。有个万一上头必然会行动,因此无论什么状况,我们都不能轻举妄动。”

“你的判断力还是一样好。”

“小人惶恐。”

忠尚把箭举高到眼前,轻声说“沉重”。仔细观察为了拉长飞行距离而改造过的箭,他紧握箭身。

“真意外。”

渡濑眼神转移到神无消失的纸门上。

“你竟然守护她。”

“……她是自己避开的。”

“不,她提前停下动作了。说起来,在学校时也一样呢。”

“因此她才能活下来,不是吗?”

“广义上来说,新娘是鬼的血亲,能力多少比常人强。但如果在被守护的环境中长大,能力就拜拜失去了。结果可以说幸运,也是一种遗憾——我以为你会讨厌她。”

“我的确是满讨厌她的。”

“你说的对,如果能注意措辞就更好了。”

“拘泥美丑是鬼的本性。……如果没有希望,那到别的鬼那里去反而能得到幸福。虽然我想要接受,因为真的太可怜了。”

忠尚说出鬼族一般的常识,渡濑听了只是耸耸肩。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无论新娘美丑都会珍惜新娘。初见面时对神无说的那句话,太过迂回,绝对不是针对神无,而是有着独特的考虑。

“关于鬼头,为什么你要特意说出一些让他误解的话呢?”

“啰嗦。”

忠尚以单手折断箭矢丢下,手肘放在座位扶臂上,撑着脸颊不愿意回应什么。渡濑再次耸肩盯着纸门。尽管肉眼看不到,但一定程度上能猜测到敌人所在处。他沉默地在脑海中描绘附近的地形,忠尚开口道:

“别出手。”

“他们是敌人。”

“别出手,那是小鬼之间的争斗。父辈出动帮忙算什么。”

毫无商量的一句话让渡濑苦笑。忠尚问了潜入大屋的四位庇护翼的情况,然后就命令渡濑静观其变。

渡濑静静俯视折断的箭矢。

“这种状况下我们不至于有过失。只要你一声令下,我就能行动。”

“对方是除鬼头外,族中最厉害的四人。”

“你不相信之间的庇护翼吗?”

忠尚只是笑着回答说:“就是相信才问你。”

尽管能力远远不及四人,但运用地利优势也能占据上风——渡濑自信满满的发言只换来忠尚一个笑容。

“必要的话就行动。去准备吧。”

简要地下令后,忠尚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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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走在左右皆是纸门的走廊上,神无停下脚步。静静地等待脚步痛楚缓和过去,打量着四周,想起了昨晚喝醉了在屋内迷路的自己。看来即使头脑清醒还是会迷路。不知何时她的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对四周产生戒备气息,神无深深吐出一口气。

肯定有人从学校跟来了。虽然不算是明确的杀意,但那箭告诉她,对方不在意她的生死。

感觉到胸口那轻微的心跳声,神无低头看着兔子玩偶和木雕人偶。有一瞬间她怀疑犯人就是国一,但马上又推翻了猜测。他现在的身体应该无法动弹,而且他也不是那种采取鬼祟行动的人。

也许是华鬼做的,但从他目前的行动来开又不像。

到底是谁——神无站在走廊中央,皱起眉头。能跟踪她到这里,对方不是简单的人物。疑惑不解的她被背后突然靠近的气息和声音吓到,忙转头。

“啊,果然是鬼头的新娘。”

年轻女性手里拿着方有茶具和点心、还有毛巾的大托盘。神无看到托盘上轻微摇晃的茶具,走到她身边,拿起了表面印有蔷薇花的白瓷茶壶。

“你要帮忙吗?太好了。用这个毛巾。”

神无拿着比想象中重多的茶壶,女性抱歉地对她笑笑。神无拿过毛巾托住茶壶底部。茶壶外表巨大,因此盛载的东西也多。

“我就想饭后来一杯茶……不过也是借口啦。”

女人那快乐的口吻让神无疑惑,只见女人沿着走廊直走,然后往右拐,走了一会儿再右拐,最后踏上一条狭窄的通道。通道尽头是一所跟和风建筑毫不搭边的铁门。

“茶来了。”

铁门两侧的墙壁颜色跟四周墙壁不同,女人说了一声后,铁门打开。神无被里面的光景吓呆了。昨天她被带去的铁格子屋是普通牢房,而现在看到的是被铁制墙壁和吸音材料包围的房间。面积不大,里面有几个女人用望远镜通过形状奇怪的小窗观察外头。

“怎样?”

“嗯,绝对没错。那是鬼头的庇护翼。现在拿着杯子的是水羽。”

“右边那个子高高的是二翼?”

“不像。最后一翼吧?是伊织姐迷恋的‘丽二大人’吧?好美。”

听到熟悉的名字,神无睁大眼睛,开门的新娘转头看着讨论得热烈的同伴们,叹息不已。但其他新娘并没有在意,继续用望远镜观测,聊着些花边新闻。

“伊织姐每次听到丽二大人的消息心情都会莫名高涨呢。”

“与其说莫名,不如说糟糕吧。”

“恋爱中的少女呢。”

“忠尚大人真可怜。”

新娘们以轻松的语调说着,没造成太大回响。即使神无进入室内,她们还是专注地注视着森林,没发现新的客人。房间的构造显得很不自然——墙壁是延伸到天花板的隔音材料造成,而屋顶则是玻璃。

每个地方都有能自由闭合的小窗,整间小屋子明亮得不像是用于日常生活。

新娘们打开了小窗户,望远镜朝着同个方向。从她们对话内容来看,看的应该是三翼。即使这些话会传入忠尚耳中,她们也不在意。

神无决定准备好茶后就出去。

“喝一杯特制的奶茶吧。”

拿红茶过来的新娘如此说,已经准备好神无份的奶茶。才刚吃过早饭没胃口再吃什么的神无,难以拒绝对方热心的邀请,轻轻接过茶杯。女人劝她吃饼干,神无拒绝了,拉过桌子旁边的圆凳子坐下。

神无舒了口气。昨天光晴刚说完大屋内也不安全。现在这样跟其他人一起,让她有种莫名的安心。看到铁门也知道这房间墙壁都是铁质材料的,对神无来说,与其说是怪异不如说让她放心。

“真够养眼的。水羽离开这里多少年了?”

“十年左右吧?虽然他偶尔会回来拜访,但样貌没多大改变。不愧是鬼族,不像我们会衰老。”

“他曾经住在这里!?”

“忠尚大人照顾过他一段日子。说起来,鬼头应该喜欢水羽的吧。”

“嗯,的确没为难过水羽。”

听到这里,啜饮着奶茶的神无顿了顿。除了为那对意外的组合感到吃惊,也明白为什么比起其他人水羽更在意华鬼。

现在的状况——为了一个新娘而对立,肯定违背了他的本意吧。

静静倾听她们对话的神无把茶杯放回桌面上,凝视窗外的景色咬住下唇。这种场合下,道歉并不恰当。但同时她不由得想不被赋予任何期望的自己为什么还活在世界上。

“没事吧?”

女人问,神无抬起头。

“不舒服?要到房间去休息吗?”

“没事。”

神无乖巧地回应。不是所有忠尚的新娘都对她心怀敌意。想到在大厅吃饭时那几道同情的视线,神无看着女人,然后被女人身后小窗的景色吸引说道:

“对不起,我有事……”

她站起来鞠躬,走向铁门,分离拉开比想象中重多的铁门,走到外头,寻找出路。

“华鬼。”

刚才看到他的身影了。隐藏在森林中的背影。

来到本家后明显情况有异的华鬼,像要逃避神无似的消失了。错过这次机会就不知道是否再有两人独处机会了,神无紧握口袋中毛玩偶,跑出去。

她没有发现铁门后的一脸困惑的女人。

“怎么那么急呢。”

女人看着神无离去的背影,然后转头看向窗外,发现躲在树荫丛中的男子皱起没有。宽肩窄腰个子挺拔——骤然看去是华鬼。体型跟气息都跟华鬼如出一辙。但,他不是华鬼。男人露出侧脸,完美的宛如人造物似的脸庞上释放出恶意。女人屏息。

“那是谁?”

从树荫中走出来的男子手上握着弓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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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说到日式房子,有着从任何方位都能轻易进入的构造。神无很快找到了通往外头的门,疑惑的穿上放置一旁的木屐。着应该是用于散步的吧。虽然她喜欢木屐,但没有自信平安走到玄关,因此只能边注意脚下情况边走了。

不习惯的小道使她不停被绊倒,每次神无都被迫停下来。之前稍微复原的伤口又要恶化了。然而只有吃饭时才能跟华鬼打照面的神无,想要问他毛玩偶的事情,尽管心知不可能得到回应还是想跟他说话。心底生出那蠢动的不安,是因为学校中他的态度和刚才的箭造成的吧。神无深呼吸,压抑住那种不安心情。

沿着羊肠小道来到山腰,神无下意识确认刚才自己待的地方。铁房间从外面看也是铁制构造,跟大屋完全不同的氛围。本以为能看到通过小窗户以望远镜观察外头状况的新娘们,但因为房间外壁构造和设计,无法看到里面的人。虽然不知道为何要建造那房子,但那肯定非必要时不用的。看到房间高处描绘着复杂的花纹,神无知道从铁房子内能观察到很远的地方。

被看到就麻烦了,神无不敢多做停留,转向森林里面走去。环视四周,回忆从小窗看到的情景,踏出脚步。森林某处密集生长着枯黄树叶的树木。四周突然变得阴暗,神无扶着附近一棵树干喘息,一阵落叶被践踏的清脆声音响起。

两人独处时,他的情感大半是严苛和杀意。但今天却完全感觉不到。本以为因为在本家所以他才如此,但有些地方却说不过去。神无感觉不妥地转过身,反射性后退。

“没发现刚才的袭击吗?”

越过树丛悠然而来的男人释放出弓箭微笑。看着那横越大地,发出钝重声响的武器,神无更加往后退一步,直视来人。

不是华鬼。眼前的是跟国一一起行动的崛川响——与华鬼对立的鬼。

“特意来让我杀吗?如此蠢钝,真是可悲。”

响冷笑着耸耸肩膀,眯起金黄色的眼瞳。他的语气跟气息完全让人感觉不到危险,但神无胸口伸出的警钟却沉重地鸣叫起来。快逃——本能如此的说。

“不用那么害怕哦。”

尽管声调温和,但他双眸中只有明显的轻蔑,告知神无他的真意。如履平地的响靠近她,视线触及神无胸口时,表情一变,把后退的她的身体压在树干上。

视线剧烈摇晃,激痛从胸口泛起,那种窒息的感觉让神无不由自主蜷缩起来。但衣襟马上被他掴住,整个人往上提,被用力压在粗壮的树干上。

“我不会太用力的——把你掐死了,就无法问话了。”

无情地说出残忍地化,手掌握住神无纤细脖子的响冷笑。他手腕渐渐加重力道,神无喉咙被压迫将近窒息。她伸出手想要拉开响的手,但有力的手腕完全不为所动。响俯视痛苦的神无,拉出她口袋中的木雕人偶,递到她眼前。

“在哪里捡的?”

尽管他语气平板,神色却异常迫切。神无看着响手上的木雕人偶,想要说那是国一给自己的。但他从后方拿出某东西,一起递到她面前,神无忍住那句到喉咙的话。

“这是你的吧?”

响淡然地问,按下刀身上的凸起,锐利刀刃应声弹出。神无看到刀身上干枯的血迹,全身发抖。那刀是江岛四季子所有,恐怕也是那天插入国一腹部的刀子吧。

“听不到吗?”

冰冷的刀刃贴住她脸颊,凝视着响的神无没办法回答。那瞳孔中没有任何轻蔑,只有让人心寒的厌恶。神无直觉告诉自己回答不回答结果都一样,紧咬着苍白的唇瓣。

看来响并不知道刀子的主人是谁。他不知道的话,也证明国一无法给他解释了。

——那样的话。

“他没事吧?”

脑海中那鲜血混合在雨水中的情景再次苏醒。国一的伤比自己想像中更重吗?所以跟他一起行动的鬼才会特意来确认真相吗?

“问问题的是我。”

响没回答神无的问题,把脸凑到她面前。明确的憎恶自响的眼中消失,一股恶寒自背部窜起,神无忘记眨眼,只是看着他。那眼睛跟华鬼的不同,完全找不到一丝感情。

不行。如果她说出真相,响肯定毫不犹豫就亲手把四季子定罪吧。电光中的惨剧将会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这把刀。”

“不知道。”

听到神无的回答,响眯起毫无感情的金色眼睛。

“我问是不是你,答案不是这个吧。可恶的女人。现场除了国一的脚印就只有女人的脚印了!而且从刀刃的位置和深度判断,行凶者都是女性。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开脱?”

响的力道快要捏碎神无的喉咙,冷然地盯着她。

“这里无论是从大屋的角度或者三翼所在位置看来都是死角,知道吗?如果你认为有人来救你就大错特错了——对了,我有个好提议,求救吧,鬼头的新娘。我会把刀子好好还你的。”

剧烈的痛楚让神无忍不住发出惨叫,享受这一幕的响勾起唇角,露出残忍的微笑。压迫着神无喉咙的手腕突然放开,但马上又握住她脖子,将她整个人提起来。

“叫,叫自己的鬼。只是这样就把你处理掉,一点都不好玩。”

响的语气一丝不乱。尽管在威胁人,那声音还是温柔不已。

响俯视神无,皱起眉头。

“……如果传闻是真的,你叫他也未必来呢。现在这样不行啊,必须有更决定性的因素。”

说完,响视线游移,嘴角一直挂着丑恶的微笑。

“要怎样才能满足必要条件呢?怎样才能让他按照期待行动呢?”

说出莫名言语的响,为神无紧握住自己手腕的举动失笑,力道缓和下来。

响看着大屋,放开了神无,从不断咳嗽的她口袋中拔出兔子玩偶。来回打量兔子跟神无,响快速打开刀子,深深刺入兔子腹中。

他把腹部裂开的玩偶丢到神色茫然的神无眼前。

“还给你。”

无邪地笑着的他转身走去。咳嗽着捡起玩偶的神无用力抱住玩偶,看到远去的响手上握着国一交给自己的木雕人偶,挤出声音说:

“请把人偶还给我。”

那人偶对国一来说肯定很重要,她不能交给其他人。虽然这样想,但双脚却颤抖得无法行走。

应声回头的响,眼瞳产生奇妙扭曲宛如无底深渊的黑暗。

“这不是你的东西吧……那家伙没来真是可惜。”

响恶意地低喃,再次看了看大屋,然后远去。无法前进一步的神无跌坐在地上,原本剧烈鸣叫让人头痛的警钟渐渐处于轻微,她知道危险已经远去。

全身冷汗如泉涌。尽管警钟安静下来却不认为自己得救了,神无以发抖的双手抚摸腹部裂开的兔子玩偶。

结果还是一无所知。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害怕,恐惧得发抖。神无为无能的自己感到难堪,也感到异常的生气。

“啊,找到了……!!”

凝视着响远去方向的神无,听到大屋那边传来的声音,慢慢扭转头。穿着可爱蓬松洋装、惊人相似的两个少女正穿过树丛,边走边停往她这边走来。

“你突然不见了,害我们都焦急了!地方这么大,很难感应到你的气息。”

“是因为雷太太迟钝了吧。”

“风太你不也是不知道!”

两个少年连渐渐增大音量的声线都雷同。神无想起水羽的庇护翼男扮女装潜入大宅,忘我地看着眼前这幅奇妙的光景。主人水羽很可爱,但他的庇护翼更是让人怜爱。化了妆戴上假发,如果安静不说话的话就是两个让人惊艳的少女。

“朝雾,森林很危险,别再来了。”

“对啊对啊,水羽也很恐怖——怎么了?”

发现神无脸色苍白地跌坐在地上,两人慌忙跑过去。听到他们那率直而真诚的问话,盈满恐惧与紧张的僵硬身体完全虚软下来。弓着背深深呼一口气的神无,不在意弄脏衣服伸直了腿安坐着,眼睛四处打量森林深处问:

“你们昨天说的,是关于学校走廊遇到的那个鬼吗?”

神无还没说完,双生子就睁大眼睛往神无看着的方向望去。

“难道崛川响来过?!”

“再有失误的话,水羽肯定会吊起我们!”

看着两人发出惨叫的可怜背影,神无异常狼狈。这两个人特别害怕水羽。也许以庇护翼身份来到这里,如果还赶不及救她就完全说不过去了。

“没有人。我只是想知道罢了。”

“呃?但是……”

“我散步时扭到脚了,然后突然觉得很害怕。”

听说这位置是三翼看不到的死角,因此神无说了个谎,双生子面面相觑,眺望着森林,然后再看看神无的脚,总算接受了她的辩解。她的脚踝皮肤泛红发热,出现轻微肿胀。

“很痛的样子呢。背你吧?”

双生子指指自己的背部,神无认为自己还能走,赶忙摇头。第一,尽管他们性别是男生,但外表怎么看都像美少女。感觉跟平常很不同。

“是吗,那好。”

两人站起来,同时朝她微笑着伸出手。同样是“鬼”,既有充满杀意和憎恶、轻蔑别人的鬼,也有这样心怀好意接受她的鬼。神无看到裂开的玩偶,把它塞回口袋中,抓住两人的手。

回到大屋,伊织早就在走廊上等着。她看到神无和扶着神无的双生美少女,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双生子是外人。少女外表的她们当然不是忠尚大人的新娘,也不是他的庇护翼。即使人数再多,伊织也能辨认出对方是否为大屋内部人员。

“怎么了神无,不舒服吗?”

但伊织没有对双生子作出任何警告,只是问神无。她困惑地告诉伊织自己扭到脚了,伊织责备地说“你又到处乱跑了”。

“我去拿湿毛巾给你,先回房间休息。”

“谢谢。啊……那个,能不能借点缝纫工具给我呢?”

“好的。”

三人疑惑地看着爽脆离开的背影。虽然被责备叫人难受,但这样被漠视也叫他们不知所措。

“不详的预感,她不责备我们实在太不详了。”

“她一会儿肯定生气的,一定!”

双生子泪眼汪汪的询问,神无无法回答,也无法给予他们安慰,匆匆道谢后回房间去了。如果能逃过追问就是幸运,如果他们放手就更加高兴了,但无论怎么说都不可能。神无回到房间,舒了一口气,伊织就拿着湿毛巾、绷带、几块毛巾、缝纫工具进来了。她利落地包扎好伤口,卷起毛巾放到她脚下。

“垫高伤口比较好。无聊时就睡睡觉吧。”

冰凉的湿布使发热的脚稍微冷却下来,神无听着伊织的吩咐,叹口气,然后拿出兔子玩偶给伊织看。

“这个东西我还以为丢掉了呢。是鬼头的吧?”

“放在那边的衣柜中……为什么会有这东西?”

“不知道,我问他是谁的,他也不回答,因此我也不清楚。这东西也没什么价值吧。他一直不肯丢,弄得很残破呢。”

“我来修补。”

神无那迅速的决定叫抓住兔子长耳朵的伊织吃惊。知道她要缝纫工具来做什么的伊织苦笑着站起来,留下一句“吃午饭时来叫你”后就走了。

神无轻轻叹息,抱住玩偶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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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丽二沉吟了一声,架起望远镜。

“怎么了?”

“……不,有种奇怪的感觉。”

“是吗,真是的,老是胡言乱语。虽然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但别作出了不起的样子。”

“光晴?”

“那是违反规则,是不行的。真的真的!”

“光晴?”

“看来昨天神无对他说了什么。”

看着蜷缩着身子把脸埋在纸袋中、重复叹息的光晴,头埋在纸袋中的他就更加消沉哀愁,姿势让人发笑。

“昨天因为有些事必须取得联络,因此就侵入本家的时候?”

“不是。”

早上失魂落魄从大屋回来的光晴,没说什么就睡着了。水羽知道他并没有真正入睡,但也没问什么,结果光晴就变成这样了。

取得联络的人早上就找到他们,一宿没睡的光晴呆呆地把几个现在自己用来埋头的结实纸袋交给那人,对方就回到雄伟的日本大屋去了。

纸袋里面似乎装着一副,无法得知其原因。丽二跟水羽想发问,但看到把脸深深埋于纸袋中的光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也预计过了。”丽二苦笑地说。

“如果新娘选择了别人,我要放弃吗?”

光晴的声音自纸袋中闷闷传来。唐突的话让水羽表情僵硬,丽二垂下眼睑。

“只要新娘真正幸福我就会退出。”

丽二淡淡地说,闻言光晴肩膀微微颤抖。

“是啊,退出。如果希望对方得到幸福就必须笑着送走她。无论多么喜欢,多么焦急地想要让她得到幸福——”

比谁都要高兴。

矛盾的心是他们本能的碎片。那不是道理,只是类似于愿望祈求的想法。舍弃理性和常识,成为心底一盏小小明灯,只要他们还活着就会继续存在。

“为什么要被抢走呢……我明明不想被她看到自己悲伤的脸。”

神无的道歉不是拒绝。但同时也明确表达了光晴不会是她选择的对象。

“一开始我确实为了守护才对她烙印。”

感受到华鬼对神无的杀意,为了保护新娘才采用那计策。庇护翼专心一致地保护着主人的新娘——那行为造成了凄惨的过去,但如果能成为盾牌守护她的生命,失去了他也不在意。

“明明只是想保护她。”

作为庇护翼,希望以这种形式来完成无法完成的人物。因为他们的求爱而让神无来到自己身边,只要她能幸福,即使是脱轨的未来也没所谓。

“那想法叫做本能吧。我在烙印时是认真的。”

“丽太不经思索了。”

“我什么时候都是认真的。”

丽二没有恶意的话,让把脸埋在袋子中的光晴苦笑。

“麻烦啊。”

“但这不足以成为你喜欢她的理由吧。不至于如此喜欢。”

沉默的水羽插嘴道。光晴颤抖了一下,抬起头看向被樱花树包围的巨大建筑物。避开世人耳目建立于深山的大屋,严肃而闭锁,让人自然想起在大屋中长大的男人。

“历代最高的鬼头……本能叛逆、极度危险的人。”

即使伺候在他身边,有时候也会被他吓到。那不是名号的威严,而是个人突出的能力。

“对不起,我无法放弃。虽然固执的男人会被讨厌。”

即使说出答案、确认了自己立场,但始终心存遗憾。光晴把纸袋丢回车上,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惊奇之余,以三言两语告知了丽二他们,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为了交换情报他们会定期聚集,但基本上都在各自决定的地方监视大屋。现在能确定的是响带着庇护翼来到大宅,目前还没有什么引人瞩目的举动,而被认为对神无抱有最强杀意的华鬼始终躲避着神无。

“他们会一口攻击吧。”

本家的人都会帮助华鬼,唯一要注意的就是华鬼单独行动时会造成的危险。然而一切都出乎意料,事情陷入了胶着状态。光晴疑惑地歪着脑袋,变小心警戒边走到斜面上,突然站住,凝视大屋对面的方向。

屏息静气。

一个男人站在那里,静静地仰望着被树木包围、变得狭窄的天空。不能说没有泄气,却是安静得让人感觉不到他的气息。

“华鬼……?”

他呆呆地呼唤后,打气传来动作气息。身体本能察觉到危险,自然往后退,撞到了粗壮树干上。连戒备都忘记了的光晴,视线渐渐被那股气息吸引,无法移开。

异样的气息、异样的压迫感——鲜明地告知他:这就是“鬼头”,两人间有着绝对的能力差异。

“心情很差呢。”

光晴说话,稍微缓和了束缚身体的紧张感。他踏出一步,以冷然的视线睨视着华鬼。先行动的是华鬼,他慢慢越过光晴身边。光晴注视着华鬼刚才站的地方没有动,知道他气息完全消失才回头。

“越来越搞不懂他。是冷静还是不安定呢……好久没见面了。”

自樱花怒放以来,他的存在越来越突出。明知道贸然出手会危及生命,但潜藏在光晴体内的鬼本性却蠢蠢欲动。

“作为对手,非常足够。”

他微笑。视线往大屋一角、拥有烙印的少女居住的房间投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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