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文化祭结束了,鬼之里也开始有了深秋的征兆。
“天气好像突然变冷了。”
上学途中,水羽蜷缩着身子说。
“没听说万圣节的安排呢,取消了吗?”
“副部长和几名下属在处理了。”
“……那部长干什么去呢?”
“加入你们啊,不行吗?”
从职员宿舍到校舍的路上,四人一如往常地说着开心的话题。说话的光晴和水羽、倾听的丽二和神无。一眼看去,非常和平的光景。
但事实并非如此。知道神无是华鬼的结婚对象而感觉不满和好奇的一般学生们,被讴歌历代能力最高的华鬼烙印引发情欲的狂人,对神无是鬼头新娘而反感,随时监视她的关系者,三翼的反应和对消失了的华鬼心存疑问,复杂交错,让气氛沉重不已。
神无察觉到身边一异样的紧张感,悄悄叹口气。
走到校舍门口,丽二进入教职员专用通道,光晴走到三年级出入口,神无跟水羽走到一年级用的出入口。
“今天也要努力呢。”
水羽笑说。接下来就是他一人守护神无了。神无知道自文化祭以来,水羽有多么紧张,于是低头轻轻鞠躬。
“请多多关照。”
“嗯,交给我吧。”
他的回答语气总是那么开朗。以史上最小的年纪担任华鬼庇护翼,该是何种负担。有时候连丽二他们都为水羽的抗压性之强而感动,神无再次低头鞠躬。
“早!”
一道朝气蓬勃的声音响起,神无抬起头。换好鞋子,正等着神无的桃子笑着挥挥手。
“几天中午的广播,我想放爵士音乐。之前找到一张好唱片。”
边等神无换好鞋子,桃子边自说自话。多亏萌黄强调说“过度的保护对神无不好”和水羽保证自己一定能保护神无,神无才能平安加入放送部。尽管光晴有点不满,但因为神无跟他的约定,有什么不妥就马上报告,他才不情不愿答应了。
“啊,糟糕,我忘记跟老师申请许可了。对不起,神无,麻烦你把书包拿回教室。我要在指导课开始之前进行申请。”
“我也去。”
“神无去也就太迟了。”
桃子把书包丢给神无,笑着跑出去。这位少女,任何时候都能动力十足。神无感叹地盯着桃子远去的背影,水羽突然感叹。
“土佐塚太勉强人了。我看着都不忍心了……我给你拿书包吧。”
水羽表情复杂地低喃,伸出手想要拿过神无手上的书包。神无慌忙摇头,拿起书包往前走,转头看着水羽。桃子是唯一会跟孤立的神无说话的女生。虽然不知如何应付沉默寡言的神无,却还是耐心地跟她说这说那。尽管桃子经常强加工作给她,但神无没有觉得不愉快。对于优柔寡断、决断力不足的神无来说,有时候桃子是可靠的存在。
“对不起,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因为丽二听到土佐塚的名字后,反应有点微妙……我觉得丽二也在戒备着她所以就……应该算是担心吧?”
水羽说话很少这么含糊不清,神无惊讶地看着他,水羽单手抚脸,耸拉着肩膀。
“对不起,我的说法有点过分。”
他也没有明确的理由吧。水羽的反应让神无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饱受着众多人的注视,两人沉默地越过楼梯往教室走去。教室内充满了早晨特有的喧嚣,但两人踏进教师的瞬间,四周一片安静。自文化祭以后,她与水羽出现时总是那么沉默——尽管知道这一切的发起人就是四季子,但神无却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
把桃子的书包放回她的书桌上,神无来到自己的位置。突然背部闪过一阵恶寒,神无低头探视抽屉,看到一把刀刃闪耀着钝光的美工刀被人用透明胶带竖直地固定在里面。
神无从口袋中拿出手帕,包裹着刀刃把刀子拉出来,若无其事地把刀刃放入书包中。
她之所以不为所动是因为这件事在以前的学校中经常发生。
神无感觉有人在瞪着自己,抬起头时,刚好与四季子四目交织。那种混合着明显敌意和厌恶的视线,让她不由得心寒。她慌忙移开视线,听到庭院中传来阵阵议论声,借机看向窗外。学生们的实现汇集到一点上。顺势看去,只见一台漆黑的高级轿车停在校门口。熟悉的车身让神无不由自主地站起来,驾驶席的车门打开后,下来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
“斋主。”
有点吃惊,但更多的是失望,神无盯着渡濑低喃。远远看去也知道渡濑表情生硬、隐含丝丝阴霾,神无胸口涌起一股不祥预感,身体反射性地跑出教室。
神无不管周边如刺般的眼光,下了楼梯,在鞋柜前换上外出鞋子走出校舍门口。渡濑也许在找来客专用的入口吧,伫立在校舍前。
“斋主。”
她喘息着小跑过去,闻言渡濑迎向神无。
“神无小姐。”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称为小姐的神无,惊讶地仰望着渡濑。渡濑走近神无,轻舒一口气,缓缓垂下眼睑。
“很久不见。”
面对有礼鞠躬的男子,神无也赶紧深深鞠躬。抬起头,看到渡濑露出了解什么的表情,然后再次垂下眼睑。
“怎么了?”
闻言,渡濑叹息,察觉到四周学生的注视,他选择闭嘴不谈,但在神无率直的眼神下,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这事跟你也有关系……我必须告诉你。”
渡濑语气一顿,叹息。从他样子看来,神无知道他接下来的谈话内容是渡濑本身也无法接受的。他看着手上的黑色皮包。
“受忠尚大人的命令,我来递交鬼头的退学申请。他说不能再任由鬼头这样胡闹下去—还有,神无小姐,忠尚大人命令我跟校长谈判,找一位适合你的鬼。”
“呃……?”
“鬼头配不上你。虽然在外形上没有任何鬼会比鬼头好了,但肯定有鬼能给你幸福。忠尚大人很喜欢你,觉得这样下去你太可怜了,三翼中的一位也加入了候选名单中。”
搞不懂他的意思,神无凝视着渡濑。为什么华鬼必须退学、而自己必须跟其他鬼结婚?
“这跟求爱时不同的。我们不希望拥有鬼头烙印的你卷入无意义的纷争中。”
神无隔着衣服按住盛开于胸口的烙印,感觉到心脏在加速鼓动,下意识握紧拳头。
“我……”
“请你体谅,这都是为了你好的决定。”
无论怎么说,这决定都太一厢情愿了。他们的善意,无法让现在的神无感到高兴。神无不掩饰疑惑的情绪,仰视渡濑。她咬着颤抖的唇瓣,深呼吸一口终于开口道:
“请你带我去见父亲。”
没说服力但却鼓足勇气的一句话。听到这句不算太强硬的话,渡濑反而露出安心的表情。
渡濑扬起头,直视神无。
“我去见父亲……”
神无困惑地要说什么,这时她才发现直到十六岁,一个配得上“爸爸”称谓的人中终于出现了。神无的亲生父亲在她出生前就去世了,神无甚至没听过他的声音,无论基于何种情理,她都能称呼忠尚为“父亲”。尽管第一印象不太好,但在本家时,两人在走廊擦肩而过,他都会开心地跟她说话,有时候还打电话关心自己——而且还很有耐心地听神无说话。
他在担心自己吧。
话说了终于有实感,一种类似害羞的感觉。不知道渡濑是入户看待双颊晕红、沉默不语的神无,他只是静静地转开了视线。
“那个,到本家……”
“真的好吗?”
承受众多瞩目的情况下,渡濑再三确认地问,神无咬着唇点了点头。
总觉得继续这样下去,就再也见不到华鬼了。神无知道自己很焦急,但也只是干着急。
神无点点头,朝渡濑开来的车子走去,突然一只肩膀搭在她肩膀上。
“其实不用那么焦急哦。”
渡濑的眉毛一跳一跳的,似乎在忍着笑。明明没做什么奇怪的事,渡濑却脸色一凛,低声说了句“失礼了”。但他的肩膀还在不停颤抖。拼死忍着笑的男人快步赶上她,满脸通红的神无只能缩着肩膀紧跟其后。
渡濑打开后座的车门,神无坐了进去。很快就止住了笑的渡濑进入驾驶座,启动引擎。目送轿车离开的学生们的样子映入神无视线,她突然想起自己没有告诉三翼一声就离开学校,脸色有点苍白地贴在车窗玻璃上张望。
“我们知道了他的行踪。”
渡濑突然说出没头没尾的话,神无静静地看着他。
“因为这是鬼头第二次失踪了。不过鬼头不允许任何人走进那里。所以我们不能直接去把他带出来。忠尚大人也知道,因此采取别的措施。”
“申请退学。”
“嗯,鬼头是那种隐居几个月都没所谓的人。”
渡濑苦笑着说。说到这里,两人没再说下去,神无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握操纵盘的渡濑好久,然后转头看向车窗外。车窗外流动的景象,她过去曾经看过一次。朦胧的记忆在脑海中苏醒,车子滑入单调的高速公路继续奔驰。过了一个多小时,车子转入普通公路,在森林中央穿梭。森林中的红叶乍露头角,鲜活地告知人们深秋到来的信息。
被红叶吸引的神无,在看到眼前突然出现一堵白色墙壁时,不由得吃惊低呼。
“大宅已经改建了。”
神无仰望墙壁,渡濑轻声说明,把车停在挂着美丽装饰物的门扉前。神无哑然地看着无人看守的门扉自动开启,惊讶不已。渡濑笑着把车驶进平整的大屋通道。通道两旁是青翠的草坪和鲜绿的树木,再往里走是白花花的喷泉,喷泉后头是玻璃温室和各式各样的花儿,供人休息用的雕花长凳,最后是一座宏伟壮观的西式建筑——尽管门前停放的几辆工程车破坏了景观,但之前那古色古香的日本大屋和日式庭院早就消失无踪了。
渡濑把车停在大屋前,下车打开后座车门,神无惶恐地下车。单从外观判断,西式大屋大概是五层吧。
“神无小姐,这边请。”
渡濑有礼貌地带领神无往前走,来到有金色门把的气派大门前。就在渡濑伸手握门把的瞬间,门从内侧打开了。
“客人——哎呀,神无,好久不见了。啊,我要带儿子进行身体检查!”
“伊织大人。”
看到探身出来,高兴地牵着神无的手,渡濑赶忙介入两人之间。
“神无小姐今天来是为了鬼头的事。”
“啊啊,要找忠尚大人吧?那就不能跟我们一起去了。”
伊织无奈地睨视着渡濑。神无从敞开的门看到室内的装饰,吃惊得双眼圆瞪,伊织对神无招招手。
“过来,我带你参观一下。下次来玩的时候我再带你参观整座建筑吧。”
神无顺从地跟着伊织,打磨得光滑的地板延伸到远处。设计新潮的灯饰照亮长长的走廊。正当神无疑惑该在哪里换鞋子时,才发现不换鞋子也没关系。看到伊织赤足行走,神无还是无法安定下来,四处张望。
途中,多次与忠尚的新娘擦身而过。尽管她们有点吃惊,但还是会说一句“你回来了”。当然也有新娘是为了日式大屋能改成西式别墅而高兴的。
“忠尚大人能听从我们的要求,大家都很高兴呢。”
看着惊讶的神无,伊织呼呼地笑了。
走了一会儿,伊织停在一扇门前,敲了敲门然后扭动门把。
“客人来了。”
伊织边推开门边说,靠在沙发上看文件的忠尚淡然地回应。他似乎沉迷在文件中,看都不看门这边一眼。伊织催促不知所措的神无走过去,神无紧张地走过覆盖着长绒地毯的房间中。
忠尚抬起头。
“神无。”
忠尚手按在沙发背上,支撑起整个身体,然后弯腰把文件放到书桌上,调整坐姿。
“渡濑带你来的吗?”
忠尚责备的声音让神无慌张起来。
“是我求他带我来的……华鬼他……”
“嗯,我提出退学申请了。”
“那……”
“是我的判断。那蠢材儿子音讯全无。即使我多次想要取得联系也没办法。对不起,他竟然把自己的新娘丢下那么久……没有谁会像他那么蠢了。”
神无低着头,狼狈不已。她知道对鬼来说,新娘是多么重要的存在,但神无从不认为自己有那么重要。
“不能再让鬼头新娘——你的荣誉蒙尘了。我会快点给你找到适合的对象。”
忠尚的表情告诉神无,他真的在担心自己。本来神无的立场就很脆弱了。身为鬼头的新娘却在没有庇护翼守护的情况下长大,徒有形式的结婚典礼上穿着凑合而来的礼服,新郎本人还迟到了。把新娘放在第一位的鬼族来说,这一切都充分说明这个新娘是不受重视的。
再加上,华鬼长期失踪——
“虽然我想让你做我儿媳,不过应该有更适合你的鬼存在。我已经找到几个合适的人选了,无论是校内还是校外。”
“父亲。”
神无害羞的称呼,让忠尚惊讶地看着她。
“啊、啊?”
也许是太吃惊了吧,忠尚定定地看着神无。也许是不习惯也许是害羞吧,神无一时语塞,但马上又下定决心似的开口:
“我想、华鬼……”
“……你想见他吗?”
忠尚代替她把话说完。神无点头,他深深叹息。
“没必要特意去见他。现在分开了对你比较好。”
“但是……”
“也许他只会伤害人吧。他不知道什么叫依赖,也不知道如何让别人进驻自己的心……我是这样教育他的。”
忠尚自嘲地说。但坦白说,神无无法接受忠尚的解释。现在放弃也未免太早了。神无边拼命想着自己如何说服忠尚,边静静看着忠尚。
也许是受不了了吧,在神无找到合适的言辞之前,忠尚宣布投降。
“想不到你这么坚持。”
“大家所坚持的都不同吧。”
忠尚的话被订正,忠尚幡然醒悟似的看着伊织,扯出一抹苦笑说:
“伊织,告诉渡濑让他出车。”
“到哪里?”
“……琴音的别墅。”
【二】
“琴音大人身体有问题时——”
简单地吃过早饭,休息了一会儿,车子开始长时间奔驰在公路上。表情严肃地凝视窗外风景的神无被渡濑突然的搭话吓了一跳,转头看着他。
“——鬼头的母亲,琴音大人身体有问题时,她拒绝了治疗,要求一直住在别墅。鬼族能够自由决定入学时间。当时鬼头刚好是一年级,他就选择一个人照顾琴音大人。”
渡濑前后矛盾的话让神无不解,渡濑刚忙补充说明:
“他一边照顾生病母亲一边上学。忠尚大人知道后很惊讶。……在琴音大人去世后很久,忠尚大人才知道琴音大人生病时一直陷入昏迷。”
在本家时,忠尚说华鬼“不知道什么叫依赖。”虽然坐在后座眺望窗外景色的神无不太了解,但也知道从别墅到鬼之里距离相当远。华鬼没有跟谁抱怨过一句,每天坚持坐长途车上学。
胸口刺痛。
不能舍弃、不能妥协、甚至连抱怨都不能。他不能向谁求助。想起发生在本家那件事,神无紧握拳头。华鬼因出血和中毒而意识朦胧不清时还是不能依赖谁,对他来说,凭自己的力量生活下去是理所当然地,也有了——死的觉悟。
即使要向其他人求救,也不会是为了自己。那种骄傲,让人痛心。也许是看到神无的沉默吧,渡濑继续说:
“但看到琴音大人死去的样子……忠尚大人说……她在鬼头的照顾下死去的,肯定很幸福吧……”
渡濑转动操纵盘,车子离开公路转入较狭窄的小道,在秋天气息浓厚的景色中穿行。
途中,工整的路面消失,车子持续奔驰了一会儿,停下来。
走出车厢,山间冷然的风直扑脸上,体温急剧下降。意想不到的冷空气让神无蜷缩着身体,渡濑从助手席拿出了黑色长套和围巾。
“我从伊织大人那里借来的。”
柔软触感的布料覆盖在肩膀上。尽管充满了空气,但外套比想象中更暖更轻。
“谢谢你。”
神无道谢,把围巾缠在脖子上。神无不知所措地站着,寒冷驱除了,但接下来改怎么办呢。
“沿着这山路直走就会看到别墅了。往前走的话……需要鬼头的允许。本来这里不允许任何人停留。”
神无点头踏出第一步,渡濑马上急切地喊住了她。神无回头,渡濑不放心地苦笑着说:
“我在这里等你。有什么请你叫我一声,我马上赶过去。”
渡濑低头鞠躬,神无也慌忙回礼,然后在他目送下走上山路。扶着路旁的大石,再加上间或间有树木可以搀扶,山路走起来意想不到的轻松。但神无始终走不惯。她小心注意不被绊倒,走不到一会儿就气喘吁吁,神无走走停停地顺着呼吸,往终点前进。但眼前树木葱郁,难以看到尽头,只感觉到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
沿着无穷无尽的山路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看到隐藏在林木间的白色建筑物。听到别墅时,神无还以为是隐藏在幽静山林中的巨大建筑物,然而眼前的建筑物确是娇小可爱。也许说民宿更适合吧。
那朴素悠然的氛围,跟华鬼的形象相差十万八千里。
走到玄关的神无,疑惑地按下门铃。
等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回应,反而听到森林中的鸟鸣声。神无再次按下门铃,别说回应了,连一点回音都没有。神无敲了敲白色的木门,想了想,伸手去扭门把。
一如预料,们没上锁。她紧张不已地推开木门,走进玄关。从内部装修来看,神无知道可以穿鞋子进去,于是她边喊着华鬼的名字边走上并排着几扇门板的走廊。
房子内部意想不到的干净。如果华鬼失踪一个月都住在这里,房子应该比较脏乱才对,但房子完全没有生活的气息。神无怀疑华鬼跟某人一起住,按照华鬼的性格这可能性不大,想到这里神无突然不安起来。
也许他们来错地方。
神无在心底祈祷,念着华鬼的名字往前走,很快就来到位于走廊尽头的厨房。
在毫无生活气息的房子中,这里总算有了点人气,神无松了一口气。看来华鬼就住在这里了。整齐的排列着餐具,叠放在菜篮子里德新鲜蔬菜,放在炉头旁边的调味罐,一切看来都有条不紊。神无认为华鬼的认真有条理感到吃惊,突然想起了渡濑说过的话。
之前华鬼一直都在照顾母亲,也许就在这过程中学会了做家务。温柔却有点无力——水羽说过的话的含义,神无终于了解了。神无以手指抚摸着被修整过的墙壁和柱子,感觉自己看到了华鬼隐藏的一面,注意力不由自主往室外看去。
古老的房子。朴素、没有任何华丽装饰的小小的家。修缮得不太算完美的房子,竟然是站在鬼族顶点、应该享有奢华生活的“鬼头”的居所,实在叫人意外。
抚摸着用旧了的椅子靠背的神无,漫无目的地四处打量,直到看到窗外那一幅景象。窗户是把森林一角围起来充当私人庭院的地方,庭院角落矗立着两棵大树,数值相互交缠。而两树之间拉起了一块布,布中央有不自然的隆起。那应该是吊床吧,略有所闻的神无看到布料中央隆起部分在动,马上从后门跑出去。
吊床再次晃动。神无跑过来,紧张地窥探吊床内,轻声喊:
“华鬼。”
吊床上躺着一个表情依旧严肃、仅穿一件薄衬衣的男人。俯视着男人阴郁睡脸的神无,担心他会不会感冒,于是脱下脖子上的围巾,裹住他的脖子。脖子温暖了整个体温都会提高吧。多少能抵御一点寒冷。满足的神无想起渡濑还在山下等着,转头看着山道,犹豫了一会儿,回头看到华鬼险峻的睡脸变得安稳,舒了一口气,最后坐到吊带床附近的木制椅子上。
他醒来的话,自己要跟他说什么好、怎么说才好呢?
有事情想要问他。有事情必须告诉他。她失踪时发生的事情、学校的变化忠尚的决定,还有——
神无不由自主凝视他的唇,又慌忙转开视线。
心底泛起阵阵的涟漪、荡漾开去——
很久没有做好梦了。中午过后躺在吊床上眺望天空,一脚醒来太阳从日正中天降落了不少。什么时候睡着的呢,而且那么沉。华鬼举起双手伸伸懒腰,突然整个人顿住。他发现吊床有点倾斜,身边缭绕着的除了森林有的草木香还有别样的气味。
他保持怪异的姿势转头看向旁边,发现神无上半身靠在吊床上睡得正香。神无唐突的出现让华鬼整个人僵硬。即使本家也很少人知道来这别墅的路,而且怎么想都不应该是神无来。
但现在神无就睡在这里。
华鬼边想边起身,突然觉得一阵冷风拂过喉咙,他自然而然地低头。看到一条围巾落在膝盖上,他摸摸自己的脖子,然后拿起围巾,想了一会儿才把围巾披到睡着的神无身上。
但围巾披在肩膀上总是滑下来。华鬼伸出手,想把围巾绕在她脖子上,结果导致吊床猛烈晃动。
被惊醒的神无抬起头,华鬼无处可藏,维持奇怪的姿势顿住。
“早上好。”
她点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华鬼,然后看看四周,不停眨眼,终于恢复神智。她再次看向华鬼,也许终于明白状况了吧,有点紧张地说“打扰了”,然后有礼地鞠躬。她脸上的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柔软,直率的眼瞳也澄净得叫人吃惊。
华鬼停在半空中的手不由自主贴住她脸颊,皮肤的触感强烈震撼着他的意识。他移开手,把围巾缠到她脖子上,然后从吊带床上下来。
带地在干什么,华鬼脸色涩涩地想。
那种非抗拒的感觉实在太陌生。从来未曾有过的感觉然华鬼不知所措,内心一片纷乱。他走向玄关,神无保持距离地跟在他身后,这让华鬼更加混乱。
进入屋内,华鬼走了几步,神无停下来,似乎不想要给他添更多的麻烦,只是站在玄关。
“华鬼,山下有车等着……我们、一起回家……”
华鬼回头盯着她,神无的声音越来越小。原来是那个家伙的命令,华鬼心底冷冷地想。忠尚厌倦了打电话来催促他,计划着无论如何也要带他回鬼之里,于是就让神无过来。
“消失。”
他已经出现在鬼之里一次了,没有义务继续听从他的吩咐。偶然——对,只是偶然遇到神无和国一,心情一时不好才会插手那件事。偶然到那里去,偶然遇到神无,所以——
所以他救了自己曾经想要杀死的女生。
察觉到内心的矛盾,本该痊愈的肩膀传来刺痛,华鬼皱眉。为什么他要挺身保护自己应该讨厌的人呢。她消失了自己不就更轻松、也无需再被她扰乱内心了。
华鬼的眼瞳染上金黄色。
消失,他在心底命令。消失,别再靠近我,他不断在心底诉说,严苛的气氛打破了之前的平稳。他浑身散发出拒绝气息地看着神无,她屏息,紧紧抿着唇,眼瞳因为悲伤而显得阴霾。一阵风吹过,长发随风飞舞,掩盖了她的表情,也许是感觉到华鬼的意图吧,她缓缓关上门。
风声远扬。
和平终于回来了,华鬼安心了。但同时内心的不舒服感觉更加浓烈,前未有的焦躁感让他混乱,不由自主跑到门边。
手放在门把上,下一刻却被烫到似的抽离。
“为什么……?”
感情起伏不定。汹涌而上的不是杀意,而是不知如何解释的情绪——从本家回到鬼之里后,那情绪就一直缠绕着他,扰乱她的心。明明是为了甩开这种情绪才来到别墅的,但现在别说甩开了,反而进驻了内心深处、不可消亡不可稀释地在他心头扩散。
华鬼茫然地盯着门板。手掌和肩膀的伤像呼应什么似的,开始疼痛起来。
跌跌碰碰、脚步不稳的神无在暮色黯然的山路上多次被绊倒。她停下脚步回头,叹息一声后继续走。
只要想到那双带有强烈拒绝意味的金黄色眼睛,胸口就觉得苦闷。想到自己或许不应该来,忍不住想哭。
“神无小姐。”
低头走着的神无听到渡濑的喊叫慌忙抬起头。
“看样子,你无法说服鬼头了。”
“对不起。”
“不,你没事就好。你过了那么长时间都没回来,我都有点害怕了。我试图凝神倾听你的声音,但因为你们主人的烙印所以很难听到。我没有三翼那么优秀呢。”
渡濑并没有为久等一事而生气,只是沉稳地笑着。神无走过去才发现他的身体冻僵了。只有神无穿着外套和围着围巾,他却只是穿着一件薄薄的西装。
“对不起,只有我穿着外套……”
“不用担心。我跟本家联系过了,我们回去吧。之后的事就交给忠尚大人吧。”
“不要。”
神无脱口而出地拒绝。伸出想要拉开车门的渡濑讶异地看着神无,神无狼狈得咬唇。但动摇只是瞬间的,很快神无就直率的看着渡濑。
“我要留在这里。斋主你先回去吧,谢谢你。”
神无鞠躬,渡濑困扰地说:
“你说留下来,但很快就入夜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等到华鬼出来。”
“……不,很快就到也晚了。”
“我在外头等,外套可以先借我吗?我会注意不弄脏它的。”
“外套怎样没所谓……你说在外头等,但日落了……”
一晚不睡也没关系,真的困得受不了就到吊床躺一下吧。因为寒冷而缩起身体的神无表情严肃地想,看向不知如何说服她的渡濑。
“……我不能让鬼头的新娘露宿。”
也许察觉到神无的想法吧,渡濑脸色突然变得严峻。
“到镇上应该有酒店之类的……”
如果附近有酒店,第二天就能一大早到这里来了,想到这里神无表情变得开朗,渡濑舒口气,不自然地别开脸,用力咳嗽一声,然后摇头。
“失言了,请你上车,我送你回鬼之里。’
“但是我…“
“下星期我去接你。”
打断神无的话,渡濑悄然看向别墅的一角。
“鬼头现在正气在头上,今晚就到此为止,迟点再来吧……只要你希望,我会一直陪你来,直到鬼头接受你的劝说。”
神无惊讶地抬起眼眸,渡濑只是温柔地看着神无,点点头。他会陪着神无一起来说服华鬼。听到这句蕴含强烈支持的话,神无表情缓和下来,朝渡濑深深鞠躬。
【三】
“神无这个星期六我们出去玩吧?”
桃子轻轻地问神无,安静的少女抬头,然后又低下。
“我星期六有事。”
“呃,不是吧~~”
桃子特意发出不满的抱怨,神无越发不好意思。看着这一切,桃子深感有趣。
现在已经确认每个周末神无都会出去。上次她把书包丢给神无,自己跑到教师办公室去的那天,神无就出去了。本家的鬼到鬼之里高中来,跟神无一起离开,那之后的星期六神无就说有约了。在闲来无事的女生宿舍,风言风语总是会传来传去的,这在部分新娘中也非常知名度。但这些情报到底是为了打发时间,详细情况不明。
桃子想知道真相,于是试探性地询问水羽,结果水羽守口如瓶难以引出情报。果然还是问神无本人最好。
“你去哪里?我也想去。”
“喂,别那么大声。”
神无突然以严肃的口吻警告,桃子这才想起正参与着社团活动。见周四的人看着她们这边,桃子不好意思地道歉,耸耸肩。她按照响的指示加入放送部,却没想到工作量那么大。一周一次的早晨播放,每天中午的校内播放,有活动时当然要进行广播,还有地方大赛和全国大赛的广播。天真地以为只是单纯广播的桃子,得知原稿都必须由广播员亲手编撰时,确实郁闷。早知道这样就选择比较轻松的社团好了,然而一却都为时已晚。
桃子整理收集来的资料,挑选出必要的情报,快速登记。在资料上做记号方便稍后翻阅,然后继续处理另外一堆资料。虽然觉得随便选择诸如辩论大赛的资料就好,但社团中做事随便的似乎只有桃子。偷偷瞄了认真阅读原稿的其他成员,桃子忍不住叹息。
“部长,我觉得跟新闻部的合作计划是可行的。”
“跟副部长说,藤生。我不擅长做企划。”
“他至今都没在活动室出现过一次!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那就放弃吧。”
“怎么可以!”
低沉的男生和兴致高昂的男生同时响起,隔着磨砂玻璃可以看到两抹人影在移动。部长是三年级的大田原,什么都没所谓,空有出色体格的男子。第一次见到他时,桃子不由得惊疑这也算高中生吗。藤生是二年级的,性格非常爽朗,任何时候都开开心心的。完全不同类型的两人却志同道合,进场聚在一起闲扯。
“坦白说,我不喜欢新闻部。”
“现在不是部长的喜好问题吧?我们不能无视新闻部的情报,而且那里有很多知识渊博的人,对我们绝对有好处。”
谈着谈着活动室的门开了,首先走进来的是藤生,然后是大田原。
“新闻部希望这次的大赛我们派人增援。”
“肯定是有交换条件的。新闻部部长是头号的鬣狗,有可能那么顺利吗?”
大田原叹息地回应,坐到一贯的位置上。刚入部的桃子虽然了解不多,但也知道社团间有着各种竞争。也许跟决裂的学生会和执行部差不多。
再过三十分钟,社团活动结束,水羽来接神无,桃子借口落下东西在教室,跟他们分道扬镳,独自到南楼去。听到熟悉的短信声响,桃子拿出电话打开短信,送信人是响。
“这男人还真是不客气。”
响在短信中问“有没有变化”,桃子皱着眉,一口气跑上楼梯,来到屋顶入口前。她毫不犹豫地推开门,看到一位外形秀丽的男生在日落的阴霾中眺望天空。
“我又忘了上锁……你知道我在这里。”
“除了这里还有哪里?”
瞥了眼语气平淡的响,桃子快步走向他。
“神无周末要到某个地方去。”
“然后?”
“然后?你不在意吗?你不是在找木藤前辈吗?也许就跟神无有关。”
桃子略带侮辱的口吻说,响却不为所动。不止这样,他还似乎对桃子的话毫无兴趣,只是静静仰望天空。
“你到底在想什么。”
本以为能好好行动的四季子,却只是重复进行让神无不为所动的厌恶性小动作;本该跟自己联手的男人却总是漫不经心——而神无却理所当然地享受着庇护翼们的爱护。
“你不想干就算了。我自己行动。你知道吗?万圣节举行化妆舞会哦。可以遮脸可以假装,不会暴露真实身份……不正适合你的做法吗?”
说完挑衅的话,桃子正想转身走人,原本在围栏附近的男人消失了,冰凉冷硬的触感自桃子脖子传遍全身。低头一看,一把锐利的刀刃正抵住她的喉咙。响冷静的表情下,隐藏着尖锐的怒气。好不容易发现这事实的桃子屏息着看着身边的鬼。
那双金黄色的眼瞳在鲜红的夕阳光辉下,如火焰一般燃烧着。
“别诸多抱怨,你只是按照我的命令去做就好。”
轻柔的声线和杀气迸发的眼睛形成强烈的对比,而她一直天真地没发现。直到刀刃强悍地压在喉咙上,她才明白响有着最原始的鬼的本性,焦急与战栗侵袭全身。
“……那刀子,我之前有见过哦?”
桃子喘息着说,响的力道缓和下来,慢慢抽离了刀刃。响盯着桃子问:
“鬼头新娘吗?”
“神无?她讨厌这种武器。我看到江岛的同伙都有这款式的刀。”
“江岛?谁?”
“江岛四季子。我班上的……讨厌神无团队的领袖。”
知道响的兴致从自己身上转移,桃子安心地说出了一个名字,但他只是“嗯”地回应一下,收好刀刃就要走。
“如果我发现贡国一的行踪,要告诉你吗?”
响一直在找国一,肯定想得到他的消息。闻言,男子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是以右手丢了什么东西过来。桃子伸手接住在夕阳中泛起冷然光芒的东西,这才知道是钥匙。桃子明白这是屋顶的钥匙时,响已经消失在门后。
“乱来的家伙。”
性格傲慢,总是让人暴怒不已。桃子不高兴地转动钥匙,突然,发现地板上有个长长的影子。
“什么?”
桃子放下手,走过去,发现一个露出歪斜笑脸的恶心人偶摊在水泥地板上。
“这是神无的诅咒人偶。”
原本就不可爱的人偶,现在捡起来摇摇晃晃的,显得更加恶心。感叹神无竟然购买这种恶心的桃子,突然发现人偶的手工比市面上类似产品要复杂很多了,一时好奇的桃子细心观察。
“……难道是手工做的,不见了他也许会找呢。想要直接还给响的桃子,确认门后没有任何气息,才把被夕阳余晖染红的人偶收入口袋中。
【四】
星期六,神无还略带睡意就开始出发了。
“早上好。”
但她无论怎样快速、提早准备好一切走到外头,渡濑早就穿着整齐的西装站在漆黑的轿车旁等待着。神无越来越怀疑他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慌乱”。
诚惶诚恐。
“早上好。”
神无深深鞠躬,渡濑拉开车门,神无坐进后车厢。下了山,车子在高速公路驰驰骋了几小时,购买了所需食材,两人到华鬼所在的别墅去——那就是星期六的约定。因为交通费的食物费用都由渡濑支付,神无非常不好意思。
“这种支出算不上什么数目。”
壮年男子以比平常快一点的语气说,眼角稍稍往下弯。浪费一天陪神无到别墅,渡濑却非常期待的样子,实在让人费解。
“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神无不安地问,渡濑马上否定。
“上次你到别墅去,没有受伤就是好兆头了。”
尽管山路的确难走,但也不至于危险到让渡濑如此担心。神无不明白他的意思。
“那里是鬼头的领地,本来谁也不准靠近的,连忠尚大人都不能擅自进入。过去鬼头曾经躲在那里,忠尚大人派遣庇护翼去把他带回来,结果还是失败了。”
神无乖乖地听着,渡濑继续说:
“大家都遭到讨伐了。简直是防不胜防。就在他们开口说话的瞬间就全部倒下了。要看看那时候的伤吗?”
渡濑问,神无只是摇摇头。想到在本家时大家都不管华鬼的态度,原来这就是原因。但他到别墅的那天,虽然华鬼表现得很抗拒,但却没有感知到危险。只是觉得他完全不把自己当一回事。
“……也许女人就没问题吧。”
神无说出自己的想法,停车等待绿灯的渡濑扭转头看向神无。
“鬼头的行动不会有例外。一直到现在都是。”
若有所指地说完,渡濑笑了笑,灯号转换的同时车子启动。
“我们曾经在街上寻找鬼头应该会喜欢的女生——失礼,我们的确没有办法才用此下策,让那些女人使用苦肉计接近鬼头,但她们都惶恐万分地回来……”渡濑叹息,“没有人受伤已属万幸了。”
第一次到别墅时他那么警戒、一直在车外等待神无回来似乎也是这个原因。终于明白怎么回事的神无,看到车子停在来过一次的空地上,赶忙抓起装满食材的袋子下车。
“不为所动。果然如忠尚大人说的,她是很重要的人。”
在渡濑苦笑的目送下,神无不解地踏上山路。为了调整袋子的位置,神无走一下停一下,心急地想要早点到达别墅。看到那座白色的建筑物出现在林木中,马上小步跑过去。神无喘息着打量四周,发现房子摆放着木板、钉子、油漆罐。
叫人意外。
——意外之余,每次接触都有新发现。拒绝别人,营造出自己坚硬堡垒的鬼,其实比任何人都温柔。语言不代表一切。刹那间显露出的态度也许不足以表现他的本质。看到他不问人知一面的神无,不停地想着。
看看四周,吊床上有一团隆起,神无走过去。果然华鬼冷着睡脸在那里。神无笑了笑,从口袋中拿出兔子玩偶,悄悄放到华鬼身边,他原本皱眉的险峻表情缓和下来,翻个身抱住了毛玩偶。
本以为他要醒来的神无,听到他发出的平稳呼吸声后松了一口气。她提起购物袋,仰望正在修缮中的建筑物。华鬼修缮的不止是建筑物,连草坪和花坛他都在整理,从庭院工整的样子就能看出一二。
神无进入别墅,把用品分门别类,食材放到冰箱后,开始准备午餐。
有东西温柔地抚摸着脸颊。
神无蠕动身体,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贴着厚实的吊床布料,慌忙起身。
“啊。”
她会惊叫是因为自己侵占了本该是华鬼的休息的地方。脸颊上传来柔柔的触感,她知道抚摸她的正是风。眨眨眼,双手抱住兔子玩偶,眼珠四处乱转,理顺中途中断的记忆。当时正为华鬼做饭,但见华贵睡得那么香,她忍不住眺望华鬼。之后记忆会中断是因为他看着看着华鬼就睡着了吧。
从吊床下来,向往屋内走去时突然听到别的声音。神无看到了站在建筑物前的华鬼。华鬼母亲住过的别墅非常旧了,残留着过去重复修缮和改建的痕迹。有些痕迹风化了跟建筑物融为一体,但崭新的痕迹也不少,这反而让神无更想把这原本显得孤冷的房子变得柔软温暖。
华鬼动了。
他往前踏出一步,抚摸着白色的柱子。看到那温柔的手指动作和溢满平稳光芒的眼瞳,神无心跳突然快了几拍。
想跟他说话。希望他回到鬼之里。但一旦她说话,华鬼的表情就会变得严峻,迸发强烈的拒绝气息。尽管他有着把神无搬到吊带床上、任由她睡觉的温柔一面,却还是拒绝跟她说话。
神无用力咬唇。
明明近在眼前的男人,却让她觉得天涯一般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