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最近桃子总是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当然不是经常那样,只有她采取特别行动时才会有如此感觉。但跟过往相比,明显敏感很多。
早上七点,桃子抵着寒冷,赶在上学人潮出现前回到学校。学园、女生宿舍、男生宿舍、职员宿舍——整理连接四座建筑的通路是校务员的工作。今天跟昨天一样,路上的雪被铲掉,让人能行走。如果积雪量大,道路一会儿就被掩埋,行人难以前进,因此校工应该刚刚整理过吧。为他们工作热诚感动的桃子转着红色的伞。走近校门,突然停下脚步,环视四周。
有人在盯她。
但现在还那么早,应该没多少学生回校。职员室又在中央楼,应该看不到这边的。她快速打量庭院和校舍,再次迈步前进。本来应该走进校舍取暖才对,但桃子驾轻就熟地在风雪中前进,虽然举步维艰,但不能回头。
“为什么我一定要那么辛苦啊!”
嘟囔地埋怨着,继续走。钻过敞开的围栏,担心着如果在这里留下脚印会不会被怀疑。突然积雪从树枝上滑落,伴随着沉重的响声跌落地面。吓得猛然回头的桃子,看到从积雪欺压中解放的树枝上摆动。喘了一口气,脸转回前面。
刚踏出一步,违和感涌上心头,桃子皱眉,再次往回看。
雪地上站着一个陌生男子。
“丫头,往哪儿去?”
冷气以外的气息让她毛孔直竖。她想到要逃时,己经来不及了。
“要去哪里?”
男人淡淡地问,调子跟刚才几乎一样。桃子咬唇不语,心脏因紧张和动摇狂跳,桃子缓缓地吐了口气。
“那是我的自由吧。外人请离开,这里是鬼之里。”
桃子为自己丝毫不颤抖的声音感到不可思议。
“丫头,不想死就回答我的问题,你在这里鬼鬼崇崇地做什么?”
即使看到男人们的眼睛染上金黄色,桃子心底场起的也不是恐惧,而是愤怒。男人们脸上露出“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的信息。如此沉默下去不是好办法,响又没限定她不能说出国一的事,告诉他们也没关系吧——虽然这样想,但桃子还是选择沉默地睨视着男人们。
“可恶的女人,让我好好教训她——”
“住手。”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树丛中传来。男人们脸色一变的同时,一道熟悉的男性背影出现在桃子面前。
“这女人很麻烦的。”
响守护桃子似的站在她面前,含笑地说。
“谁麻烦了!你不是更麻烦吗?”
桃子吐糟,响不知为何露出奇怪的笑容回头看她。
桃子不由自主地皱眉,也许是觉得她的反应有趣吧,响笑容加深,伸出手,被他温吞的举动吓到的桃子,迅速环视他背后,只见男人们都茫然地站着。他们似乎没打算趁响毫无防备时攻击。
桃子握住响的手,站起来。
“你们打算对她做什么呢?”
响快乐地询问,桃子抚落身上的雪花,脸上一沉,尽和响的回话简短,却嵌入了他的个人意志,男人们的回答将决定他们的生死。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小觑响的实力。当然男人们也不会被这么一句话吓跑了,他们只是霸气尽失地站在那里。
瞬间,桃子明白了这是力量的关系。
“你们……选定委员吗?看来‘上头’主意己决。那你们更不应该在这里纠缠,万一引起什么麻烦,事情就难以解决了。”
响的话让男人们异常狼狈,他们视线交汇以确定彼此的意愿。
“尽管我们意想不到会有障碍,但他本人也许可了……”
“本人?搞错了吧?随便你们,这么点人数也不可能胜过他,不过毫发无伤地空手而归,的确满丢脸的。”
“……等一下,真的吗?”
最先从森林出来的男子僵硬地问,响冷笑出声,
“如果你们是问他是否不放手的话,他的解说不会。”
因为他们的对话没头没尾的,桃子难以听出个头绪来。但因为目前不适合发问,她只能谨慎地盯着他们。陌生男人们一共有四个,但即使他们合力都比不上响。数量上取胜的男人们疑惑的样子,正好印证了桃子的推断。
“你……能协助我们吗?我们不能这样回去。”
男子突然提出要求,其余三人似乎都被吓到了。
“视乎条件。”
响那张微笑的侧脸渗出些许恶意,宛如童话中狡猾的恶鬼。
响扭转头,朝桃子点点下鄂。他似乎让她离开。桃子手上拿着给国一的食物和换洗衣物。虽说缘于不想被她听到他们的对话,但另一方面他还是在意国一的吧。
桃子以眼神回应他,响满意地点头。
【二】
自从决定开办鬼之里祭典后,整座学园都笼罩在活跃气氛中。首先是时间安排被改变,分派到同学手中的通知也越来越多。最恐怖的是,正如班长所说的,不同科目的课程内容都被复印出来,份量很是惊人。
执行部主办的活动无视预算,甚至无视理所当然的规律。专制式的活动让学生们惊喜之余更多的是困扰。
“还是上课比较好吧,我问部门的前辈们鬼之里祭典的事,他们的脸色大变呢,怎么回事啊。”
“理由呢?”
“……为什么?”
“不知道。”
在被雪掩埋的操场一角,男生们脸色凝重地围在一起闲聊。历时数天决定的雪人主题,不知为何变成了来自未来的机器猫。当班长冷冷地质问大家是不是想夺取最后一名时,学生们纷纷反驳。
所谓的——
“大众偶像,知名度天下第一。普通的雪人不好玩,我们给机器猫涂上颜色,冬天都能制造夏威夷感觉。”
班长本以为这提案会被否决,不情不愿地在班上提出,结果却背叛了班长的期待,提案得到同学们的一致许可,因此造成了班长短暂的失落。
为了加大活动的吸引力,只有执行部知道每个班堆出来的雪人的正体。跟因为丢脸而失魂落魄的班长相对,同学们干劲十足。
“幸好学校位于深山。”
长外套,缠了三圈的围由,羊毛手套,还有靴子——一身完全防寒用品的班长,站在操场一角,挽着手感叹。
即使是堆雪人,但雪人的基础是木头,然后再堆雪。当工具、木才、竹子、舞台器材等被卡车运来时,初次参与鬼之里祭典的学生们难掩惊讶。都是些本来应该在室内制作的东西,而且一般高中也不会有那种设备。迷惑的学生们聚集到操场上来。现在部分舞台被搭建起来,规模己经相当宏大了。
这能叫学园祭吗——神无仰望着发生低沉轰声的机器把器材吊起来,不解地想。
判断出在校内领地工作的工程人员都是鬼一族,神无有点紧张。
“听说外头空地要建造擂台,还有部分雪人。”
神无跟班长一起眺望工地现场,桃子对她说。
“有大量土地真好啊。据说这附近的土地都是学校的。”
桃子苦笑,突然一群拿着焦距相机和数码相机的人奔出校舍,然后快速地开始拍照。正当她们为鬼气迫人的情景吃惊时,放送部部长大田原小心地举步走来。
“你们也是堆雪人组的?”
“部长你也是?”
“嗯,真巧合啊。不过三年级能选择性参加,所以都是一二年级在努力啦。”
“呃,那不是太狡猾吗?”
“三年级因考试和就职活动忙翻天了。这就是高中生涯最后一次祭典了,真期待。”
桃子不满地抱怨,大田原则挑起粗大的眉毛回答。远处他的朋友一咕,大田原就走了。目送他背影的神无感觉到有人在盯自己,环视四周,发现是四季子的同伙们。虽然没有明显地表现出厌恶,但她们却满脸不快地跟下任领袖——优奈低声说着悄悄话。然而她只是失魂落魄地茫然呆站着,没有任何反应。
非常不自然的情景。
神无叹息着移开视线,仰望染上雪白的山峰,奇怪的不止是她们。从保健室被移送到医院的国一至今还没回来。他受了伤,情绪不稳定,于是就让他住院了——丽二是这样说明的。然而自那之后事情就变得古怪,丽二没有告诉她国一医院的地址和情况。应该掉落在地板上的木雕人偶不见了,这让神无很担心。
知道国一被响带走的只有华鬼一人——丽二跟光晴不想让神无担心,异口同声地保持秘密。不知内情的神无只有疑惑了。
她边想,视线边漫无目的地游移,跟一个罕见地出现在此的秀丽男子四目交投。他扬起鲜活的微笑,朝脸色发青的神无走来。
“神无,她们又看这边了。虽然她们不像江岛那样讨厌,不过也够郁闷了。神无你有听吗,神无你看什么……”
单方面说着话的桃子声音乍然停止,一阵轻微的炸裂音响起。冷冷的感觉自脸颊蔓延,神无不由自主惊呼出来。桃子按住额头呻吟,指缝间渗出鲜血。
“土佐塚!?”
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什么事的神无,思绪混乱地叫。
“避开了。”
“没用。”
同班同学丢下优奈,到另一个地方聚集起来谈笑。她们巧妙地靠在一起,遮住了彼此的行动,其中一人从口袋中拿出小石头交给手上握着雪的女生,女生把石头按进雪球中,跑出去。
避开?什么?没用?什么?神无在胸口重复着她们的简短对话时,第二枚雪球又被抛出来了。
“这种恶作剧一点都不好玩。”
神无俯下身体,感觉到一股不愉快的气息,回头一看,发现自己身前站着一个男子。那宽厚的背部让神无以为他是华鬼,但马上就感觉到气息上的差异,心脏剧烈跳动,血气尽失。神无隔着外套按住烙印,全身颤抖。
“大家要好好相处啊。”
尽管那人语气轻盈温柔,但冷意却爬上神无背脊,这男人怎么会在这里——神无想,桃子睁大双眼。
“响?”
桃子念出忌讳的名字,响单手捏碎了雪球,拿出里面的小石头,放在手上抛来抛去。
“没事吧?现在流行这种危险的游戏呢。”
“怎么可能。”
“那就让她本人体会一下其中的滋味吧。”
说到这里,桃子发现神无的视线,闭上嘴。
桃子跟响之间奇妙的氛围让神无疑惑,他们简直就像旧相识,不,从亲密度来看,应该比相识更甚。
“没事吧?”
“嗯,只是擦伤了一点。”
“没血了。”
“呃?啊,真的,我不痛啊。”
“到保健室去。”
“麻烦。”
“……受伤的是脸部。”
他们的对话,别说神无了,连心怀敌意的同班同学都哑然。但他们完全不在乎。
“让我看看。”
“算了,只是擦到一点。”
“不止是一点吧。”
说到这里,响转头看着脸上血色尽失的神无。胸口无尽的骚动。响看到手足无措的神无,笑了笑,然后快速伸手抓住桃子的手,从额头到手臂确认她受伤的程度,眯起眼。
他低下头,舔了舔她的伤口,然后吻住了桃子。
神无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不止是她,所有目击的人——甚至被吻的本人也只能双眼圆瞪,全身僵直。桃子眨了眨眼,挥开响的手大吼:
“你干什么啊,变态——!!”
“生气了,有一股血的味道呢。”
“看也明白了吧!到底在想什么,笨蛋!”
桃子尖锐的斥责让神无猛然回神。
“……你说出那么可爱的话,我真的想让她们闭嘴了。”
响微笑着,以毫无起伏的语调说。桃子乖乖闭嘴,一脸咬牙切齿的表情。相反,响却略带遗憾。
搞不懂,但只有响是危险的鬼这一点是不变的。
“土佐塚,这位是?”
思绪混乱的神无,操纵沙哑的嗓子使劲发问。桃子重重地叹息,仰望响。
“……二年三班堆雪人组的堀川响,我的……男友。”
“男友……?”
“初次见面。”
响笑着打招呼,别说是第一次见面了,之前他甚至想伤害神无的性命。神无无法接受这个难以理解的状况,只是看着友人,桃子的鬼是响吗——神无突然想起桃子介绍时称他为“男朋友”。如果是自己的“鬼”,就不会特意这样表达吧?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不是土佐塚的鬼吗?”
学年跟立场都不同的两人完全没有交集点,很难想象他们在什么契机下遇见的。
不,宁可他们是在契机下遇见。
“啊,其实——”
响突然把手伸向神无,同时扬起一抹淡然的微笑走近说。
“别说多余的话。”
“桃子没有鬼,我现在很珍爱她,如果她知道自己被我利用了,会很受伤吧?”
神无抬头,响只是温柔地笑笑,继续说,
“觉得自己是垃圾。”
凝视空无一物的他的手,神无屏息。桃子是她来鬼之里高中后,唯一对她表现亲昵的女学生,唯一一个朋友。
莫名的恐惧沉重地压在心头。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响始终维持温和态度询问,桃子脸露惊讶。
“什么?”
“她呆呆的样子,我以为她不明白我的意思。”
“怎么可能,对了,你太显眼了,害大家都失魂落魄的。”
“嗯?是吗?”
看着不太平衡的两人,周围的学生们都难掩惊讶。恐怕是因为响的容貌吧——但继承鬼族血统的学生们脸上除了惊讶还有其他情绪。
“以后多多关照了,朝雾。你们也不要玩太危险的游戏了。”
扬起一抹善良的微笑,响的注意力从亮色苍白的神无身上转移到手足无措的女生身上。他边把玩着手中的小石头,边朝她们走去。
“啊,真是太强烈了……很爽。”
桃子快乐的笑容近似嘲笑,那种莫名的违和感让神无全身发抖,响跟畏惧的女生们说了几句话,把石头还给她们。原本敌意张狂的她们瞬间难以置信的萎缩了。
“你看她们,难以置信的样子呢。”
桃子呼呼地笑着问她,看到她脸色苍白,马上隐去笑容。
“男朋友……那人是土佐塚的男朋友?”
“嗯,不是我的鬼。”
听出桃子自嘲的语调,神无下意识触摸烙印。瞥了神无一眼,桃子叹息着说:
“是对方强行要跟我交往,不是我喜欢他。”
“什么时候开始……?”
“……神无从木藤前辈家回来后,我们的关系就好起来,不过是最近才开始交往。他告诉我,很久以前他的朋友就交女朋友了。”
桃子的宣告对神无来说,具有异常的冲击性。
但她马上想到了,响说自己“利用”桃子。桃子没有鬼,所以会很珍惜他——
“土佐塚,那个人……”
神无想说“还是跟他分开比较好”,但没有说出口。那种自己说出理由可能会伤害到朋友的矛盾感觉压在她心头。当然,神无明白自己沉默不说也有可能让桃子受伤,响找到缺口跟桃子接触,无论迟早,她都肯定受伤。
这样下去自己重要的朋友必然会伤心。无论如何,她必段做点什么。桃子没有察觉神无内心的挣扎,只是轻蔑地看着被响吓怕的女生们。
“那些家伙以为我没鬼就老欺负我。”
“呃…………?”
“……悄悄告诉神无吧。”桃子扭曲笑脸,靠近神无低声说,“我被自己的鬼舍弃了。我告诉你过吧?美丽母亲生出美丽女儿——次女样貌却完全超乎意料的丑,给我烙印的鬼向其他新娘求爱,然后离开了鬼之里。那些家伙凭什么自以为是?因为超出期待而践踏别人,甚至把人当成垃圾——什么东西……”
“土佐塚。”
桃子俯下头,隐藏表情,深深吸口气然后微笑。
那瞬间,原本探向桃子的神无的手,不由自主握紧拳头。
“别同情我哦?我最讨厌被人同情。他把银行卡交给了我,即使没有鬼也没关系,神无也是吧?”
尖锐的声音中混合着讽刺意味,来到鬼之里的新娘都会得到鬼的照顾。一般来说,鬼会在精神上物质上支持新娘,以此证明他们接纳新娘作为自己家庭的一份子。然而神无没得到华鬼的接纳。本应该是小事,神无却难免觉得受伤,并为此狼狈不己。
也许她变得贪婪了吧。
跟只懂得怯懦时不同,那种渴望继续的欲望宛如无底黑洞,一不小心控制就会想见他,到处寻找他踪影,想要碰触他,梦见他。
神无慌忙隐去那种想法,看着自说自话的桃子。
她若无其事地说着,表情像平常那么开朗,似乎完全忘记刚才的告白,只是说着其他无关紧要的话题,轻声笑语。看着桃子,神无想也许以后再告诉她会比较好。
神无想给予桃子一个笑脸——但失败了。
微笑着的友人眼瞳冻结,神无感觉到两人间有一堵孤绝的墙壁,也读取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拒绝气息。
某种从心冰冷的奇妙感觉罩着她。
“怎么了,神无?”
亲切的声音远去,心底响起类似警钟般的鸣叫。想回答“没什么”的神无,感觉话语堵在喉咙,沉默不误。莫名的不安在心底膨胀,夺取了她的思维能力。她不知所措地站着,从女生群中回来的响不解地问:
“怎么了?”
“不知道,突然就不说话了。”
“不舒服吗………那是……”
响突然顿住,勾起嘴角。觉得奇怪顺着他视线望去的神无,看到血色尽失的水羽和一个中等身材的帅气男子、还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娇小少女同时走来。
“三翼之一和执行啊的人吗?”
响满足地低喃。
被眼镜少女感到的学生呆了呆,旁边的男人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神无觉得奇怪的时候,水羽来到身边,庇护在她身前敌视着响。
“什么事?”
“……庇护翼这么迟才登场,这也叫守护新娘?”
响对不满的水羽沉声问,从他的举动可以看出,响没有动手的打算。然而想到他之前的行为,又不敢完全相信,水羽浑身迸发敌意,直直地盯着响,问神无“没事吧?”。
神无点头,水羽说:
“你干什么?不喜欢华鬼的话就直接对华鬼出手好了。”
“朝雾从上面——”
愤慨的水羽的声音和明朗的少女声音重合,一串没根据的数字蹦出来。神无身体摇晃,抓紧水羽的外套。
“呃?什么?”
水羽警戒着响,同时看向神无,看到她脸红通红,不由得皱起眉头。
“呃,里面那位是土佐塚呢,土佐塚。”
突兀的声音来自眼镜少女,她完全不在乎紧张的气氛,再次念出数字,这次轮到桃子脸红无言。无法理解的水羽看着少女,马上想起什么,响也“啊”地叫了一声。
“你们是执行部的?”
“你是堀川响吧。体格很不错啊,虽然鬼族人外貌很不错,你却出类拔萃呢,很美味的样子。”
“万里,万里,你太多个人意见了。”
“……啊,我是执行部书记今井万里,他是会计都村凉。”
尽管被凉阻止,万里还是若无其事地自我介绍。但害羞得想要找个洞钻进去的神无和桃子哪有空管他。
“为什么你会知道我的三围……!!”
桃子大叫,万里得意洋洋地以食指托托金属眼镜的边框。
“呼呼,虽然不至于看一眼就知道你的身高、肩宽、胸围、腰围、臀围,但我脑袋会自动测量你从脚踝到全身的曲线变化,看到你手掌到手腕的线条我就能统计出来。”
“就是说,万里是专业人士。”
“这样说太失礼了,虽然无法了解身体脂肪率,但我就算隔着衣服也能得出完美的身体数字,这是一种威胁性的能力,请你别用那个词形容我。”
“是你自己说有威胁性吧。”
凉苦笑,呆然地看着抬头挺胸的万里,桃子猛然回神。
“性骚扰!”
“NONO。这是为了舞会用礼服采集尽寸。我们会做出完美又吸引人的礼服!”
捏着拳头说服众人的眼镜少女,瞥了一眼水羽和响,念出一串数字,即使隔着厚厚的防寒也能测量,这早就不是“威胁性的能力”,而是超越人类范畴。
“舞会用?这个吗?”
“容许我推荐一下,堀川你穿燕尾服,朝雾是鲜红的礼服,土佐塚的身材出奇的好,穿胸口比较低的黄色礼服,或者是鸡尾酒会礼服。”
“再准备一个单片眼镜。”
“收到!想不到堀川你这么好相处!凉,做记录。”
满脸笑容的响和万里毫无维和感地进行对话,但被丢在一旁的人则是脸色发青,神无想象自己穿上红色礼服的模样,脸色更加难看。
“白色……!不起眼的颜色……!”
“什么叫胸口比较低?”
“哎呀,那个鸡尾酒会礼服,只有我能穿吧。”
“话不是那么说吧!”
听到反驳快速回头的执行部成员眼前多出两条手臂。桃子抓住万里,水羽抓住凉,正想要离开的他们耸耸肩,咋舌。
“按照规定,多少得征询我们的意见吧。配合执行部的活动是很好,但身为神无的舞伴,我要穿什么衣服呢?”
“啊,不如朝雾穿西装吧?”
这是万里的提案,仰眉倒竖的水羽表情瞬间变化。
“西装,男装?那……我想看看。”
“我穿红色礼服。”
看着认真思考万里提议的水羽,神无非常焦急,只是她一个人男装不是更加引人瞩目吗?无论如何,她都不想如此引人瞩目,既然这样还是穿红色礼服算了。
“神无你穿红色礼服?把头发束起来?好期待——”
不知抱有何等幻想,水羽的脸快乐得开花一般,他无心的一句让神无安静地垂下头。本来想跟万里说最普通最不引人瞩目的衣服就好,但看来无法说得过去了,神无只能保持微笑。
跟心情大好的男性阵宫不同,女性阵营不满地沉下脸。
“我穿普通点朴素点就好,反正我身材不算好。”
“你自己却没信心?只要把腰围显露出来,你的身形很好呢。如果你再高一点,穿什么礼服都有味道,男生最喜欢土佐塚这种体型了。”
万里说,不知在想什么的响也点头认可。
“响!你别乱说!”
吓一跳的桃子,无法理解状况有点茫然的水羽,得意洋洋地笑着的万里。
“最近太多女生瘦过头,让人遗憾,不过这一点上,土佐塚做得很好,适合穿礼服的体型,漂亮的胸型,丰腴均匀的线条,同时兼具性感气质,看起来更加有女性魅力。皮肤纹理细致,穿上大胆露背的礼服,显示出身体线条,再强调出腰身,穿上高跟鞋让整个人高贵炫目!头发——”
“万里万里,大家都看着你。”
“哎呀。”
肩膀被拍了拍,万里终于闭嘴。大致明白他们目的的神无冲口而出自己的疑问。
“特制品?”
万里的眼镜上闪过冰冷的光芒,神无缩缩身子。如果使用量产衣服,得知道使用者尺寸后就完事了,但现在他们问得那么详细,应该是特制品。万里的气息明显慌乱起来。
“当然,我们执行部,对待祭典可是一丝不苟的。要玩得彻底就必须有所牺牲,加入衣装组的人必段有着被鞭策的觉悟。虽然鞋子要跟外面厂家订购,但起码衣服和佩饰都要完美!嗯,那就是执行部的矜持!即使通宵达量也在所不惜!”
“万、万里万里,你的嘴歪了。”
“……失礼。”
她轻轻咳嗽一声,敛去得意的表情,但嘴角始终有点往上勾。
把大量人员分配到衣装组就是这个原因吧。看到眼镜发光,狡猾地笑着的执行部书记,让人不由得同情起衣装组的人来。她环视四周,看到班长拿着扩声器大吼大叫,定神说:
“气氛很热烈呢。凉,我们也不能认输,继续测量!”
宣言完毕,执行部成员朝气蓬勃地走远,目送他们背影的水羽歪着脑袋,转头看着班长。
“鬼之里祭典真够讨厌。”
随着细节的明朗化,心头越来越不安的人不止是神无,附和喜欢祭典的执行部的人和抗拒的人开始争执。
“混蛋!分什么组!大家一起来啊!”
班长毫无顾忌地朝高年级生大吼,同班同学的笑脸都冻结了。水羽叹息,睨视着饶有趣味环视四周的响。
“……为什么堀川响会在这里?”
“为什么?因为我是堆雪人班的、也是桃子的恋人。”
水羽被响的回答吓呆了,嘴巴也大张,但很快他就严肃地拢上嘴,质问似的看着神无。但神无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接触到她疑惑的眼神,水羽表情更加严峻。
“土佐塚的恋人?堀川你没有新娘吗?”
“现在没有,为什么这样问?”
“为什么,如果你都有交往的人还对神无烙印……”
水羽知道第五枚烙印的事——这事实冲击着神无的头脑,她拉了拉他的大衣。如果在这里质问响,桃子就会知道真相。太过紧张的情绪让她连选词的心思也没有,拉住吃惊的水羽的大衣。
“神无?怎么了?”
“我还是去处理一下伤口再回来。早咲,老师来了你就说我在保健室吧。响,再见了。”
像要打断水羽质问似的,桃子朗声说。她的表情有点玄妙,但马上就消失了。桃子牵起神无的手,离开气氛怪异的现场。
水羽疑惑地看着响,响只是微笑。
不安地心底扩散。
响就是给桃子发短信的人,两人关系亲密——那到底代表什么呢。
“他向土佐塚你求爱了?”
也许是问题太叫人意外吧,避开搬运器材学生,往前走的桃子停下脚步。
“响吗?没有求爱啊。问题不是那么简单的,而且我也不想。”
“不想……?”
“只是交往就好了,他又不是自己的鬼,没必要如此拘泥,适合就交往,不适合就分开。跟普通恋爱一样,神无你想太多了。”
没有亲密朋友的神无不能很好地理解那种感觉,很难坦诚地接受桃子的说法。
“对方也不想求爱,所以就没必要特别在意了。”
她的话让神无心跳加速,同时涌上“为什么”的疑问。明明都跟桃子交往了,为什么还要给不喜欢的女人烙印呢。鬼是珍爱新娘的一族,很容易想象响的做法会给桃子带来多大的伤害。
为什么那男人要把烙印——
“刚才开始你就怪怪的,怎么了?”
桃子讶异地问,神无用力摇头否定。不知道该如何说,意识到自己将要说出口的话有多残酷,她就无法开口。
“没什么。”
“真怪,总之先到保健室去吧。”
“嗯,那个,土佐塚。”
“什么?”
温暖的手紧紧包裹着神无的手。
“没什么……对不起。”
看着桃子肩膀摆动,神无停下脚步。但桃子无所谓地牵着她的手往前走。神无不断回头确认响有没有跟着来,确认分散在庭院的堆雪人组中有没有可疑人物,悄然叹息。
烙印无法消除,最起码现在还不知道消除的方法。
怎么办——想到这里,心便觉得难受。神思分散的神无突然感觉到一股锐利的视线,仰望堆雪人用的棚架。交错的人影有条不紊地劳动着,多数是专门的从业者,而其中却有一个熟悉的男性背影。
“那是……?”
“神无,那边的不是木藤前辈吗?还有须泽前辈……学生会是来巡察吗?”
被牵着手的神无,谨慎地走着不习惯的雪地上,注意力回到地面,扶住桃子的手臂。
“能说话吧。”
桃子支撑着神无,低声问,看向人堆那边。
平常就不安静的庭院现在更加吵杂。位于人群中心的是不高兴地环视四周的华鬼和挂着仙女般微笑的须泽梓。看到喊住学生热心咨询的梓,神无想起她在女生宿舍说过的严厉话语。尽管气息不同了,但心底的想法仍旧相同吧。衷心地希望同学都遵守规则,没有任何麻烦事。
梓美丽得凛然。应该是很适合站在华鬼身边的女人吧。事实上,大家都以羡慕的眼神看着她。
“土佐塚,我们到保健室去吧。”
无法插足的状况。神无抽回视线,看向出入口。但桃子没有在意神无,以缓慢的步调靠近他们。
“木藤前辈也要工作呢。平常都只会偷懒罢了。他们跟执行部关系恶劣,见不到也是好的。啊对手不是士都麻前辈的话也无法吵起来呢。”
身为执行部会长的光晴是个性格温厚的男子,却跟华鬼关系异常恶劣。神无点头,发现自己跟华鬼的距离越来越短,慌张起来。
“土佐塚,我——”
到唇边的话被咽回肚子里。在人群中露出郁闷表情的华鬼,不知何时起开始直直地盯着神无。今天早上才分别的人,到晚上就能再见了,在这种特别的地方相遇,感觉太张扬,同时也很让人紧张。
“神无,别上课了,跟前辈一起到保健室吧?我到教室找创伤膏。”
“呃?”
“你说你不舒服,让前辈陪着就好了。老师要到处巡察,如果保健室没人你们就能独处了。你等一下,我去喊他过来。”
桃子放开神无的手,直接往华鬼走去。想要开口阻止桃子的神无,听见楼梯上传来刺耳的脚步声,抬起头。
心底有什么在震动。
桃子回头。她的脸因诧异而扭曲,朝神无伸出手。但那手只是抓住空气。幽灵般出现在桃子背后的鬼,抓住她的手腕往身边拉。响扬起丑陋的微笑,以美丽的指尖指着神无头顶。
粗哑的金属音不断重叠。扩展在眼前的是,用来搭建棚架的器材和堆雪人用的器具。那里面有人影,却无法确认长相。影子变得清晰,沙,厚重的铁板穿插在白雪儿中。
神无心底的警钟瞬即鸣响,命令她“快逃”。但因为恐惧僵硬的脚纹丝不动。她闭上眼,反身性地以双手护着头部——然后,一股热气包裹全身,她睁开眼。
身体往后倾斜,倒在雪地上。
不断降落的器材,钝重的金属音。
还有眼前的男子。
“华鬼?”
神无仰望覆盖在自己身体上的华鬼。器材毫不留情地敲打着两人交叠的身体,沉重的振动从紧贴自己的身体不断传来。
想开口说些什么的神无,看到华鬼眼瞳中的光芒,屏息。
他眼瞳中寄宿着安然的色彩。呼唤着他名字的神无,被他紧紧抱着头部,视线与思考都陷入黑暗。
异常的重量加诸在身体上,两人的身体沉入积雪中。
神无用力闭上眼,紧贴着那具守护自己的身躯。
【三】
耳边传来空调低沉的运转声,从睡眠中醒来,神无掀开被子。
“醒了吗?”
温柔的询问叫她睁开眼,半撑起身体,神无终于知道自己躺在床上。用于区隔空间的帘子被掀开,一道黑影移动,伴随着轻微的声响来到她眼前。
“有没有觉得哪里疼?”
保健室主人露出美丽的笑靥询问。看着在窗外延展的银色世界,神无没有回答问题,反而快速翻身下床。
“华鬼呢!?”
崩塌下来的器材很多,里面有些东西即使是鬼也无法抵挡的。
“他没事。落下来的多是铝管。虽然也有沉重的棚架铁板,不过幸好都被弹开,没直接击中他。我给他诊治过了。”
无论华鬼如何拒绝,只要丽二认为有必要,即使强迫也会给他诊治。他不在这里,起码说明华鬼的伤没重得需要丽二治疗。
神无身体一松。
“是华鬼把你送来的。”
丽二以轻得有点飘忽的声音说道,朝惊讶的神无点头。
“救了你的人,把你带来的人都是华鬼。水羽当时好像吓得动不了。我也在场——刚好巡警到那里。我也吓得动弹不得,真是难堪啊。”
“没、没这种事。”
那种状况下,吓得动不了没什么奇怪。因为连当事人也只能呆站在原地无法动弹。所以——
“高兴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神无一跳。尽管对方的表情若无其事,言语却有比起字面来更深的含义。
接触到丽二真诚的目光,神无咬着唇。
日子重复而单调,心却点点滴滴地变化。本以为两人的关系只有紧张戒备,然而实际上自己过得很安稳。而他对待她的态度也比过去明朗很多。
那不能不叫她高兴。
“对不起。”
紧捏着被单鞠躬,白皙的手指拂过她的头发。绝对不会口吐怨言的男子,温柔地笑着,垂下眼睑。
“那是你的选择吧。”
低喃完,他俯下身子,往神无额头上烙下一吻。神无明显僵硬的身体引来他的苦笑,走到圆凳子前坐下。
“不过庇护翼的责任就另作别论,我会继续守护你的。”
神无手按住额头,脸色羞红。
“水羽也有着同样的意见。本来新娘一旦跟自己的鬼一起,庇护翼就没必要守护下去,但现在的状况,那男人似乎不太能接受的样子。嗯,在众目睽睽之下保护了自己的新娘,却又一脸迷惑无法释怀的样子?”
丽二慈祥的笑着。那男人,恐怕就是说华鬼吧。尽管神无不太记得当时的情况,但很容易想象得到华鬼那郁闷的表情。
丽二似乎不太喜欢他的表情。
“最近,老是……有那样的感觉呢。”
神无欲言又止的态度让丽二的枊眉往上一提。
“经常吗?”
他舒了口气,手撑着下颚。
“能够想象的理由有好几个,但无论如何都叫人生气。老是这样吗?真意想不到,他该不会这么迟钝吧?虽然习惯了各式各样的麻烦事,可是一到关乎切身利益时就迷惘了?”
“高、高槻老师?”
“呵呵。”
“那个……”
“我没有生气哦,平常他就总是漠视别人存在了,我没必要现在才生气,那太不成熟了。”
脸皮在笑的他跟中完全没有笑意。僵硬的声线中混合着尖锐的怒气,他悄然低头。
“因为生气了,就不把那消息告诉他本人吧。”
以神无听不见的音量自言自语,丽二静静地凝视窗外。看向同个方位的神无,发现那突兀的骨架组合。跟搭建得细长高挺的雪人棚架不同,那似乎是一座塔。
“水羽跟光睛说了,得到设置监视塔的许可。因为器材早就有了,所以搭建起来也快。名义上监视塔是为了防止意外事故,其实——”
组建起来的铝管塔比学校庭院高出一截,在茫茫雪景中显得特别起眼。明白那塔所代表的意义,神无疑惑地看着丽二。
“大家都对安全性有疑虑。因此执行部、学生会都下达了正式许可。”
丽二保持微笑,神无惶恐地低下头。刚才的意外,看起来就像是施工差错吧。
但真相并非如此。那是恶意设置的事故。
发生指示的是堀川响吧。虽然大家明白却无法对抗处理,因为他巧妙地消灭了自己的行动证据。可是如果露出怯懦表情的话,会让大家担心。神无努力让脸色平静下来,点点头。
“棚架是出口处的从业员——鬼族人搭建的,虽然人多复杂,但还是好好地调查了一下他们的身份背景……然后发现了一些怪事。”
“高槻老师……选定委员的事……”
回想起棚架崩塌前的情景,神无开口说,丽二疑惑地问:
“他们怎么了?”
“我觉得他们就在雪人棚架上。”
也许是看错,但还是告诉丽二比较好。听到这句话,丽二张开眼,抿唇凝思。
神无紧张又慎重地继续说:
“还有,土佐塚似乎跟堀川响在交往。器材落下的时候,他就在那里。”
响位住了桃子的手腕——神无慌忙环视室内,看不到桃子的身影。
“土佐塚呢?!”
“她没来保健室。也没有报告说有伤者,应该没事吧……是这样吗,所以我才无法收集她的情报。”
“呃?”
“……不,没什么。比起中途出现,她还是不出现比较安全。”
丽二有所顾忌的样子让神无觉得不解,察觉桃子穿越外头的走廊,她赶忙下床。静心一听,庭院中传来各种声音,其中还混合着桃子轻盈的脚步声,她安心地朝丽二深深鞠躬。
“让您担心了,我回庭院去了。”
“不早退吗?”
“不用。”
“……今天偷懒不上课也行。我可以提供床铺给你,外面很冷呢。”
“没事的。”
以前也许她会诚心接受丽二的帮助,但现在只是干脆地拒绝。丽二涩涩地看着她点头。
“既然你认为这样好,我就不勉强了。等一下,我去叫光晴和水羽来。”
“土佐塚会陪着我,没事的。”
丽二站起来想要拨打放在桌面上的手机,神无拒绝了,拿起挂衣架上的外套和围由走出走廊。
走着走着,神无整个人顿住。器材从高处坠下打落在身上却不觉得疼。想起华鬼那安心的表情,脸颊一热。以手抚着火烧般炙热的脸颊,快步在走廊上移动。
从走廊到保健室只有一条路,距离也不远,往前直走应该很快就找到桃子了。但是不可思议的是,始终不见她的踪影。神无在走廊中四处张望,耳边传来争执的声音,抬头仰望楼梯。
她分辩出那声音是桃子,毫不犹豫爬上楼梯。
“为什么要那样做!?万一神无受伤了怎么办!?”
想不到自己的名字会出现的神无停下脚步。疑惑着桃子正跟谁说呢——
“什么?”
低沉的声音响起。神无脑海中浮现那鬼秀丽的脸宠,想要离开这里的冲动让神无的身体动了起来。
“我厌倦了——别靠近我,喂,你干什么!?”
严厉的骂声撼动空气。然后是一阵什么东西撞击的钝重声音,感觉到异变的神无慌忙爬上楼梯,转过拐弯处继续往上走。尽管头晕眼花,她还是反射性抓住扶手,勉强自己往上一层走去。
“土佐塚!”
熟悉的友人身体和美丽的鬼的身体重合。美丽得不像男性的手指捏住桃子的喉咙,渐渐加重力强。那不断收紧的指尖让人战栗,神无伸出手。
“住手!?”
“你就那么喜欢妨碍别人吗?”
手捏住桃子的响笑了笑,粗鲁地举起她的身体。神无无法扶住桃子,她整个人跌坐在地板上。
“没事吧?”
神无问咳嗽不停的桃子,而她只是震惊地看着神无,然后注意力转移到放开自己的响身上。
“我没事。还有对不起,那家伙——响在棚架崩塌的时候,却在附近拉住了我,本来我能守护神无的。”
“不可能吧。”
“我可以的。你不是为了保护自己性命而避开了吗?木藤前辈没赶到的话,神无会怎样呢?”
“……愚惷的问题。朝雾有鬼头和三翼三身边。鬼头不是把她保护得好好吗?”
响顿了顿,马上回答桃子的问题,那表情扭曲出满足的样子。神无下意识抱紧桃子的肩膀。
有什么被牵动了。
桃子在讨论谁对谁错吧。而接下来的讨论中出现神无的名字,又代表什么呢。
神无的身体不由自主为危险的气息紧张起来。勉强自己去否认那感觉,违和感却不断增加。看着响,拼命集中迟钝思维思考的神无,手腕被用力握住,终于回过神看向桃子。
“对不起,我没想到这家伙会如此没常识。”
唐突的道歉、真挚的眼眸——
“走吧,神无。响,我暂时不想见你。”
以比带刺语言更加尖锐的眼神盯了盯响,桃子站起来,牵着神无的手。
“土佐塚你的脖子……?”
“啊,只是发紫了。那家伙有着古怪的兴趣,一时冲动而己。”
“兴趣?”
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的神无,被桃子拖着往前走,走到拐弯处,发现响微笑着挥手。他把手放到脖子上,竖起拇指,宛如要切断脖子般往横向一拉。
那是他在本家向华鬼展示的动作,为了让对方知悉自己以他为目标的挑衅行为。
神无背部闪过一阵恶寒。
单纯的威胁,她明白。不可能现在就采取什么行动。
她很明白。但是却不安得想丢下一切逃亡,她下意识地紧捏着桃子的手。
【四】
庭院中架起了好几个堆雪人用棚架,中央最高的铁架在强风吹袭下演奏出刺耳的声音——那是被称为“监视塔”的东西。因为中午的事故而进入警戒状态的学生会和执行部共同建立的看台。
响看到落在雪地上的阴影,笑了笑。一道人影快步穿越庭院,进入森林。当他说出监视塔被建立的过程时,桃子那张脸精神得不得了。极度讨厌她对神无的关怀。尽管言辞上巧妙掩饰,然而一旦生气起来就完全向着神无。单纯又愚蠢的女人——那种勇敢反抗而不知献媚的愚蠢,叫他印象深刻。
“你可以帮忙了吗?”
她眺望着森林,身边突然传来问话。无奈地把视线转回室内,看到选定委员站在门前,因“上头”喜好而被选出的性格认真严肃的男人。
“按照你的要求,我们把器材推下去了。”
也许是无法忍受响的沉默吧,男人先发制人。响的确这样拜托过他们。他让选定委员们在华鬼跟神无一起时,尽可能只袭击神无,引发事故。如果华鬼做出预期中的反应,响就实行原定“计划”。
而实际上,计划已经实行了。
短信到达的声音和震动让响满足地眯起眼,男人却脸色严肃。
“你们搞错了推器材的时间了吧。”
男人似乎意料不到响会如此指责,明显表现出动摇。
“蠢材,我们按照你指示待机,袭击鬼头新娘。”
“桃子也在。”
“那种女人——有什么所谓。她该不会是你的新娘吧?”
“不是。”
“那就没有问题了。”
“恩……对,没问题。但她是我的棋子。”
响淡然地说,男人也疑惑地闭嘴不语。本来期待选定委员能为自己所用,现在却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既然这样,还是利用桃子胜算比较大,也比较便利。响盯着窗外,看到桃子在微弱虚幻的路灯灯光下跑回来,定睛而视不禁叹息。尽管对于穿过雪地去照顾国一的命令很不满,但还是乖乖照顾着国一。
“没时间了。”
男人生硬地对沉默的响诉说。
“什么时候实行?不快点把新娘带走,我们会被惩罚。‘上头’的命令是绝对的。”
“……不能强行带走吗?”
三翼贴身保护着神无,三翼应该不会跟选定委员进行交涉那么能带走新娘的办法也是有限。选定委员的力量应该不敌三翼,本来以为他们会要求增援,但他们没有,可想而知选定委员们都是爱面子的人。考虑到华鬼和三翼的行动,跟同伴商量后,认为跟“上头”谈判是最好的办法,但他们并没有想得那么深远。没有力量没有智慧,甚至没有观察对手再行动的耐性——却非常在意旁人的目光。
响为此惊讶地叹息。
“陷入拉锯状态的话,就趁鬼之里祭典时攻击,那时候防守空隙比多。认真准备,行动也就方便多了。”
“带走一个新娘也要等那么久吗!选定已经开始了。我们不能再呆在这里。”
“那是我的做法。厌恶的话就另请高明。”
隔着衣服抚摸持续震动的手机,听到回想在走廊中的声音,表情突变。跟他想对的男子失声。看见他展露出充满胁迫感的笑容,选定委员精悍的脸庞上渗入丝丝怯懦。
“你不是答应帮我们吗?”
“条件适合的话,但很遗憾,我们的目的不同。”
——即使目的不同也会有联手的时候。
看着被用力推开的门板,响的笑容消失。推开门的是肩膀被雪打湿、气息紊乱的桃子。
“什么?……啊,出现在森林的……可疑人物。”
盯着选定委员,桃子坦率地喊道。被自己的鬼舍弃,甚至因自己意志赶走了庇护翼、跟家人关系恶劣的桃子,完完全全地没有后盾。但是她那大无畏的态度始终不变。
“要交易等一会儿吧。”
她的话语中带有尖锐的刺。响的视线从没进入教室等待回应的桃子身上移开,对选定委员仰起安稳的微笑说“很抱歉,就是这样了。”
男人察觉响隐藏的怒气,一脸憎恶、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可以吗?”
“恩……没事。外表、气质跟普通人不同。我只是想不到你会来帮我。……你那时候没有笑吧?”
桃子一踏进教室就尖锐地询问,响耸耸肩。敌人当前,放弃寻求协助而且依旧我行我素的样子,实在有趣。在那种状况下,桃子依旧对国一的存在保密,实在教响意外。
“我笑了吧。国一的情况如何。”
“健康。我怕他无聊所以带了书跟游戏给他……他一直都想见你。还让我把钥匙给他。钥匙在你身上吧?”
“我保管着。”
他理所当然的回答让桃子瞬间闭嘴,悄然看向走廊。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呢?”
“跟你无关。”
“怎么可能无关。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情报是共有的。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联手。”
面对连鬼族都害怕的响,桃子却能大无畏地抱怨。推开门后心情就非常差的她,脸上浮现明显的轻蔑表情。对哄女生没兴趣的响即使察觉她心情异样也懒得说什么,只是看着窗外。
但当发现她额头上粘着一块正方形的创伤贴后,注意力回笼说:
“很痛吧。”
女人脸上留下伤痕的确不算讨喜——尤其继承鬼族血脉的人对美丑极度拘泥,下意识拒绝丑怪并不鲜见。但是不知所以然的桃子依旧非常不高兴,扬起冷笑伸手压了压创伤贴。
“化脓的话会留下伤痕吧。”
看到桃子用力按伤口,响迅速伸手阻止。
“别碰。”
“留下伤疤比较好吧。我是因为神无才受伤的,留下伤疤就能让她不断责备自己……”
“够了,别碰。”
拨开一脸惊讶的桃子的手,响叹息。
“你不用那么做。还有其他方法的。”
尽管桃子对伤口很是乐观,但伤口却落在她身上最瞩目的地方。以此勾起神无的愧疚感的确很有效,但无论任何理由,普通女人都不会希望脸上留下伤痕吧。
动作被打断的桃子,无法接受响罕见的动摇,看着他说:
“对了,高槻开始行动了。”
“高槻……保健室老师?”
“恩,三翼之一的高槻丽二。他在调查你。”
“因为我是神无的朋友?”
“你不觉得奇怪吗?”
“怎么个说法……”
“现在我已经能够判断,他的反应不是一般庇护翼对待鬼头新娘的反应。”
寂静中,响淡淡开口,旁边突然响起尖锐的声音,响看向桃子,确认声音来自她靠在附近的桌子时,也就没说什么。很多时候,她的行动远比说话快。那近似于小孩子传达不满时,特意引起大人注意的手段,对响来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那样的情报你应该早就跟我说啊。”
生气的桃子眯眼打量响。她原本就不是乖巧的女生,最近整个人更加混乱。因此总让貌似性格焦躁的响生气不已,由纪斗他们却对此给予好评。自觉没趣的他特意以温柔的口吻宣告:
“别想太多了,你跟我不是对等的。”
“……呃!”
直率地与那双充满怒气的眼瞳对视,响淡然地微笑,朝桃子靠近一步。
“那种情报不说也罢。”
“响!”
的确因为桃子提供的详细情报,行动才能进展得更顺利,但他不喜欢桃子三分颜色上大红的表现。连接受“上头”委托的选定委员也不放在眼里的响,即使两人有着合作关系,他也能轻易地毁掉她的性命,她最好有所自觉。
不然,她那自以为是的态度会持续吧。
“我的意思,都懂了吧?”
任谁都被吓得脸色苍白、仓皇出逃的杀气往桃子扑去——响皱眉。
迎接响凝视的桃子脸上没有恐惧,只有怒气。
那是为了满足自己欲求而不惜出卖自己朋友的娇小女人叫人意外的反应。
“我完全听不懂你的意思。”
不管紧绷凝结的气氛,桃子爽脆地说。
“为什么不能对等?如果有必要,我可以接近木藤前辈。”
“啊?”
“他喜欢女人是出了名的。靠近他后就能直接套取情报了。”
“……你。”
“什么?”
“蠢材吗?”
“什么意思!?”
看来她的视野非常狭窄。为她的真性情和内心想法吓到,他觉得为此生气的自己很愚蠢,响一声不哼看向窗外。如果桃子擅自接近华鬼,自己过去一直构筑的舞台很可能崩塌。
与其这样,不如保持现状更好。
“响!”
桃子尖声大叫,响把注意力从雪景拉回到桃子身上。
她是继承鬼族扭曲遗传因子的新娘,同时也不过是脆弱的人类。这个过去自己不知为何保护的女人,现在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杀了她。处置也很迅速,只要大量出血她就轻易丧命了。
“真是可恶的男人。”
“……很少有人敢这样说我。”
当初认为她是有用方便的棋子才放过她,但现在她老在身边汪汪叫,讨人厌得不得了。响想当她失去利用价值就丢掉,也可以省却处理的手续时,眺望雪景的桃子突然说。
“放了中午那群白痴女人吧。”
“白痴女人?”
“我们班上那些迷上你的蠢女人。”
“为什么?江岛四季子你都让我处置掉她吗?”
“江岛跟那些小人物不是同一个范畴。如果连那种小人物都处理掉,班上就一个人都没有了。只要让她们乖乖闭嘴就够了,要知道一旦下手就不会留有余地了。”
“只是让她们闭嘴,太造作了吧。”
“我都说了,你不能控制惩罚程度就别出手。”
明明身边的鬼有能力解决问题,毫无能力的新娘却拒绝鬼的帮助,真是教人意外。本以为桃子会求助的响,以新鲜罕见的眼神打量着身边的少女。
“如果她们用刀呢?”
“……到时候就交给你处置,如果只是丢小石头就算了。”
意料之外的回答,响唇边浮现微笑。本来高兴地互相讨论战绩的少女完全被响的容貌迷住,心底的敌意完全消散。尽管还剩下些须烟雾,但也不敢做出过分的举动,来惹怒响。虽然不知道桃子计量到什么程度,但就目前状况来看,那决定是正确的。
“你意想不到的有趣呢。”
桃子瞥了瞥他,注意力转回窗外雪景上。响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的侧脸。本以为她是焦急,欠缺深思的人,却发现她有另外一面,实在有趣。
一只可有可无的棋子即使损坏了也没什么可惜,然而现在看来,她也许是不可多得的好材料。他喜欢桃子对他无所畏惧的强悍。心底衍生些须良心,让他想要珍惜桃子,而且不是为了应付神无才有的客套话。
但同时,他很清楚破坏自己喜欢东西时的快乐。那种因被信赖、接纳的人彻底背叛的绝望模样,强烈地刺激他的施虐心。
桃子哭泣的样子,也许比预期中更能取悦他。
“……怎么办呢?”
响低喃,肩膀因笑意颤抖。
另一方面,站在寻找到乐趣的男人旁边的桃子,心头从中午开始就充满怒气,最大的理由不外于棚架被毁一事。她怀疑事故是响设置的,但后来认为不可能。然而面对桃子的质问,响的笑容中包含肯定因素。中午时因为神无到访没来得及问清楚,获悉响在教室,她就过来想问问,结果却发现除了他还有别人在,那人还趁她怒吼的瞬间逃走了。
因此,怒火始终萦绕心头不散。干涩的喉咙依旧残留着违和感,更因响那若无其事的神态激起炽热的怒火。
——的确出其不意在走廊大吼的自己很失礼,桃子不为自己的过失开脱。虽然明白响在意神无的存在,但始终也只是感觉,没有实际证据。本应该尽量不让人发觉自己的心情,但桃子却不顾场合地说出抱怨,实在失态。不过为了分散他人的注意力,竟然捏住同伴的脖子,实在太过分了。当时响的指尖的确扼住了桃子的喉管。
怒火不断膨胀,灼烧着她的胃,使之隐隐作痛。
即使他道歉也难以原谅,但起码能稍微治疗疼痛吧。而若无其事的男子,别说道歉了,甚至还以轻快的表情凝视窗外。
“机器落下的瞬间,三翼脸色都变了。真是好玩。现在证明了朝雾神无受到鬼头的守护,没有人能唱反调了吧……可以的话,我倒希望那家伙能更加积极点。”
响以前所未有的轻快语调说。似乎得到了预期中的结果让他心情舒畅。给国一送食物途中遇到被称为“选定委员”,是为了取代华鬼被送到神无身边的人,以上的情报是从被关在地下的国一口中得来的。桃子不满地给国一交代现状,意想不到国一认真又条例地给她说清楚情况。在这一方面,国一远比响可靠。桃子知道神无被优待至此,为了催促响采取行动,就更加积极怂恿神无接近华鬼。
她知道那不是开玩笑。
应该被忌讳的女生却被如此珍惜,她委实无法接受。神无应该遭遇跟自己一样的对待,这样她才能毫无芥蒂面对神无,跟她交往下去。
但是所有事情都超出所料。
胃痛更加剧烈。
桃子跟响只是目的相同的共犯。正如她贪图方便利用他,他也在利用她。无须担心对方的心情,桃子是这样想的,但响却完全没有同伴意识吧。
明知如此,桃子本来不含有任何期望。
但是她无法容忍自己被归类成死物。尽可能地从她身上收集所需情报然后加以利用,到没价值时一脚踹开,如此屈辱叫桃子决然无法忍受。
“我中午的问题你还没回答。”
拼命让因愤怒而颤抖的声音平静下来,桃子看向响,他脸露惊讶。
“器材是落在神无身上。”
“啊……你还在拘泥这个吗?我不那样做,就会显得可疑了吧?”
“……谁怀疑你?”
“认为鬼头碍手碍脚的家伙们。对女人毫无节操的他,竟然不喜欢自己的新娘。而且还在婚礼上那样对待自己的新娘——谁都怀疑烙印是真是假。当然即使说新娘不够美丽也难以取信众人。这也告知我,帮忙是有价值的。刚好选定委员出现在眼前,我就利用了。”
“……走错一步就会酿成悲剧了。神无受伤的话,鬼之里祭典就被迫终止,整个计划都要搁浅了吧?你没想到这一点?”
“请在意这些。”
没发现桃子怒火的响嘲讽地笑了笑。
然后,她扬起手。
尖锐爽脆的声音穿透耳膜,桃子手掌闪过一阵麻痹。
她不是想知道自己获救的理由。当时他刚好在附近,所以才会拉她一把,理由仅此而已吧。当时即使救错了桃子,这男人也会扬起淡淡的微笑吧。想到这里怒不可抑的桃子甚至忘记了眼前男子的真实身份。
紧握着麻痹的手掌,桃子睨视响,伸手抚摸自己的脸颊,眯起眼睛打量拳头紧握得指节泛白的桃子。
显露出笑意的眼瞳中没有丝毫的温暖,甚至涌现了冻结般的鲜艳金黄色,他毫不隐藏怒气,冷笑道:
“竟敢掌掴我,好胆量。”
“你打算怎样?”
叫嚣。可以说所有人都臣服于自己脚下,他的嚣张也是无可厚非的。四季子消失后,本以为能彻底遗忘的过去——就这样被他不客气地拉出来,稍微得到清水滋润的心,瞬间干枯。
“……你理解自己的立场吗?”
“你的共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怒气张扬的桃子不示弱地直直凝视响。室内明明气候温暖,却因为两人的对峙让所有空气凝固。
先行动的是响。
“算了。”
他舒口气,轻笑。低垂的眼瞳变成黑色,他朝桃子伸出手。
“我承认你,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响终于承认桃子是自己正式的同伴,但她只是疑惑又戒备地看着他。她本能地了解,响是不用对敌人龇牙咧嘴,只需要淡淡的——甚至是高高兴兴地就能伤害到对手的男子。
“你真是气死人了。要我说多少次啊,情报——”
“共有。鬼之里无论内外,鬼头的敌人都出奇的多。即便是垃圾,聚集起来也能成为战斗力。经过中午那一段,很多鬼会主动报名成为我们的同伴。桃子,接下来的事情会很有趣。”
无所眷恋地抽回手,响拿出不断响铃的手机,嗤笑。
那是非常残酷的微笑。
同一时刻,职员宿舍别栋一楼。
一个年纪不小的男人蜷缩着身子啜饮茶水,叹息着凝视雪景。
“哎呀,还有学生留下来吗。”
校舍二楼,只有一个教室亮灯。鬼视力再好也无法判断是否真的有人,不过看到电灯亮了就认为有人吧。男人感叹学生如此热心,放学还留下来,注意力转向庭院。
中午,堆雪人用棚架崩塌的瞬间,丽二看到响那挑衅的笑容,深信事情不是出于偶然。根据神无的证言,推倒器材的似乎是选定委员。尽管他们的活动有分歧,但会伤害新娘——而且还是拥有鬼头烙印的新娘,实在是难以想像的行为。他们顾虑到新娘的立场,应该尽可能避开他人耳目,尽管采取文件的办法带走新娘才是。
“堀川响跟华鬼对立一事众所周知,很可能趁机会做点小动作……但是他越来越大胆了,可以遇见他接下来的举动更加激烈,越来越麻烦了。”
只要有需要,能边微笑边下手的男子,已经无法沉默等待了。拥有独立情报网的他,对响身边的人进行调查,其中包括了神无信赖的唯一朋友——土佐塚桃子。
如果神无在保健室说的话属实,他可以肯定桃子已经完全归于响麾下了。
到底为了什么,丽二沉思地盯着交握的双手。
而他理所当然地想到,她是为了击溃神无。
但还有什么隐藏在背后吧。
丽二没有对同伴说出自己所获得的一切情报,是因为时候还没到。伴随着低沉的响声,起居室的门被推开,光晴走进来。他从冰箱拿出个盒子,将盒子中的食物另外放在小碟子上,递到丽二眼前。
“丽,眉头的皱纹都要夹死蚊子了。思考的时候需要糖分!”
“你们都没睡?我要泡茶,谁喝?”
接着出现的水羽边把水壶放在小炉子上边问。光晴跟丽二同时举手。
几分钟后,他煮出了一壶异样苦涩的茶。因为萌黄的兴趣,宿舍这里放着很多上好的茶叶,丽二怀疑水羽的泡茶步骤是不是出错了。
“精神醒脑的崭新口味茶水……”
“你怎么泡出来的,把高级茶叶跟麦茶一起泡?”
“你也看到了吧,我按照一般步骤泡的!不是很美味吗?”
丽二歪着头,喝下那些不知为何连香味都失去的茶。嘴巴里满是电信的水羽看向窗外,然后问光晴。
“建立起监视塔之后怎么办?”
“很难决定。只有执行部和学生会很难把握全部状况……他们好像也察觉到什么,给了很多建议。”
“学生会?他们要帮忙?”
“基本上他们反对举行鬼之里祭典,但事到如今也不至于无动于衷。眼睁睁看着别人受伤,一点都不好玩,须泽副会长就是那样的人吧?”
“……怎样的人?”
“讨厌麻烦,但该出手时就出手。外表是娇柔的美人,但内在却英气十足的大小姐。监视塔的人选交给他们决定应该没问题。”
“恩。”
水羽嘶嘶地啜饮着茶水,坐在旁边的光晴则倒出热茶,盯着沉默不语的丽二。结束工作后一直唉声叹气、脸容犹豫的保健医生,即使吃饭时也心不在焉。光晴再粗心大意也开始担心了。他正想开口跟丽二说话,手腕突然被拉住,他看向隔壁。
“怎么了?”
“别管他吧。”
“为什么?”
水羽“嗯”了一声,拿起馒头细细品味。吞下一小口,觉得味道还不错。
“什么啊?”
“……时机不对,因为他还在回想白天的那件事。”
“白天?”
“华鬼救了神无的事。”
“那也在校内引起了不少传闻……真的吗?”
“他飒爽地救下神无,有帅气地把她抱到保健室?”
“真的吗?”
“嗯,华鬼本人好像毫无自觉……不过说起来,也蛮有华鬼风格的。”
边聊天边品味馒头,喝口茶,水羽舔舔指尖,最后把茶杯中剩下的水分一口干尽,唇边溢出了叹息。
“那不代表神无选择了他,华鬼是个难以捉摸的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
“……水羽你很支持华鬼呢。”
“嗯,我觉得只要神无幸福就好。而且能守护神无的本来只有华鬼。”
“一开始就输了吗?”
“如果她选择了我一定会比任何人都幸福,但是问题症结不在于此。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了,为什么我就不行呢……我想了无数次,始终找不到答案。”
水羽垂下眼睑注视茶杯,苦涩地低喃。光晴皱眉看着这个年轻的鬼,把身体深深埋进沙发中。
“麻烦啊。”
没有在现场目击事发经过的光晴似乎比其他两人轻松,双手包裹着茶杯,慢慢转动。
“……我完全成了玉碎。”
在沉默中低声说完,丽二一口气把苦涩地茶吞下去,然后站起来。
“我去让萌黄呵斥我一下。”
“呃,呵斥?”
“解释一下什么叫玉碎!”
走出客厅前,另外两个人同时发问,丽二没理会,直接走进走廊。离开公用厨房,来到位于走廊左手边的私人房间门前。丽二停下脚步,一动不动地盯着门把手。
白天时,答案终于明确了。那是神无自问后导出的答案。原本他们是为了守护神无才给予烙印,不可能对鬼头的新娘抱有任何私人感情——道理上明白了,但本能却完全违背理智,不断地对神无寄予思慕。
“哎呀,放学后你都没回来过,怎么回事呢?”
看着跟往常一样的萌黄,丽二什么都说不出口。
害怕自己一开口就说出伤人的话,丽二实在找不到适当的词语。萌黄诧异地仰望沉默地丽二,表情很快变得柔和,扬起一抹谅解的微笑。
“辛苦了。”
“……你不生气吗?”
丽二问,萌黄只是温柔地笑笑。向其他新娘求爱、变心,还开脱说形式所迫,希望原本的伴侣责备自己。面对如此优柔寡断、任性的男子,她却没有说过一句狠话。如果萌黄责备自己反而更好受的丽二只能苦笑。
“我追打责备你又能怎么样呢?”
萌黄爽脆地反问,语气中隐含着安慰的情绪。丽二深深地舒一口气,看着萌黄。
“我觉得一辈子在你面前都抬不起头。”
“哈哈。”
丽二说出了心声,萌黄扬起爽朗的笑容回应。
“这种事你现在才发现吗?”萌黄说。
丽二苦笑,接受迎接似的踏入玄关。
同时刻,职员宿舍——四楼。
刚洗完澡的神无,凝视放着华鬼份食物的餐桌。平时这个时间他早就回来了,但现在玄关还是紧闭着。
呆呆站立的神无想起今天发生的事,咬住了下唇。
器材掉落不是偶然的事。
那时候华鬼救了神无,响救了桃子才不至于酿成惨剧。如果当时赶不及——响一时冲动放开手的话,后果将会多严重?即使他没有要加害桃子的意思,可是能因为个人兴趣绞杀别人的响身上含有太多危险因素了。再加上他身为鬼族的力量,随时能让人丧命。她听到桃子说出拒绝响的话,哪怕绝情,她也希望两人就此分手。
响怀有什么目的接触桃子呢,每次想到这里,她的心就变得沉重。
希望他不会对桃子做出过分的事。总是善待她的少女——无论到哪里都理所当然被孤立,跟如此处境的神无说话的只有桃子,对神无来说,唯一能成为朋友的人。
老是等待别人搭话的神无,最近开始会主动走到桃子身边。当时桃子还满面笑容地说“神无真是怕生的猫呢”,她至今还记忆犹新。
她不想给桃子添麻烦。也不想看到她哭泣的样子。可以的话,她希望桃子能永远像现在这样笑着。
到底怎么做才能让朋友免于受伤,远离危险呢,神无六神无主地思考着。但心头被满满的不安充斥着,根本想不到什么。
她低下头,想抿去汹涌而上的哭泣冲动,这时电话铃声划破静寂。
神无吓得颤抖了一下,腿因不安颤抖着,赶紧拿起话筒。一道包含笑意的声音发出简短的问句“怎么了?”。
意想不到的人的电话。
“爸——爸爸。”
安心的瞬间,心底的线断裂了,有什么涌上心头。
使劲抓住话筒,眼角一热,她不由得俯下头。哽咽从紧咬的唇瓣溢出来,神无慌忙伸手捂住嘴巴。
听到话筒那头传来屏息的声音,忠尚瞬间沉默。
“来大宅吧?”他沉声说,“你继续留在学校也是如坐针毡,不如到本家来,我们会守护你。在本家可以随便你做什么。所以——来这边吧?”
忠尚以淡然又清晰地声音说着。没有问理由,之前渡濑说过的话,再次从忠尚口中说出。察觉到对方真心诚意的瞬间,豆大的泪珠滚落。
“我没事。”
紧握着话筒,深呼吸压抑着颤抖的声音,她终于开口回答。一旦离开这里,跟她走得最近的桃子会受到更大的伤害吧。想到响把这些都计算在内的行动,神无无法接受忠尚的好意。
在本家,肯定比在学校过得轻松吧。但是——
听到开门声猛然抬头,模糊的视线中映入华鬼的身影。她慌忙擦掉泪珠的瞬间,华鬼经过她的身边,消失在寝室中。
离开这里就等于舍弃现在的全部生活吧。这样就再也见不到华鬼了。
“我没事的,谢谢您关心。”
深呼吸一口气,神无对着空气鞠躬。
“我知道了。”
忠尚简短地回答。
“觉得辛苦就给打电话——我会马上派人去接你。”
不太习惯别人的善待,听到忠尚真诚地宣告,泪水再次涌出。回应了一句“是”,神无挂断电话,跌坐在地板上双手覆脸。尽管她不能轻易求救,但还是有人担心自己。只是这样,她就必须继续努力。没事的,她默默地告诉自己,觉得头部被什么覆盖着,然后有什么敲敲她的头,似乎在安慰她。
神无抬起头,视线被白布覆盖。伸手一抓才知道是浴巾,拿毛巾覆盖神无头部的华鬼已经走进厨房了。
他不再像以前那么抗拒自己,但也不等于完全接受了她——目前,两人的关系非常微妙。
但是——
神无为了止住眼泪,把脸埋在毛巾中。他一些细微的行动也足够她开心很久了。他散发出一种关心她的气息,让她感动满满。
用毛巾吸干连绵不断的泪水,心底深处那盏灯再次燃起,尽管微弱却发出亮光,让思绪混乱的她的心柔和下来。
她不想重复东躲西藏的生活。
眼泪停止的同时,走向厨房。华鬼一个人吃着冷掉的食物,看到神无时有点吃惊似的睁大眼睛,很快又继续吃东西。心情一片安静的神无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觉得注意力被什么吸引住似的,凝视着他。终于吃晚饭的他站起来。尽管白天的事情带来了些许变化,却不足以变化成言语,吃饭时两人依旧保持淡然沉默的模样。
收拾好碗筷,并将其洗干净,放到干燥机中,按下按钮。尽管称不上规律十足的生活,但华鬼的就寝时间一向很早,连带的,她睡觉的时间也提早了。看看时钟,已经到了他上床睡觉的时候了。眼睛有点酸涩,睡意冒出来。但必须等华鬼睡着了她才能去睡觉。想着不知如何是好时,她听到浴室传来水声,想起自己忘记为华鬼准备新毛巾。今天华鬼回来晚了,顺序都打乱了。
神无慌忙走出厨房,拿着毛巾走向更衣室,确认他还在洗澡,悄然推开玻璃门。想要放下毛巾就马上退出去,却赫然发现衣篮中熟悉的白色衬衫上有着点点的鲜红痕迹。
神无摸了摸衬衣上已经变成暗红色的血痕,慌忙收回手。
白天,器材崩塌的时候,神无看着华鬼的身体挡住自己上头,然后就晕倒了。失去意识的她无法知道到底有多少器材落下来。但她知道华鬼是那种无论身负多重的伤也不会在人前屈膝的男子。
神无咬着唇,走出更衣室。先回到寝室打开衣柜,翻找了一轮,再到其他房间的柜子查看,最后在起居室的柜子深处找到茶色的木箱。确认上头写着急救箱,神无双手握紧盒子,把它拿出来,走到房子中央打开盒盖。检查弥漫着药物气味的箱子中有消毒液和棉花球、镊子、纱布、固定绷带和医用绷带,突然听到浴室的门开了,她慌忙来到走廊。华鬼正粗鲁地擦拭着湿发往寝室走去。从衬衫上星星点点的血痕来看,可以知道他受伤的部位不止一两处。尽管他一副若无其事地样子,但肯定很疼。
跑过去的神无,握住吃惊的华鬼的手腕,往起居室走去。她在起居室中央铺好坐垫,示意他坐下。然后扭开消毒液的盖子,以镊子夹着棉花,浸润在消毒液中,表情严肃地站在他面前。
神无准备万全后,华鬼才察觉到她的意图,想要站起来。但看到神无坚决的表情后又坐下来,投降似的解开睡衣的扭扣。
他的胸口有着过去的伤痕,没有新的伤痕。想到衣服上的血痕,知道伤痕应该在背后的她,转向他的背部,屏息静气。
——不可能不痛。但是不知道依赖为何物的他,再痛苦和哀痛也只能靠自己,他一直这样生存着。
神无伸手触摸华鬼的肩膀。目之所及之处都散布着淤青,擦伤,深深的切伤——他会迟回来是为了避开所有人的耳目,隐瞒伤势吧。越是颤抖着双手去治疗渗血的伤口,越是难以直视疼痛的伤口,神无不由得别开视线。
处理大大小小的伤口,神无用绷带在他上半身缠了一圈,覆盖住伤口。担心他的骨头有没有受伤,但想到如果伤势很严重,丽二肯定会给他治疗的。
处理完背部,神无继续观察其他部位,注意力来到开始干爽的黑发。
即使问他有没有受伤,他也不会回答吧。她想了想,怯懦地伸出手,从华鬼背后触摸他的黑发。瞬间,他全身僵硬。尽管很想知道他脸上有着怎样的表情,但神无还是想先确认他头部有没有受伤。安心之后,视线巡回到裤子。钢材落在他的全身,脚部应该也有受伤。
放射性地伸出手,没发现他的差异,径自脱下他的裤子。身体再次僵硬的他看着神无执着地解开裤子的样子,也就不再坚持,不情不愿地配合她的动作。腿部的伤没有背部那么严重,神无仔细包扎过后,把工具收回急救箱中,满意地点头,在华鬼面前坐下来。
奇妙的沉默蔓延全室。
在这之前,神无都没有察觉华鬼被脱得只剩下一条内裤。虽然知道为了治疗他已经半裸,但当时她专心治疗伤口,也就没多羞赧了。如今她终于把握了状况,他拿着睡衣站起来。
衣服摩擦的声音让神无更加紧张,一动不敢动。
奇妙的沉默再次降临。紧盯着地板某一点的神无觉得四周太安静了,疑惑地抬起头。
瞬间,心脏剧烈跳动。
神无直直地俯视神无。脸颊突然变得炙热,神无甚至忘了别开脸,只是看着他。
倒是华鬼先回过神。
“睡了。”
淡然丢下这么一句话。认为熟睡中的华鬼比较安全的神无,已经习惯了不等他入睡就不上床就寝。
因此,没想过他会这样邀请自己。
不知道该给予什么反应。
他是如何看待她的沉默呢?华鬼轻吐口气,走向寝室。也许是看错了吧,他刚才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那是他的期望吗——
结果她,闷闷地在原地坐了一个小时才进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