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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第七章 启动的噩梦

【一】

“只是折断了一两根骨头,别担心,他很快就回来了——”

午休时到保健室询问大田原的情况,得知他被送到镇上的医院,丽二照顾了大田原一整晚,此刻丽二苦笑着说。

丽二没再多说什么,但神无知道大田原的伤势并不轻,虽然说是鬼,对方人数也不算太多,然而他们始终不是能轻易对付的对手。

丽二他们赶来后,像小蜘蛛般缠着大田原的鬼们都消失了。看到大田原时,神无因后悔和恐惧而浑身颤抖。一动不动的男人,死了一样倒在被践踏过的灰色雪地上。如果自己没有离开,或者他就不会负那么重的伤。神无不断自问,却无法回答。

被送到医院途中,意识模糊地大田原对赶来的神无笑了笑,然后以沙哑的声音问她有没有受伤,尽管明眼人都看出他已经无暇担心别人了。

神无无法回答。

她只能点头,把谢罪和感谢一并吞到肚子里。

之前一直顺从本能警告而行动,让神无无数次逃出了绝境。

但经过昨晚一事,她深感不能一味逃避了。

上学时,学校庭院中完全没有昨晚的痕迹,因乱斗而留下凌乱脚印的雪地被新雪覆盖,血痕被除掉,血腥味也随风而去。剩下的只有受伤的大田原——拼命逃走而不记得敌人容貌的神无,完全认不出任何一个犯人,光晴他们也为此感到愕然。

“无法跟校方交涉。”

“要收集证据也很难。不插手鬼与新娘间感情瓜葛是鬼之里高中的规则。新娘选择更强的鬼,如果跟鬼生下孩子更是可喜可贺吧?”

“这一点我也明白。”

昨晚,用急救车将大田原送到医院的水羽和丽二已经回来,此刻精神十足地坐在圆凳上嘟着唇。光晴也来到保健室歇口气,四人一起坐到圆凳上。

“但这已经超出了情感瓜葛的程度了吧。完全是对‘鬼头’的宣战公告。”

“即使死人了,鬼之里也是漠不关心的。危害到新娘就另作别论,现在被害者只是鬼……如果敌人的行为再显著一点就能跟校方交涉了,可是事情一旦闹大,‘上头’以保护神无为由带走她就更麻烦了。”

“那么我们击败堀川响不就行了?”

水羽的发言引来丽二的叹息。

“我想还是别那样做比较好。”

“……为什么?”

“这个啊……难得有机会,我想悄悄从末端依顺序消灭他的势力。”

美丽的保健医生以奇妙的语气诉说。

“那比想象中人数跟多吧。而且昨天事情闹僵了,还能简单结束吗?即使把堀川响本人打入十八层地狱,半路上他反咬我们一口,也对我们不利。为了防止以后的麻烦,必须找准机会把他连根拔起。”

“那很难吧。堀川太强了。”

光晴问,水羽沉默不语。过去与之交战过一次的水羽,当然知道对手的强悍。光从他的反应,大家也知道堀川响不是能轻易出手对付的人。

“……三人合力的话应该能会赢的。”

“如果他直接攻击我们就好了。”

“我的庇护翼很难防御他的攻击呢。他身边还有其他的鬼。本以为只是校内人,但现在还有一些社会人员。他们都是一些想要打败鬼头的家伙。”

“如果说堀川只是以为私怨而攻击华鬼,会不会太过态了。”

“不,华鬼的性格太招人讨厌了。无论什么理由,即使堀川这么强的鬼不行动,其他人也会行动吧?一些辈分大的毒瘤分子也有大把。可以想象,共犯会像芋头生长般,不断增加。”

“真是讨厌。”

“麻烦啊。”

“不是吧,他们之前一直做小动作了。那些可恶的恶鬼真叫人头痛。”

“……话先说在前头,还没肯定堀川响是主犯吧?”

“肯定是他!”

“不会有错了!除了三翼以外会堂堂正正跟鬼头对峙的蠢材还有谁?”

光晴断言,水羽跟丽二露出微妙的笑容。丽二似乎对两人的发言没有多少异议,一言不发。

也许确认谈话告一段落了,丽二确认水壶内水的温度,开始泡茶。

水羽双手包裹住丽二递来的茶杯,叹息。

“我再次要求雷太和风太做我的庇护翼,结果被拒绝了。”

水羽诧异地说,光晴苦笑。

“那也是当然的。差劲的守护会带来危险,庇护翼自身也很明白。”

“话是那么说没错。”

“对了,水羽你身体怎样?”

丽二插嘴问,水羽皱眉。

“没事。只是身体吃了几拳,还残留着伤痕……我近来不断失态呢。真难堪。”

“你留在神无身边时间最长,被牵连的机率也最高。你身上的药效还没完全消失。啊,等执行部的事情告一段落,我也会留在神无身边!”

“……光晴你太吵,不要。”

“水羽!你什么意思!”

“光晴是搬运组的吧,没有雪就堆不了雪人。”

“为了神无,我才不管时间是否允许。”

“……水羽,你的骨头是不是裂了。”

“秘密。没事了。我在雪人支架上跟他们战斗了一场……不过被打败了。”

神无吃惊地抬起头,水羽眨了眨单眼。

“他们打晕我把我丢在一边,真是气死人了。就算是鬼也会冻死的,谢谢你找到我,神无。”

水羽道谢,思绪混乱的神无赶紧鞠躬。明明神无才应该道歉和道谢,水羽却还是以理所应当的笑容面对她。

总是被守护着。因为脆弱给身边的人带来麻烦,甚至有人因此受伤,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神无。”

在她自困愁城之前,脸颊被温热的手掌触碰。

“我能按照自己的意思守护你吗?这样你就会明白鬼是多么珍惜新娘的存在。如果含有的感情就是最强了。全心全意地守护自己喜欢的女人,这就是鬼的全部。”

光晴真挚的眼神,让她有点怯懦。

理解到光晴理所当然似的说出的话有多么沉重,神无想起在雪屋中被他抱着、守护着的情景,不由得脸颊潮红。

“啊?所以下次请你呼唤我的名字。我会以最快速度赶到你身边。”

光晴的脸靠得更近时,一个钝重的声音响起,他的头沉下去。水羽伸出手,在哑然的神无面前,抓住光晴的衣襟。

“论速度,肯定是我快吧。”

“嗯,光晴你还没喝茶吧?”

丽二以线条优美的指尖托起光晴的下颚,拿着直喷蒸汽和发出热水沸腾声音的水壶靠近。水羽伸手按下写着“热水”的按钮。

“喂……!那是热水!用来泡茶的!”

“别客气,来,水羽,打开盖子。”

“啊,这个?我想没道理吧。”

“真的不行!”

“昨天的事情算是万不得已,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但今天你就以为自己的行为被默许了,光晴你实在是太天真了。”

“昨晚?”

水羽低头,光晴惊讶地仰望丽二。

“不是那样吧!血腥味实在是太糟糕了。我只是想在丽到来前好好保护神无!”

“我都说明白,所以才不跟你计较。”

丽二的脸上堆满残忍的危险,光晴发出奇怪的惨叫。奋力挣扎终于逃出两人毒手的光晴,察觉到一直在旁看着,被吓呆的神无的视线,脸色一凛。

他快速躲在神无后面,安心地舒口气。

“休息一下……”

无视单手拿着水壶的丽二,光晴不断朝神无靠近。嗡着鼻子嗅来嗅去,惊讶地看着她。水羽从丽二手上接过水壶,往前走一步。

“还要继续吗,光晴?”

“不是啦!本来我以为神无今天要好好治疗,但靠这么近都闻不出血腥味。”

光晴猛然回头说。尽管明白不治疗伤口会带来何等风险,无论如何都不想治疗的神无,被光晴这么一说,全身僵硬地站起来。

她慌忙走向门边,为了掩饰赤红的脸颊。深深鞠躬,蚊吟般宣告:“我先回教室了。”

她快速回应说,水羽惊讶地站住。神态更加慌乱的神无,再次鞠躬,转身走出保健室。

留下的三人,都想不到神无突然转变的原因,不约而同地挠了挠脑袋。

水羽眺望神无远去的走廊,小心确认没有异样才回到丽二他们身边。

“发生什么事吗?”

“……嗯,跟华鬼有关吧?”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刚才我见到华鬼,他也很奇怪。最近华鬼好像变了呢。”

“虽然说得过分,不过也有道理。那就是神无红着脸逃走的原因?”

三人挽着手,不约而同露出困扰的神色。

“抓住华鬼问清楚比较好吧?”

光晴说出不可能的建议,静静地盯着门板,闭上眼聚精会神。

“能感觉到神无的气息吗?”

“她身上有烙印,能感觉到。分头保护她吧?”

“尽可能别给她增加负担,保持距离地保护她吧。昨天的事情她肯定很困扰了。啊,水羽你也别太乱来了。”

“知道了。除非情况特殊,不然我都不会闹事……不如让雷太跟风太远远地保护神无吧。”

“这样的话,我的庇护翼比较适合。透擅长远距离行动。郡司是近距离肉弹战类型……不过都不是崛川的对手了。”

“庇护翼人手越多,希望就越大。‘上头’好像也开始行动了。”

“还在?”

“他们的目标是神无。不断在校舍外徘徊。”

“本家没有提出交涉吗?”

“崛川给神无烙印的事已经被其他人知悉了……无论是怎样的鬼,‘上头’只是期待能生出优秀的后代。”

“麻烦。”

水羽无言,光晴低咒。

三人不约而同叹息。凝视关上的门板。

奔出保健室的神无快步在无人的走廊上穿梭。来到学生们云集的教室前。流淌出优雅音乐的教室中,交杂着烦乱的脚步声。

不解的神无马上就发现大家在进行舞会练习,脸色发青。堆雪人跟放送部的工作占据了大量时间,神无基本上无法练习跳舞。要在剩下一星期的时间内记住舞步、试穿服装组缝制的晚装,甚至还要彩排。

她焦急地推开门,手腕上传来皮肤拉扯的感觉,俯视手腕。恐慌地伸出手,触碰充满违和感的地方。

早上起来时,她才发现自己的手腕被妥当地包扎好。换上制服的时候发现这事而放心的她,知道昨晚自己以为是梦境的记忆原来是真实存在。

宛如爱抚般轻柔的指尖、被包扎的手腕。还有第一次接触的沉稳温柔的眼神、柔软的唇——

神无按住自己的唇。无论怎么说,那都是梦。肯定是梦——她不断对自己这样说,华鬼跟平常不无两样。

但伤口的确被处理妥当了。那就很难把接吻当做梦境了。想到这里,她整个思绪都变得模糊起来。心有点痛,再综合华鬼之前的表现,她不知所措了。这种事又不能向她本人确认,每次想到唇上残留的触感就异常狼狈。

上课铃响了,驱散了满心的杂乱。

抬起头,双手贴住脸颊降温,不断深呼吸。

终于,骚动的心冷静下来。

——今早,神无把自己知道的事都告诉桃子。她告诉桃子响是个危险男子。当是桃子诧异的表情依旧鲜活地刻印在她脑海中。即使她的词语说得多委婉,任何人听到自以为是恋人的男子竟然利用自己,绝对会不开心吧。

那是为了回避危险而采取的最后手段,所以神无才下决心告诉桃子,但每次想到桃子的心情就觉得被悲伤。

轻喘一口气,神无准备推开教室的门。

“朝雾?”

突然被人喊到名字,神无停止动作扭转头。苍白的少女抬起头,直直地看着神无,四周的喧嚣瞬间远离神无。

“那个,我明白了。”

关根优奈这样说。自她询问四季子的事以后,两人很久没说过话。现在不跟任何人说话,在教室形单影只的优奈,端着一张憔悴而神经质的脸走过来。

“让四季子变成那样的犯人。”

优奈的话叫神无屏息静气。

“我知道了,是那只鬼。那家伙很危险。千万别接近他,不然就变成土佐塚那样了。”

“什么意思?”

“刚才土佐塚被那只鬼叫出去了。”

“哪里……!?”

“北楼。某间特别教室。可怜,她肯定会变成四季子那样。”

特别教室,普通学生不会使用的地方。因为要准备鬼之里祭典,课程数量锐减,北楼的人影就更加稀少了。想到秀丽的鬼微笑的模样,神无立马冲出去。

穿过连接通道到达北楼,贴着墙壁前进,全身因为寒冷和紧张变得僵硬,小心地寻找四处是否有人的气息。突然听到些微声响,她放轻脚步走上楼梯。

后悔的潮水扑面而来。她被吓得什么都不敢说。桃子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接受了响。尽管她说明了响有多么危险,依照桃子的性格即使知道真相也不会住手。

她没有发现这一点——

“她在担心我。”

桃子的声音突然传来。是往常所没有的不在乎口吻。

她跟某人在一起,想到这里神无全身冰冷,自然提高了步速。

“蠢材。说什么因为我……她把自己当成悲剧主角了吗?所以我才讨厌幸福的女人。”

“别这么说,她是你重要的朋友吧?”

“谁?别开玩笑了,气死我了。”

虽然无法理解她话中的含义,但那饱含嘲笑语气叫她血脉逆流,全身颤抖。贴着墙壁的手发抖、连脚都开始颤抖。不希望让桃子悲伤的决心冲击着她的心,神无往声音发源地靠近。

“你真是残忍啊。”

“你没资格说我,褒奖我的演技吧,伪装欢笑是很累人的。”

今天早上,桃子说什么了?在神无说响为了打击华鬼而利用桃子的时候。

“——也是啊,怎么可能有人喜欢我。”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桃子表情复杂地笑了笑。响看起来很珍惜桃子,桃子冒险跟他保持联系。所以知道真相的她外表平静无波,神无还以为她在强撑。

昨晚那件事,她说很有可能是响在背地里布陷阱,桃子温柔地安慰神无说:

“很恐怖吧,留下你一个人对不起。”

对,她这样说了。

但现在神无耳边只剩下桃子的冷笑。

突如其来的现实让神无心寒地牙齿直打颤。她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以抑制颤抖。

“有时候我也被你的演技给骗了。”

“……别乱说了。什么时候开始?都准备好了吧?神无的感觉比你想象中尖锐。万一她发现了怎么办?”

那声音叫神无无法思考。也许是别人。也许只是声音相似,是别人——又或者只是单纯的恶作剧。

思绪混乱地拾级而上的神无转向走廊。来这学校后,唯一跟与孤独为邻的神无说话的少女——不断关怀她,照顾她,有时候甚至守护她的“朋友”。

“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最讨厌神无了。”

那一句话让她头脑完全空白。通过稍微敞开的门缝窥探室内情况。熟悉的少女的背影和一脸冷笑的鬼。响的视线仿佛穿透一切似的,笔直朝神无射来。

神无呆呆地站着,连逃跑都忘记了。背后突然传来衣料摩擦声。

“将军。”

身边空气骤变的同时,耳边响起低沉的声音。

意识突然变得淡薄

从超越界限的紧张和恐惧中守护神无精神一直沉默的警钟,这时候终于敲响。

视线陷入黑暗。

【二】

水羽喘着粗气推开保健室的门,一如往常丽二跟光晴坐在那里。类似老人家的两人臭味越来越相投,经常一起谈笑风生。

“来一杯暖呼呼的茶吧?”

拿起爱用的茶杯,光晴笑着对水羽说。水羽没理会,直接问保健医生。

“神无有来吗?”

固定的问题叫两人同时皱眉。

“你不是跟她一起吗?”

“我回教室后,有人说她跟土佐塚一起到庭院去了。”

“是去堆雪人了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跑到庭院里才听说放送部召开紧急会议,她们都过去了。中午说过的大田原是放送部部长,短时间内无法出院了。”

“嗯,即使是鬼也不可能马上出院。”

丽二肯定地对水羽点点头。

“快要到鬼之里祭典了,放送部应该乱成了一团——会议估计召开两个小时,她应该回来了。”

三人视线落在墙壁的时钟上。现在已经是四点多,快到五点了。

情绪陷入渐渐延展黑暗中的少年以轻微颤抖的声音说:

“我到活动室,一个人都没有,房间也没有被使用的痕迹。”

“什么意思?”

“暖气没启动。来这里途中,我找到放送部成员,结果发现没有集合这回事——我去找找其他地方。”

“水羽!”

少年转头就要跑出去,却被尖锐的声音喊住。

“冷静点,打草惊蛇不是上策。”

“是啊。”

“但是……!”

制止住大叫的水羽,光晴拿出手机。

“总之,现在先找到神无。我联系庇护翼。”

说着说着光晴屏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开启的手机屏幕。

水羽幽幽地说:

“手机打不通。校内广播也用不了……看来被人破坏了。”

鬼之里高中位于深山中,考虑到造价和自然保护问题,设置了利用阳光和风力等绿色能源的信号发射机。因为有人定期巡逻,过去从没发生过故障。光晴的手机显示服务范围外,丽二拿起放置在保健室的外部联络用电话。把话筒贴近耳朵,只听到重复的“嘟嘟”声,他无言地放下话筒。

“开始了。”

不认为一连串事件是偶然的光晴低喃。想要跟其他帮手交换情报时,发现所有通信手段都失效了。

黑暗的阴霾占据三人的心头。

“神无不一定还在校内。”

“你说有可能在外头?”

“……适逢鬼之里祭典。”

“嗯。这时候出入学校车辆数量激增。也许神无就被某辆车载走了。”

“如果到了镇上就难找了。”

“但在校内的可能……”

水羽沉默不语。拥有主人烙印的新娘,庇护翼通过感觉能很轻易地找到,何况现在神无拥有三翼的烙印。只要她在校内,无论身处何方都有所察觉,如果她有危险,整个感觉都会瞬间变化。

本来鬼是不会跟拥有自己烙印的新娘失去联系。他们也一直都感觉得到神无的气息在校园内。考虑到太贴身的保护会给她带来负担,所以保持一定距离,即使如此也能确定她的气息存在。但集中精神感受,会发现其中有些奇怪的感觉。若再精心感受一刻,会被烙印气息的不自然震撼。

“……呃。”

理所当然的东西正在逐渐崩溃。

响给神无的烙印,还有作为基底的华鬼的咒缚有多强,此刻他们深刻体会到。对方早就扰乱了他们依赖烙印寻找新娘这种能力。他们被奇怪的感觉欺骗的时候,神无有可能被运到校外了。但如果响是为了打击华鬼才捉神无,就应该把神无安置在校内。

“哪边!?内还是外……”

光晴的语气相当沉重。五点钟的铃声已经响起。正在作业的学生们停下手,边闲聊着什么边收拾工具,还有一星期就到鬼之里祭典,时间紧迫,尽管今天有很多人提交了延长作业时间的申请,不过作业完毕的学生还是收拾好东西走出校门。

“喂,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完全被打败了。”

看着回宿舍的学生们背影,丽二走向门边。

“对方很体贴地给我们准备好舞台。昨天的客人预计是神无一人,而今天就是我们。”

丽二苦涩地说,光晴站起来,拿起外套。

“竟敢小看三翼……”

“光晴,还不能出手——要等所有非关系者回家。”

“等一下!神无怎么办!?也许她会被带到校外去哦?”

水羽慌忙对愤怒的两人说。突然,他背后出现一道身影。

“水羽你不回去吗?刚才有口头通知说今天检查设备,晚上不能用电,让大家全都回宿舍去——”

挂着一如往常笑容的两张相似的脸,察觉到气氛的怪异,瞬间沉默下来,连动作都宛如照镜般整齐,森园兄弟往后退一步。

“……你们来得正好,雷太,风太。”

“呃?我们只是偶然经过……!”

“我们打算回去了,不过因为有事到教员室,所以顺便过来!水羽你也要回去了吧!?高槻老师和土都麻前辈的笑容很恐怖诶……!!”

“来得正巧。人手增加了。”

“是啊,还差四个人左右。”

“什么东西啊!?”

“——雷太,风太。”

双生子双手交握,发出惨叫。水羽满脸光辉地笑着。知道水羽将要下达难以完成命令,他们下意识地想要逃跑,理智却抑制了。

“身为主人的命令。”水羽指着他们说,“雷太你到后门限制车辆出入,风太你去联系留在校内的丽二和光晴的庇护翼,然后去支援雷太。”

“支援?”

“找出所有白天到过镇上的车辆,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还有调查谁中午一个人到信息基地去了。”

“水羽?到底怎么了……?”

“——神无不见了。”

双生子被这一句话吓得脸色大变,像要寻找什么似的闭上眼睛。然后面面相觑。

“呃?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咦?”

“……什么东西?奇怪的感觉……朝雾也许在这里?”

“在吧,我感觉得到。”

“但这是新娘的气息吗?似是非是的感觉哦?”

“……的确跟平常的不同……”

“能锁定地点吗?”

“……奇怪。”

“我做不到。”

“嗯。”

“这种情况是第一次。”

获得交头接耳的双生子的确认,水羽直率地盯着他们。

“一刻也不犹豫。我们要救她。我们在校内寻找。”

水羽的认真眼神让他们脸上浮现疑惑神色。除了反映华鬼的实力,神无还拥有相同级别新娘所没有的独特芳香,那香味强烈得让作为庇护翼必须留在她身边的他们理智动摇不已。本该答应守护她的人不可以是施以伤害的人,所以他们绝对不留在新娘身边。这是尊重庇护翼工作才采取的行动。

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风太和雷太吞了口口水,点头。

“我知道了,我去联系其他四人——”

水羽对拿出手机的风太摇摇头。

“用不了。”

“呃?真的,服务范围外……现在都放学了!要快点找到他们,不然都回去了。”

“风太,我先走一步。”

“嗯,我再过去找你。”

“快点来。”

“知道了。”

“这边就交给我们吧。”

异口同声地说出这句话后,双生子沿着走廊跑出去。

透过窗户追逐着走出校门的学生身影,丽二轻微叹息。

“……只能祈祷他们还没走。”

“依照他们的性格,很可能还在校内。发生了昨天的事,我去看看庭院的情况。”

“我去俱乐部那边找找,丽二你就在校舍内逛逛。”

“嗯,这时候才觉得学校大得恼人。”

“也许在平常使用的房间中。等学生们走光了,我就找找校舍。”

“我也会……没有联系办法呢,怎么办?”

“那就是敌人的目的。让我们只能靠运气相遇。”

“水羽请你别太轻举妄动了。”

“别这样说。不舒服就送我到医院吧。从业人员都到校内了,道路应该整理得很好。”

缩缩身体,水羽苦笑。看了保健室一眼,走出走廊,表情变得诧异。鲜见的男人端着一张罕见表情的脸往保健室走来。

来到门前的男人扫了水羽和室内两人一眼,转身离开。

“华鬼!”

被他奇怪举动吓到的水羽,慌忙抓住想要离开的华鬼的手腕。

“难道你在找神无?”

水羽饱含期待的回话让华鬼表情微变。他悄悄环视保健室一圈。

“她不在吗?”类似自言自语的低喃。

“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嗯。”

“堀川响也许行动了——华鬼,神无很危险。”

听到水羽的话,华鬼屏息。尽管内心为华鬼散发出的紧张气息吃惊,水羽只能缓缓放下被他甩开的受,目送华鬼背影离去。

然后,凝视自己的手掌,紧握拳头。

“……叫人吃惊。”

“那家伙怎么了?”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焦躁的样子。”

“啊?”

“——华鬼也在找神无。”

跟神情凛然的光晴相对,丽二诧异地耸耸肩走出保健室。水羽紧跟其后,然后是光晴。

“……终于来了吗?”

“他还是毫无自觉呢。”

“麻烦的家伙。”

“那观念早就根深蒂固了。应该自他懂事以来就如此想吧。”

“我还是搞不懂他给神无烙印的理由。”

“嗯。他不伤害神无的理由、生气的含义都变得很简单了。”

“等一下。”

跟不上快步在走廊上穿梭交谈两人的光晴,跑山前用力抓住他们的肩膀,插话问:

“你们说什么?”

“什么……就是说恶性循环啦。”

“的确是恶性循环。本人完全不觉得有问题。我们外人要怎么说好呢?”

“最近他变得乖巧的理由也变得明晰了。”

“……真是气死人了。”

“我说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

“呃?就是说华鬼从一开始就喜欢神无。”

听到他们这么说,光晴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疑惑地盯着他们,然后低喃一句“蠢材”。对他来说,那句话似乎完全超出预料。

“仔细想想就完全说得过去了。我想殴打你,可以吗?”

水羽问,光晴单手按着额头,快速往前跑去。

“总之我不会把神无让给华鬼!神无一点钟离开保健室,消失了三个小时!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光晴穿上外套,消失在出入口。余下的两人苦笑。

“明显的坏人。”

“丽二你没问题?”

“……也是没办法吧。”

丽二垂下眼睑,叹息。

“新娘自己的选择,我们没有否决权。我向萌黄认罪,她却说把神无交给华鬼也没关系,辛苦我了……现在是没有我出场的机会了。真是悲哀啊。”

本以为会得到萌黄安慰的,却得到一番出乎意料的话,丽二难免有点落寞。他任由视线到处游走,感受神无的气息。

“我来踹开俱乐部的门吧。”

“那会损坏公物……”

“我不讨厌损坏公物行为。”

说完,水羽回教室拿外套,只剩下头疼的丽二来回打量长长的走廊。校舍内还有无关的人吧,走廊上回响着欢笑声,萦绕在他身边。

巨大的机器音不停敲响。没有人留意到些微的声响。

盈满皓白光芒的房间中发出短促的鸣叫。

“我让她睡着了。人数比预期中多,吓到她就不好了……嗯?对,空手来也没关系。时间刚好,事情肯定很有趣。”

连串笑声。

“告诉其他家伙,是时候吃猎物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虽然不知道鬼头新娘有什么打算冒险过来,不过想不到舞台早就搭建好了……啊啊,又来了。”

近似嘲笑,异常刺耳的声音。

机械音中断,然后是新一轮低沉嘶哑响声。

“辛苦了。由纪斗明天早上之前别让人和人接近信号发射站。这是分散敌人战斗力的策略,三翼太麻烦了。”

伴随着单调机械音远去,男人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切断通话,然后是新一轮的机械音响起。

“什么?——是吗,终于分头行动了吗?学生们都放学了,时机正好。削减他们的体力。如果他们接受‘招待’就一口气击溃他们。”

语调中带有几分期待。不稳的对话结束,本以为终于安静了,远处却传来冷硬的声音。然后,叹息。

“不是打算利用选定委员吗?”

少女尖锐地问,男人散发出的气息突变。

“原本是这样,但选定委员都是一群没用的白痴……不过也算起到一点作用。”

两道声音在一旁对话着。一道是华鬼的敌人、持续攻击华鬼弱点,新娘的鬼——堀川响。另外一道是她曾经认为是最重要朋友的少女——冻结般的声音。

“你不会只是说说吧?”

“……结果并不差。原本打算好好利用选定委员,把三老引出来,不过就算预料失算也不会影响整个计划。”

跟桃子一起时从没感觉过的紧张气息,渐渐演变成紧绷的弦。一点空隙都没有的沉重压力,让神无不由得发出细微声响。

“神无?你醒了?”

“药效还没过去。”

响笑着说。眼前光线变暗,头发被什么触碰。梳理她头发的手指动作纤细,仿佛慰劳一般——神无马上就确认这是桃子。

“对不起,都是你的错……为什么你要相信我呢?”

事到如今桃子的声音还是毫无起伏,叫人难以置信。想要责备她,身体却不听指挥,无法回答什么。

想问的事情如山高。对神无来说,一切事情来得太突然,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桃子那一句“最讨厌神无”的话,至今仍如尖刀一般狠狠刺在她心头。异常的悲伤孤独,让她想要掉泪。

明明应该习惯被伤害了,但桃子的一句话比任何攻击都要沉重。

她以指尖触碰神无的脸颊。

“神无?”

指尖停留在眼角的位置。桃子屏息,仿佛在疑惑。

“什么?怎么了?”

“……没什么。”

她慌忙回应,远离神无。想要喊住她,身体却完全不听指挥。

室内只有衣服摩擦的声音和空调的运转声。

终于,桃子发言:

“响,那个……”

“什么?”

桃子开口说什么之前,门被推开了,复数的脚步踏进房间中。神无瞬间就知道那都是鬼族人,也知道自己处境有多危险。尽管神无无法确切把握状况,但她可以感觉自己身体的紧张程度。烦人的警钟伴随紧张和恐惧不断提高声调。

“就是她?”

“嗯,鬼头的新娘。”

“不算太出色。”

“烙印是最高级的。”

“只有烙印吗?”

质询的声音跟嗤笑声重叠。谈话内容她早就听腻了。也许没察觉神无有什么反应,有人不满地说:

“喂药了?还是清醒状态比较有趣。”

“不如拍摄下来吧?”

“我带了数码相机来。”

“动画比较有趣吧。去跟电影研究会借吧。”

“对啊,等我一下。”

脚步声远去,其他方向随之也传来复数的脚步声响。

“喂喂,你叫了多少人来?”

“有空的人都来吧。不想在这里浪费体力,就去跟在校内到处逛的家伙玩吧。”

响说完,笑了笑。

“两边都很有趣呢,里面那个是鬼头新娘吧?我留在这里。”

“当然。”

“这么多人会弄死她吧?”

“别杀了她,太浪费了。”

各种类的笑都聚齐了。脚步声由远及近。警钟持续鸣响,早就超过极限,求救的她下意识在心底默念同一个名字。如果能发出声,肯定就是尖叫吧。但话语堵塞在喉咙中,吐不出来。

距离男人们不远的地方,有股气息正往她靠近。那人踩着缓慢的步调走过来,凝视了一会儿,伸出手触碰她脸颊。

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你还有意识吗?不过都没所谓了……即使是自己不要的新娘,但看到你被凌辱,鬼头也会受伤吧?现在他肯定找你找得快疯了。”

响的指尖滑过她脸颊落在蝴蝶结上。远处传来愉快的笑声,神无觉得自己快要吐了。

“但很遗憾,这房间是特殊的。虽然还在研究阶段,但足以让鬼头找不到拥有自己烙印的新娘。鬼头只能在宽广的校舍中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寻找。我已经准备好了障碍物,无论他怎么急都赶不及来救你——让鬼头试试生不如死的滋味吧。”

冷风拂过胸口。神无终于发现自己衣衫被解开的现状。

“你没做错什么,所以要恨就恨鬼头吧。因为那愚蠢男人的烙印,扰乱了你的人生。”

男人的呼吸拂过耳边,恶心扩散全身。想要挣扎,身体却动弹不得,只有冰冷的神经持续惨叫。对神无来说,这可以称之为拷问。手指缓缓移动,掀开她的制服,冷风抚摸着她的皮肤。

噩梦般的卑鄙笑容或远或近地传来。

绝望在胸口扩散。来到鬼之里后就久违了的感觉。虽然日常麻烦不断,但跟以前比起来算不了什么。每天过着平稳生活的她,漠然地不想回到过去那种生活了。

现实违背了她的期待。

每次男人的指尖滑过她的皮肤,都会有种皮肤腐烂的错觉。

也许肉被剐掉会比较舒服——她这么想着。

“等一下!”

桃子尖锐地喊。四周异样的气氛产生动摇。

“……从刚才开始你就怪怪的。”

响的声音中含有不愉快和怒气。神无拼命睁开沉重的眼睑,聚焦目光,终于了解自己身处的地方。

异样宽广的房间中没有任何杂物,一片纯白的空间甚至没有窗户。看过一次就忘不了的光景。是放送部和其他社团共同使用的“完全隔音特别室”。之前大田原曾经带她们来过。

“桃子,别告诉我你现在才受良心呵责。”

“不、不是……!等一下!住手!”

桃子惨叫,指尖离开神无的肌肤。

“烦死了,别叫了,不想看就滚出去。”

“她的伤。”

“啊?”

“那伤痕是怎么回事……!”

所有男人的轮廓都像融化成一块变得模糊,只有桃子的模样清楚地映入眼帘中。

桃子苍白的脸因混乱而扭曲。

不懂桃子说什么的神无,感觉到她的视线停驻在自己胸前。来这里后已经没有新的伤口了,然而过去残留的伤痕依旧鲜明。

让人不快,甚至让人觉得残忍丑陋的伤痕,神无一直不让谁看到。

桃子不知道也是自然的。

神无反射性地想遮掩伤痕,但身体不为所动。她肯定感觉恶心吧。想到这里,神无觉得很悲伤。

“为什么会有那些伤痕?她不是备受保护——”

“你是白痴吗?”

响冷冷地对从心惊讶的桃子说。抬头仰望响,他冷笑着睨视桃子。装设有空调设备的房间充满了冷气,连靠近她的男人都停下脚步。

“十六年都没有庇护翼保护的新娘怎么可能没事。你以为烙印的咒缚会招来多少男人?谁也没想过她还有命活下来。”

“呃……?”

“即使你被自己的鬼舍弃了,但还有庇护翼保护你吧?像你这样的新娘,鬼都很重视。鬼头新娘更加需要坚固的守护。但是拥有鬼头之名的男人却无视她的存在——这就是结果。”

手使劲撕裂衣服。

“你不觉得她很可怜吗?本应该比谁都更受宠爱的女生,却必须自食其力地保护自己,免受因欲望和妒忌疯狂的人们的伤害。想到这里,同情她也是情有可原的。”

桃子脸色明显大变。那不是对轻蔑自己的响的怒气,而是为其所说内容惊愕的变化。

“怎么会,我不知道……”

“愚蠢的男人。三翼在新娘到来前一直呆在学校吧?为什么他们不留在新娘身边?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轻蔑的用此种掺入快乐,让桃子的不快迅速膨胀。

“因为我——”

“——过分的女人。因为无聊的妒忌不看清现实,背叛了好不容易过上安稳生活的朋友。”

“你什么都没有告诉我!”

“当然了。多一只棋子总是好的。没用时我就丢掉好了。”

“你、你这个混蛋!”

“你没资格说我。”

“响!!”

看到响的手触碰那布满伤痕的皮肤,桃子往前冲去,周边的男人马上抓住她的手腕。桃子狠狠盯住男人们。

“放开我!”

对他们来说,响的实力跟鬼头相当,与之接触时难免心怀畏惧。胆敢反驳响的桃子是不可思议的,身为鬼的新娘这样的做法太奇怪了吧。男人的表情都在说不会放开她。

“这女人从刚才开始就吵吵闹闹。”

“不是你的新娘吧?”

响对咨询的男人耸肩。

“怎么可能。”

“放开我!响,住手!”

“……喂,把桃子——这个女人压下去。”

桃子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看向响。伫立在门前的男人们难以压制住她的粗暴动作,疑惑地问:

“什么?她也是猎物?”

“……她是棋子。别出手。”

“啊?这种女人你恳求我触手都要考虑呢。”

无视他们的嘲笑,响对桃子笑了笑。

“我不会仁慈到让你变成受害者。”

“响……!!”

“烦死了,塞住她嘴巴。”

“住手!响!放开我!”

桃子大叫大嚷挣扎,几乎把压制住她的鬼都挥开。鬼们面面相觑,响冷然地命令:

“把她放出去。”

桃子被押到走廊外,门被锁上了。绝望了,努力驱动不清醒的头脑整理现状的神无这样想。即使害怕沉重的脚步声,神无的注意力也无法从金黄色眼瞳上移开。

过去曾见过好几次的残忍狂气。

“任你喊破喉咙也没人听到。明天早上就会放你自由了。”

“……华、鬼。”

听到神无的话,响眯起眼睛。

“有很多人讨厌那男人呢。即使身为鬼头也不能擅自伤害别人……我跟他们说杀了他,即使死不了也伤得不轻吧。”

指尖回到她脸颊上。神无咬住下唇,有见及此,响苦笑。

“你还有空闲担心别人?制造噩梦和地狱是人,你别天真地以为只有这么一点。”

他沉声说,同时门被打开。神无听着增加的脚步声,不屈地盯着响。

重复呼喊那名字。内心深处,念咒一般不断重复同个名字。

众多男人靠近,以致周边的气氛改变,因恐惧而疯狂鸣叫的警钟突然消音。

下次张开眼的时候,她还会笑吗?

也许别再睁开眼会比较幸福。

为了保护自己不断自残的少女,知道逃离噩梦的唯一办法。

因绝望和恐惧冻结的身体,紧紧咬着牙关,她缓缓闭上眼。

【三】

桃子拼命扭动门把,门还是纹丝不动。

“响!”

桃子使劲拍打门板,不断呼唤响的名字。但完全隔音的房间中没传来任何回答,她想混入赶来的鬼群中进入房间却又被赶出来。

“怎么办?”

颤抖。一直以来她无限放大自己的不幸,却完全没想过了解对手的情况。尽管她没想过让神无遭遇不幸,但也不允许她得到幸福。简直就像小孩子,自己得不到就嫉恨他人,其实心底潜藏着自我鄙视吧。

太愚蠢了。事情发展到无法逆转的地步,桃子终于知道真相,也为之愕然。

门开了也阻止不了响。她没那么大能耐。

“……你干嘛?”

在走廊上走着的男人以金黄色的眼瞳凝视桃子,桃子也不甘示弱地瞪他。

“咱的同伴。”

回答完,毅然离开现场。校舍所到之处都有鬼把守。全部都是响的同伴吧。不能向他们求救。

桃子躲在阴暗处,目光四处游移。

“谁,谁……老师,对抗不了鬼。鬼也不行,也许是敌人。”

响叫上了所有的鬼。除了想要结盟的鬼,还有一些完全没兴趣的鬼,只要有一定实力,响都会邀请他们成为同伴,如果拒绝就威胁对方不能出手帮华鬼。校内的关系者都无法救神无。而没有鬼族血统的一般学生根本无法与之匹敌。

“警察……太远了。”

鬼之里高中距离镇上,走雪道的话起码要两个小时吧。即使救援来了也赶不及。

“谁、还有谁……啊!”

灵光一闪。有一个人。能成为战斗力,也可以阻止响的男人。桃子以快要摔倒的速度飞奔出去,下楼梯,穿过走廊来到出口换上鞋子,外头还是暴风雪天气。闯入风雪中的桃子提问骤降,踏入积雪中的脚瞬间失去感觉。

但是她的视线很坚定。

一点明亮的灯光,拥有打开最后之门钥匙的男生宿舍。

本以为无人的校内,却存在数量惊人的气息。某些人躲在黑暗中屏息等待机会,有的堂堂正正来挑战他,甚至有的人假装无辜,趁他大意时发动攻击。

但谁阻挡他只有一个结果。

瞥了一眼摊在地板上的敌人,华鬼迈开慌乱的步伐。集中精神,慎重地从充斥校内的各式气味中寻找,停下脚步。

“还是……那么想死呢。”

不快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来,逆抚他的神经。随着五点的铃声响起,这种气息不断增加,现在已经扩散至鬼之里高中全体。有一道气息跟眼神无相似却又明显有别。胡乱踹开眼前的门,气息突然增强,怒意、严苛、无法形容的感觉不断膨胀。

感受风,扭转身体。无视背后传来的钝重声音,踏入室内,窗玻璃碎裂,墙壁上发出奇怪的声音。扭头一看,一个看来使劲力气释放的飞镖深深陷入墙体。虽说只是玩具,但前端都是尖锐的针,走错一步就会丧命了吧。

看着跟眼睛同高的飞镖,华鬼明白对手的意图。

“要躲到什么时候?”

闻声,其他气息移动的刹那,身体倾斜,手腕反射性举起。伴随着钝重的声响,敌人的拳头从身侧擦过。即使失去意识也能采取戒备行动保护生命的身体,当然也在眼下攻防战中占了优势,动作敏捷不已。

华鬼踢起暖炉,暖炉撞上敌人的胸口,让对方身体一软。华鬼抓起他的衣襟,翻转他的身体。

痛彻心扉的钝击教衣襟被抓住的男人发出悲鸣。

“住手,是我!”

被同伴的飞镖射中了的鬼惨叫出声,引来了远处的咋舌。轻微的声音。但用来确认敌人所在地就足够了。华鬼挥起拳头,确认作为盾牌的男人已经晕倒,把他丢入黑暗。

男人摔倒在地,撞击出莫大的声音。华鬼耸耸肩,一把抓住临近男人的衣襟。

“神无在哪里?”

回应他的是窒息的呻吟——发现自己太用力,华鬼稍微放松力道,得到的回答是一句“不知道”。连续询问十来个人都是这样的回答。累计在胸口的怒火爆发了,他狠狠往男人下颚一击,然后接二连三地攻击。

男人趴在地板上,华鬼环视充满奇妙感觉的室内。他走到房间中央,视线流转,发现了一个摆放整齐的柜子。

打开柜子,看到里面摆放着一个小无线电通信机器。

开玩笑。惹怒人也要有个限度。华鬼生气地把通信机器丢到地板上,用力践踏。神无的气息消失,室内突然变得水净鹅飞。但马上,其他地方传来同样的气息。校舍太宽敞,楼与楼之间连接通道众多,这为帝人营造了优势。但对现在的华鬼来说绝对没好处。刚才被他破坏的隔壁房间传来声音,还有那种熟悉的气息——看来敌人对附近的状况了解得很清楚才发动出击。虽然他企图用无线电通信器跟别人取得联系,但对方为了扰乱华鬼的理智,设置了很多可恶的通信器。

华鬼从倒下的男人衣服中发现无限代你通信器,不禁咋舌。也许敌方头目下了命令,被华鬼打败时就会坏通信器以防止他找到确切地点。男人的通信器呈现不自然的扭曲状态。

在校舍内称为“同伴”的鬼只有三人——但之前他们也是处于对立状态,真够讽刺。本来就不该向他们求救。但是现在——只是现在,尽管不是出于真心,他却想去找他们。

飞奔出去的华鬼,反射性地抓住突然袭来的木刀。虽然手掌一阵发麻,但拳头也击中了下刀的男人。

“下次用日本刀吧?”

想起校长室的装饰品,华鬼讽刺地说,但对方已经晕过去了。通过消防灯的光线确认时间,从开始找神无开始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刚才倾斜的太阳已经完全下山去,西方的天空只残留着白色的光,灰色世界在窗外蔓延。感觉跟神无长期看到的绝望灰色世界酷似。而不知道那事实的华鬼心底只有无尽的不安。

停下来的华鬼踏出步伐,以驱赶心底的不安。只要镇压所有的敌人、无论响藏在何等隐密的地方都能感觉到他的气息吧。忍住焦躁,踢破下一间教室门板的华鬼,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半空飞来的桌子,让桌子丢向黑暗的室内。

“真遗憾。”

窗玻璃碎裂的声音和碰撞声重叠。桌子被摔到校舍外,冷空气从破裂的窗户中流窜进来,教室内气温急降。但有东西比冷风更快地侵占整个教室。华鬼感觉自己的眼瞳变成了金黄色,踏出脚步。

某个角落的桌子鸣响。发现华鬼异样的震怒,男人吓得浑身颤抖,发出短促的悲鸣。

“我不怕你!”

懦弱的男子说的话一点霸气都没有。蠢蠢欲动的黑暗中,只有一抹人影坚定地前进。男人悄悄拉拉衣服,递给华鬼一份颜色灰得宛如融入黑暗中的物体。

“这里有一封信,想要就过来抢吧。”

“好胆量。”

华鬼轻声回应对方的挑衅。明明觉得恐惧却还是要挑战,这就是鬼的特性吧。那么就没必要手软了,华鬼用力往地板一蹬。

他没试过乱斗。自出生以来,他就因为血统问题鹤立鸡群,这样也把他导向孤独。他习惯跟别人对峙。本能地执着于生存,在任何困境下都能活下来。战斗不是自己的意志,是因为别人挑衅他才还击。

但现在不同。

他按照自己的希望,来到了战斗场。

只是为了一个不知道有何等遭遇的女生。为了取回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稳生活,很简单的理由。

几分钟后,胜负已定。华鬼从男人手中夺过信,上头的署名让他皱眉,打开信封,浏览内容一下,往外走去。

奇怪的内容。陷阱的概率很高。但即使中陷阱也要去,他想要对方的情报。校舍内充斥着奇怪的气息,如果他们移动了神无,就没办法确认她的正确位置。现在他一间教室意见教室地寻找,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目的地,他心里没底。

没有询问眼前的男子,以拳头击晕他,快步走到一楼,环视走廊,发现职员室的灯光时,不由得惊讶。华鬼不知道敌人在建筑物内的安排,但现在有两个可能性。一个是跟消防灯一样,职员室的部署跟其他教室不同;另一个可能——那是敌人的陷阱。照目前情况看来,后者的概率非常高,然而华鬼不在乎地推开职员室的门。

“为什么华鬼也来了!?”

“蠢材。”

“这样人就齐了。”

“无法使用手机的痛啊。尽管他会认为是陷阱,但肯定会进来看看。”

似乎刚才到达的三人,看着华鬼,一脸感叹。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华鬼稍微放松,踏进室内。

“我收到了一封热情的情书。”

翻找柜子内的东西,丽二扬了扬上头写着红色文字的信封。

“情书?”

把职员室的桌子拉出来,逐一打开的水羽仰头看。

“呃,血字呢。看来我受到了很热烈的邀请。水羽呢?”

“我的上头写着‘邀请函’,很普通的,光晴呢?”

“赎金勒索信。”

“……如果我们真的去了,会是怎样的感觉?”

“里面是邀请函。隐瞒了重点,只是让我到职员室。”

这是陷阱的可能性不断提高。然而万一这情报是真的,他们希望能尽快找出线索。生气地把桌面上的文件翻个乱七八糟,身边的水羽边忙着翻找边问:“华鬼的信上写着什么?”

华鬼也懒得回答,只是从口袋中抽出信封丢给水羽。

上面堂堂写着“决战书”几个字。

“……竟然到这种程度……”

华鬼对水羽的惊讶表示谅解。的确,事到如今才来这么一封信,什么意思呢?他们找不到任何情报。校舍中全是敌人,更可恶的是没有任何关于神无的线索。

华鬼沉默地破坏职员室公物,往外走。水羽也忍受不了这种状况,发狠了。

在信上寻找“提示”十几分钟,看着那些被挑选出来的字句,华鬼的理智完全崩溃。

“……杀了他。”

察觉异常的水羽靠近华鬼。丽二跟光晴也小跑步迎上前。看到抽屉中的东西,三人脸色同时一凛。

那里有一张纸,只写着一句“提示”。

“没搞错呢。嗯,没搞错……”

“把我们当傻瓜了。”

“让我们到处翻找是为了争取时间吧!?堀川响!真够可恶——!!”

听着三人的谈话,怒火无法抑制地不断膨胀。不期待与之对话的人成为敌人,是则呢么回事呢。那就把他们全部人消灭,不留一人。

为了消除怨恨,华鬼正想要踢开门板的时候,门板被粗暴地推开了。

“收到邀请函了吗?”

得意洋洋笑着的男人背后,站着一大堆鬼,把整个走廊都塞满了。磨砂玻璃外头有紧迫的人影晃动,面朝南楼的窗,同样有一大批鬼团团围住。男人们知道华鬼他们发现了这里的部署,眯起金黄色的眼睛。

“一口气打败他们吧?”

“当然。”

“……真是小看我们了。”

听到三翼的话,鬼们笑容加深。但下一瞬间,全身冻结。

“让开,想死吗?”

冰冷的声音教所有人屏息。不隐藏怒气与残酷气息的华鬼,迸发出强大的气压。但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对自己压倒性的人数很有自信,开口道:

“你以为可以赢过我们吗?”

“即便是鬼头跟三翼合力都没可能。”

“对,在这里击溃他们!”

“等这个机会很久了……”

杀气腾腾的鬼们说出挑衅宣言,室内气氛瞬间崩溃。平常摆放整齐宽广的职员室,被为了寻找“提示”的华鬼他们翻得乱七八糟、连立足的地方都没有。敌人的条件也相同——如果能一次收拾完毕就最好不过了。

结果,这陷阱是为了谁而设的呢?

华鬼没有丝毫狼狈神色,反而欣喜地握拳,耳听着怒号和破坏音,不客气地以拳头招呼敌人。燃烧着金黄火焰的眼瞳不断转移目标。

“喂,你们真的不知道神无在哪儿吗?”

光晴敏捷转身,在全力殴打敌人同时问道。如果知道神无在何处就没必要加入乱斗了。华鬼无言睨视光晴咋舌。

“努力找,别污蔑了鬼头之名。”

基本上,烙下第一个烙印的鬼对新娘的影响最强。神无烙印的基盘是华鬼的。他应该最容易找出神无所在地才对。但没发现也是没办法的。华鬼对光晴的说话很是愤慨。对他的不满发泄到敌人身上。焦急的不只是光晴。华鬼同样在争分夺秒。在这里迎敌也不单纯为了打发时间。

“你的感觉怎么那么迟钝!认真思考!你的脑筋变浆糊了吗!?”

决定无视光晴的华鬼,耳边不断传来光晴责难的声音。他想反问什么迟钝、谁的脑筋变浆糊了,但还是死忍住,把怒火都集中在拳头上。

“现在所有势力都行动了——华鬼是历代鬼头中最愚蠢的!真是,跟着这种蠢人是我一辈子的耻辱!到现在都找不到神无,真是超级大笨蛋!”

今天第二次,理性完全崩溃。华鬼抓住附近男人的衣襟,无视他的惨叫,用尽全力抡起拳头。被光晴丢出去的男子,凄惨地撞在墙壁上。涌进职员室的鬼们一左一右地被丢开,有几个甚至贴在墙上动弹不得。

“……这时候你在干什么呢!”

“真是热血。”

听到不远处的水羽和丽二的话,懒得解释的华鬼睨视光晴。

“你先来吗?”

“哈!该出手时就出手,混蛋!”

与之同时,一阵连脑髓都被撼动的强烈冲击袭向华鬼、身体被扣在墙壁上。无法立即理解发生什么事的他,被背部蔓延开来的疼痛和直击颜面的拳头弄的屏息静气。

“饯别啊,笨蛋。”

收回用力践踏华鬼的脚,光晴紧握着拳头低声说。真是太爽了。敌人茫然地看着两人内讧,有的人甚至被光晴的一击吓得颤抖。

“拥有鬼头之名的男人,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不明白?真是不知所谓。”

光晴怒吼,抓住附近敌人的衣襟,像刚才丢华鬼那样把敌人丢出去。慌忙站直身子的华鬼闪开,撞上墙壁的男人跌落地板上。

华鬼无法理解光晴的意思,只知道光晴很生气。两人几乎到了敌我不分的状态。

“醒觉吧,笨蛋!你有想过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吗!?自从你认定神无之后,心情是不是变好了!?用你死脑袋好好思考理由!”

光晴怒吼,一马当先闯入汹涌而上的敌人堆中。

华鬼混乱地反刍他的话。

无论在不在都能让他生气的神无。每次感情发生不可思议的巨大动摇时,多是跟她相关——他也有深入思索过那理由吧。

边在无意识下迎战,华鬼边思考。

因某个契机,之前对神无的分开和不满消失无踪。不久前只是认为她不算碍手碍脚,现在却发现她能让自己安静下来。

但华鬼并不认为自己对她的感情产生巨大变化。甚至擅自认为没有任何变化。对神无抱有杀意的时候和为了寻找她到处跑的时候——最根本的感情是什么?

“别烦恼!”光晴尖锐地喊,“明明是最简单的事情,烦恼个什么劲!你为什么要对神无烙印!?那就是最开始的感情!”

像被声音引导似的,华鬼将眼前敌人投掷到地板上,想起来了。目送母亲离世后,他遇见了那个贫乏的女人。脆弱又缺乏魅力,让他抱有强烈杀意的怀孕女人——要杀死她很简单。即使她如何恳求,华鬼也能不费吹灰之力杀了她。

但是他没有杀害那个一心守护孩子、哭得凄惨的女人。

他告诉自己、杀她没有价值,让她活下去吧。

但真相是——

“……我只是……”

对,只是单纯地对那个被期待、即将诞生的女生——

“想见到她。”

烙印是咒缚。即使没有直接见面,他也已经把神无当做自己的人。正因为本能的渴望才给她烙印——但同时他也害怕自己期盼见到新娘的心。

新娘想要强悍的鬼。比起真心诚意,名号的价值更加大。

过去,冲着鬼头之名而来的新娘看到的都不是他这个人,不断践踏他的存在价值。没有一个女人是例外的,所以他不认为自己想要伴侣。

但是,他却对那个自己应该避讳的小女孩烙印了。

烙印之后,他不知道后悔了多少次。因此擅自想,只要新娘死掉就好了,心底不满与日俱增,在神无迎来十六岁生日那天到达极限。

“华鬼!我来支援你!”

因为水羽的喊声回到现实的华鬼,身体剧烈摇晃。人墙崩塌,悲鸣四起。

“真是没办法啊。”

丽二说,其他地方也爆发出惨叫。为什么他们要为对本该讨厌的主人做这么多事,华鬼不明白。他无法说出道谢的话。只是按照吩咐,越过倒下的敌人往出口走去。

“华鬼。”

光晴就在距离他几步之前,不知道是怎样越过围攻走过来的。

“去找她吧。我什么都没听到。但她应该呼唤了你的名字。她不会呼唤三翼——虽然不甘心,但一开始她就认定你了。”

他手上捏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堆雪人支架用铁管。

挥动铁管,面前瞬间出现一条通道。华鬼无法理解意思地看着光晴,光晴只是苦笑。

“奇怪吧,她不会呼唤你为他准备的三翼。即使她会为了‘自己’求助,对象也不是三翼。”

边恐吓周围的人,边往前迈开脚步,就这样强力踢开职员室的门。钝重的响声跟呻吟声同时响起,光晴不客气地把他压向墙壁。

“约定了。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守护她……交给你了。你一定要找到她。”

“明白了。”

在杀气凛凛的敌人群中隔开些微空间,没有错过这机会,华鬼推开敌人,只身逃脱。背后传来威吓般的怒吼,不知室内情况如何的鬼们越加兴奋,反而没发现华鬼逃了出来。垂下头,分开人墙,敌人完全没留意到行为古怪的他。

脱离异样炽热的地方,冷风拂面而来。

深深呼吸一口气,转头看看三人被困的地方然后跑出去。心跳变得更快。每踏出一步就感觉有什么在改变。

“神无。”

敌人都聚集到职员室了。在空荡荡的走廊飞奔的他四处张望。

“呼唤我。”

不快的气息依旧从四面八方散发。他知道那不是神无的气息。让神经澄净下来,他停下脚步。至今仍没抓到期盼的气息。平常容易捕捉的新娘的心声,此刻却无法感知。

焦躁席卷所有理智。

“哪里……?神无——被堀川响藏起来——”

这样漫无目的地乱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呢?想要寻找躲在校舍内的鬼的气息,却发现他们都集中到职员室,起不了作用。

也许在校外、华鬼凝视窗外眼神的灰色世界。

尽管无法否认在校外的可能性,恐怕在校舍内的概率更大吧。他想不到校内有任何能隐藏新娘气息的地方。要隐藏一个人的气息需要特别的设备——想着想着,华鬼停下脚步。

“……放送部。”

神无隶属、响也加入的社团。想到响的庇护翼之一是放送部的副部长瞬间,他拔腿狂奔。放送部有几个活动室,但里面只有一个房间拥有以上特征。

那里四面都是墙壁,没有窗,只有一扇厚重的门扉。之前出席学生会会议,副会长须泽梓还跟他抱怨有过一个带有空调设备的奇怪房间。用途不明,建立目的不明,即使不是梓,其他人也会注意到。但当时没兴趣的华鬼没多留意。

然而——

“神无。”

她是自己曾经想亲手杀死然而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的新娘。她越想死,他心就越慌,越想杀死她,心底的怒火就更甚。只要他动一下手指,就能从苦痛中解脱,他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而某个时候,变化开始了。

愤怒与残忍转变成静寂与安然,是以什么为契机呢——他终于不再否定她的存在。非常不可思议的,之前延续的愤慨烟消云散。

尽管觉得疑惑,但因为跟她一起非常舒服,他不由自主沉溺下去了。抱着安稳入睡的少女,他得到了平常绝不会有的安心感觉。

缓缓流逝的时间带来了什么呢?为什么之前一直都生气呢?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无法理解各种含义。

那其实是简单而单纯的心的动摇所带来的感情。

他一直在意神无。本能地渴望见到她,守护她、得到她的善意——但是自己却拒绝承认她是鬼的新娘。华鬼把对那些虚荣的“鬼新娘”的厌恶,强加在自己期盼的新娘身上。理性上拒绝她的靠近,感情上却渴望她的靠近,两种情绪的摩擦引发他的怒气。他以为那是神无的错,更加强烈地抗拒她,直到心灵的平衡被摧毁。

尽管本能上一直选择守护她,而讨厌贪慕虚荣新娘的他没有发现这事实。

怒之切,念之深——爱情就如此赤裸裸地展露了。跟随本能接受她后,内心矛盾消失,憎恶散去。只剩下潜伏在内心深处的感情。

“神无。”

呼唤她名字的瞬间,胸口有什么在反弹,华鬼跟从本能的命令,跑上楼梯。

【四】

感觉到异样的气息,国一靠近铁格子。刺痛皮肤的紧迫感,自己以前也感受过。但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难道?”

国一下意识低喃。突然外头传来铁管敲击的声音。尽管已经听了好几次,此刻却宛如新生般新鲜。敲击声持续,脚上还粘着雪花的桃子出现了。她头上被暴风雪吹乱,制服湿嗒嗒地粘着身体,皮肤失去血色,白纸一般。

“怎么了!?”

她全身颤抖地走过来,手也抬不起。国一慌忙递给她毛巾。从桃子的样子就能猜测出外头天气情况。也知道她衣衫单薄地在风雪中行走。

国一听到冷硬的金属声,收回递毛巾的手,有点难以置信。

桃子插上钥匙,铁格子缓缓动了。国一只是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如果跟华鬼的决战结束了,打开铁格子的应该是响。不应该是桃子前来的。国一疑惑地把毛巾递给桃子。

“发生什么事了?”

“救命。”

“救命?救谁?”

“拜托你,借我点力量。阻止响!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以为她像其他新娘那样,被珍惜着,过得很幸福,所以我羡慕她——很不甘心,觉得为什么只有她得到幸福。”

“桃子?”

“我渴望的一切她都有。我一直以为她有的。所以我想要抢走它。认为那也没所谓,是理所当然的。”

桃子以冰一样的手抓住国一的手腕,摇晃,牵引,想走向楼梯。慌乱的国一把毛巾罩在桃子头上。桃子松开紧抓国一衬衣的手指,打算一个人走上楼梯,及时被国一拉住,其他毛巾覆盖在她肩膀上。

桃子紧握住毛巾,身体剧烈颤抖,张开泥黄色的唇瓣。

“国一,拜托你,救救神无。”

一句话就让国一了解了状况。

他回到铁格子内,拿出男装外套让桃子穿上,自己也穿了一件厚厚的外套。装设这空调的房间中没有任何防寒工具,他身上的衣服精简得吓人。

“能走吗?”

要把冷得牙直打颤的女生再次带入严寒中,国一有点担心。但桃子对烦恼的国一点点头,快一步走上楼梯。依赖些微的光明往前走,空气渐渐冰冷,到达地面的一刻,寒气把从心把整个人灌满。一个月没外出,四周已经是白雪皑皑了。

“这边走。”

桃子强忍寒冷往前走。但很快就停下脚步。国一也停下来,瞪着眼前的人影。

“在校舍四周看看,发现这个女生的举动很有趣,于是就跟过来了——原来如此,贡国一吗?刚好了,直接跟我们走吧。”

在白雪中靠近的是选定委员们。委员的职责被细分化,眼前的选定委员专门负责保护、护送,囚禁新娘。即使不了解状况的国一也知道他们出现的理由。

“闪开,我们赶时间。”

桃子严苛的声音换来选定委员的苦笑。

“强悍的女人……如果有个上乘点的烙印就更加美味了。”

“仲,我说了多少次,新娘不是食物。贡国一,所长很担心你。要保护鬼头新娘的话,我们就让你离开,解释可以迟些说。”

“既然这样就让我参战吧。”

凛然的声音突然加入对话。大将惊讶地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选定委员也诧异地说:

“你是那个时候的——”

“嗯……虽然当时我手下留情了,但你们太失礼了。想不到‘上头’没惩罚你们——幸好我跟忠尚大人借用庇护翼。正赶上了。”

其中一个选定委员被男人吓白了脸。一群穿着漆黑西装、漆黑外套、系着紫色领带的男人就站在眼前。

鬼头本家的庇护翼们。

“主人严命在鬼之里如非必要不能出手。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后我会按照自己判断行动。你是敌人吗,还是?”

最后一句话是问国一的。为了达成目的而站出来的庇护翼不会手下留情。无论牺牲多少,都只会朝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走。最佳例子就是眼前的男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屈膝伺候最下层的鬼。

国一开口:

“同伴。”

“很好,那我们的敌人只有选定委员了。去吧。”

男人相信国一的话,看向校舍一角。罕见。这种状况下还能好不疑惑地信赖他人,对国一来说这是很新鲜的。国一跟上已经往前走的桃子。背后的静寂中传来浓烈的战意,前方的静寂也传递着超过预料的异样气息,国一不由得屏息静气。

越来越大的疑惑——这种难懂的压力是什么呢?不是因为刺骨寒风带来的。不,有种感觉比冷气更加让他在意。

紧握的手心渗出汗水。

“国一,这边。”

桃子穿过围栏,进入学园用地,前往北楼。越是接近北楼,异样的气息越强烈,包裹着他全身,脚步也变得迟钝。发现自己心怀恐惧的国一,疑惑于自身的变化,跟着桃子来到北楼。本该比外头温暖的校内,充斥着冻结一切的寒气。

爬上楼梯,发现走廊上都是倒下的人。好多窗户玻璃碎裂,寒风呼啸。国一紧随桃子身后,借着雪的反光避开倒下的人。倒下的都是鬼族人吧。很多人失去意识,还有些怅然若失地坐着。烦恼着该不该跟他们说话,但还是先救出神无要紧。国一睨视长长的走廊。

沙,森林传来某种声响。

冷风拍打脸颊,吹来白雪——国一终于发现那雪花染上了淡红色。

雪轻盈地在天空飞舞,然后不自然地坠落。他忘记呼吸地伸出手,雪花旋转着降落在手心。

他眨眨眼,摊开手,发现手上的不是雪而是樱花花瓣。

过去曾数次见到樱花幻象的国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扭头看向窗外。

映入眼帘的不是雪景。而是雪白得宛如雪花的樱花古树——

怒放。

那是被称为鬼头的鬼出生时看到的,樱花盛宴。以贫弱枝条抵挡严冬的山樱相互呼应地加入宴会——山间、林中瞬间绽放。

大气瞬间变化。呼应鲜活的景色,愤怒气息全开。发现停驻眼前的是拥有“鬼头”之名的男人后,那鬼扬起手。

捶坏门扉的拳头传来钝痛。

房间内光线明亮,只看到一堆男人围着某一点。正如报告所说的,房间内没有窗户,让人浑身不舒服。人群看到门扉被踢开,自动左右散开,清出一条通道,通道最后,脸容秀丽的鬼亲切地笑着。

“华鬼你来得好迟呢,很好玩的节目吧?”

对方的话没进入华鬼的耳中。他的视线落在地板上,找到了神无。软弱无力的白皙手腕,裸露的细瘦肩膀,凌乱的黑发——看不到她的脸。无法确定一动不动的她是生是死。

覆盖在神无身上的响看着华鬼,讥笑,抚摸了她的大腿几下,慢慢直起身体,整理凌乱的衣衫。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的华鬼只是呆站着,问道:

“……你做了什么?”

“如果你再来迟一点,这些家伙都全涌上来了。毕竟品味鬼头新娘的良机不多啊。”

没有回答华鬼的问题,响遗憾地低喃,以指尖撩开覆盖在神无脸上的头发,然后梳理好。

“能待我办完这事吗?”

响的话让华鬼整个脑袋如火烧。他逐一打败围攻过来的鬼们,朝神无走去。响爽快地离开神无,快乐地看着华鬼抱起神无,嗤笑。神无的脸颊虽然冰凉,但还有气息。不可能死了。但是她那凌乱的衣服,已经足以传达之前受到何等对待。

“下了药,她完全不会动,真是无趣啊。不过药剂量不足以要她命。”

响遗憾的口吻让华鬼的怒气沸腾到顶点。抱着神无的华鬼迅速提起脚往响踢去,响轻巧地以拳头挡住。华鬼守护着的是目前还没醒来的新娘——确信她就是华鬼弱点的鬼们,像发现猎物的秃鹰一般,纷纷想抓住神无。

平常的话他想都不想,如果不要保护神无,他会毫不犹豫开展。但现在的他,必须以自己身体作为盾牌保护神无,比任何东西都重要的神无。

躲开敌人毒手的时候,背部被强力敲打。那冲击让紧绷的手腕一送,神无的身体滑落地上。

他伸出手。

但在接触到她之前,头部被某人殴打,华鬼整个人失去平衡。眼前只看到将要往地上狠狠摔去的神无。跌下去了——这样想的刹那,一双手突然出现,抱住了神无的身体。以自己身体垫着神无的是刚才在走廊遇到的少女——神无的朋友,土佐塚桃子。

华鬼尽管吃惊,但不得不回应从背后袭来的鬼们。回头一看,诧异地睁大眼。走廊上还有一个人,贡国一站在众鬼面前,保护着两个新娘。

本来游刃有余地笑着的响惊呆了。

“国一,你为什么……!?难道是桃子做的?”

“响。”

“让开。你想怎样?”

响责备的语气让国一颤抖。

“我想尊重成将的想法。所以——”

痛苦宣告的男人脸上没有迷惘。缠绕在身上的凛然气息,宛如就任的庇护翼。他打败想要抢走神无的鬼,国一直直地看着华鬼。

“……神无拜托你了。”

“是。”

不是以鬼的身份,而是庇护翼。过去被称为“三翼”的国一,接受了华鬼的委托。华鬼收回注意力,看着茫然的响和无法理解状况的众鬼。

“你要背叛我吗?”

响喃喃自语,唇边浮现吓人的残忍微笑。

“鬼头,决胜负吧。你不会对我侮辱你新娘一事视若无睹吧?”

响挑衅地说,华鬼理智动摇了。呵呵,没错——华鬼暗自肯定。他不会让在场的任何一人毫发无伤离开。无法忍受急速扩散的威严感的鬼单手敲地板,华鬼眯起金黄色的眼睛。

丢弃理性,突入敌阵。踢飞被杀气压得大气不敢喘的鬼,狠狠地践踏倒下的鬼的身体。骨头碎裂和惨叫声不绝于耳,华鬼拳头落在下一只鬼的腹部。抓住所有想袭击神无的鬼,粉碎他们的骨头。袭击的敌人马上就发现华鬼的攻击毫不留情,怯场了。

直接折断他们的腿。

华鬼目标明确。

不站出来就不会被攻击。想到神无的样子,怒不可抑的华鬼,抓住想逃的鬼,连求饶的时间都不给他们,全部打倒。朝脸露怯懦神色的鬼触手的刹那,那鬼已经被旁边的力量打飞了。

“逃走的话,我就先杀了你们。”

强烈的杀意几乎要把空气染成红色,打飞男子的响嗤笑。

被新的恐惧支配的众鬼,只能鼓起战意面对华鬼。

响不浪费任何时间。

收到接连袭击的华鬼,敏锐地躲开响尖锐的进攻,挡住他的腿部攻击,往后退。瞬间,神无进入他的视线,看到她苍白无力横陈的模样,意识完全被取代。

张开嘴,恸哭似的咆哮。

【五】

黑暗蔓延。

眨了眨眼,神无缓慢确认自己身处的地方。小山般重叠的人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奇妙的静谧。思绪混乱的神无凝神,感觉到脸颊的疼痛。想起疼痛的来源她蜷缩起身体。

知道无处可逃,她只想要咬舌自尽。以前她不断自残,现在也不用犹豫。只要能脱离痛苦,用什么办法都没关系了。

对,她应该不会犹豫的。她只是想见见一开始给她烙印的鬼。死之前她想到了那张寂寞的脸容。

神无的疑惑被响发现,他边嘲笑边停下动作。他残酷地说:“事情结束后我会让你死”。然后用布条塞住她嘴巴——

凝视虚空,回溯中断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只是感觉到疯狂的气息,恐惧不断膨胀。神无想到什么,坐起身子,握住被撕裂的制服,小心地下床。

脚尖触摸到冰一样寒冷的东西。

她提起脚,全身僵硬。男人倒下了,不是一两个,整个地板都是人。人体空隙间涂满了黑红色液体。神无按住嘴巴,挪动身体,尽可能远离男人。

全身都在剧烈颤抖。

她不认为一动不动的男人还活着。她没有确认其生死的勇气。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疑惑跟混乱占据心头。

但待在这里,太恐怖了。

神无深呼吸,让心平静下来。一阵衣服摩擦声传入她耳中。声音很近,却不是平常鞋子踩上地板的声音。人影,若无其事地踩着倒在地上的男人,往神无走来。

“醒了?”

快乐的声音来自她最不想见到的男人。

警钟疯狂似的鸣叫。必须逃。逃离这里,到安全的地方,关上所有的入口不再见到他,只要不见到他——

“没人来救你呢,真遗憾。”

步步迫近的响是盯着猎物的肉食兽。被他锐利眼光囚禁的神无动弹不得,凝视着迫近的男子。

“——华……”

“没用的。”

“华鬼。”

“顽固的女人。”

“华鬼!!”

惨叫的瞬间,肩膀传来热度,身体剧烈颤抖。恐惧得只能不断呼唤华鬼名字的神无,脸颊被某种温暖的东西包裹着。

“神无。”

梗在喉咙喊不出来的惨叫,回应呼唤般从稍微张开的唇瓣溢出。

“怎么了!?”

她睁开双眼。自己好像哭了。白色世界在眼前蔓延,视线中央站着一个熟悉又狼狈的男人。

“华鬼?”

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神无轻声说。颤抖着手抚摸他凑近的脸,他有点抗拒但还是乖乖地让她抚摸。指尖接触到柔软的脸颊,紧张得到缓解。而无法区分梦与现实区别的神无,希望得到现实证据。

指尖用力,她无意识地捏捏华鬼的脸。

“……喂。”

脸色难看,皱着眉的华鬼,学神无那样,轻捏她的脸蛋。

“你做什么?”

他以跟气氛完全不吻合的严肃口吻问。紧张瞬时崩溃,神无放开他的脸皮,滑向华鬼的脖子。

确切感受到的触感告诉她不是梦,是现实。

“……我做了个讨厌的梦……然后……”

“你不回再做那个梦了。”

华鬼断言,神无抬起濡湿的眼睛,在他强力的怀抱中舒口气。他收紧双臂,神无脸上传来刺痛,喊了出声。

华鬼松开手,俯视神无吃惊的脸,再次轻抚她脸蛋。

神无因痛楚而皱眉,华鬼留下一句“等一下”就走出房间。失去舒适怀抱的神无遗憾地盯着门板,轻轻拭去泪水,整张脸都羞红。

最近华鬼、华鬼身边的事物都产生了惊人的变化。尽管难以亲近的气质依旧,但他不再像以往那样激烈抗拒、轻蔑塔他人,也没再乱搞男女关系。甚至连生气的次数都减少了。两人独处时就更别说了,沉稳又乖巧。

但他这么温柔地对待自己还是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抱着她也是前所未有的。神无难以接受那种差距,好不容易确认自己躺在熟悉的房间床上,身上穿的不是被撕裂的制服而是睡衣。她不及得自己有换衣服。她沉思地看着睡衣、含有水汽的黑发滑过肩膀垂落。

“……?”

指尖揉揉发端,的确还有点湿湿的。是错觉吗,身体有种被清洁过的感觉——

当她闷闷地思考时,门打开,华鬼拿着急救箱进来。仔细一看,他也穿着睡衣。头发虽然用毛巾擦过,却还带着明显的水汽。

没有察觉神无的疑惑,华鬼把急救箱放在边桌上,拿出消毒药水、棉花、镊子,然后捏住神无下颚。

“划伤了……还是?”

“呃……被打了。”

嘴巴被塞上布条、然后被打了。如果认真殴打,伤势不会那么轻,那鬼肯定缓下手劲了。然而华鬼心情依旧恶劣。

“应该再狠点教训他。”

华鬼自言自语说,无视疑惑的神无,给她治疗。

“有不舒服吗?”

“没事。”

华鬼点点头,结束治疗,收拾好物品放回急救箱中。神无伸出手。他脸上也有被狠狠殴打过的痕迹。身体上肯定有伤吧。神无夺过急救箱,华鬼马上就察觉她的意图,叹息着坐在她身边。

床铺有点下陷,她的心跳也莫名加速。

今天的华鬼跟平常不同。除了态度,身上散发的气息也变得沉稳温暖——而且悠然得教人疑惑。

一种莫名害羞的感觉涌上心头,神无只有伪装平静。

越是看他脸上的伤痕越是心痛。他却一脸不屑地开口说:

“饯别。”

说完,华鬼闭嘴,不打算再说什么。先给伤口消毒贴上创伤贴,然后盯着神无的身体。也许脱掉衣服检查比较好,察觉她意图的华鬼从容地脱掉上衣。皮肤上残留着众多旧伤痕,所幸新伤痕数量极少。不明白这代表什么的神无,只是为他平安无事松一口气,表情也缓和下来。

当她自己地治疗好每一处伤口时,远处传来急救车的鸣笛声。

“终于来了吗。”

华鬼低喃,感觉放在背部的指尖震动了一下。外面还是一片灰色,沉重得让人不舒服的黑暗中,急救车鸣笛声不断响起。

“……华鬼,外面——”

红光闪烁,几辆车奔驰在路上,神无惶恐地问。

“每人折断了一根骨头。”

华鬼的话省略了主语。每人、一根骨头,神无注意力从他背部移到窗外头玩具车般细小的急救车上。

想起学校中发生的事,寒意窜过背脊。厌恶感涌上,全身皮肤都齐了疙瘩,让她忍不住搓搓。只是用浴巾无法洗净污垢吧。下次为了彻底清除污迹,必须准备菜刀。

“神无,那男人有三跟骨头——如果包括肋骨在内就不止了。他不会再来学校。”

华鬼对凝视窗外景色一动不动的神无说。她惊讶地看着华鬼,他视线落在校舍方向。

“如果他敢再来,我就彻底毁了他。”

反刍华鬼的宣告,神无明白了。让她害怕得想要咬舌自尽的噩梦,由他来结束。

盯着他侧脸的神无,感觉盘踞心底的不安渐渐消失。

疗伤完毕,关上急救箱,再次凝视外头。急救车的鸣笛声响个不停,甚至连一般车辆都来到学园参与营救。

“……在场的所有人都骨折了。”

华鬼的话让神无慌乱起来。

“土佐塚呢?”

“啊……她没事。”

华鬼的语气告诉神无,他没有把桃子列入敌人行列,神无也就放心了。

再多的词语也不足以形容。即使桃子热心地跟她搭话,神无也无法说出自己过去的经历。与其说害怕被骗,不如说自己无法对自认为是朋友的人敞开心扉,她悔恨自己的软弱。下次见到她,一定要道歉。神无想,目送车辆来来去去。

同样眺望外头的华鬼,想到什么似的站起来。刚想着关上急救箱的神无,看到华鬼穿着睡衣想要出去,迅速抓住他的睡衣衣角。

“你去哪里?”

华鬼出乎意料的行动吓到神无,华鬼以更惊讶的表情看着她。俯视沉默不语的神无,华鬼避开视线,重重叹息。

“起居室。”

“为什么?”

这应该不算是奇怪的问题,华鬼脸色却异常严肃,拉开捏住他睡衣的手,走出去。平常的她只会乖乖地目送他吧。但今天她却快速行动,扑到床上,扯住他的裤子。

他一动不动。

“为什么要到起居室?”

她手在颤抖。时间是晚上十点,对木藤家来说已经算是深夜。平常华鬼早就开始准备就寝了。华鬼表情玄妙地看着不解的她。

“好了,我去泡牛奶。”

说出敷衍的回答,华鬼拉开神无的手,走出寝室。华鬼偶尔会做出难以理解的行动,今天尤其奇怪。神无担心他是不是在打斗中弄伤了,紧盯着门板,不一会儿就见华鬼拿着马克杯回来。

嗅到甘甜的气味才发现自己有多饿,神无结果杯子喝了一口。淡淡的甜蜜在口腔蔓延,神无笑着品尝那味道,华鬼再次转身走出去。

神无敏捷地抓住华鬼的裤子,不让他退出寝室。

完全是条件反射。

“你去哪里?”

她重复相同的疑问,华鬼耷拉下肩膀。

“起居室……那里有沙发,我睡那里。”

尽管平常都在寝室睡觉,那里练被子都没有,华鬼今天怎么那样说——神无对华鬼的连串动作疑惑不已,将马克杯放在边桌上,双手捏住他裤子。

他罕有地露出疑惑不已的表情。

“放手。”

“但是华鬼——”

“……你才遭遇过那种事,我不想伤害你,放手。”

“那种事?”

“在学校……”

接下来的话他不想说,华鬼沉默地看着神无。的确袭击她的是异性鬼族,站在这角度看,神无讨厌华鬼也是无可厚非的。华鬼担心神无,所以才保持距离,不至于吓到她吧。

他的用心,让神无觉得心头暖暖的。

“华鬼的话,没问题。”

神无坦率地看着华鬼,宣告。无论有怎样的回忆,神无都不害怕华鬼,不厌恶他。而且自从意识到他存在以来,她觉得两人的接触使人安心悠然,舒服。

想着要怎么表达自己感觉,停止动作的华鬼凝视虚空喘息。

他坐下来,轻轻吻住以诧异眼神看着他的神无。

被华鬼无法预测的行动吓到,神无松开捏住他裤子的手,捂住无法发出悲鸣的嘴巴。华鬼拉开边桌的抽屉,拿出钥匙串走出寝室,笔直走向玄关。惶恐的神无听着金属碰撞的声音,然后是开门声、关门声。回来的华鬼把钥匙放在马克杯旁边,打开窗户后,毫不犹豫地把松开紧握的拳头伸到窗外。从指缝间滑落的是以前三翼、萌黄、桃子给神无的重要的钥匙。

神无慌忙站起来,想要下去捡回钥匙。

但她才踏出一步,就被华鬼拉住了。

“别去。”

低沉的声音像命令,也像恳求。

察觉气氛的变化,神无直率地看看华鬼。在动摇的华鬼眼瞳深处,她找到了一丝柔光。

瞬间,心跳加速。

那前所未见的光芒,就是她下意识寻找的吧。为之焦急,为之期盼,不断期望得到的感情碎片。

神无响起过去的种种,垂下头。然后深呼吸一口气,紧张地开口。

“我可以成为华鬼一个人的新娘吗?”

一开始她不想成为“鬼头”的新娘。迷惑跟烦恼的结果,原来她是为了成为某个鬼独一无二的新娘而来。

“——嗯。”

他柔和地笑着,说出期望中的答案。

华鬼张开双臂,缓缓抱住神无,她放心地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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