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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十二章 沙砾的终局国

人类最后剩下三人。

即使如此,还是会互相残杀吧。为了结束一切,两个人会一同除掉另一人。

人类最后剩下两人。

即使如此,还是会互相残杀吧。为了让自己生存下来,别无他法。

人额最后剩下一人。

然后就会自杀吧。因为只剩自己一个人太孤独,

而且承受不住在自己体内指指欲动的……某种因子。

耶姆•亚达「混沌的遗言」皇历四八九年

「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在德力拉山脉上,纳吉库的口中呵出白色的烟嚣。覆盖着他高大身材的毛皮,以及太阳眼镜等登山装备上都正在结霜。而在纳吉库身后、穿着与他同样装备的大汉奈巴洛接着喊道

「他们肯定就在什么地方!」

在阴暗的天空下,曙光战线的搜索队正攀登着岩山。放眼望去,四周尽是暗灰色的岩面。纳吉库和奈巴洛在山顶停下了脚步。

纳士们库拿起望远镜环顾问周,奈巴洛也以肉眼环顾四周。跟在两人后面的曙光战线搜索队的其中一人,叹了口气。

「……纳吉库、奈巴洛,我知道你们俩的心情,可是他们已经被丢在这座山三个多月了。」

壮年男子似乎难以启齿:

「……两个人都不可能活着了。」

「不可能!目前为止找到的同胞们的尸体中,根本没有他们两个!」

奈巴洛嘶吼着。巨汉的声音在这荒凉的景色中回荡——回荡在岩面之上,回荡在枯木之间。虽然能理解奈巴洛的激动心情,男子依旧对他说出了冷静的判断。

「但是,继续这么找下去,连我们也会遇难的。我们应该回去才对。」

「我了解你的意思。」

纳吉库压抑着激动的情绪回答着。

「虽然了解,但是我不想承认娜莉西雅和雷梅迪乌斯都死了。这种、这种残酷的事情……」

纳吉库哀伤地说着。而男子也很痛苦地说:

「我们曙光战线,不能没有纳吉库和奈巴洛你们俩个。纳吉库重义气,格斗技术和咒式都很优秀,奈巴洛则是沙漠第一勇敢剑士;要是连你们兄弟俩都失去了的话,这个组织肯定会分崩离析的。」

男子将手放到纳吉库肩上。从那双出事态莫名而颤抖的肩膀上,男子也感受到了同样的悲伤。

「希望你们能谅解。」

纳吉库无力的跪了下来。明明还是大白天,感觉上德力拉山脉的气温却接近零下。接下来,气温还会降得更低吧。

「……我们回去吧。」

纳吉库以虚弱的声音低语着。巨汉奈巴洛将肩膀借给兄长,支撑他站了起来。

「等等,大家看那边!」

兄弟俩随着男子的声音回头,有个身影正在斜坡的彼端前进着。那残破的衣服、蹒跚的步伐,彷佛是徘徊在冥府的死者一样。但众人认得这个有着脏乱的金发、瘦弱的肩膀的背影。

「雷梅迪乌斯!」

搜索队全员抛开行李,冲下斜坡朝那身影奔去。对方却像是听不见呼唤盘的死者般,不断地走着。纳吉库追上去之后抓住了那人的肩膀。

「雷梅迪乌斯,原来你还活着!」

将对方转过来后,纳吉库、奈巴洛以及曙光战线的每个人,全都说不出话来了。

站在他们眼前的这个人,不发一语的雷梅迪乌斯,他的模样已经完全改变了。

包裹着瘦弱身体的衣服已残破到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从衣服的破洞中可以看到沙漠色的肌肤上布满拷打的伤痕。」这伤痕恐怕遍布全身吧?

最明显的证据便是,雷梅迪乌斯的容貌已经不复从前的模样了。

青年咒式博士那曾经柔和细致的脸庞上,全都纵横布满了惨烈的裂伤。他的鼻子摔断变形,凹陷的脸颊使下巴显得削尖。而且,他的脸上带着与过去完全不同的险恶表情。

青年的脸一副凶相,连地狱之鬼看起来都比他温和。雷梅迪乌斯的双眸中,带有不吉的光芒。

由于他改变得太大,搜索队的每个人都忘了该闭口问什么。纳吉库和奈巴洛则抓住雷梅迪乌斯的肩,交互地问道:

「其他的同胞们人呢?」

「我妹妹,和你一起被绑架的娜莉西雅她在哪里?」

站在两人中间的雷梅迪乌斯,露出了阴暗残酷的微笑。

「被绑架的人全都死了,其中也有一些是我杀的。」自雷梅迪乌斯歪斜的唇中,说出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话语。「不过,娜莉西雅在我体内存在着。」

「你这是……什么意思?」

对纳吉库而言,如此反问就快让他用尽力气了。而老实的巨汉奈巴洛则是呆呆地,来回看着雷梅迪乌斯和兄长。黑色的微笑在雷梅迪乌斯的脸上渐渐扩大,他的唇弯成了半月形。

「我吃掉她了哦。」

那过去曾属于雷梅迪乌斯的双眸中,跃动着如鬼火般阴暗的焰光。而他昏暗的笑容渐渐扩大得近似狂笑。

「为了让我活下来,她奉献了自己。」

「你骗人……的吧,怎么会……」

雷梅迪乌斯打开右手掌,松开了五指,明白呈现出他握在手中的东西。全员则感到全身僵硬。

那是娜莉西雅的绿色眼睛,两颗已萎缩的眼球。

雷梅迪乌斯将手掌高举至眼前,十分怜爱地望着那早已干润的眼球。

他让眼球从掌中滑下,落入自己的口中;接着喉咙膨胀了一下,吞了下去。

「这下子,娜莉西雅的一切就都在我的、吾的体内了。」

「雷梅迪乌斯,你们还正常吗?」

对于男子的喊叫,过去曾是那位青年的人回以恶鬼般的笑容。

「弱小愚蠢的雷梅迪乌斯,已经和娜莉西雅一起死了。」

那燃烧着地狱之火的双瞳,直盯着所有人。

「我,不对!吾从今天开始,将为了使杜伽塔、拉兹耶尔化为灰烬而舍弃一切。『曙光战线』将遵从吾而战!」

隶属于曙光战线,一路在不断的内战中杀出重围的勇士们,全部都被恐怖、畏惧给贯穿了。

那恐惧是来向于雷梅迪乌斯所怀抱的,无止尽的绝望与哀伤的深渊。

新生的雷梅迪乌斯转向了纳吉库与奈巴洛。

「纳吉库、奈巴洛,将力量借给吾吧。为了呼唤出地狱的恶鬼,将你们的身躯奉献给吾!」

雷梅迪乌斯的视线是绝对性的。纳吉库和奈巴洛两兄弟对看了一下,接着便撇除迷惑点了点头。

「如果雷梅迪鸟斯希望如此的话,我们只有遵从。就把这身体当作是你的道具吧。」

像是在祝福复仇的魔神们诞生了一般,风呼啸着,天空发出了低吼声。

「没错,吾正是复仇者,吾正是恶鬼。」

雷梅迪乌斯对天呼喊着。

「同时,吾正是……」

「为什么还活着啊?真是强壮的大叔。」

听到我的探病招呼语,拉尔豪金转动了脖子。正叼着没点火的雪茄的厚唇,勾起了大刺刺的笑容。

这里是艾里达那中央医院的病房。即使是特大的病床,似乎还是无法完全容纳拉尔豪金的巨大身体;他正坐在床上,病床旁边则坐着副官亚库托。由他们摊开着电子文件这点来看,似乎是正在病房内进行会议的样子。

「既然大部分的心脏和左肺都被破坏了,就算是再怎么强壮的重机枪士,应该也会死掉吧。」

我傻眼的说着。因为亚库托将折垒椅推了过来,所以我便坐了下去。放置在病房角落处的计算机屏幕上,正播放着新闻。

「若是以你们的基准来看,是那样没错。但对一流的咒式剑士前锋而言,有时也会先准备好心脏这一类重要器官的补助装备。」

「那不是人类会做的事吧。」

我苦笑苦,靠在病房门口上的吉吉那则看向拉尔豪金。

「即使如此,今天不过是受伤的第二天,就恢复了意识,而明天就能出院;拉尔豪金你的体力和恢复力还真是异常。」

在吉吉那的声音中,显然也是傻眼的成分大过于赞叹。拉尔豪金勾起了嘴角,豪放地笑着。

「我锻炼的程度和你们这些小毛头不同啰!」暗红色的眼睛直盯着我们,「你们那边看起来倒是不怎么健康。」

「也是啦。」

我把手往上举,细着绷带的两臂便痛得不得了。

「毕竟,我们不像拉尔豪金一样是单细胞生物。」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藏在衣服下的部分也都细满了绷带并贴着咒符。

「连续击发两次第七位阶的禁忌咒式,我那负荷过大的两臂以及大脑、神经系统都烧起来了。要是没有罗路卡卖给我的、雷梅迪乌斯制作的宝珠和机关部的话,我肯定得变成废人了。」

听到雷梅迪乌斯的名字,拉尔豪金、亚库托以及吉吉那,全都显得神情复杂。

「治疗的花费足以盖出一间小房子了。要不是拉兹耶尔公司出了全部治疗费用的话,我的心脏大概已经停止了吧。」

我将视线转回拉尔豪金身上。

「那么你的葬礼,不对,你人生的毕业典礼何时才会举行呢?」

「真是个说话一点礼貌也没有的男人。」

拉尔豪金把雪茄放到桌上并苦笑着。他的眼神突然变成若有所思的样子,望向了窗外。

「就算如此,我认为能活下来已经够好了。我这次失去了很多优秀的家伙。」

拉尔豪金事务所目前是半休息的状态,主战力的拉尔豪金、伊吉、嘉贝菈都在住院中。而在钟塔之战中,事务所内中坚的进攻型咒式士、排名第五的魏特斯与排名第六的布莱格,以及留在一楼的进玟型咒式士祖里司和多雷蒙全都遇害了;另外还有四人受伤住院中。

从二十九人的进攻型咒式士中,九人死亡、七人住院的这个现实中便可明白,那一连串与祸式的战门是多么地惨烈。

而且,也死了好几十位都警与市民。

虽说是为了拯救一二〇五名的拉兹耶尔岛上的职员与观光客,但牺牲也未免太大了。

身为怪救了大量虐杀的街道英雄,市府和拉兹耶尔公司为他们举行了庄严的葬礼。但这是不可能治愈死去的人们、遗族以及其周遭人们的悲伤的。我和安洁尔看过的那种葬礼,肯定还在艾里达那的某处举行着,根本追悼不完。

跟随着拉尔豪金投向窗外的视线,我也望了出去。不论是拉兹耶尔岛也好、钟塔也好,因为距离太远根本都看不见。

「话说回来,嘉优斯,听说你愿意加入我们拉尔豪金事务所了?」

拉尔豪金从正面直盯着我的脸,我一时语塞。

在我以为拉尔豪金死了的时候,似乎脱口而出过那种话。

我困惑着而无法回答。当我将视线看向吉吉那,那钢之眼瞳中带上了紫色的色彩。

「你们喜欢这种家伙的话,随你们高兴,尽管拿去。」

虽然含有些许困惑的成分,但他依旧是一副随意的态度。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吐气。我的答案早就决定了。

「拉尔豪金,抱歉。」

拉尔豪金以温和的目光,接下了我的谢罪发言。

「我知道你那边现在很辛苦,如果要转包工作过来的话,再多我都可以接下。但是,我们那间事务所还不能关闭。」

「我知道。」

拉尔豪金的眼神温柔得像只大象,他点了点饱满的下巴表示理解。

那间古老的事务所里,充满了我甜美和痛苦的问啦。

而且我总觉侮有一天,那些离开的人们会再回来。所以直到重逢之日来临为止,我都不能让它关闭。

但即使大家重逢,也不可能找回那些资金时光了。那一日所失去的羁绊,将会随着重逢而带来激烈的痛楚吧。

就算被人说是愚蠢的感伤也好,总之非得由我自己来下决断才行。

吉吉那望着远方的眼中也充满了回忆和怀念的色彩,他的想法大概和我一样吧。

「嗯,我也猜你会拒绝。」

拉尔豪金的声音中注入了力量。室内充满了能足以膨胀巨汉身体般的压力,突然让人觉得病房变狭小了。

「我还不能把重任交给小毛头。属于你们或潘海玛的时代之类的,我想暂且是不会来临了哦?」

拉尔豪金坚毅的笑着,而我们只能回以苦笑。这位进攻型咒式士巨汉将身体靠到床头板上,原本安静的病房内响起了卡叽卡叽的声音。

我则是专注地聆听角落计算机中播放出的报导节目。

报导中说,在艾里乌斯郡与哲贝伦的境界处发现了曙光铁锤的秘密基地。龙皇圆的特殊部队冲入其中,射杀了六名人员,完全摧毁了该地。

「『艾里达那市长西尔贝里欧,对于被龙皇国侵害了自治权表示愤慨』吗……和往常一样是演技吧。」

我并没有刻意要说给谁听,却不经意地说出了感想。

这是用来掩盖市府对拉兹耶尔公司见死不救的烟雾事件吧。

「那么,我们回去啦。」

「嗯。」

拉尔豪金挥了挥手示意,亚库托则以眼神向我们示意。

我们离开了病房并往走廊上走。

在病房外的走廊上丁我们碰见了伊吉和嘉贝菈。

「原来你们还活着啊?」

「哦,你在为我们担心吗?」

拉着拐杖的嘉贝菈靠到我身边来。对重伤的女人也不能太无惰,我只好就这样让她靠着。

此外,虽然是不怎么重要的事,但她的人格设定又改变了。

我看向一旁,全身缠满绷带和咒符的伊吉正在和吉吉那互瞪着。

两人都不发一词,缠满绷带的伊吉举起了右手给吉吉那看。他活动着五根指头,大概是用咒式治疗法生成的新手臂吧。

吉吉那静静地笑了,然后迈步在走廊上。伊吉走向拉尔豪金的病房,吉吉那则走往医院的出口处,两人各自离去了。

「真不知道该说进攻型咒式士爱逞强还是像小孩。」

站在我身旁的嘉贝菈叹了口气。

「明明只要像我一样随机应变,敷衍得过去就好了。」

「我从之前就想问了,嘉贝菈,妳会改变性格设定是为了自我防卫吗?或者这是展开多重咒式的秘诀?」

嘉贝菈拉抬头看着我,女子的脸上浮现出谜样的微笑。

「都不是,单纯是因为我本身太没有特色而已。」

进攻型咒式士说完便走开了,我则望着那长发背影好一阵子。

我苦笑着离开了现场,随即追在吉吉那的身后。

我们步出了医院,朝着事务所的箱型车所停之处走去。在经过停车场的柏油路时,我察觉到上面残留有一点点烧焦的痕迹。

我不禁停下了脚步。

那是赫洛迪鲁最后留下的痕迹。

我发觉,现在的我似乎可以原谅这个背叛我、打算杀死我的友人。

过去的伤痛、选择都是像这样子,渐渐地转变成甜蜜的乡愁吧。

下次找一天去替赫洛迪鲁扫墓吧,顺便带上那家伙喜欢的杰达酒。

当我要继续往前走时,对上了吉吉那的银色双眸。

总觉得那带有紫色光辉的深潭中,蕴含着柔和的情感。这大概是我的感伤所造成的错觉吧。

我的脚步越过了吉吉那而前进,伙伴的脚步声则在我背后持续着。

但是,吉吉那的脚步声唐突地停止了,我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在前方广阔的艾里达那的道路上,停着一辆黑色的大型车。穿着暗灰色西装的爱格鲁多少尉,正将手肘靠在车门上。

在爱格鲁多前面的是同样穿着西装的勾赫尔中佐,他正双臂交叉地站着。

「有位女士想跟拯救了艾里达那的英雄稍微聊一下。」

车手驶过艾甩达加的街角。

所有的窗户都是使用聚碳酸酯(聚碳酸酯「polycarbonate」,简称PC,是一种无定型、无臭、高透明无色或带微黄色的热塑性工程塑料。)和强化结晶压克力的多层复合构造防弹玻璃,而且在内层还可以看见抗咒式用的咒化结晶反射出不自然的光芒。

爱格鲁多和勾赫尔坐在前方驾驶座上驱使着车子奔驰,我和吉吉那则坐在后方的长型座位区的最后面。

「快乐的聚会要开始了?」

对于我的玩笑发言,如贵族般悠然自得坐着的吉吉那回答:

「搞不好后方座位会爆炸也不一定。知道秘密的家伙就得消失,这是常有的故事情节。」

「主角是不会死的吧?」

「那么你得小心点,你怎么看都是一副配角脸。别忘记你先前有两次都差点死掉。」我无法反驳吉吉那所指出的事实。不用是我,任何人都不可能成为主角。

「差不多能让我说话了吗?」

话语自驾驶座的背后、我们对面的座位上传来。

在那边的是个有着如狮子蚕毛般的金黄头发、冰河底部般的碧蓝眼瞳,黑色军服中包裹着丰满肉体的女人。我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吉吉那的手则显得很用力。

「不需要那股紧张。」

女人艳丽的红历白两端勾了起来。

「话是这么说,但两位早就已经见过我那个亲感穆尔汀,所以大概已经习惯了吧。」「我也觉得您差不多要出现了。」

我向对方回以笑容。

「您是决策皇国意向的圆桌评议会一员,伊鲁姆选皇王军的最高司令官。您曾经领过两次银环勋章,是身经百战的武将;您既是伦多莱姆公爵也是盖能侯爵,是龙皇国军的内务监察长官。」我的话锋一转。「不过在您许多重要的身分之中,还有一个身分是——掌管龙皇国的地下情报机关『龙之颖』的最高司令官。是这样没错吧,伊鲁姆选皇王殿下?」

「叫我洁诺维雅就好,称呼家名或称号那是老人家的习惯。」

女杰嫣然一笑。照理说她和穆尔汀年纪相仿才对,但身为高阶咒式士减缓了她的肉体老化速度,加上天生的美貌使得她看起来光芒四射。

「那么,伊鲁姆选皇殿下找我们有何贵事呢?」

即使我做出不打算友善谈话的主持,女杰的笑容依旧毫不动摇。

「首先,我想要对拯救了艾里达那的英雄们表达祝贺之意。」

我的脸上八成露出了苦笑。

「是啊,全靠您赐给我们的情报嘛。」

我继续说道:

「您付给武器商珀鲁穆威的钱比曙光铁锤还要多,要他说出那群人的秘密基地,然后再匿名通报给郡警让他们去行动。接着为了封口,您把已经没有利用价值的珀鲁穆威,弄得像是受到曙光铁锤的制裁般给处理掉。」

洁诺维雅仰起头笑着。

「唉呀唉呀,小伙子的脑筋转得真快。难怪穆尔汀会稍微注意到你。」她将脸转了回来,冰河般的双眸直盯着我。「但真相并非如此,是珀鲁穆威对曙光铁锤的疯狂感到害怕而自己来告密的。」

我的心顿时觉得冰冷。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您要做这么迂回的事?」

「没办法,龙皇国无法自台面上干涉艾里达那这里。」

洁诺维雅依旧迷人的微笑着。

但我还有疑问,是个我完全搞不懂原因的问题。

「从我们第二次遇见兹欧•卢开始,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

我将尊敬语气、敬称之类的全都抛诸脑后,这件事我非间不可。

「我能了解龙皇国想抹除掉雷梅迪乌斯加入曙光铁锤的这件丑闻,但那并没有严重到需要由国家、也就是妳所领导的『龙之颚』去进行歼灭。」问题的核心渐渐浮现出来。「那么做反而造就出了一把激进的刀,甚至演变成让雷梅迪乌斯这把人民之刀刺向了杜伽塔,也消除了龙皇国暗中活跃的痕迹。妳们到底在担心什么?不对,一定有什么更重大的原因,才会让那个雷梅迪乌斯对拉兹耶尔和皇国憎恨到这种地步……」

女王微笑着,她的手优雅地交迭放置在大腿上。我发现了,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这件事。

「难道说……不会吧?」

我确定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妳们和杜伽塔,龙皇国和那个恶魔是一伙的吗!」

我的吼叫声画破了车内的空气。洁诺维雅的笑容消失了,转变成苦涩的自嘲。

「你说对了一半。」

吉吉那举起右手挡在我胸前,制止我的激昂。

「变成这样的道理是什么?」

他那屠龙族的银色双眸,如炉火般愤怒地燃烧着。

「两位知道龙皇国和七都市同盟的主要产业吗?」

洁诺维雅的声音中带有冰冷的寒意。

「没错,那就是各种咒式产业——制造、加工、流通、情报、医疗、教育以及军事。支持这些产业的是最尖端的咒式技术,但最后都非得要用到矿物资源。」

女王的声音像是诅咒般地回响着。

「对于哲贝伦龙皇国的咒式产业而言,最缺乏的就是各种稀少金属和地下资源了。可是,拥有我们所必需的钽、镥、钪、钇,甚至是金、铁、铝等的大规模矿脉都一一在某处被发掘到了。该地正好就是在那个乌鲁穆共和国内。」

车内一片沉默,只有洁诺维雅的平静告白在持续着。

「供给量若是遭到调整,将会破坏国际价格,也可能会使大陆经济陷入恐慌。所以我们绝不可能让杜伽塔独掌调整权。」洁诺维雅这么诉说着。「于是哲贝伦龙皇国与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进行了紧急会议,然后经由和该国有武器贸易的拉兹耶尔公司,让我们与沙漠的独裁者杜伽塔取得了联系。」

洁诺维雅继细说了下去:

「结论是龙皇国与七都市同盟将认可杜伽塔的独裁政权,交换条件是对于稀少金属矿山的采掘,皇国和同盟将共同拥有三成的价格调整权。」

听完这恐怖的发言,我不禁反问道:

「为什么需要和杜伽塔连手?若是曙光铁锤能推翻独裁政权的话,应该有利于皇圆的权益吧?」

「简要来说便是皇国的经济状况吃紧。要是资源流通混乱的话,那怕只是一瞬间,也会造成崩坏。什么某天推翻了独裁政权后会建立起安定的政权,我们哪等得及这种不确实的乐观未来。」

洁诺维雅道也了为政者的冷酷判断。

「皇国和表明『乌鲁穆的资源属于乌鲁种人民』的曙光铁锤之间,根本就没告妥协之道存在,在开始前就已经没有了。」

女王抚媚地换了下交迭的双腿,下了结论。

「所以得让雷梅迪乌斯以人质的身分死去,然后再毁灭掉被视为狠毒组织的曙光铁锤。唯有一这么做,大多数的人们才能获得满足及拯救。」

我总算知道造成雷梅迪鸟斯那深不见底的憎恨的一部分理由了;自家企业和祖国都背叛了他。

「……妳的意思是,人质交换现场早就被拉兹耶尔和军方决定是刑场了?」

「为了国家,居然使出这么肮脏的手段?身为自尊心崇高的屠龙族,我无法理解。」

吉吉那很不以为然的说着,我也默默在心中同意着他的意见。

「那你们还真是清高呢。」

她像是嘲笑着战士的高做自尊心般地笑了。然后,洁诺维雅女王的眼神直视着我们。

「但是呢,只要能够守住我国的经济、让失业者不再继续增加下去的话,我就会尽我身为龙皇一族的职责,再怎么卑劣狠毒的事情我都会去做。」女王的眼中,浮现了早已理解自己职责的觉悟。「我才不管远方的沙漠国家人民正为暴政所苦这种事。对于无法自行解决自己国家问题的愚蠢者,我完全不感到同情。」

洁诺维雅的脸上并没有后悔,或是受到良心苛责之类的表情。

如果说穆尔汀是爱好逻辑与游戏之龙的话,那么洁诺维雅就是个彻底的实利主义者。

穆尔汀那套游戏法,对她而言是完全不存在的。她是个会对敌人穷追猛打,以死亡气息毁灭掉对方,如同火龙的主人。

「妳是说,妳们帮助了一个最糟的独裁者造出地狱之国还无所谓吗?」

我愤怒地大声责问着,洁诺维雅的双眼中则含有比我更多的瞋怒之火。

「你打算一直站在公平的立场上来大肆挞伐并责备我?这个决定可是穆尔汀枢机主教做出来的。」

她的声音锐利如刀。

「这可是那个狡猾的怪物在两位的护卫下,于那场初春的会议之中决定的!」

像是被落雷击中般,我和吉吉那丝毫动弹不得。

原本是在责备对方,没想到却是我们自己帮忙推了这可怕的阴谋一把。

即使时间、距离都已十分遥远,穆尔汀所布下的局,却到现在都还没放过我们。

我和洁诺维雅女王的视线,静静地相互激散着火花。

「妳这场接见的意义是什么?告诉我们真相有什么意义?」

「现在所有事情都已经解决,真相早就不需要特别保密了;假以时日,每个人就都会明白的。」

洁诺维雅的蓝色眼睛中,蕴藏着充满兴趣的神采。

「我只是想看看和那个穆尔汀的计谋扯上关系,却还能活着的人而已。想让你们待在那里——待在无害的场所中,让我暗中观察一下而已。」

洁诺维雅朝我和吉吉那露出了狰狞的表情。

「真是的,没什么了不起嘛。脑筋转得稍微快了点,有张可爱的脸,就只有这样而已。」

我和吉吉那努力忍受着女王的宣告。

「妳……」

我好不容易挤出了话。

「妳就是穆尔汀。而所有的龙皇一族,全部都是食人龙。」

洁诺维雅寂寞地露出微笑。

「……我不想被当成那个男人的同类啊。」

似乎是感到疲惫了,女王深深地倚靠在座椅上。洁诺维雅的表情看起来根本像是活了一千岁的长命龙。

「我对你们已经没有兴趣了,就容我在此告别吧。」

洁诺维雅的身影就这样突然消失了。

洁诺维雅切断了远距离视讯,以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撑着脸。

她不发一语,冰一般的视线正望着空中。

「……最后被说到痛处了。年轻人说话真是不客气啊。」

不晓得是不是没听清楚洁诺维雅的自言自语,入口处的护卫露出了讶异的表情。护卫官则放弃追间,迅速地恢复成严谨的模样。

「洁诺维雅殿下,时间差不多到了。」

听到护卫说的话后,洁诺维雅斜点了一下头,像是要挥去疲劳般站了起来。

她一出休息室便看见待命的身影跑了过来。负责带路的少年朝洁诺维雅深深地一鞠躬迎接她。

「请往这边走。」

在少年难掩紧张的带领下,女杰和护卫一行人默默地在深红色绒毯上前进。

走廊的一端有扇对外敞开的巨门,干燥的风将洁诺维雅的金发高高吹起。

她眼前是以这个国家没有出产的大理石建筑而成的白色宫殿,城的彼端则林列着由砂岩盖成的贫瘖街巷。然后,在这些人工物背后是一望无际、埋葬一切的沙漠之色。

洁诺维雅眺望着这宛如讽刺乌鲁穆现状的光景。但察觉到带路少年的苍白脸色后,女王赶紧继续往前走。

要是洁诺维雅迟到的话,少年肯定得负起责任,他们整个家族都会被处刑吧。

毕竟这里是乌鲁穆共和国,是杜伽塔所统治的国家。

通过了很长的走廊后,门打开了,洁诺维雅踏进了会场。

作为缔结条约会场的阅兵场,宛如市代竞技场般的广大,充分夸示着独裁者的权力。

而设置在阅兵场四面的阶梯状座席上,全都挂上了鲜艳奢华的纱帐。乌鲁穆共和国、哲贝伦龙皇国、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以及巴赫鲁巴大光国,这些各国的政要人物们全都聚集在一起。

洁诺维雅瞥了一眼这无聊夸张的醒目景象后,便往专为哲贝伦龙皇国准备的座位走去。

在会场的角落里,准备了用来赞扬杜伽塔的民众。他们穿过由黑色及金色构成的龙皇国国旗,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望着用黄金装饰得很没格调的椅子,洁诺维雅的表情显得很不愉快。接着当她看见坐在隔壁椅子上的男人后,眼神就变得更不愉快了。

「黛儿基诺,妳的事情办完了吗?」

发问的是视线正看向前方的别人,穿着启示派教会第一种礼服的穆尔汀枢机主教。

似乎是不想和自己的表哥对看,洁诺维雅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要用其名的黛儿基诺来叫我。我们的交情已经没有那么好了,你知道的吧,裘涅亚。」

听到洁诺维雅的拒绝,穆尔汀无声地笑了。

「洁诺维雅从来没有叫过我『裘涅亚』,而是古真发音是『裘涅恩』。妳在测试些什么呢?」

「因为现在待在这里的你,不见得就是本人。」

「我已经不会再用那一招了。虽然如此,真不愧是我的表妹……」

「——性格和我一样别扭。如果你是想这么说的话就不必了。我讨厌那种笑话。」

听完洁诺维雅的抗议,穆尔汀的脸上露出了率性的笑容。这位枢机主教的手指在扶手上敲打着轻快的旋律,戒指上的蓝色宝石正闪闪发亮。

「我唯一的缺点就是不会说笑。」

洁诺维雅不予置评地哼了一声。枢机主教则继续说道:

「只要派出妳的伊鲁姆七骑士,一瞬间就可以解决掉曙光铁锤了嘛。啊,现在剩下四骑士的样子?」

洁诺维雅的脸上闪过了激动的光芒,但瞬间就消失了。

「不论是剩下四个人的这件事也好,无法出手的这件事也好,还不都是因为你的十二翼将在阻挠!」

洁诺维雅那碧玉般的瞳孔中有着愤怒的火焰,并将眼神转向了右方。

她看向了趴在穆尔汀椅子左右后方的——穿着多层铠甲的独眼男子,以及额头上挂着护目镜的青年。

「这节目也会在哲贝伦龙皇国本国播放,所以妳不能露出这么恐怖的表情哦。别浪费掉妳难得的美貌,来!笑一个,笑一个。」

美丽的女王望了一下,大陆之中的各电视台摄影机和记者们全都呆住了。

洁诺维雅只哼笑了一声,并不打算配合。她朝电子镜头轻轻地挥了挥手,穆尔汀则继续滔滔不绝下去。

「话虽如此,我们讲好的那件事倒是进行得很顺利。其不愧是『楯之王』洁诺维雅。」

「我以后绝不再替你收拾残局。」

「真要说起来,这原本就是妳父王的失策。十五年前我就告诫过他,不要对乌鲁穆出手了。」

洁诺维雅的唇边浮现出狰狞的笑。

「所以,亲切的女儿我才会让父王引退啊。」

「没有暗杀掉他的情妇和私生子,也没有将他逼成废人,妳觉得这样好吗?」

「让没有能力的人在重责大位上多待一秒,等同于让一个国民死去。」

「瓦伦海德说过的话吗?原来如此,是我教妳的啊。」

穆尔汀很愉悦地继续说道:

「是我在床上教的嘛?」

即使听到穆尔汀的椰瑜,女杰的眼中也没有产生一丝动摇。洁诺维雅不以为然地说:

「我遵从圆桌评议会的决定。但是,想到要和杜伽塔这种猪头握手就让我想吐。」

女王苛刻的双眸,正直盯着眼前展阔的做作场景。

「实际上会和杜伽塔先生握手的是执政官,但仪式大概也进行不到那边吧。」

「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听到了表妹的反间,穆尔汀的笑容依旧不变,他笑着以下巴指了指前方。

「伊鲁姆王啊,请看前方吧!穿着新衣的国王(此处是以童话故事「国王的新衣」作为比喻)要登场了。」

像是要掩盖掉穆尔汀的话语般,场内涌起了如雷的掌声。

仔细一看,在遥远下方处的阅兵场上有四个门打开了。首先能看到国旗,然后是穿着深绿色军服的一行人。军人们拿着管乐器,盛大地吹奏着国歌。

军靴的踏步声被统合得整齐画一,数千人的军队正朝着竞技场进行中。

而在竞技场内渐渐展开的,是由复杂的行进路线描绘出的乌鲁穆国旗。这些群擎的军人们,看起来像是深绿色的大海一样。

突然间,管乐器一同高声吹奏起来。在行进队伍的最后一列处,出现了一辆由好几十圈的护卫夸张围绕的典礼车。车子在通往阅兵场中心的红色绒毯上前进。

人们可以看见沙漠独裁者在车上朝着士兵们挥手的身影。浅黑色的肌肤上带着松垮的笑容,杜伽塔下顿的胡须摇晃着。

在他挥手响应着那些强制性的鼓掌时,包着肥胖肚皮的军服看起来都快被撑破了;他胸前挂着的金、银勋章则如同鱼鳞般,随着阳光闪闪发亮。那些都是他自己赐予自己的虚假勋章。

数千名的士兵发出了欢呼声与鼓掌声。

「妳觉得,为何像杜伽塔这样的男人能成为最高统治者?」

穆尔汀一边敷衍地拍手一边问着。洁诺维雅立刻回答道:

「因为这个乌鲁穆的国民,全都愚蠢得无可救药。」

「正是如此。杜伽塔是透过民主主义的国民投票所选举出来,完全名正言顺的国家元首。他原本是优秀的技术人才,为了良好的理想而奋斗着,可是却在上任后一变成为独裁者;所以说,没有看穿这点还被他说的好听话蒙骗的国民们也有责任。」

穆尔汀淡淡地诉说持共分析。

「只要看一个国家的政治家如何,就能够了解该国国民的聪明程度。这真是句名言啊。」穆尔汀的声音从此处开始带有些许认真。「那么,虽说是位于沙漠,但从以前就拥有丰富的地下资源,现在甚至还发现了新矿山的乌鲁穆,究竟比什么会如此贫穷呢?」

「或许有人会说是由于政治腐败造成没效率及不公平,贫寓差距太大,封闭的宗教限制了人们等;但我认为,这个国家的基本思考模式才是造成这一切的主因。」

洁诺维雅以为政者的眼光和口气继续说下去:

「当每个人都处于同样的境况下时,人类便会想要独占能够获利的方法,认为不能把它和他人分享。但是,这种静止性的、利己的生存之道,将会使人类社群崩坏。毕竟,社会集团的情感和价值观多变得令人吃惊。不过实际上,要维持人类社会平稳的规则不外乎两点。」

她透彻的眼眸远望着阅兵场上的做作场景,以及乌鲁穆共和国的人民。

「那便是『人类社会经常随着赠与和回馈而产生变化』以及『只能经由他人给与,否则无法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不变的只有这两点而已。」

女王同情似地说着。

「所谓的推己及人、牺牲自己并非是人性的展现,而是根源。要是没有这些精神存在的话,在建立起历史之前,所有的文明大概就都已经毁灭了吧。」

对于洁诺维雅的宏观分析,穆尔汀深深地点头同意着。

「的确,现代的乌鲁穆由于独裁者和宗教等因素,导致这两个规则相继崩解,呈现末期的境况。甚至可说是只剩下恐怖逻辑的黑暗社会。但是,并不只是如此。」

穆尔汀的黑色双眸中,染上了寂寞的色彩。

「不,先不谈这点,杜伽塔和我们大概是同类吧。为了让五十个人存活下来,不惜杀死四十九个人,这唯有逻辑派的高压统治者才做得出来。」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也有所自觉。但不论是我还是这个世界,都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方法可行。」

洁诺维雅低喃着,她的碧眼中存在苦恼。穆尔汀则如同自嘲般地接了下去

「阻碍着人们互相理解的——没错,也就是所谓的思考和言语,它们正是我们最大的同伴也可能是敌人吧。」

枢机主教的眼神看向了远方——穿越沙漠,望向了遥远的世界。

这话和视线说不定都是指向那个红发的、戴着知觉眼镜的咒式士,洁诺维雅暗自这么下了结论。回过神来,穆尔汀的脸已转向了洁诺维雅。

「所以我才会说在龙皇一族之中,和我最合得来的就是妳了。」

「真是谢谢你啊。不过,请容我慎重地谢绝这份荣誉。」

洁诺维雅一边苦笑一边回绝他。将身体深陷在椅子中的枢机主教则小声低喃着。

「……正因如此,总有一天妳和我非得对抗不可吧。赌上这个国家、星球,以及人类的未来之战。」

洁诺维雅并未听漏表哥那番不祥的私语,于是她询问穆尔汀。「那又是为什么?」

但,她表哥那带着笑容的侧脸却被人影给挡住了。全身包裹在多层铠甲之下的独眼男与挂着护自镜的青年,这两名护卫都向前移动了一步。

正当洁诺维雅还想再问下去时,钢管乐器华丽盛大的音乐声响起了。

两位皇族将视线转了回去。在阅兵场上,赞扬杜伽塔的仪式正进行至最高潮。有两名少女走在绒毯上,护卫圈散开一个缺口让少女们接近典礼车。

她们将盛开的红白花束,献给了站在车上的独裁者。

杜伽塔满脸笑容地伸出手接下了花。然后他就这样一边拿着花,一边亲昵的搂住了左右两名少女的肩膀。

两名少女的纤细肩膀突然歪斜了。

轰隆。

闪光及火焰四散,少女们的身体爆炸了。

冲击波迎面而来,洁诺维雅用手臂覆盖住脸,女王的黄金之发被吹得向后飞扬。飞来的碎片画破了洁诺维雅背后的纱帐,刺进了大理石的墙壁中。

轰隆声渐渐散去,周围的各国政要全都受伤了。洁诺维雅突然察觉到一件事:遇上这么强大的爆裂咒式,自己这边竟然完全没受到伤害。

她抬起头,穆尔汀两个护卫的背影就在前方。挂着护目镜的虚法士正看着从身体表面的波纹上落下的碎片,那孩子气的脸孔笑了出来。

「大哥,你看你看,碎片像乌龟产卵一样啵啵啵的掉出来耶!」

独眼的机剑士沉默以对,不厌兴趣地将插在自己多层铠甲上的碎片拨了下去。

「猊下,请问您受伤了吗?」

「竟然无视于我的存在,大哥竟然无视我的存在!猊下,您要怒骂大哥,告诉他坏孩子才会无视别人!」

「呃,因为我不太喜欢命令别人,所以接下来这是我的自言自语喔?如果耶斯帕能够稍微响应一下费尔德烈德的话,我会很高兴。」

听到穆尔汀的话,机剑士严正地立正回应

「只要是猊下的命令,我耶斯帕即使是付出生命也会达成任务。」

「就说这既不是命令也不是任务了啊,耶斯帕的脑筋真是像合金一样硬。」

暂且把傻眼的穆尔汀放在一旁,耶斯帕一脸严肃的转向了费尔德烈德,兄弟俩的视线交会。

「费尔德烈德……」

「什、什么事,大哥?」

「总之你给我闭嘴。」

「哇!我讨厌这样响应我的大哥!你这个霹哩啪啦混蛋!」

在这主仆三人搞错场合的对话面前,洁诺维雅感到浑身被颤栗贯穿了。

因为洁诺维雅突然想起,这两名翼将在爆发前就展开行动的这个事实。

想起来之后,女王转而望向阅兵场。

下方的爆发地点已经穿出个大洞,残存的士兵们正前往搜寻那专制君主的身影。从大洞深处出现了肥胖的手,接着便看见爬起身来的杜伽塔的脸。

身为高阶数法咒式士的杜伽塔,他的抗咒式装备可不是盖的,各种防御咒式都启动了,抵御住爆炸的直接攻击。就连以少女做成的人类咒式炸弹,也没能伤害到独裁者的一根汗毛。

杜伽塔从大洞中站了起来,向人们展示着自己的毫发无伤与不死性。

「我,还有乌鲁穆,都是永恒不朽的!」

军人们爆出了掌声和做呼声,待在会场角落的民众则楞了一下,这才发出预备好的欢呼声。

但在下个瞬间,光芒出现了。

庞大的彩虹色化学式像是要卷起杜伽塔一样地展开,整个阅兵场的底部都布满结界,并且覆盖到在场士兵们的上空。

而在杜伽塔与军队群的上空处,咒式更是如同暴风雨般地展开着;那是彷若永画极光的幻想式情景。

就在所告人的仰望中,结界自己充满了压倒性的力量。它穿破极光,吹来了黑暗。

满溢出来的是细微的黑色、红色彩霞,那是一群数量惊人,掌管疾病、可怕至极的祸式。

被解放到物质世界的祸式,释放出对于所有有机生命体的憎恶和愤怒。

禁忌的咒式在阅兵场内嚎叫,猛力吹散着死亡疾病。

由于受到咒式侵蚀,杜伽塔全身爬满脓包并瞬间破裂,血与脓四处飞散。

「雷梅、迪……这就是你的……」

伴随着惨叫声,从他的耳、鼻、口中都喷出了黑血。因为内脏受到破坏而产生的激痛,让杜伽塔痛得打滚;同时,从肛门漏出的黑红色排泄物弄脏了他的制服。

「但,即使你这么做也无法解决……即使这么做……」

如此喊叫着的专制君主,他的眼睛呈现白浊,这是因为他的脑细胞和内脏都活生生地开始溶解了;溶解的液体开始从他全身的洞孔、性器、溶解的皮肤之中流出,已经到达了末期症状。

极限的痛苦粉碎了他的精神,杜伽塔发出了狂笑声。

接着是他全身骨头和肌肉组织的崩坏。当膝盖失去了支撑,杜伽塔倒了干来;接触到地面的两手破裂了,他的手肘和肩膀都碎掉,血液四散。

杜伽塔变成了被涂满血和黏液的肉块,摔落在地上。

而杜伽塔的军队们也同样受到地狱般的折磨。即使他们想逃离死前的痛苦也无从逃离,就这么被病魔吞食掉肌肉。

「六道厄忌魂疫狂宴」的咒式正以无止境的憎恶和愤怒,踩辟破坏着乌鲁穆独裁者的所有一切。

悲鸣,惨叫,怒号。从下方情景回过神来而开始奔逃的各国政要、接受招待的民众,以及想要收拾事态的乌鲁穆军人们乱成一团,会场陷入了一片混乱。

我和吉吉那伫立在街角,目送着黑色的车子远去。

「我怎么看,这幕都落得不清不楚。」

「总是这样吧。」

想起车子还停在医院那,我们便开始走起路来。走回拥挤的艾里达那后,我看到了大楼上装有电视墙。

里头正播放着白天的报导节目,画面上照到了市长西尔贝里欧。针对昨天的事件和祸式事件,他正要开始举行市长记着会。当我感到不愉快而想转移目光时,突然看见了一个身影。

我拔出了魔杖剑。但是,男子的右手却压作了我的剑柄。

「……你果然还活着。」

沙漠色头发和太阳眼镜,纵横刻满了伤痕的削尖脸型,这是历经无数征战的将军容貌。也就是曙光铁锤的代理领袖,「砂砾食人龙」兹欧•卢的身影。

我和吉吉那与兹欧•卢面对面地站在拥挤的艾里达那之中,人们则是毫无兴趣地从我们的左右两旁经过。

我用手制止了脸上浮现出猛禽类表情的吉吉那。为了掩饰住内心的动摇,我朝对方发问道:

「请问沙漠的战士,你知什么会出现在我们面前?难道是要报复我们阻止了你袭击拉兹耶尔岛?」

「吾没那个打算。」

街头电视墙上突然切换成紧急报导,画面中映照出了黑色薄雾,以及无处可逃、被病魔击倒的人们所形成的阿鼻叫唤地狱。我和吉吉那不禁看起了发生在遥远的乌鲁穆共和国的惨剧,以及杜伽塔被暗杀的现场转播。

而大街上的人潮之中,也有许多人抬头看着屏幕。

「这样正好。」

退到了后方的兹欧•卢低喃着。

「对于杜伽塔而言,这真是被赐与了与其恶行最为相稿的凄惨死状。」他的目光透过了太阳眼镜,立的着我。

「吾只是在追查『龙之颚』的动向而已。如果发现了大人物的话,吾打算杀死对方,但却碰巧看见了和事件颇有关连的你们而已。」

这位沙场老将愉快地勾起唇角,远离了我。人群很快便穿梭在我们两人之间,我只好放弃拔出魔杖剑。兹欧•卢在拥挤人群的另一端微笑着。

「而且,吾对你们并没有什么怨恨。这一连串的作战,自始至终都与雷梅迪乌斯的判断如出一辙。」

这冲击有如当头棒喝。我这下子才发现,整件事全都是雷梅迪乌斯的计谋。

「人在溺水时,哪怕是一根稻草也会紧紧抓在手中。所以意思是你们实践了这句谚语,成功地将我们引入圈套吗?」

我紧咬着唇,「砂砾食人龙」则笑了。那是龙的笑容。

「对拉兹耶尔岛的攻击失败,那也是在计算之中。」兹欧•卢淡淡地告诉我们:「如果让拉兹耶尔岛爆炸的话,会引起哲贝伦龙皇国与拉贝多迪斯七都市同盟这两大强国的愤怒,那『曙光铁锤』就会被瞬间消灭。吾等只是想阻止他们来干涉而已,并不打算将外国势力及敌意引来乌鲁穆。」

「所以这是心理威胁,意思是继续对乌鲁穆出手的话,下次就会玩真的?」

我低声嘶吼。从兹欧•卢身上感觉到不协调的感觉,越来越大。

「发射弹头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把从武器商珀鲁穆威那买来的大量武器,一口气从这个地方运出去,那仅是为此而设的障眼法。」

兹欧•卢的话语让我感到颤栗。

出于祸式和咒式弹头的骚动事件,郡警和市内的咒式士们全都集结到了拉兹耶尔岛上。

在那场骚乱之中,从艾里达那和艾里乌斯郡中逃出的拉兹耶尔公司关系人员的队伍大排长龙,阎境的戒备则完全岂现开放状态。

即使在逃亡队伍中混有载满咒式武课的运输车,也没有任何人会去做确认。

「即使吾手中握有两发咒式弹头,但作为演算装置的大祸式和用来当成火药的咒式士们的性命,只发动得了一发而已。」

兹欧•卢告诉了我们真相。

「却尔斯象棋的胜利条件并不是打倒皇后,而是国王。既然如此,弹头要用在拉兹耶尔还是杜伽塔的身上,答案从一开始不就很清楚了吗?」

就连我们和「龙之颚」在「曙光铁锤」的秘密基地看到的雷梅迪乌斯的影片,也是雷梅迪乌斯和兹欧•卢所做的心理诱导。

他们让每个人都相信拉兹耶尔岛被当成了目标,让人们随之起舞。

这布局未免太过盛大了。这只食人龙的真正意图令我们感到颤栗。

将艾里达那作为却尔斯象棋放在台面上给大家看,实际上却在设局乌鲁穆,兹欧•卢终于完美地打赢了这场智谋战。

「现在没有了独裁者杜伽塔,乌鲁穆的民众就能拿着输送过去的武器起来抗争,然后就会出现新生的国家。」

「……兹欧•卢,那是谁的理想?」

我知道眼前男子的真正身分了。我缓缓地说出以下的话:

「不,应该称你为雷梅迪鸟斯博士!」

沙漠包头发的男子,头一次表露出类似情感的反应。

「雷梅迪乌斯已经、那个人已经死在交换人质的时候啰。」我问以相常无力的笑容。

沙漠战士的视线正从太阳眼镜后方瞪着我。

「不管是雷梅迪乌斯、曙光铁锤,还是洁诺维雅、龙之颚,或者是嘉尔柏妮雅、拉兹耶尔,所有的人都在说谎。只有两个人没告说谎。」

男子只是专心地瞧着故所说的话。

「便是那两个祸式,亚姆普拉和亚南•嘉兰。」

在艾里达那街角的拥挤人群中,我和兹欧•卢,不,是和雷梅迪乌斯对峙着。

「即使牠们必须在锁缚的范围内掩盖真相,却没有一次是用过去式来称呼雷梅迪乌斯。牠们是邪恶又残忍,最糟糕的『异貌者』祸式;但牠们却不会说谎。」

「只有人类才会欺骗同类、互相残杀。」

男子不禁接了句话,而我则继祯指出:

「把牠们所说的话作为基准来考虑的话,就能够得出结论;其余的部分只要推算过去就行了。首先能知道的是,交换人质时的雷梅迪乌斯是假的。虽然基音与咒式波长的识别装置认定那是本人,但当那些装置的开发者正是雷梅迪乌斯博士自己时,只要拿到那些装置,就有很多方法可以伪造判定。」

我抬起了右手,指尖指向了男子的脸孔。

「而你的深翡翠色眼睛就是证据。那是和姑姑嘉尔柏妮雅有着同样颜色的眼睛。」

经过了一阵冗长的沉默,男子像是要吐露出些什么般的开了口。

「既然你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吾也没什么必要隐瞒了吧。」

「砂砾食人龙」摘了太阳眼镜,露出了他绿色的双眸。

那暗绿色之中的火焰,正射向我和吉吉那。

「过去的吾为雷梅迪乌斯•利瓦伊•拉兹耶尔,但现在仅为砂砾食人龙兹欧•卢。」

「哪门子的食人龙。你在交换人质时拿『曙光铁锤』的同伴伪装成自己去当挡箭牌,只是因为你怕死吧!」

但,雷梅迪乌斯却对我反弹的发言笑了出来。那是笑着受骗者的,属于胜者的笑。

「你真是太愚蠢了,竟认为有会采取那种无意义的行动。还有那个低能的洁诺维雅与『龙之颚』,竟想在吾等内部安排卧底?」

由他口中,编织出了真相的面貌。

「那个被当成雷梅迪乌斯的尸体,正是曙光战线的前任领袖、皇国派来的杰姆。」我觉得雷梅迪乌斯那黑暗的心很恐怖。

这家伙竟冒着可能使交换人质失败的危险,而让叛徒杰姆被派遣他来的龙之颚亲手杀死。

不对,并没有失败的可能。

这个超高阶数法咒式士、远远超出十三层级的天才,是不可能被龙之颚那种程度的组织打倒的。

可是,我也不能就此认输。

「你利用交换人质的机会在测试嘉尔柏妮雅。你认为不管样子变得再怎么多,她都应该能认出自己才对。」我现在只能以言语来对抗雷梅迪乌斯了。「你大概是在想,只要她能认出来的话,就可以证明自己并非仅是用来开发便利新产品的装置了。那恐怕就是影响你做出决断的瞬间吧。」

我逼问着雷梅迪乌斯,而沙漠之龙却仍旧沉默着。

「可是,结果却证明了你是个道具。因为拉兹耶尔协助了皇国,制造出了暗杀你的机会。于是出自反动,你心中的天平完全倾斜到了正义角色这一方。」

拉兹耶尔公司的老妇人——嘉尔柏妮雅是很无情的。

在我们面前担心侄子的演技,也不过是怕龙之颚会将自己和雷梅迪鸟斯一起消灭掉而随手使出的牵制;她也早就猜到拉兹耶尔公司会没事。

她将难以消灭的我们作为武器投入敌方,彻底的守住了拉兹耶尔公司。

雷梅迪乌斯大概是打算看下一步棋该怎么下,却发现自己也是棋子之一

正因如此,那次的交换人质说不定是他为了埋葬掉身为雷梅迪乌斯的自己,彻底变身为兹欧•卢的一场仪式。

我更加深入的剖析着雷梅迪乌斯的内心想法。

「只要有那个咒式武器在手,暗杀杜伽塔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要搬送武器也没必要在艾里达那引发大型骚动,就算得花点时间,慢慢地将武器运出艾里达那才是比较有利的策略才对。」

可惜,我的话对雷梅迪乌斯来说显得不痛不痒。

「真是庸俗的推测。像拉兹耶尔、嘉尔柏妮雅这种微不是道的存在,从一开始便不被吾放在眼里,包含你们和『龙之颚』也是。吾这盘棋的对手,从五十年前开始就只有一个人。」

雷梅迪乌斯并不是对着我,而是仿佛在对着另外的某一个人说话。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为何要寻求破坏?」

像是呼应着我的言语一般,雷梅迪乌斯浑身散发出了强烈的怒气。

「你居然问『为什么』?」

在他的双眸之中,绿色的地狱火焰如同要喷发出来般地燃烧着。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方法能够扳倒高压统治者,取得自由与和平吗?」

我被那激烈吼叫的气势给压制了,身旁的吉吉那脸上也浮现了近似畏惧的表情。

由此可知,雷梅迪乌斯散发出的威迫力有多么强大。这怒气使路上的行人们停下了脚步,大家总算察觉了我和雷梅迪乌斯在对峙后,纷纷闪避。

「你杀死艾里达那的人们算什么自由、算什么和平!」

我硬是挤出声音,对抗雷梅迪乌斯发出的气势,但他仍继续说着:

「光是为了让你们这些人活着且过得安稳,沙漠的民众就被榨取至死。可别说这责任不在于你们!」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你做出这种选择是不正确的。」我的话听起来像是快消失了一样。

「……那么,你倒是说说看替代方案啊。」

雷梅迪乌斯那呈现绝对零度的声音,令我无言以对。

「要用什么方法才能够拯救乌鲁穆的人民?没有违背体制却被剥出内脏杀死的男人,被好几十个士兵凌辱了的女人,因为饥饿和疾病而快要死去的孩子,以及娜莉西雅!你说要用什么方法、说什么话才能够救得了他们?」

雷梅迪乌斯的双眸中盛满了深深的悲哀。

那并非是剽悍的沙漠将军的表情,而是茫然地望着这世界的不可理喻的少年表情。这让我推测出了,导致这位天才恐怖至此的悲哀根源。

「原来如此。雷梅迪乌斯,即使是现在你依然……」

人类的记忆量光是意识得到的就有一千亿维托,无意识的部分据说则有一兆乘以一万维托左右。

而我的思考之所以容易陷入迷惘,正是因为忘不掉痛背记忆的关系。

可是,我的记忆能力根本不能和他相提并论。天才雷梅迪乌斯,他记住了所有的一切。

在雷梅迪乌斯的对话中,很奇妙地没有用到过去式的文法,全部都是现在进行式。

在青年的脑中,过去的所告记忆就像是正在眼前发生一样地鲜明。

在他体内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全部以相同价值同时存在着。

忘却既是温柔的救赎,也是时间感的根源。而失去了「忘却」这种恩宠的雷梅迪乌斯,现在映照在他绿色双瞳中的,大概是处于地狱之中的乌鲁穆景象吧。

雷梅迪乌斯的鼻子依然闻得到血和尸臭的味道,耳中回响着悲鸣和死前的哀号,痛苦和哀伤的鲜血正自他胸中的伤口溢出。

即使是现在和我与吉吉那对峙的这个瞬间,雷梅迪乌斯的心也正在被记忆业火烧灼着。

「拜托你,如果你知道方法的话就告诉吾。告诉吾能够拯救人们的方法,能不伤害任何人就解决的方法!告诉吾能拯救娜莉西亚的方法!」

看见世界尽头的天才纳平稳的狂吼,狠狠地刺中了我的心。

「就算、就算你做了这种事,最终,乌鲁穆的问题还是什么都没解决。」我只能微弱地反驳着。「这样只会制造出第二个、第三个杜伽塔而已。」

我这根本不算回答,顶多是罗列出言语来诉说理念而已。雷梅迪乌斯所渴求的是,能够拯救现在正在那边痛苦死去的人们的方法。

雷梅迪乌斯对我的回答感到失望,微微地摇了摇头。而他静止的眼眸,已经变回不存一丝迷茫的「砂砾食人龙」了。

「不管出现多少个杜伽塔都一样,到时候吾只要杀掉他就好。为了娜莉西雅和乌鲁穆的人民,要杀第二次也好、第三次也好,甚至是杀第四次也一样。」

对于这位复仇者,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假如我身处雷梅迪乌斯的立场,听到我说的那些话,肯定会感到失望吧。

雷梅迪乌斯朝我露出了哀伤的笑容,然后便转身走往拥挤的人群中。

如果不在这里杀死这个男子的话,其苛刻的复仇将会使更多人死亡。

就像普雷梅雷娜、杜拉丝的表哥、魏特斯和布莱格,还有其他人们一样。下次,说不定连我或吉薇也会加入死者的行列。

当我将手伸向魔杖剑的剑柄时,雷梅迪乌斯却突然回过头来。那绿色的眼睛瞥了我一眼,随即又像是无事般地转向前方。他走路的样子,看起来真是毫无防备。

雷梅迪乌斯的背影像是在问我,即使会波及许多人,你还是敢攻击吗?但我已经不再迷惘了。我一边跑,一边释放出只杀害雷梅迪乌斯的进攻型咒式。

可是,不论是对作用量子常数的平涉也好、波动函数的变化也好,全都没有发生变化。于是我停住了脚步。

「你们的魔杖创所用的宝珠,其专利也是吾所拥有的。只要别贸然行动,多少动点小手脚也是可能的。」

雷梅迪乌斯就这么背对着我们,暧昧地说着。我这才想起来,先前他碰过了我的魔杖剑。我已经无计可施了,吉吉那则走到了前面。

「你这家伙令人不快。说什么娜莉西雅、什么乌鲁穆的,还不就是把他人的追志误认为是自己的意志而已!」

吉吉那向他靠近,并且使出了屠龙刀斩击。

他并没有闪开,刀子却在其背上震动着。

继吉吉那之后我也注意到了,对方正张开着是以和长命龙、大祸式并论的强力干涉结界。雷梅迪乌斯展开了干涉结界。被挤压开来的大气风压吹走了商店门口的物品,道路上的纸屑四处飞散,人们也被吹得向后退。

衣服突然被风吹起的人们连忙环顾周遭,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雷梅迪乌斯站着,其后背毫无防备地示众。

但在他周围却有好几层的干涉结界,以及六个近似威吓的强大进攻型咒式正在并行展开着。

雷梅迪乌斯•利瓦伊•拉兹耶尔可是大陆上有名的数法系咒式士。就连那强大的亚姆普拉与亚南•嘉兰,都无法自他那压倒性的支配力中逃出一步。他并非是靠我或吉吉那就能打败的对手。

「娜莉西雅的遗志也包含在吾本身的意志中。吾的意志做出了如此选择,并且驱使着吾。这,已经是连吾自身都无法阻止的了。」

越过他身体而传来的低沉声音,更接下去说道:

「撇开实力差距的问题不谈,你们是不可能赢过吾的。原因是你们拥有的觉悟还不够。就算你们能够贤明地做出批判,还不是一样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完成不了。这种人根本不是以恐惧。这种人,等同于不存在。」

雷梅迪乌斯那锐利的言语之剑,粉碎了我的心脏。

我彻底的被击败,只能自送着雷梅迪乌斯的背影消失在人海之中。

我和吉吉那只能呆立于艾里达那的人群之中。

人们总是憧憬着天才。但是,能看穿一切的天才,势必会连常人所不会注意到的苦恼都看穿。

要是得这样鲜明地怀抱着所有的痛苦,失去对时间的听觉,不断地被记忆的劫火烧灼着,人还能活得下去吗?

对我而言,不对,不管对谁而言都是绝对承受不了的。就连神也救不了他吧。

直到自身化成灰烬为止,雷梅迪乌斯的心都得持续被哀伤、憎恨这些炽热的情感灼烧着。

我茫然地伫立在人群中。街头正持续播放着乌鲁穆的惨剧。人们虽然抬头看了看,但很快便又失去兴趣的走开了。

一股令人怀念的香味,掠过了我的鼻尖。

「你和女朋友的通话,那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哟。」

声音在我耳边呢喃着。

「拜那所赐,你们帮了我不少忙呢。」

我想起刚才的香味是「欲望九号」的香水味。于是我猛然回身,在人群中寻找着蜜色皮肤与灰白色头发。当然,四处都没看见这样的身影。

「怎么了?」

吉吉那询问着,我则沉默地站在原地。

然后只回了他一句「没什么」,便转回身来开始走着。

事件就这样和我们脱离了关系。

在咒式结界的内部,众死神正狂笑着。

乌鲁体的独裁者和军人们惨遭踩茧,地狱似的景象一直持续着。

而连接着阅兵场的高台座席也一样,正在卷入骚动与狂乱。

在无处可逃的人群中,可以看见穆尔汀枢机主教安静地坐在位子上的身影。

在结界内部作乱的黑色死神群,对上了坐在外面的那对黑曜石眼眸。

「雷梅迪乌斯,我是诚心诚意为了接受你的警告才来到这里的。而你下棋的手法,的确是比十五年前更加完美且严苛。」

穆尔汀以平静的声音诉说着。

「穆尔汀快下来,这里太危险了!」

散乱着一头金发的洁诺维雅正喊叫着。但身为她表哥的枢机主教却像是没听见般,自顾自地说着话。

「当时,我不应该弃你于不顾。你现在这单纯只能算是天才的棋步而已。但即使你是多么擅于却尔斯象棋的天才,都不可能赢得过世界这个组织的。你为何就是不明白呢。」

「猊下,请您避难!光靠我们是无法防御那个咒式的!」

「很危险啊,猊下!会死掉哦!很危险所以赶快逃吧!」

耶斯帕和费尔德烈德这两个翼将拚命地催促着他去避难,穆尔汀却没有从位置上移动。在狂舞的黑色暴风前,他仅是持续说道:

「却尔斯象棋、音乐、数学,只在这三项上出现了独创性的天才,是因为唯有这三项是不需言语和意义的领域。」

穆尔汀的声音彷佛渐渐沉淀于思考中,显得很阴郁。

膨胀到阶梯上的死神咒式,吞没了一部分来不及逃跑的人们。他们的全身当场长出肿块,在发出惨叫后死去。

结界的侵蚀,开始逼近了龙皇国贵宾席上的穆尔汀。

然而,枢机主教却丝毫不动。两名翼将虽然想救出自己的主人,却对碰触穆尔汀的尊贵之体一事做到犹豫,而无法行动。

「可是,却尔斯象棋并非世界的缩影,仅仅是无益的游戏形式之一而已。它牵涉到的问题虽然很深远,却很无聊;既没有结果,在逻辑学上也没有意义。」即使惨剧就发生在眼前,他的声音还是淡淡地持续下去。「却尔斯象棋和音乐或纯粹数学都相同显示出,智能生物会不自觉落进世界的陷阱,具有陷入自相矛盾的这种无解特性。由此才显示出我们有多软弱。」

毁灭的咒式已逼近穆尔汀的脚边,黑色死神距离其脚尖仅数十公分。站在他旁边的洁诺维雅做出了决断。

「这家伙的脑袋虽然很扭曲,但对龙皇国而言还是必要的。」

洁诺维雅站到穆尔汀身前,举起早已拔出的魔杖剑,射出了咒弹。于是符合龙皇一族之名的,强大的咒式干涉结界使展开了。它正阻挡着死亡咒式前进。

「这撑不了太久!翼将们,身为伊鲁姆王的我允许你们将穆尔汀带开!」

女王的行动与叫喊,使两名翼将自僵直中获得解放。费尔德烈德协助洁诺维雅的咒式干涉,防止着杀戮咒式膨胀过来。

「猊下,请您原谅属下的无礼!」

耶斯帕这世喊完,便将右手放到枢机主教细瘦的身体上。但穆尔汀的手却挥开了耶斯帕的手。

彷佛在拒绝协助般,穆尔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尖叫、悲鸣、怒吼。穆尔汀伫立在无处可逃的人群之中。他像是在面对著名为世界的暴风般,毅然地站着。

「况且,世界啊、人额啊,从一开始便被语言和意义给诅咒了。仅凭天才这种渺小的存在是不可能与其对峙的。就像我的双胞胎哥哥一样。」

穆尔汀的话语穿透了无处可逃的人们所发出的悲鸣,传向了遥远的某处。

「以你的聪明才智,为何不愿等待?为何要被绝望操纵?选择黑白不明的灰色地带也是一种战略,等待下次机会也是一步,你为什么都无法接受?为什么要拘泥在棋盘之上?」

枢机主教像是在咀嚼着孤独般,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雷梅迪乌斯啊,当你只倚赖逻辑与正确,将世界分为善恶两边的瞬间,就已经注定你会败北了。那失败将会是彻底的、毁灭性的,连你自身都遭到背叛。」

他的口中流露出了镇魂之语:

「我将为你那已然预定的死亡,以胎死腹中的可能性,致上哀悼。」

穆尔汀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寂寞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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