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忍的伤痕正横越在我与你的街角。
话虽如此,你的哀伤却是不可能治愈的。
你的哀伤,无论如何都只属于你自己。只能属于你自己。
正因如此,我才会感到哀伤、怜爱。
吉格姆托·瓦偷海德「断绝的王与女王们」皇历四九一年
我坐在停于路旁的车内,从窗户眺望着位于街道前方的大楼。
坐在前座的吉吉那,光滑脸颊与手臂上已经没有任何伤痕存在。前锋的超人恢复力,到了他身上就显得很愚蠢。
坐在前座的吉吉那打了个哈欠,他内心大概已经在渴求下一次的激烈战斗了吧。
「没出现呢。」
打完哈欠之后,吉吉那同时如此说道。我把身体靠到椅子上。
「想埋伏被悬赏通缉的人,就只能耐心等待。」
这么回答吉吉那的我,其实也等到腻了。我在同一个地方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已经四小时之久了。
虽然再过一小时,我就可以和吉古那换班,由他来执行监视工作,但只要还待在旁边,依然无事可做。我的视线落在摊放在座位上的报纸。
就如同物理法则不会改变一样,报导的内容也和刚才一样没有改变。艾里西翁报一整个版面报导的是,皮耶佐联邦共和国因为经济严重衰退而引发政变,以及潘库拉多问题获得解决。只是两篇回避了战争的国际版报导。
上面有莫尔汀枢机主教和伍拉鲁新总统握手的照片。
出动了翼将就表示他应该在暗中操盘,但莫尔汀那看起来很自然的笑容却令人折服。
吉吉那侧眼瞥视着报纸上的新闻。
「同盟的影响力将会及于独立建国的潘库拉多,皮耶佐则会是受到皇国的干预,情况会变成这样,应该是两大强国设局造成的吧。」
「同盟和皇国表面上关系很好,但背地里却一直在暗中较劲、彼此牵制。巴赫鲁巴等其他国家也没什么两样,司空见惯了。」
吉吉那哼声冷笑。
在卷起来的艾里达那地方报导栏上,有造船厂之战的纪录照片。从构图上来看,是安洁尔拍的照片。
「据艾里西翁报上的新闻报导,艾里达那忧国骑士团和『古巨人』都锁定投资家达利欧涅特为目标,但最后似乎是被市内的进攻型咒式士干掉了。」
我对吉吉那这么说之后,他脸上露出了苦笑。我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出自于安洁尔的善意,或者达利欧涅特或同盟从外部施压,报导的内容都没提到我们两个呢。」
「就算报纸写了也没人会信,这也司空见惯了。」
吉吉那淡淡地笑了。
「而且,安洁尔在下面的报导当申,犀利地指出外国势力暗中活跃的可能性。可是,新生的皮耶佐,以及采取协调路线的皇国及七都市同盟,应该会尽全力湮灭证据。」
我明明带给安洁尔很多麻烦,她却愿意帮我。这下子我不诚恳地道歉是不行了。如果请她吃荷顿店里的炸波洛克就能解决的话那就太好了,算了,这是不可能的吧。
另外还有经济虽然好转,但失业率反而持平在七%的报导。然后是天气预报。今天艾里达那似乎会很炎热。
我把报纸丢到车后座去。吉吉那则像以前一样,用感到无聊的眼神监视着公寓。
「打倒盖席纳姆·姆跟索雷伊索·索,可以拿到四亿赏金。」
我稍微开心了一点。
「还完贷款之后事务所还有很多盈余。即使赏金折半,也相当于乐透头彩的奖金,要花在什么地方好呢?」
「那么大笔的金额,都够买七十七张多鲁达姆的椅子了。」
「是是是,随便你买吧。这次我可以不管你要怎么花。」
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的号码是市公所的沙札兰课长。
「总算打来了吗?」我含着笑意接起电话。
「是索雷尔和亚修雷·布夫吗?」
「是是是,沙札兰课长。你已经把可爱的四亿汇给我们了吗?」
「啊啊,那笔赏金啊,已经当成你们破坏桥梁修复经费而全额征收了。」
「什么?」
受到冲击之后我立刻振作起来。话说回来,在救达利欧涅特的时候,吉吉那确实斩断了一座桥。
「不,桥梁的修复经费应该请达利欧涅特先生支付才……」
「那么,在达利欧涅特先生付款之前,这笔钱我们就先用了。」
「不,这个有点……」
达利欧涅特的手机早就打不通了。还有,就算我向他提出要求,他大概也不会接受吧。
「『异貌者』造成的人员伤亡和经济损失,与进攻型咒式士破坏街道的经济损失,到底哪一边问题比较严重我都快搞不清楚了。不,我想应该是半斤八两吧。」
沙札兰以严肃的口吻说道。的确,就连我自己也有搞不清楚的时候。
「对了,扣除桥梁的修复经费之后,还有剩一些余额。」沙札兰说话的语气转为爽朗。「因为我这个人很体贴,所以把余额汇给你们了。你们就满怀感激地收下吧。」
电话挂掉了。我用手机确认后发现,确实是有钱入帐了。但我感到浑身无力。
「七百三十五伊恩,连付两个人的午餐钱都不够付吧。」
「根本是学生打工的时薪嘛。」
吉吉那哼声冷笑。我岂止是浑身无力而已,整个人都变得失魂落魄了。原本以为会受到超过四亿的钱,结果却变成七百三十五伊恩,无论是谁都会变成我这副德行吧。
所谓的经济性冲击是非常严重的。我的手指跟脚尖开始发冷,感觉眼前一片雾茫茫的。另外,还好钱还没收到才没有实感,情况还能控制在这个程度,万一是实际看到四亿现金之后才被活生生夺走,我应该光听见宣告就当场猝死了吧。幸好没被要求支付大楼损毁的费用,我们也只好认命了。
鲁戈鲁吉·吉的赏金是确实让事务所的财务状况好转一些,但似乎还是没有转亏为盈。七百三十五伊恩,似乎就是我们的死斗所值的代价。
「下次再赚就好了。」
吉吉那的回应非常冷淡。对吉吉那来说,战斗本身就是最大的报酬。后座的西露露嘉映入我的眼帘。
「对了,你跟那个不晓得是椅子或者是女儿的问题,解决了吗?」
「我还在持续说服她,但她似乎已经进入青春期了,让我感到很头痛。」
吉吉那陷入沉思。我只能继续监视被悬赏者。
在脱力的状态之下,我的视线落向眼前的道路。艾里达那已经恢复了平静。
车辆在车道上来来往往。人行道有纯种人类、兰库多人、亚尔利安人、诺尔格姆、亚喵人在行走。
人们脸上那种对治安败坏的不安感已经消失。
有一道人影出现在恢复原样的人潮前方。一个像是失业者的男子,在台上大声说话。只要仔细倾听,就能听得见几乎快被人群嘈杂声盖过去的呐喊内容。
「艾里达那忧国骑士团,是受到外国势力操弄的假团体。」
男子扯着嗓子嘶哑地大喊。
「可是,不变的是,他们也是可悲的牺牲者。我们才是真正的爱国者,是劳工的伙伴。群众啊,跟着我们一起站出来吧!」
男子拼命地诉说着。
大多数的人在经历艾里达那忧国骑士团的教训后,都不愿意再听这些话了。
即使如此,还是有几个行人停下脚步聆听。
我无法责备他们很愚蠢。尽管如暴风雨般的事件结束了,但是艾里达那与人民的问题也没获得任何解决。
劳动阶级的生活依然没有改变,和资方签的契约都是短期劳动契约或者派遗契约,没有任何保险,只能怀抱着不安工作。
经济成长率虽然有所好转,但在另一方面,失业率却突破了七%,自杀者没有减少,可说是处于经济性内战的状态。在世界不断地繁荣,却有很多人的经济状况停滞不前。
真正痛苦的人们,不会在乎求助的对象是谁,因为他们只能对外求助而已。
更痛苦的是,那些求助的人却被认定是不好的事,因而遭到外界的孤立。受到孤立的人们还会被进一步遭到剥削。
即使是因高尚情操而成立的集团,之后也会慢慢变质。甚至还有被人利用的。雷悔迪乌斯过去曾经说过,落后国家一直受到先进国家的剥削。
可是,先进国家的人民也经常怀抱着不安。每个国家都会受到更强大的国家剥削。无论在世界上的哪个地方,这种弱肉强食的构图都不会改变。在某植意义层面上,达利欧涅特说的话确实是正确的。
「受到巴赫鲁巴在幕后操纵的皮耶佐,被人为地引发战争而破产。然后,火种依然在人们之间冒着烟吗?」
我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脱口而出的这段话语,在车内响起后消失。
「大概吧。」
坐在副驾驶座的吉吉那满不在乎地回答。我这位抱着屠龙刀的伙伴,眼睛正注视着前方。
「大河的流动不会停止,但河水已不同于前。」
「这是什么意思?屠龙族的谚语吗?」
「屠龙族的贤者、太古哲学家、东方贤者都曾经说过一样的话。」
「那还真是让人感动啊。」
我让身体深深地陷入车子坐垫里。
我们做为生物的事实不会改变,物理法则也不会变化。
可是,社会跟世界都一直在变化之中,那或许是一个希望。
被悬赏者没有出现。就像达利欧涅特说的一样,这个世界不会配合人类的的需求而转动。话虽如此,也不可能向神明祈求。
受到重创的艾里达那、皮耶佐与我们,部必须继续往前走。
而且,往前走的困难何在,我们都很清楚。
我去了升学补习班。
因为艾利达那闹得沸沸扬扬而停课的学校,今天开始恢复上课。在暑假开始之后,补习班有暑期课程要上。
我为了备课先到讲师办公室去。我的桌子上有一封信。
写那封信的人是莉洁莉雅。信上只简单写了几行字。「谢谢您的照顾,我要离开艾里达那,回到父母居住的古尼尔达州,然后就读富勒没能去成的艾里乌斯大学。」
富勒之死,遭受「古巨人」凌辱、堕胎、丧失母性。艾里达那忧国骑士团及其最终的下场,不是莉洁莉雅这样的年轻女性所能承受的。
信上的内容写得很简洁,大概是她还没整理好思绪,所以也写得不长。
我没对莉洁莉雅特别说些什么,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有大团圆的结局。现实很让人痛苦,而且在事件落幕之后人生还是要持续。每个人总是日复一日地过着庸庸碌碌的生活。
我希望莉洁莉雅能达成富勒没能完成的平凡心愿,进而在遇到有相同处境或遇到其他苦难的人时,她能去陪伴、能发自内心地陪伴那些人。
因为经历过苦难与哀伤的人,才能面对未来的苦难与哀伤,面对残酷无情的现实不向命运低头,可说是最终的抵抗手段。
我收起信纸,放到了抽屉里,然后站了起来。
抛开这些思绪之后,我走向了上课的教室。
在艾里达那街道上的卡斯佩尔显得很旁徨。他饿着肚子,毫无理由地坐在中央车站前。
眼前的车站因为造访和离开艾里达那的人群而熙熙攘攘。每个人看上去都非常忙碌,只有卡斯佩尔看起来比较空间。
对卡斯佩尔来说,最近发生的艾里达那事件,从开始到结束都与他毫无关联。「古巨人」、艾里达那忧国骑士团与进攻型咒式士之间的战斗,他是看手机上的新闻报导才知道的。
当他到出人命的现场看热闹的时候,事件早就结束了。只剩下穿制服的警察在封锁现场。
达利欧涅特似乎离开了艾里达那,由于他欠缴通话费,手机终于被停话了,因此后续的报导他也不得而知。达利欧涅特大概又去寻找其他投资机会,然后躲在幕后积极操盘。反正这一切都与卡斯佩尔无关。
卡斯佩尔凝视着走向车站的人群。虽然手机被停话了,不过说起来他也没可以聊天的朋友。而因为无法联络派遣公司,他没有工作可接。现在只有贷款金额不断在增加而已。
眼前的人潮看起来像是与自己无关的世界。
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之中,有个他认识的人物出现。黑色头发、黑色眼睛。卡斯佩尔逐渐回过神。
那个人是抓着滚轮行李箱的把手往前走的莉洁莉雅。
虽然女子背负着哀伤的过去,却依然往前进。卡斯佩尔站了起来。他用运动不足而缺乏力气的双脚奔跑,然后在车站内部摔倒。不过,他还是拼命地爬了起来。
旁边的人群不禁失笑,伹他仍不顾一切在车站里狂奔。平时戴的黑色帽子掉落到地上,他却连捡都不捡,继续往前奔跑。戴那个帽子是为了不与别人对上视线,如今已经没有需要了。
卡斯佩尔在车站里气喘吁吁地奔跑,紧追在莉洁莉雅身后。
「莉洁莉雅!」
女子听到声音之后回头去看。虽然面容憔悴,却依然还是很美。最重要的是,她的黑色眼眸充满着希望。虽然富勒之死和种种事情让她失意,她的眼神还是有着往前迈进的坚强。
停下脚步的卡斯佩尔,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莉洁莉雅,你要离开艾里达那?」
对方尽管一脸困惑,却还是点了点头。卡斯佩尔竭力鼓起勇气,他知道自己必须从绝望之中踏出第一步。
「虽然之前一直说不出口,但是如今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在你要离开艾里达那之前,我想要把心里的话讲出来。我、我……」他调整着紊乱的呼吸。「从很久以前我就很喜欢你了。」
莉洁莉雅伫立在原地。
「不好意思。」黑色眼眸中浮现出疑惑之色。「请问,您是哪位呢?」
莉洁莉雅似乎真的不知道卡斯佩尔是谁。卡斯佩尔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用手指了指自己。
「是我啊,是我。我们在高中和补习班都是同学……」
「我还要赶车,抱歉,我先走一步了。」
莉洁莉雅采取躲避可疑人物的态度,走向了刷票口。对此楞住的卡斯佩尔,连忙追了上去。当他打算穿越刷票口的时候,却被挡板挡了下来。
「是我啊,我是卡斯佩尔!」
他隔着挡板呼唤莉洁莉雅。
莉洁莉雅一次也没回头直接走向发车月台。她保持绝望至极之后产生的希望往前走,最后身影消失在上下列车的人群之中。
发车的钟声响起之后,列车立刻开始行驶。
卡斯佩尔在刷票口凝视着从月台驶出的列车,列车载着莉洁莉雅奔向未来。
卡斯佩尔哪里都不能去,他根本无处可去。
为什么情况会变成这样呢,卡斯佩尔无法理解。他明明很有手腕地在经营自己的人生,结果现在却陷入最糟糕、最差劲的处境。
「现在没有人需要我。」在人来人往的刷票口,卡斯佩尔不由得喃喃自语。「人是在这里没错,但其实是个不存在的人。」
人们用狐疑的眼神瞥视着堵在刷票口的卡斯佩尔,但很快就失去了兴趣。他们穿越卡斯佩尔身旁的其他刷票口。
「我们很需要你哦。」
卡斯佩尔的左右分别有陌生男子出现。当卡斯佩尔感到惊讶时,陌生男子分别从他的左右两侧抓住手臂。
「我们一直在找你呢,借了钱就要还啊。」
站在右侧的西装男笑着这么说。站在左侧高大男人,则是一脸感到无聊的表情。吓到嘴巴开开合合的卡斯佩尔,好不容易挤出了话。
「我一定会还的,我会去工作还钱的!」
「无论怎么算,只靠你的收入和资产的话,连利息都还不完了。比起这些,我想应该有人会对你身体开出适当的价格。」
西装男笑着说。高大的男人淡淡地说。
「角膜、骨髓、肝脏、肾脏、胰脏、肺和心脏,嗯,应该值个两百万伊恩吧。」
卡斯佩尔脸上露出惊愕的神情。原本已经停止思考的大脑,总算发现自己会在被分尸之后取走内脏。
在他打算出声呼救的瞬间,右边的男人冷静地发动「安痹眠」咒式。在属于环烟六胺类的解离型麻醉剂的K他命产生作用之后,卡斯佩尔陷入了意识朦胧的昏迷状态。
两人像是在扶着病人一样,演着「你没事吧?」的戏码,搬运起卡斯佩尔。车站内周围的人群,根本就毫不在意这件事。
卡斯佩尔被带离车站。两名男子像是丢行李一样,把他丢进停在外面的车子里。高大男子俯视着倒在车后座的卡斯佩尔。
「说起来,现在这家伙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他人需要呢。」
「我们拯救了这家伙的灵魂哦。」
西装男笑着说。
「以生命做为代价吗?这样算是贵还是便宜啊?」
「人命都是很廉价的啦。」
高大的男人低声呢喃之后,坐到车子的驾驶座上。
西装男则是坐到副驾驶座上。
「患者和执刀医生慈姗已经在等了。万一我们迟到的话,或许会变成我们被解剖了。」
「对了,仲介的人说,在交给慈姗之前,或许他会变成第九代的候补。」
高大的男人陷入沉思。
「当时他笑着说,为了死者必须这么做,那到底什么意思啊?」
「谁知道呢。思考是别人的工作。」
西装男催促他发动车子。
两人的车上载着一名男子,消失在艾里达那的喧嚣之中。
教室的学生们都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我并没有替他们上课,只是事务性说完暑假上课的时程变更之后就宣布下课。
下课后学生们像是获得解放一样。教室内立刻就热闹起来,跟平常一样吵吵闹闹的。学生们在教室里讨论要去哪里玩的计划。
皇国派与同盟派的学生表面上没有争吵,但那只是还没有浮上台面而已,他们应该心里已经有彼此对立的感觉了。
可是,现在只要没浮上台面就好。我深深地叹了口气,走回教职员办公室。
我走进走廊上的学生群之中。路上遇到了杜拉丝,于是在人群里停了下来。我们同时停下脚步,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很奇妙。学生们分别从我和杜拉丝的左右两侧走过去。
停顿了好一阵子之后,我总算把话说出口了。
「你没事吧?」
这真是个愚蠢的问题。杜拉丝把手环在背后,在走廊上踮起脚尖。
「……我想起富勒学长和莉洁莉雅学姐。」
「这样子啊。」
我口中的回答一点也不体贴。应该说,我从来就没体贴过。即使我很会说场面话和轻佻的话语,却很不会说安慰别人的话。因为在遇到真正的苦难时,其实根本无话可说,每个人都会避而不谈。因此,苦难事件本身就好像被当成不存在一样。
「好痛苦。」
杜拉丝身体微动。她把额头靠在我的胸膛上,垂下的眼睫毛颤抖着。我无法拒绝她。
女孩总是很坚强,而且演技也很好。即使如此,内心还是受伤很深。身边亲朋好友的死亡,或者是战争,这些和失恋或者与朋友吵架是不一样的,只靠坚强是撑不下去的。
我知道杜拉丝希望有人拥抱她。很能理解的我把手伸了出去。我想紧紧拥住杜拉丝苗条的身体,好好地安慰她,也知道自己该这么做。
不过,我的手并未伸向杜拉丝的腰,而是抓住她的肩膀。
「一切是我不好。你这样想就好了。」
杜拉丝眼中充满了失望。
杜拉丝像是在逃离似地从我身上离开,然后少女就这么离开了。
一道寂寞的身影消失在走廊上的人群里。仔细一看,在走廊上的学生群里面出现赛琳的身影,她走到杜拉丝身边,似乎正在说些什么。
赛琳拉起杜拉丝的手之后,迈开了脚下的步伐,露出苦笑的杜拉丝被她拉走了。很遗憾地,我没办法给杜拉丝依靠。
我只有两只手,所以只能紧紧拥抱一个人。
我的双手只应该给那位女性依靠。
在夕阳余晖之下,我前往吉薇妮雅她住的公寓。
我按了正面玄关的门钤,却没有人回应。于是我用备份钥匙打开自动门,上到十楼,然后打开吉薇家的门锁。
在走廊上前进的我,左手伸进怀里。五根手指紧握着小金属块。
灿烂的阳光射入客厅。吉薇妮雅站在衡房,手上拿着火锅。
「吉薇?」
「哦哦,嘉优斯。」
吉薇听到我的声音之后,才察觉到我的存在。她在脸上挤出了微笑,又是现在才回神一样的表情。
她脸上有着疲惫的神情,不只是因为被警方长时间侦讯的关系。
「你还好吗?不过比昨晚脸色倒是好了一点。」
「没问题的啦。毕竟嘉优斯整夜都陪在我身旁嘛。」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
「虽然还有点沮丧,不过还算有精神。我现在正在做菜哦。」吉薇便了眼色,示意我往她手边看。「你看,毕竟总是让嘉优斯下厨,真的很不好意思。」
她手上的火锅已经放进切好的蔬菜。就在我发问的时候,锅子被放到火炉子上。
不过在锅子下面没有点火,切好蔬菜放进火锅之后再点火,这样的顺序是不合理的。
吉薇还是陷在那件事里无法自拔。这几天以来发生的事,就像是一场暴风雨一样,她一定是在回想那些事。我体谅着她的心情,于是准备要亲自下厨。
我伸出右手搂住她的腰。在我怀里的吉薇,依然逞强地演着戏。
我不知道怎么开口说话才好。
「古巨人」的袭击。皮耶佐与「贝赫里嘉」、贾里伯爵让人哀伤的背叛、达利欧涅特的空虚、数之不尽的悲剧与死亡,在在让艾里达那和吉薇一片混乱。
然后是沃尔罗德的爱与死。
我现在根本想不出任何话语安慰哀伤的吉薇。不过,我非得说些什么才行。我绞尽脑汁想着该说什么,舌头感到一阵干渴。
「呃,那个,对了。你回公司上班的事怎么样了?」
懦弱的我,只说得出避重就轻的话题。
「公司?」
吉薇抬头看着我,拼命地掩饰眼里的哀伤。
「哦哦,我的公司了解情况之后就愿意让我复职了。从明天开始上班。为了补上落后的工作进度,接下来会变得很忙,真伤脑筋啊。」
吉薇说话的语气很爽朗。
这使得我更加心痛。吉薇妮雅为了不让我担心,才会表现得这么开朗。
人心不会随着场面的转换而有所改变。
哀伤会让人留下既深又长的伤痕。
可是,她大概也不愿意表现给我看。
「对了、对了,公司也发慰问金给我哦。你看,就在那边。」
吉薇的视线穿越亏房落向客厅。我也跟着吉薇的视线看了过去。房间里有观叶植物和模型战车,位于中央的桌子上放了一个信封。
那感觉不是硬币(通货素子),应该是像马兹卡里王时代一样的纸币。从信封的厚度来看,大概有十几万伊恩左右。
「可能是因为对公司来说,拯救了艾里达那这件事有宣传效果吧。」
吉薇的手抓住了我的衣摆。
「这就是我杀死沃尔罗德获得的代价吗?」
她用力地抓住我衣摆,笑容之中带有自嘲的意味。总是很开朗的吉薇妮雅,脸上的寂寞笑容让我心如刀割。
危险!吉薇的心已经被凿出一个大洞。她那出现龟裂的心,如今就快粉碎了。
吉薇脸上的笑容垮下来了。就在她泫然欲泣之前,我对她伸出了手。我一把搂住吉薇妮雅的肩膀,她纤细的肩膀正颤抖着。
吉薇的右手抓住自己的左胸,这是为了忍住心痛。她闭上眼睛、紧咬唇瓣,忍耐着悔恨的心情。
「不,你都是为了救我。沃尔罗德是自杀的。事情就只是这样。」
我心里很清楚。吉薇做出的选择让她受到伤害。
她的选择让沃尔罗德死亡,让我活了下来。因为温柔而做出致命的残酷选择,让吉薇深澡受到伤害。
到底要杀哪一个,要救哪一个?当时的她,只能做出二选一的残酷抉择。
就像是为了皮耶佐而化为恶鬼的贾里,就像是践踏别人、变成自己以前憎恶的人的达利欧涅特,就像是为了生存而利用一切的佩迪翁。
选择某一个事物,就代表放弃了另一个事物。
虽然我是吉薇的选择,但自己却无法单纯感到开心。要是她当初没有选我,那么被开枪的人就可能是我。就像富勒一样,就像葛雷森一样,就像这个世界一样。
吉薇不发一语地颤抖着。
我和沃尔罗德之间有何差异?就算有人这么问我,我自己也不知道。
一起共度的时间?羁绊的深浅?爱情的深浅?或者因为憎恶呢?答案只有吉薇心里知道。吉薇她自己大概不想再去碰触。这个问题的答案,别人是永远问不出来的。
吉薇强忍着泪水。她或许认为杀了沃尔罗德的自己,并没有哭泣的权利,选择和平、选择了爱的自己,不能感到哀伤。
我紧咬着牙根,搂住压抑哀伤的吉薇的肩。
握着的左手之中,戒指宝石带来痛楚。
现在我无法把这枚戒指拿给吉薇。我绝对做不到。
我的视线落向厨房前方的信封。
沃尔罗德,我恨你。我痛恨你身为勇者的高尚气度。
你爱吉薇,并且被她所爱。你找回了自己身为勇者的高尚与强悍,为了祖国而战。
即使被吉薇的子弹破坏脑部,沃尔罗德的身体还有数秒可以动。
没错,只要有数秒的时间,沃尔罗德就能完全获胜。
杀死了我,并且葬送达利欧涅特的计划。沃尔罗德若是以自己生命交换,即使救不了皮耶佐这个国家,却可以让它撑得久一点。
但是,沃尔罗德却放弃即将到手的胜利,陷入了迷惘。
而勇者在最后关头,决定拯救吉薇因为杀死深爱的男人而即将破碎的心。沃尔罗德放弃自己的性命与即将到手的胜利,让情况变成他并非被吉薇杀死,而是用自己的手结束性命。
所以我无法原谅沃尔罗德这个男人,不能原谅他的高尚气节。
吉薇再也忘不了沃尔罗德。沃尔罗德的自我牺牲,吉薇自己也很清楚。正因如此,只要吉薇还活在这世界上,沃尔罗德就是留在她心头的深刻伤痕。
沃尔罗德的崇高行为,或许就完全是为了救吉薇才会自杀。
但是,那也可能是为了永远留在吉薇心中才会自我牺牲。沃尔罗德在世界上,以及在吉薇内心的某个角落,永远占了一个重要的位子。所以我不能原谅他。
沃尔罗德不应该采取留下深刻伤痕的方式,永远留在所爱的人心中。
即使没有其他办法,即使那是永远的胜利,那也是不应该的。
我心里很清楚。最后会变成我也感到自责。我硬是逼吉薇做出痛苦的决定,我和沃尔罗德其实也没什么两样。
嘴巴上说是为了吉薇好,但实际上却从事着进攻型咒式士这种危险工作,导致被卷入最糟糕的事件里。
一直,一直都是如此,无论何时都是如此。
我更用力地咬紧牙根,紧握的手感到疼痛。
「沃尔罗德,你该不会是想逼我和吉薇变成这样吧?」
答案永远不会知道了。
我们两人并肩站在厨房,眺望窗外艾里达那街道的夕阳景色。
艾里达那的街道一如往常地喧嚣又平凡。
所谓的世界,并非单纯只是与自己毫无关系,随着时间流逝的背景,总是会让我们产生瓜葛。
我唯一能做的事,只有紧紧拥抱吉薇,希望她别因此而崩溃,希望她能免于罪恶感之苦。另外,也希望自己不被沃尔罗德逼得崩溃。
吉薇妮雅抬头凝视着我。濡湿绿色眼眸的泪水,闪耀着光芒。
「不能、当成回忆,不当成美丽的回忆。」
绿色眼眸充满着强烈的决心。
「那些悲惨死去的人们或者哀伤,绝对不能当成美丽的回忆。我们必须牢牢记住有关的人事物。就跟你曾经经历过的一样,我也忘不了沃尔罗德的事。我忘不了他的温柔和残酷。」
吉薇说的话充满力量。
「可是,我不会被任意左右,也不应该被左右吧?」
凝视着我的吉薇露出微笑。
「悲伤几乎快让我心碎了。不过,我却有点开心。」
「开心?」
我不太懂,吉薇伸出了右手。
她的指尖在我右手戴的红色宝石——「宙界之瞳」附近游移,然后触摸了它。
「这样的哀伤和痛楚,就是你的世界,就是进攻型咒式士的现实世界,对吧?」
女子的脸上露出带有痛苦的表情。
吉薇的右手从戒指上移开,然后一直往上摸着我的手、手臂,和更上面的地方。左手也同样向上移动。
「你没办法贴近我,而我就连想贴近你也做不到。」
指尖从手臂上离开,移向了我的脸庞。颤抖的指尖触摸着我的脸颊。
「虽然很悲伤又很痛苦,但这样一来,我就离你更近了。我想这样深信。」
情绪激动的吉薇露出微笑,我的微笑则是蕴含着各种复杂的情感。
就像是两人一起分担深沉的痛楚一样,就像是刻骨铭心的痛楚让两人分离一样。
我手中紧握着原本该戴到吉薇手指上的戒指。
「没问题的。」我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似地说。「虽然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但没问题的。我们两人在一起就没问题的。」
未来还有一段漫长的路要走,我跟吉薇两人一直彼此依靠。
尽管彼此碰触,两人的心却像是分处不同星球般遥远。
但心脏却如共有般地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