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问什么是最强烈的情感,那无庸置疑就是憎恨。
但是,如果回答这个问题的是老人的话,
那他可能会苦笑着说,憎恨必定有嫉妒相伴。
期待着自己想要的东西能够拿到手的时候,就好像胸口有把火在烧一般痛苦,心怀憎恨的人们都深知这一点。
然而面对自己作践的人生,事到如今也只能无力地笑笑了。
波拉菲斯・力德「失败与败北的秘诀」同盟历三十三年
「所以你们就这样彻夜马不停蹄只为了远离龙的追杀吗?如果问我讨厌什么的话,我觉得应该就是我不想变得像嘉优斯那样吧。」
警部补苦笑着说。
「来吧,喝杯咖啡提提神吧。」
贝利克递出一个廉价的纸杯,我边打哈欠边接了下来。
午后在艾里达那市东警察署一楼的走廊,我坐在长椅上看着杯子里的咖啡,黑色的液体在荧光灯下摇曳。
吉吉那则是将背靠在冰冷坚硬的强化水泥墙上,眼睛紧闭着。如果他的眼睛可以就这样永远闭着不张开的话,那么世界和平可以说是就迈出第一步了。
我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拿起纸杯就口喝下,一放下杯子,我的嘴里就吐出了充满苦味的意见。
「喝咖啡的确是可以提神。不过这味道还是一样棒到不行啊!虽然我没实际品尝过,不过病死猪的猪脚应该就是这样的味道吧?」
「不论何时你的嘴巴都还是一样这么臭。」
贝利克的方型脸上露出了一抹苦笑。他虽然身为警官,却和一般人一样可以开开玩笑,这种个性的男人倒是很少见。
「不过,你可要小心那张嘴喔,就连伊昂果也会担心他呢。」
「伊昂果的确很担心我们,是吧。每当波库尔竞赛举办的时候,我和贝利克都会赌一把,但那个伊昂果啊……」我噗哧笑了一下。「是塔鲁夫鲁兹队的疯狂支持者,每次都将赌注下在永远排名在最后的塔鲁夫鲁兹队,简直是把钱白白送给我们,真不知道谁该担心谁啊。」
「不过,身为咒式律师,他可是足以和艾莉妲娜一争长短的高手,在法律界他的人面也是很广。」
贝利克的眼神中透露出认真的光芒。
「根据伊昂果所给的情报,跟你打对台的咒式协会似乎已经开始采取动作,好像是针对很久之前的事件。」
「我知道,伊昂果的情报还有你的忠告,我都会好好记住的。」
贝利克将情报泄漏给我,事实上应该已经违反了警备管理规章了吧。
有听到的人,都是共犯。
「但是,咒式协会到底为什么要针对我呢?难道是不希望之前曾发生过的托利多努斯以及吉尔夫伊鲁事件再次重演?」
「你啊,也担心太多了吧,这种事情永远烦恼不完的。」
吉吉那闭着眼睛笑了。
「如果让我来说的话,你违反了脸看起来太不景气的规制法,还犯了公然猥亵罪,另外戴眼镜的罪也算一条吧?」
我边喝着难喝的咖啡边回嘴道:
「你自己光是活着就违反了国际条约了,哪还有资格说话!你也要感谢这里不是神圣伊杰斯教国,不然婚前性行为可是要判死刑的!」
吉吉那冷哼一声。明明自己那么贪图美色却不知反省。
「总之那种像妖精事件之类难以想象的理由,当作你的死法最适合了。」
「你去死吧吉吉那,你一定会得到跟肛门相关的怪病而死!」
我们之间无聊的玩笑话,让贝利克听得目瞪口呆。
不过,我察觉到贝利克意图不经意地将话题带往无关紧要的方向,我可不是傻瓜。
「结果昨天现场的状况如何?」
我单刀直入的问题让贝利克警部补表情为之僵硬。
「搜查班的同仁到了现场后,发现状况真的非常糟糕。」
贝利克拿起自己的纸杯喝了起来,褐色的液体伴随着话语流动着。
「柯露翩剧团,以及攻击剧团的咒式士们,恐怕是全部都阵亡了。森林里及街道上散布着尸块及内脏,要判断谁是谁看来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可能得要花上永远的一半时间吧。」
隔着咖啡蒸腾的热气,我看到贝利克的眼睛里流露出恐惧。
「那些人也真是凄惨,被『长命龙』的吐息击中的家伙,我看是连一个细胞都没剩下了。吐息将地面熔化,现在森林应该还持续燃烧着。」
一想到龙吐息的情景,恐惧感便从我的背脊油然窜起。一旁的吉吉那似乎也回想到同样的事情,把脸转到一边去。
将一切都破坏殆尽,愤怒的神之一击。这样的事情压根都不想再碰到第二次。
「那些死去的咒式士,有非常多是单纯的街头强盗……」为了摆脱纠缠不清的恐惧感,我提出了一个问题。「那么,到底是哪里的谁雇用了这些人去攻击柯露翩的剧团的呢?」
「应该是边境的咒式士佣兵吧。就算努力去调查,要找到那些袭击者的资料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到底要不要说出进攻型咒式士和龙同时间一起来抓那个孩子的原由呢?贝利克犹豫着。
不过,还是说出来比较好吧。
「关于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
贝利克喃喃自语的声音散逸的同时,传来了一阵惨叫声。
接着走廊深处的门像是被风吹动般打了开来。门的阴暗处,有个小小的人影滚了进来。
走廊上,一个穿着沾满煤炭、泥巴和血迹的衣服,用四肢在地上爬动着的人影,正是那个孩子!
门那头,一个满脸愤怒的女性警官追了过来。孩子和女性警官在门前的走廊对峙,构成了一幅奇妙的画面。贝利克看着两人并在心中暗忖着。
「伊莎蕾娜巡察,怎么了?你要对这么小的孩子做什么啊?」
「我才是让那个小孩给整了呢!」
这位被称为伊莎蕾娜巡察的女性警官,从夏季制服的袖子伸出两只雪白的手腕。桃红色的抓伤痕迹看起来挺痛的。
「我要帮他把煤炭、血迹等等的脏污给擦干净,没想到这孩子却把我抓成这样!」
女性警官如泣如诉的声音,让人觉得有点性感。我们的眼光回到在女性警官面前爬来爬去的孩子。
长长的发丝之间,愤怒猛烈燃烧的双眼瞪视着。
孩子的眼睛转来转去,拚命地寻找逃走的路线。他想必是感受到现在在身边的都是敌人,自己就像无处可逃的野兽一样。
「冷静下来,我们没有要对你做什么。」
贝利克张开双手表示自己并没有敌意,同时趋身向孩子靠近,然而就这么一个小动作,就已经让孩子吓得往走廊的深处弹退了一大步。
我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并站了起来。贝利克在跟小孩的应对方面也太蹩脚了吧。在这方面我好歹是预备学校的讲师,多少有点习惯了。
我慢慢地接近,用像野兽的姿势靠近孩子,他则用警戒的眼神一直盯着我看,并且从喉咙深处发出威吓的低吼声。
我在孩子面前蹲了下来,露出小小的微笑。
「你还好吗?」
从长发间投射出来的视线,与我的眼神水平交集。
「你还好吗?」
我再问了一次。孩子已经不再从喉咙深处发出像胆小的猫所发出的威吓声。最后,小小的下巴上下移动,孩子轻轻地点了点头。我想他应该觉得我是可以帮到他的人。
「那么,要喝一点咖啡吗?」
我把纸杯递出去的时候,一头乱发及小小的脸庞轻轻地左右晃了晃。
「不喜欢苦味吧?」
这次孩子的头比之前更大幅度地上下摆动。
「这样啊。其实警察署的咖啡喝起来味道就像泥水一样,你的嗅觉还真是灵敏,将来说不定可以当一个厨师喔!」
孩子全身紧绷的肌肉慢慢地放松下来。
「那么,跟我说说话吧。大家都想要帮助你啊。」
我笑笑地伸出左手。孩子的视线穿过头发向外探看,惊讶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不可思议的景象一样。然后,他的视线移到了我的脸上。
那是一双美丽的水蓝色眼睛,就好像人迹罕至的南方海洋一般,有着透明清澈的眼神。
「你可以完全相信我,好吗?」
图片02
花了很长的时间,孩子终于举起沾满煤炭、血迹以及泥巴的右手,战战兢兢地伸向我。接着,孩子将手指放到我手上。我温柔地握住孩子的手,温暖的热度传了过来。可以感受得到他的代谢很快速,跟大人不一样。
我将膝盖伸直并站了起来,孩子随即模仿我也站直了身子。在事件发生的当下,沿路抱着他觉得很轻,所以认为他是个孩子,但现在才发现他一站起来身高已经来到我的胸口。
手一放开,孩子就像机警的野兽一般,以敏捷的速度躲到我的背后去。
我转往背后一看,孩子从我的左侧方探出左眼看着前方,表情看来有些害羞。涂满泥巴的小手紧紧抓着我的上衣下襬。
「别担心,没有人会伤害你的。如果这边有这么坏的人,我就会给他喝这杯最难喝的咖啡。」
我一张嘴微笑,底下那双小小的眼睛也微微弯了起来。
「真是厉害,喔不,是有点厉害而已……」
贝利克的表情流露出些许的钦佩,嘴上一边碎碎念着。一旁的女性警官也点点头表示同意。我张开口向他们解释了一番。
「尽管你把手举得高高的,什么都没做,只是慢慢地靠近,然而在孩子眼中这仍旧是极大的威胁。况且,要把视线的高度降到和孩子一样,这不是常识吗?」
靠在墙壁上一步也没移动的吉吉那,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笑声。
「以儿童诱拐犯来说,你的素质还真是高啊。」
「无能的家伙什么都不做只会啰嗦,屠龙族在人际关系方面的文明程度只停留在石器时代吗?」
吉吉那苦着一张脸沉默了。我是与孩子沟通的窗口,因此我将视线转回躲在我身边的孩子身上。
「来吧,你把名字告诉我的话,我和大家都高兴听到你的名字的。」
我轻声向孩子说道。只见孩子张嘴拚命地想要发出声音说话,但却没办法构成语言。只发出了嘶嘶的呼吸声。
「他看起来似乎想要开口说话,所以并非原本就不会讲话的样子。」我确认了孩子的状况,并转头望向贝利克。「或许是事件的冲击造成了暂时性的失语症吧?」
贝利克点了点头。一旁的伊莎蕾娜巡察接着说道:
「虽然我不是专家,但我的想法和嘉优斯先生一样,这可能是暂时性的失语症。」
伊莎蕾娜巡察有一张可爱的脸庞,展现出诱人的气质,让人觉得她当巡察官真是可惜了。
「只是,如果这孩子一直这样的话,就没办法调查出他的身分背景了。不晓得他到底是柯露翩剧团中哪个人的孩子,所以现在也没办法去找他的亲人。明天或后天就必须要将他的户籍数据交出去……」
「若是一直调查不出来的话,这孩子会怎么样呢?」
我的疑问让贝利克脸色一沉。他举起纸杯想要喝一口咖啡,但发现里头已经完全空了,只好继续说道:
「我的答案你可能不会喜欢。我想他会被送去艾里达那的儿童支持机构,或是孤儿院吧。」
「可惜,对于那一类的机构我并不信任。」
我在内心深处感受到一阵酸楚。
「帮助无家可归的孩子,这样的立意虽然很正确,但是艾里达那的儿童养护机构根本是烂到了极点。不仅数量不足,里头的人也毫无热情可言,却要面对那么多的孩子,你不觉得他们没办法好好地把孩子们都照顾好吗?」
我充满责难的话语在走廊回荡。贝利克的眼神因此变得严厉。
「这么说来,你是有什么其他的解决办法吗?」
「我只是……」
我没办法接续刚刚的话题。
「难不成你想把责任揽在身上,自己扶养这个小孩?以进攻型咒式士的身分来做这件事?」
贝利克说得好像看透了我内心的想法,面对他的质疑我无话可说。无法提供其他更好的办法,但也不愿意自己扛起责任,这应该就是没品的人所需具备的第一要件。
孩子的手指更加用力地握住我的上衣下襬。我并没有能力扶养这个孩子,也没有这么做的热情。就算我有很强的能力解决了不少麻烦事件,但说起来我不过是这社会上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首先,身为进攻型咒式士,什么时候会死都不知道,城市法庭不可能将育儿许可判给从事这种行业的人。
不,更有甚者,像我这样的人,根本没有资格去过一般人的人生。
「为这个孩子想一想吧。虽然没办法做最好的安排,但总应该有其他的方法吧?」
「这……」
贝利克警部补的话我没办法反驳。他用下巴给警官一个暗示,于是警官说道:
「来我这边,你暂时先跟姊姊们在一起。」
因为察觉到即将要分离,孩子往我的身后躲去。警官温柔地碰触孩子的肩膀,但却被激烈地打落。是因为恐惧感让他如此抗拒吧。
我把手搭在孩子纤瘦的肩上,并将他推到前面。
「这些人都是好人。比起我来说,让这些人来照顾你才是更好的选择喔。」
孩子剧烈地摇着头表示拒绝。紧抓我上衣下襬的五根手指,都已经用力到发白了。
「不行,这是为了你好,快去吧!」
孩子的头摇个不停,眼眶也变得湿润,眼泪在眼角打转。
我用右手拨开紧抓下襬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剥开的同时,我感觉到莫名的心痛。要把信赖我的手从身上拉开,就好像把肉从自己身上撕开一样痛。
「我是个恶毒又恐怖的大人!赶快去那边吧!」
我把左手向上举,作势要打孩子。
孩子的手举起来保护头和腹部,在两手之间,我看到了孩子用遭到背叛而深受伤害的眼神看着我。
我跟孩子分开的瞬间,伊莎蕾娜巡察立刻将孩子从我身边抱走。贝利克也过来帮忙抓住孩子。被两个大人的手抱住,孩子手脚并用狂暴地挣扎。尽管感受到不寻常的恐惧感,但声音依旧出不来。
为了要回到我的身边,手脚在空中拚命地舞动。没有声音的惨叫从孩子的口中流泻而出。
孩子小小的手在空中拚命地乱抓,就为了要回到我身边,一落下就又马上举起来。
我再也无法忍受,往前踏了一步,此时吉吉那立刻伸出右手阻止我。
「不要被一时的感伤冲昏了头,贝利克是对的。」
吉吉那冰冷的话语让我非常反感,但事实上我也能够理解伙伴所说的的确是对的。
「好了好了,嘉优斯你快离开吧!你还待在这边,这孩子是不会放弃的。」
贝利克尖锐的叫声让我清醒了过来。孩子不断狂乱挣扎,警官及贝利克看来也已经到了极限。我看了一眼全身都被紧紧抓住的孩子。
拚命地向我求助,他海蓝色的眼睛里,满满尽是悲痛的情绪。
小小的眼瞳中,流露出就算遭到背叛,还是要向我求助的讯息。
我为了摆脱孩子而转过身去,并且大步前进离开现场。吉吉那紧紧跟在我身后,似乎是在提防我反悔。
在走廊上还听得到孩子手脚并用疯狂挣扎所传来的声响。
无声的悲鸣,都化成「全部都交给我吧」这句承诺,在耳边不断回荡。
我的脚步越走越快,到最后开始狂奔起来。
接近中午了,警察署洽公的人开始变多,我避开混杂的人潮,往出口逃了出去。
夏日的太阳灼热刺眼,就好像是在责备我的言行一般。
在视线所及之处,我看到了文字。
我顺着朦胧的意识摸索着。
「『拟人』天使化身成女学生及护士,」视线移往第二行。「等等帮你打针喔。六十分钟两万五千元。」
那是隔壁专营色情行业的大楼所搭设的广告广告牌,平常从窗外看出去总会看到。也就是说,我现在正在自己家的房间里。从窗外投射进来的夕阳,让我的眼睛有些疼痛,因此我又再次闭上了眼睛。我的背靠在两人座待客沙发的扶手上,肌肤传来塑料的触感。
我想起来了,离开警察署之后,我回到附近隐密的家,一进门就倒卧在待客沙发上。我似乎在满怀着疲劳与失意的情况下倒头就睡了。
从昨晚开始一直到今天,发生了太多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
柯露翩和她旗下的旅行艺人惨烈身亡了、龙的吐息所带来的地狱般的光景、从恐怖的森林中逃脱、警察署里那个孩子哭泣的脸庞……太多的坏事实在让人受不了,所以我努力搜寻着最近快乐的记忆,打算转移自己的焦点。
………………………完全没有。
正当我想着是不是干脆去自杀算了的时候,我感觉到右膝下方有个东西。我用右手伸进去,并用食指将里头的东西拿出来,发现那是一个金属环。我稍微张开眼睛看了一下,原来是一个女生的银制耳环。
这不是吉薇的东西。
闭上眼睛,微甜的感伤苏醒过来。那是属于一个在今年年初相遇,但我只抱过一次的女孩。
名字我记得是艾芙琳。那时候她在街头哭泣,我没有就这样走开,反而是给了她安慰,并倾听她哭诉论及婚嫁的男友跟别的女人跑了的悲惨故事。结果不知道怎么搞的,我糊里胡涂地就抱着她了。
在分开之前,她破涕为笑了,不过从那个晚上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希望她一切都好。
不过,之后不久吉薇马上就察觉到我出轨的行为,对我又踢又打,还扬言要将待客沙发烧掉,那次真的是彻底地闹了一番。
那个晚上,在嫉妒及憎恨交织的情绪刺激下,吉薇用怀恨争吵的方式跟我上床,一想到这个我的嘴角就忍不住上扬。吵架成了上床的前戏,我想我们也出现了恋爱末期的症状了吧。
呼,心情从最低点开始回升了。
此时,我听到了震耳欲聋的噪音。我住的地方是商住混杂的大厦八楼,街道上车水马龙的热闹声响,以及楼下正在做开店准备的色情行业所传来的吆喝声,都是日常听惯的。不过此时所听到的声音更为剧烈。
「马上废止狄恩伦条约!」
「龙和人类到底达成了什么约定啊?」
反龙团体游行的叫喊声响彻云霄。
在表达反龙的意见之前,先注意一下我们这些在地的住户也对你们高分贝的噪音很有意见啊!
一个很微小的塑料摩擦的声音传来,我注意到有人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脚步的细微声响。我睁开一只眼睛,在视线的角落我看到了一团绿色的布正在移动着。我飞快地拿出魔杖剑,并从待客沙发上弹跳了起来。
「啊,你醒了啊。」
抬头一看,我看到一双绿色的眼珠正向下望着我。
「原来是吉薇啊……」
我放松警戒,重新靠在待客沙发上。
「你不要这样吓我好不好,是把我当成刺客了吗?」我用手指将从鼻梁上滑下来的知觉眼镜往上推了推,并将魔杖剑放置在脚边。因为实在太过紧张了,所以一时之间不晓得该说什么好。「看来我在这里不受欢迎啊。」
我就这样躺着,悄悄地用脚抓住一旁的吉薇。
「这世界上才没有这么可爱的杀手呢……」
吉薇露出微笑,屈身靠在我的身边。白金色的发丝围绕着美丽的五官,在我面前一览无遗。
「没关系,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就继续睡吧。」
「不,我要起来了。那是什么?」
我的视线落在吉薇弯着的手边,那是一个鼓涨的塑料袋。另一方面,我瞥见吉薇后方的时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是晚上的七点。
「对了!我跟你约了今晚六点要一起吃晚餐的。我为了要逃离龙的追杀,以及救一个小孩子,所以睡过头了。」我压抑着打哈欠的冲动,将残存的睡意都给赶走。「真抱歉让你度过了无聊的一个小时。」
我伸出左手抚摸着吉薇白金色的发丝。吉薇的表情好像被搔痒了般,两边尖尖的耳朵似乎很开心地动了动。
「才不会呢。看到嘉优斯像呆子一样的睡脸,比什么都还开心。」
「你这个兴趣还真是不好。在我还小的时候,邻居姐姐们可是说过我睡着的样子看起来像天使一样呢,你居然说我像呆子……」
「怎么了?」
我突然间失去了语言,身体变得僵直,听到吉薇的问题也无法反应。
孩童时代的夏日黄昏,在邻居姐姐们身边睡着,像这样的午后记忆我根本一点都不记得。完全没有。
清楚地想通了之后,因为实在太可怕了,所以我强制停止,将这样的想法永久消除。
「……没事,什么事也没有。那么,你看了我高贵的睡脸之后,参观费呢?」
我话还没说完,吉薇就伸手扶着我的下巴,将我拉向她。性感的双唇轻轻地覆盖上来。柔软的触感带来一瞬间的快感,紧接着吉薇的脸便往后移开。
「好了,我付清了。」
「这位客人,很抱歉您所付的金额不足喔!」
我把手放到吉薇的细腰后方,将她拉了过来。吉薇柔软的身体落在我的膝上。她的手放开了塑料袋,红萝卜、洋葱、酒瓶等等的东西从里头滚了出来。吉薇发出小小可爱的呻吟声,我就这样抱着她,亲吻她的唇。
两人分开之后,我看着吉薇陶陶然的眼神,并打算伸出右手抚摸她雪白的脸颊,但在那一瞬间,我察觉到不妙,慌慌张张地把手伸回来,但已经太迟了。
「那是什么?」
吉薇用降到冰点下的声音说着,同时还用左手抓住了我的右手。绿色的眼睛像两团鬼火般,瞪视着挂在我食指上的银色耳环。
「我记得今年就是凭着这个东西才发现你劈腿,我们还因此大吵了一架,怎么?你还舍不得丢吗?」
吉薇的视线从耳环水平移动到我脸上。我看到的是满脸的笑意。
但是,如此用力、充满毒气的笑容,并不是真正的笑。她在法庭上跟人辩论时的表情还比现在和缓。
「这……这是另一边的耳环啦!还记得吗?那时候不是找不到吗?没想到现在却出现了。这是真……真的啦!」
抓住我手腕的吉薇,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看来证据对被告相当不利啊。对了,在吉薇妮雅法庭上,只要被判刑,惩罚就是唯一死刑!还是说你想要去势?」
「拜托你,请回想起能判我无罪的记忆吧。」
「骗你的啦。」吉薇开朗地笑了。「我知道啦。要把劈腿的表情完全隐藏起来,嘉优斯的头脑可没那么好,且也不是什么坏人。」
吉薇对我从轻量刑,让我堆积在胸口的一股闷气总算可以彻底吐了出来。只不过,她脸上依旧带着些许冷酷情绪的笑容。
「但是,下不为例喔。」
冷冷的言语像是一把利刃刺进了我的胸口。有时候跟吉薇在一起还真是对心脏的考验。
「我知道啦。」
我亲吻她的嘴,将她压在待客沙发上。我的吻移向吉薇光滑的颈子,并脱去她短袖的上衣。充满紧张感的关系其实并不坏。
「你都这样,每次都想要藉此蒙骗过关,最讨厌了。」
话虽这么说,但实际上的反应却不是如此,因为吉薇并没有阻止我解开她内衣的手。我的情绪被施虐的冲动所支配,粗暴且狂乱地脱下内衣,如雪山般的双峰出现在我眼前。想要从我的下方逃走的女人身体,柔软的胸部上下抖动着。
「喂,够了吧,你是打算强奸我吗?」
我强力囓咬粉桃色的乳头,没多久吉薇充满怒气的话语就变成了温柔的娇喘。
我的脸向上一转,跟她的视线交会,结果没能忍住先移开视线的反倒是我。
「你不喜欢的话我马上就停下来。」
我压低声音,话语从我的嘴唇流泻而出。
「好,我不说了。」
听到吉薇答应的话,我反射性地吻上她的唇。我用手拨开短裙的扣环,左手扯开淡蓝色的内裤,吉薇像是怕痒似的拱起了腰想要逃开,两人的动作互相配合之下一口气就将裙子跟内裤都脱下了。如果是想要帮忙的话反而会把事情搞砸,这需要两人极有默契的高超技术。
吉薇将右脚拉出,左膝向前帮我的右手一把。我把自己的上衣脱掉,将双手撑在横躺于待客沙发上的吉薇双肩旁,就这样从上往下看着她。
吉薇长长的左脚从待客沙发上滑落到水泥地板。乳房像是违抗了重力一般朝着天花板尖挺着,腹部则像覆盖着白雪的大地。躺在待客沙发上的吉薇,雪白美丽的裸体叫人目眩神迷。我不由自主地着迷了。
这个世界没有神,我从不相信神的存在,但我却想膜拜开启异性生殖的原始物种。
跟随最原始的欲望,我将视线从腹部往下移动,吉薇挺起上半身来抱住我。
我用右手抚摸吉薇,原本朝向窗户那一边的耳朵及脸颊顿时涨红,并靠近了我的脸。我们的视线没有交错,然而吉薇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我的手指也变得温热湿润。
「啊,好害羞,把窗帘拉起来吧。」
吉薇用几乎快听不见的声音说着,听起来真是太可爱了,所以我听从她的话去拉窗帘,并将知觉眼镜脱下来放在窗沿。
房间的明亮度并没有因此而有所变化。
在我做动作时候,吉薇的口中断断续续传来甜美的呻吟。
我把手绕到她流满汗水的背,将她抱到我的膝上,接下来随着我的动作,吉薇的腰也开始不规则地抖动,并紧紧抱着我。
「我……被你……这么强势……嘉优……斯……你太狡猾……」
伴随着兴奋到受不了的娇喘声,吉薇拚命地想要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不晓得……你说的狡猾……是什么意思……」
「哎呀……」
吉薇就这样抱着我,将体重全都释放到我的身上。我往后方倒下,头躺在沙发的扶手上。吉薇趁势跨坐在我身上,用恶作剧般的眼神看着我,腰慢慢展开动作。她的乳房随着剧烈的动作上下跳动着,我从下方用双手猛力抓了过去。
我的内心潜藏着凶暴的情绪,但却被柔软的肉紧紧地抓住了。吉薇双眼紧闭,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得出来痛苦与快乐同时存在着。
在一声最亢奋的尖叫声之后,吉薇的背弯了下来,并且倒在我的胸前。吉薇的腰部及内脏产生了自己意志无法控制的痉挛,我则发出低沉的吼声继续让她兴奋。高潮很快就又来临,幸福感满点。
比黄昏再更暗一些的房间里,只有像是野兽一般的两个人慌乱的呼吸声飘荡着。
不久之后,我的腹部感受到吉薇高涨的腹部肌肉渐渐平静了下来;两人剧烈跳动的心脏也慢慢冷静下来。随着汗水蒸发,体温开始下降,我的罪恶感也随之消失殆尽。
消失的库耶罗,离开的亚蕾榭尔。
吉薇跨坐在我胸口,像是为了把回忆给消除一般,我把鼻子埋进吉薇白金色的发丝内。
因为吉薇抬头看着上面,所以我便顺势将嘴唇滑动到她的额头。吉薇发出了小小的叹息声,胸部向下垂着。
「嘉优斯你真的是个混蛋,唯独只有这个比较……」
「这个指的是?」
「唉唷,不要听我的自言自语啦……你真讨厌!」
微愠的吉薇张嘴要咬我的脖子,雪白的牙齿颗颗分明。我因为怕痒而笑了出来。
「哈,这算是我屈指可数的优点中的一个吧。」
「你的优点就只有两个,除了这个之外就只剩一个了。」
「是什么?咒式吗?」
「不是喔。那种无聊的游戏怎么样我都无所谓。比起这个,我的肚子饿了啦,你现在就赶快运用你的另一个优点,发挥你的料理能力吧!」
吉薇对我下了命令。她的额头上覆盖了些许发丝,我特意呼出热气将其吹开。
「喵呜……」吉薇发出卡通般的叫声,头朝着我的右胸躲去。
「那么,我们来吃迟来的晚餐吧。」
我挺起身子,将背上黏在塑料上的肌肤剥离,接着离开吉薇的身体。吉薇因为我的动作而发出了甜美的娇喘,因为实在太可爱了,所以我忍不住在边站起身的同时又在她的额头亲了一口。
我穿起内裤及牛仔裤,并贴心地收拾了吉薇散落在地板上的衣物。为了让吉薇能够看到东西,我将窗帘纱幕打开,然后才将衣物物归原主。
「还不能开!嘉优斯你这个混蛋!他奶奶的啊!(注1)」
吉薇像是要抢夺一般把衣服拉了过去,在夜晚的霓虹灯照射下,她的裸体隐藏了起来,并用手结起手印。亚尔利安人要使出除魔咒语的过程,看起来还真的有点混乱。
「去死吧,你真的应该去死一死!这次我一定要跟你分手!」
吉薇气到连耳朵都涨红了,朝着我踢了好几脚。她的样子挺好笑的,所以我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正当这个时候,大门传来门铃的声音。我对持续不断的门铃声置之不理,继续穿着上衣,结果变成了敲击金属制大门的声音。
晚上来拜访我的人之中,从没有一个是带来好消息的。我不想多管,但声音却不断传来。没办法了,我光着脚边穿鞋子,边走向位在房子右手边的大门。敲门的声音还在持续着。我打开日光灯,望向大门侧边的监视录像机,站在门外面的,是那个孩子!
沾满土色脏污的发丝之间,一双蓝色的眼珠透露出需要帮助的讯息窥伺着。他的左手不断敲打着大门,右手上拿着我在保护他的时候所提出的书面数据及住址。
敲打大门的声音持续不断。我就这样站在原地。
「是谁啊?」
背后传来正在穿衣服的吉薇所发出的疑问。
「昨晚我所搭救的孩子,他自己跑来了。」
在回答吉薇的同时,我也询问着自己。
这孩子大概是从警察署的儿童养护机构中逃了出来,一路追着我来到这里的吧。尽管我狠心离开,但他还是想要找我帮忙。
但是,我不能再帮助他了。如果在这边牵起孩子的手,那就没有回头路了。
如果我再一次握起他的手,然后又再度离开的话,这孩子一定会心碎的。被相信的人背叛,这样的孩子长大了会怎么样呢。
对,我知道自己身上背负着无法挽回的伤。过去的一切直到现在都还在折磨着我。
如果没有办法负起责任的话,就应该要像今天早上一样无情地推开。我现在应该要马上通报贝利克这件事。这是为了这个孩子好。
下定决心之后,我回答吉薇:
「看起来这孩子好像有什么事情,让他进来一下可以吗?」
就像吉薇所说的,我的头脑好像真的不是那么好。
「好是好,可是要等我一下……」
随着吉薇响应的话语,我听到慌慌张张物体碰撞的声音。听起来是吉薇想要赶快穿好衣服所以跌倒了吧。我拆掉了好几个咒式锭,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门。
孩子维持着敲门的姿势,右手举得高高的,就这样站着。看起来就好像孤独化成了人形站在我面前。
「怎么了?」
我躬身屈膝,把视线的高度降到和孩子一样之后提出问题。孩子的身上依旧沾满了血迹、泥巴和煤炭,蓝色的眼珠被泪水包围。孩子的手依旧举着,我用手摸了摸他的手。
「我知道了。我不会再问你发生什么事了,进来吧。」
小小的手紧紧握着拳头走进房间里。
吉薇保持着跌倒的姿势,此时正好将上衣的下襬拉好。
「你好,我是吉薇妮雅,请多指教。」
吉薇从待客沙发上站起来打招呼,不过孩子没有回答任何话,就只是沉默着。看到我的眼神,吉薇一瞬间就察觉到了什么,笑容也因此戛然而止。突然,吉薇的脸上闪过一道光,她弹跳般移动着。面向夜晚街道的那面窗户被她打开了。
「啊,今天的天气真好啊……」
她注意到这个房间里飘荡着男女交媾之后特有的气味,这让我也感到有些狼狈。
「首……首先来把身上的脏污给洗干净吧,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我把孩子带到房间深处的浴室前,并且顺便把吉薇也带来帮忙。
「来,把手打开。」
我和吉薇一起解开孩子胸前的钮扣。干掉的血迹和泥巴变得硬邦邦的,所以要把上衣脱掉着实花了些工夫。里头的衬衫整个都被血给染红了,这让我想起柯露翩的死,心中一阵酸楚。
「上衣可以自己脱掉吧?」
吉薇帮忙脱下半身的牛仔短裤,我则在上面帮忙孩子脱掉衬衫。
「嘉优斯只有对小孩才这么有办法吧。」
吉薇的声音传来。我从上方接过孩子的T恤,这件衣服因为沾满孩子的血而濡湿。我向上一看,吉薇的双颊变得僵硬,背后持续传来衣服摩擦的声音。
「嘉优斯,现在如果你转过来的话,我会杀了你喔。」
「为什么?」
我回头一望,看到了孩子的裸体。
光滑而纤细的脖子映入眼帘,肌肤上没有一丁点伤痕,胸部若有似无地有些隆起,肋骨依稀可见,接下来是光滑的腹部,抱持着一点点奇怪的感觉,我的视线继续往下,我看到了与头发颜色相同的一团阴影……
我的头遭到重击。当我察觉吉薇对我使出回旋踢的时候,脸颊已经感受到水泥地板的冰凉触感了。
「就……就算是这个年纪也不行!居然就这样把女生的衣服脱光!嘉优斯我真是看错你了!你这个变态、恋童癖、少女强奸犯!」
吉薇把孩子,喔不,是把少女的裸体环抱着遮蔽起来,不让我看到。
「我又不知道!」
头骨和脸颊都痛得要命,所有的疑问都彻底地忘得一乾二净。
「我真的不知道她是女生。第一,吉薇你也是因为认为她是男生,所以才会一起来帮忙的吧!」
我摇动着锅子,边对着背后说话。光是开口说话,刚刚被吉薇回旋踢踢中的头,还有倒下去时撞到地板的脸颊,都痛得要命。吉薇没有回答我的话。
「吉薇请我有空的时候教她防身用的格斗技,我原本不知道她学那个要做什么,现在倒是了解了。」
我搓着疼痛的头及脸颊,忍不住嘴巴一直碎碎念着。
「我身边有一个不晓得是敌人还是盟友的吉吉那,就已经够危险的了,如果吉薇之后变得更强,还得再加上一个麻烦。」
「说够了吧。你可以过来了。」
在教格斗技的时候,不晓得要替身为讲师的自己做点保护措施,结果让吉薇的气焰如此高涨。
我把火关掉,并将锅里东西倒到碗中。我捧着碗走出厨房。
吉薇前方所站着的,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穿着我的衬衫及牛仔裤,所以大小有些不合适。在尺寸不合的牛仔裤上,绑着一条皮革皮带。
一头长发看起来像琥珀色,也可以说是红茶色。吉薇用发夹帮她把头发往左右集中,发丝从两旁流泻而下。在外头受风吹日晒的脸庞、乳白色的肌肤。可爱的鼻梁下,被些许不安所牵动着的嘴唇,就像玫瑰的蓓蕾。
眼前的少女张着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的蓝色眼珠,怯生生地看着我。从一折就断的纤瘦身体看来,少女的年纪可能还不到十五岁吧。
「真可爱啊。」
我对着女孩微笑,少女的嘴角也立刻微微上扬,看起来像是源自于害羞的小小微笑。不知道是不是觉得不能这样笑,下一秒她便把头低了下去,并且开始拉着因为过长所以一直滑落的衬衫袖子。
「嘉优斯,你果然……」
吉薇站在少女的背后,脸色不仅是苍白,更可以说是白到一点血色都没有。
「就跟你说不是这样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在吉薇的内心,我以一个男人的身分,正承受着股价直线下杀的压力。再这样下去的话,嘉优斯株式会社恐怕会转为亏损,甚至会宣告破产,并且就此从恋爱市场中退出。
「好吧,先来吃饭吧。把肚子填饱之后心情就会冷静下来了。我也有好多事情想要好好问问这孩子,对吧。」
眼神中依旧留有许多疑问的吉薇,从背后推着不知所措的少女,引导她到厨房隔壁的房间,里头摆了一张餐桌。
吉薇妮雅发出赞叹的声音,少女也是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桌面。
上头那道菜名叫「央华风凉面」。
是将凉拌的生菜整合起来的一道菜。里头有清蒸鸡胸肉,所搭配的是胡麻口味的酱汁。海带和山药结合而成的冷汤,虾仁味噌黄金炒饭,小猪肉包香草一口炸,冰冰的碗上装的是巧克力与坚果口味的冰淇淋。
餐桌上铺着小巧干净的白布,装满食物的碗并排着。看到堆积成山的料理,吉薇和少女的眼中闪烁着光芒。
「有点做得太多了,请不要客气尽量吃吧。」
我话都还没说完,两人就已经拿起叉子及汤匙开始向食物进攻了。光是作菜的过程就已经让我觉得很饱了,所以我只是礼貌性地将食物放进嘴巴里,相较之下吉薇的食欲非常猛烈,食物不断地被她吞下,两颊中充满食物的吉薇开口问道:
「这是什么啊?怎么会这么好吃?」
「我有加焦糖进去。将砂糖用一百一十度的高温烹煮就会变成焦糖。糖类用高温分解后重新凝结,这么作并非只是上色,还会产生特有的甘甜香味。」
吉薇专注地吃着食物,对于我的说明她到底是听进去了还是没有呢?我不得而知。
「醣类和氨基酸一起反应过后,会产生名为类黑精的褐色物质,香味扑鼻。而且这种褐色物质还有抗氧化的功效喔……」
「唉唷,好了啦!跟咒式士一起吃饭就是会变成这样,真是受够了。」
「这样啊……」
嗯,其实我是故意的。据我观察,当我们在说些白痴话题的时候,少女的嘴角才会放松一些。每当注意到我的视线,她就会把脸垂得低低的,回到啄食料理的作业上。
「一直以来……嘉优……斯的料理,都是最棒的!对吧。」
吉薇一边吸食冷面、咀嚼炸物,一边说着断断续续的话,已经吃饱的我也只能苦笑以对了。
「在我索雷尔的老家,可以说从来没有什么妈妈的味道。那是因为我的母亲从很早开始就放弃做家事了。所以我的两个哥哥,还有我妹妹,都是吃我做的料理长大的呢。」
吉薇完全没有在听,再次袭向食物。
少年时期,我把料理当作是一件日常的琐事看待。那是生活最基本的部分,用来勾引女性、当作情趣什么的,当时我完全没想过。我想这种事情大概会被吉吉那拿来当作不配当「进攻型咒式士」的理由之一吧。
好几次我在和吉薇吵到几乎就要分手,都是靠着把美味的料理送到嘴边,才得以继续下去。
我的内心突然感到一股怀念之情。这么说来,库耶罗,以及我的妹妹亚蕾榭尔,都很喜欢我煮的菜。当我的心被胸口的一阵疼痛与感伤占据的时候,我注意到吉薇的叉子停了下来。
吉薇就像是看着亲人的仇敌一般凝视着剩下来的食物。
「吃不完的话就这样放着没关系的。」
听到我的忠告,吉薇露出了泫然欲泣的表情。
「不行!太好吃了,所以我一定要把这些全部吃完!」
「但是这样的话你的体重会增加的。今年夏天你不是说过吃的方面要减量的吗?春天也是、冬天也是,还有去年夏天你不也是这么说过吗?」
「不,后悔的事情之后再说!」
吉薇继续挑选着菜肴,完全忽视我的苦笑。真不愧是吉薇,就连少女都完全跟不上,她已经静静地将叉子放在餐桌上了。
原本埋首餐点的少女把眼睛和脸颊从餐盘上抬起,僵硬的线条已经不复见。
「好吃吗?」
对于我所提的问题,少女老实地点了点头,两边的马尾跟着摇曳抖动。
不过事实上,少女几乎都没有吃我所准备的料理,这跟她的态度可说是大相径庭。这样的情况下不可能知道好不好吃吧。
不过我很能理解。自己的至亲、深爱的人,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心情当然五味杂陈。
老婆、儿女或亲人的尸体横躺在眼前,却还可以吃得下美味的食物,就算是一流的进攻型咒式士,也不过就是个混蛋罢了。
我伸出右手。少女虽然有所警戒,但还是任由我的手朝她靠近。我用食指在玫瑰蓓蕾般的嘴唇上轻触,将沾在上头的酱汁抹去。
少女害羞地低下了头。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不想总是用『你』来称呼,想叫你的名字啊。」
我将右手伸向少女,同时提出问题。
「我叫嘉优斯。嘉优斯・利瓦伊那・索雷尔,请多指教。」
少女蓝色的眼眸盯着我的手看。她喘吁吁似的吞下一口气,接着开口说道:
「阿……亚……」
「嗯?」
我静静地微笑等待。少女拚命地努力,开口的同时眼泪已经在眼眶打转。
「……我叫……琵雅……」
「还差一点点而已,加油!」
吉薇停下手边的动作,将已经送入口中的面条吞了下去,并且望向少女。她也一起来帮少女加油。
少女的肩膀上下剧烈起伏着,大口大口地用力呼吸,用尽全身的力气发出声音。
「……我是,阿娜琵雅!」
虽然有些含糊,但名字却听得很清楚。
「请多指教,阿娜琵雅。」
尽管脑袋还很混乱,但阿娜琵雅还是伸出了手,握住了我的手指。我握住小小的手掌回应她。
「那个,也请你多多指教,嘉优斯先生。」
阿娜琵雅的声音听来像是快哭了,她放下戒备叫了我的名字。
「叫我嘉优斯就可以了,大家也都是这么叫我的。」
「好,那么,嘉优斯先……」
「嘉优斯。」
阿娜琵雅吞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请多指教,嘉优斯。」
阿娜琵雅的脸上流露出小小的、小小的微笑。我和吉薇也受到影响笑了开来。
不过,这种温暖的、缓和的气氛,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只有在电影里头才看得到吧。
另一方面,我心中也不免觉得,偶而能够像这样笑一笑,其实还不赖。
注1:亚尔利安人的咒骂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