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往深处不断挖掘翻找,
然而,始终找不到那女孩的残骸。
在阒黑的夜里,我们的耳朵特别澄静,
然而,却听不到那女孩哭泣的声音。
那是因为,
那个女孩,以及我们这些人,
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
耶姆・阿达「虚无的侧脸」皇历四九二年
这个地方四面八方都被山崖给围住,几户人家像沉没在谷底似的并排在一起。
贝尔嘉村,弥漫着一种即将要荒废的静谧氛围。
蚊蝇聚集的街灯,照耀着几家并排的店家,每一家看起来生意都非常惨淡。虽然说这是前往参加欧索多祭典时,途中必定会经过的村落,但怎么看都是与热闹的喧嚣完全绝缘的地方。
我看到路上有个中年妇女正信步走着,便停下了布昂,并且摇下车窗。
「我们在找一位名叫凯莉拉艾的修女,据说她人现在正在你们村子里……」
我用和蔼可亲的态度询问,但是中年妇女却只当我们是外来的陌生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们。
「那个,我是想要来找曾经帮助过我的人……」
阿娜琵雅从我身后探出脸来,突然之间村民的表情起了变化。
「原来是这样啊,小女孩你真是太辛苦了。」
中年妇女笑着举起手腕来。
「在村庄外头,就是一走出去的第一户人家,里头有个老太婆暂住在里头受到那家人的照顾,不过我不太清楚她是不是叫作凯莉拉艾。」
村民的手指指向村庄的深处,那是一片单调的倾斜地。
阿娜琵雅挥了挥手之后重新在布昂里头坐好,我们继续驱车前进。道路马上变成和缓的上坡。在悬崖下方的倾斜地,只有用石头堆积起来的石墙并排着。
已经无法再往前开了,所以我将布昂停下来,并且下了车。
结果夏天讨人厌的蚊蝇马上就靠过来了。我回头看了布昂一眼,发现整台车都布满了蚊蝇,我立刻感到怒火中烧,连带对人我也有点不耐烦起来。
「那个老太婆居然对我如此亲切的态度不屑一顾,我看她肯定已经过更年期了。」
「我倒觉得人家已经给了你很合理的评价了,基本上任何人都不会对路边的石头怀抱着什么兴趣的。」
我一边走着一边和吉吉那在言语上你来我往,不知不觉很快就走到了。
「这就是那个中年妇女口中的第一户人家吧?可是有人住在里头吗?」
那是间被颓圮的石墙围起来的废弃房屋,门柱上的灯不规则地明灭闪动,感觉上就好像恐怖电影的场景似的。阿娜琵雅和尼尔金看起来都很害怕的样子。
「凯莉拉艾小姐,你在家吗?」
阿娜琵雅出声呼唤,然而完全没有人响应。腐烂的木制大门就这样敞开着,屋内看来一片漆黑,没有一丝灯光。
我和吉吉那用手对彼此打了个暗号,接着便各自紧握魔杖剑,往屋子里头踏出一步。穿过敞开的大门,双脚踩进了室内。
我们在杂乱无章的房屋里,四处搜寻着凯莉拉艾的身影,只见里头有些老旧的橱柜与椅子,不知是随意放置的,还是有花心思排列过。地板上堆积了许多纸屑及灰尘。看来这里原本就是废弃的屋子,等于是把找到的老人直接抛弃在这里。
走出室内,我们来到后院。
干燥的夜风吹拂着后院,一旁的摇椅上坐着一位老婆婆,她身上穿着老旧修道服,看来是个循规蹈矩的人。侧脸看来宛如干枯的古木。头上的帽子遮住了额头,露出来的双眼并没有在看眼前的事物。
「凯莉拉艾小姐?」
阿娜琵雅穿过我们之间走了过去。老太婆的双眼像是古木上的雨露般,黑色的眼珠捕捉到少女的身影。
「是我啊,我是阿娜琵雅啊!」
「……阿娜……琵雅?」
老太婆喃喃念了一次阿娜琵雅的名字像是在确认。
像是为了确认似的喃喃念出阿娜琵雅的名字。可以想象得到长达七年没有碰面的原因。这个老太婆恐怕是因为精神崩坏了,所以被不知道宗派相不相同的修道院放逐了吧。就连自己的名字凯莉拉艾,恐怕也是最近才回想起来的。
「啊,那个,小时候我的名字是叫做梅迪。受到大家许多照顾的梅迪。」
「梅迪?」凯莉拉艾的眼睛里,恢复了意识。「啊!啊啊!梅迪!你是梅尔迪雅!」
「凯莉拉艾小姐,我的父亲已经死了对吧?那席达尔怎么了呢?还有安蒂和她的养父母住在哪里你知道吗?」
少女的双手抓住老太婆的双肩,深邃的双眸直盯着老太婆看。
「梅尔迪雅,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你还活着啊?」
阿娜琵雅突然往前飞扑,凯莉拉艾则立刻往后退。阿娜琵雅的双眼中看来有些惊讶。
「我是梅尔……迪雅啊,大家都习惯叫我梅迪啊,记得吗……」
「你这个受诅咒的孩子!席达尔把你带走且应该已经杀死了才对啊!」
老太婆大声尖叫着,嘴角全是飞沫。
「你这个不祥的孩子、卖淫的妓女,会招来恶魔的诅咒之子!随着夜幕而来的暴君,啊,有那么多人都因为你而死了啊!」
在呆若木鸡的阿娜琵雅面前,凯莉拉艾继续错乱发疯着。她的记忆大概是退化到很久以前,在还非常讨厌阿娜琵雅的那个时期了吧。从她身上取得真相的可能性如果是这么低的话,那该做些什么也就很明显了。
「很遗憾,看来凯莉拉艾现在的状况恐怕没办法好好说话了。」
我揽着阿娜琵雅纤细的肩膀,她依旧沉默着。
「我们走吧,阿娜琵雅。」
即使如此,阿娜琵雅仍旧沉默不语。不过,终于她小小地点了点头。我们一起离开了后院,留下凯莉拉艾独自一人。我们返回杂乱无章的屋子,走原路出去,里头的通道非常幽暗,我们一行人全都安静无话。经过了长长的旅途,没想到收获竟只是一个老太婆失去理智的胡言乱语。
呜呼哀哉。
一转身,看到置放于门柱上的日光灯。光环的外缘,看到有东西随着濡湿的声音落下。
那是刚刚才分开的凯莉拉艾。
流出的血,一瞬间便把地面染得一片漆黑,尽管如此,老太婆还是挺起了上半身,大声地说道:
「梅尔迪雅!」老太婆的眼睛望向我们,眼神看来和稍早不同,现在似乎恢复了一点点理智。「梅多雷亚!你快去梅多雷亚吧!那边就是属于你的地狱!」
「凯莉拉艾小姐!」
在阿娜琵雅尖叫出声的同时,有个东西从一片漆黑的环境中伸了出来,抓住凯莉拉艾的下巴。
那是一只人类的手,手上的肌肉呈现蓝白颜色。
老太婆刚发出一声尖叫,从她背后一片漆黑的空间里又陆续伸出好几只蓝白颜色的手,分别捉住老太婆的肩膀、手腕等等上半身各个地方,接着一瞬间就把她给抓进黑暗的空间里。
吓了一大跳的我们,弹跳般赶紧追在后头。
在朦胧的街灯下,我们跟在拖行所造成的黑色血痕后头,冲到大马路上,村庄的所在地,却是宛如地狱的场景。
贝尔嘉村的主要干道,简直就像阿鼻地狱一样可怕。
不论是马路上、店家前、车子里、窗户的另一头,面无表情的刽子手们,静静地执行着虐杀行动。
脸庞及肌肉都呈现蓝白色的人们四处窜动,对村民伸出利爪展开攻击。
有好几个人连手攻击男人的腹部,在攻击的过程中表情完全没有任何变化。用手指将肾脏挖出来,像香肠一样的小肠让沁凉的夜多了蒸腾的热气。
只见有个虐杀者抓住一个女人的上颚,另一个则抓住下颚,两人用蛮力把女人的嘴硬生生拉开,女人的尖叫声到一半就变成微弱的气音,没多久就气绝了。那是刚刚那个指引我们道路的中年妇女,她甚至到最后一刻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命运。
阿娜琵雅和尼尔金看到眼前的光景,嘴巴张得开开的,身体也变得僵硬。
我们大老远跑来求助的凯莉拉艾,如今也在三个灰色肌肤的虐杀者手下肚破肠流,痛苦地死去了。
往前踏出一步的吉吉那,亮出了屠龙刀,将三个虐杀者全都一刀两断斩杀了。虐杀者失去控制的下半身喷出黑色的血沫,瘫软摔落在地上。
阿娜琵雅的尖叫声响彻夜空。
被斩断之后的上半身,倒卧在大马路上,但却没有停止动作。像是在寻找自己的下半身似的,手指不断地移动。其他被斩断的个体都是如此,仅上半身还不断在动。
大马路上举目所及,满满全都是蓝白色肌肤的虐杀者。这些蓝白色肌肤的虐杀者,现在总算看得出来这些虐杀者的由来了。太糟糕了,这真的是我所遇过最糟糕的状况。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村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都已经死了却还会动!」
尼尔金的声音里透露着恐惧。人都死了却还可以继续做动作,这画面虽然难以理解,但我知道有个咒式能办到。
「我看是有人用了生成系第五位阶的『尸葬兵操成法』咒式,这是令人讨厌的邪魔歪道!」
话虽如此,还是令人难以置信。
「要使用这个遭到禁止的咒式,将死者像还活着一样地进行操控,不但要把宝石埋进死者的脑袋里,使用者还必须具有特殊的才能。真的是邪恶的咒式,可恶啊!」
我在喉咙的深处尝到一丝苦味。
「就算具有可以操控死者做动作的能力,但若是身体的组织已经败坏,无法顺利运送氧气,脑也就没办法运转。然而这个咒式是在脑里头埋进宝石,并对宝石下指令,让死者透过咒式做出动作,总之,想要使出操控身体组织的咒式,在死去的尸体里埋进宝石是必要的。」
遭到虐杀,并且透过咒式被操控着的死者们,在街上四处流窜。尽管被砍成两半,上半身却还是能动,这就是因为咒式能透过脑里的宝石控制身体。
「对宝石的控制力还很低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马路的另一头传来。那是一个站在车顶上的老人所说的话,他的车子周遭全都围绕着被操控的死者。
模仿异国食人鬼的面具,正望着我们这边。
「按照惯例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尸葬士梅尔萨鲁,猎杀阿娜琵雅的咒式士六人组其中之一。」
「你使用了精神支配咒式,」我说得咬牙切齿。「居然使用这种受到禁止的咒式啊!」
听到我的叫声,梅尔萨鲁只是用被绷带缠绕着的手指抚摸着自己的白发。
「果然……」
「你这家伙,难不成是疯了吗?」
像这样操控人类精神或是脑部活动的咒式,跟核融合咒式或是气体燃料爆弹咒式一样,是受到管制禁止的咒式。喔不,是比这两者更加严格禁止。
操控人心的咒式,会引发一般人的不安。自己的感情与爱恨好恶,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被咒式士操控,可想而知这会引发多么激烈的不安。
因此不仅武装巡察官在全国各地严密监控追捕,为了防止互相对立的团体或是国家,拿这种咒式出来使用,这种精神支配类型的咒式,根本没有交到任何人的手上。
这是咒式士最基本的戒律,然而眼前的老人却轻易就打破了。
「我的想法也很理性啊。现在,我就让你看看尸葬兵的威力吧。」
随着老咒式士的话,原本动个不停的死者们突然都停了下来。一双双驽钝的、根本没有灵魂的双眼,全都一起注视着我们。那是毫无感情可言的冷血动物,就像鱼类的眼睛一样。
「死者们,上吧!」
宛如枯木的手举起锡制魔杖在空中挥了挥,尸葬兵便开始发狠狂冲。看来有超过七十个死者,面无表情地冲了过来,强大的压迫力让我感到非常不舒服。
承受不住压力的阿娜琵雅尖叫了起来,尼尔金紧紧抱着阿娜琵雅,压下她的尖叫声。
「我……我会想办法保护阿娜琵雅小姐的!」
「那就拜托你了。」
尼尔金铁青着一张脸,拉着阿娜琵雅的手往后退去,我和吉吉那则开始向前展开攻击。
吉吉那让屠龙刀喷出了火焰,同时使出「硬蟹壳铠甲」咒式,强化了铠甲和角质层,用以覆盖全身,准备好之后他便挥出刀刃挺进。一○七一公厘的刀刃横扫,杀到之处死者的双手、双脚,甚至是头,全都飞来飞去。然而,死者们仍旧前仆后继地前进。
吉吉那的剑卷起狂风蹂躏着死者们,刀刃很轻易就能把这些死者给支解了,但是压倒性的数量却不见降低。在剑身所及以外的范围,死者的上半身,不管是右半边或是左半边,都仍旧继续蠢动着。
「你不要往后退喔!」
我使出「爆炸吼」连续炸裂攻击。三硝基甲苯的爆风将死者炸成碎裂的肉片卷上夜空。就在我换弹药准备建构下一个咒式时,死者们从阴暗处又汹涌而至。有个女人两手都抓着菜刀,我反射性地砍断了她的双手手腕,并且想也没想就直接持刀挺进。
当我注意到眼前的尸葬兵的脸,竟是大厨希耶丝的时候,魔杖剑已经从女人的嘴巴插进去了。
魔杖剑贯穿了脑干,然而失去手腕的一双手仍旧不停在动,黑色的血沫不断从手腕的断面伤口喷飞,我的手指变得僵硬,心情凄惨无比。
尽管如此,我仍旧施放出爆裂咒式。近距离的强力爆炸,使得希耶丝的头瞬间消失,身体的碎片也往后方飞散。在倒卧的希耶丝身体阴影处,有个物体冲了出来,紧接着我便感到头痛欲裂。
冲出来的小小身影抱住我的头,嘴巴里冒着小小的牙齿,眼睛则像一般婴儿一样流露出没有意识的眼神。
那是变成尸葬兵的柏斯霍克,他的胸部已经染上了漆黑的颜色。
我倒卧在地,用尽全身的力量想要把他剥离我的身体,但却怎么样也办不到。现在幼儿的牙齿咬着锁骨突出的筋肉附近,如果我硬要把他扯开,颈动脉可能会被咬断,那我就死定了。
我的眼前染得一片腥红,赶紧反手持拿魔杖剑,从柏斯霍克的耳朵刺入,并立即发动「雷霆鞭」。透过体液我也感受到雷电的威力,因此连我也倒卧在地。
柏斯霍克小小的尸体从头部开始冒出白烟,还有脑子烧焦的阵阵恶臭飘来。
我在确认小婴儿凄惨无比的尸体时,一些温热的东西从胃的底部窜上我的喉咙,我用左手掩住嘴巴,但仍旧阻挡不了,呕吐物从指缝之间喷泄而出。
我的手撑在地板上,不断地把从胃里逆流而上的东西吐出来。
一个死者靠了过来,拿着斧头朝我砍来,我一边吐得乱七八糟,一边横移闪避。同一时间,我用剑从死者的大腿之间切入,利用死者的体重,在尸体倒下时刀刃一路砍到死者的脖子。
我对着被斩断的头颅断面不停地吐,呕吐物像瀑布一般流泻而出。我吐得好像胃和喉咙已经完全贯通成为一直线的道路,吐着吐着,苦苦的胃酸味道也涌上了嘴边。
我用左手掩住嘴巴,同时右手拿着魔杖剑砍下侵袭而来的死者头颅。我的脸上布满泪水和鼻涕,害得我不得不把脸抬高一些。
在死者兵团的对面是一片广阔无边的黑暗,老人毫无情绪的脸浮现其中。
「你这家伙,居然把商队的人们全都变成了尸葬兵!」
厌恶的感觉变成恶心的呕吐感,化成了语言从双唇满溢而出。
「进攻型咒式士的战斗,还是有最低限度的规则吧!你自己出来面对!」
「那是你自己的看法。」
老咒式士口吐苦涩的情绪。
「如果堂堂正正地战斗可以赢得了你们的话,我当然会那么做。但是没有任何位阶的我,凭借自己的咒式战斗力,根本不可能赢你们。所以想要得胜,唯有透过这个方法了不是吗?」
梅尔萨鲁说话时人称的混淆,再加上面具底下那双直盯着我看的海蓝色眼睛,在在触动了我的心。那是充满深层悲伤的蓝。
「这不过就是弱势的一方想要取得胜利所做出来的因应之道,有什么不对的呢?攸关生死的战斗,却拒绝可以使用的手段,这太说不过去了吧?去维护死后的荣誉一点意义也没有。死者没有资格说三道四,只有存活的人才可以大声说话、决定一切!」
面具下的人表达了压倒性的觉悟宣告,我一时之间却无法立刻做出任何反驳。
「我也有拯救自己所爱之人的悲伤愿望,为此就算我变成了恶鬼也在所不辞!」
吉吉那退到了我的身旁,手握屠龙刀的刀柄,刀身向前延伸。全长一八五○公厘的枪型屠龙刀,伸长变成二九五○公厘的放大版,吉吉那用两手紧紧握住。
「全部都杀光了喔!」
「不过吉吉那,你看这两个……」
看着横躺在地上的亲子尸体,胸口不禁感到一阵痛苦。
即使是施展了最厉害的医疗咒式,也不可能使死者复活。救活了恐怕也只是徒然变成尸葬兵罢了。但是在送到能够进行治疗的设施之前,这些超过限度的剧烈活动早就把肉体机能都破坏殆尽了吧。
「不管是肉体或是敌人,对我来说都不重要。」
吉吉那的侧脸浮现阿修罗般的笑脸。他将屠龙刀挥转一圈,随后便又开始进行攻击。我忍着强烈的呕吐感,紧跟在屠龙族战士的后面。
拿在右手边的死亡刀刃,将手腕或头颅砍成两半。换到左手边后,银白色的光则将身体或头切成片状,让复活的人再次尝到第二次的死亡。
这就像是死亡天使大大地张开双翼,惨绝人寰的杀戮一幕幕上演。在吉吉那的屠龙刀砍杀的范围里,所有肉体及物体全都无一幸免。
我紧紧跟着死神的化身,有几个尸葬兵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怀抱着不舒坦的心情,用爆裂咒式将它们全都炸飞。对这些死人来说,在面对死亡的时候根本不会有恐惧感,所以当爆炸的浓烟和席卷肉片的旋风袭来,它们仍旧挺身向前迎战。
几乎同时间构筑完成的爆裂咒式,破坏了死者的突袭,然而断手断脚之类的受伤程度,并没有办法让死者的攻击行动有所停滞。
为了阻止我连续施放的咒式,死者们开始攻击我的右手,我用魔杖剑接下农用机具、斧头等物品。
更有甚者,刀刃及剑尖也都陆续出现了,先后狙击我的屁股和侧腹,我回转半圈躲过直接攻击,仅皮革背带和战斗服装的下襬被划伤了而已。
我注意到我所准备的预备弹仓,在地板上四处散落,除了硬着头皮接下追击过来的死者们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我回过头构筑等离子类型的咒式,一边解决死者,一边往后退去。追杀过来的死者用刀刃敲击大地!
从一开始我就用咒弹在狙击敌人,所以现在仅剩魔杖剑优尔加内部弹仓有咒弹了!
正当我在构筑大型咒式的同时,眼前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吉吉那从天而降,举起屠龙刀,用刀面弄断射过来的箭。
「真是需要费心照顾的眼镜兄啊。」
「眼镜好歹也算是贵重物品啊!我的知觉眼镜就像是我的身体一样。」
但是,飞在半空中的吉吉那,背后有许多体力已经超越极限的死者们,用力丢出枪和箭,意图刺伤吉吉那。看来死者们都是用家里既有的骨董或是日用品来当作武器。
吉吉那剑光闪现,挡下逐步进逼的枪及箭,我们在村庄的马路上奔驰着。尸葬兵并排紧追,用包围收网的方式渐渐缩小范围。
一个不留神,死者们已经追到了阿娜琵雅和尼尔金,逼得他们开始往后退。
终于,在精致肉品店的招牌下面,死者追上他们了。阿娜琵雅因为太过害怕了所以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完全无法从前方的死者身上移开。
「尼尔金,虽然可能只是碰巧,不过不得不说你守护阿娜琵雅的任务做得还算不错。」
「吉吉那先生,请你坦率一点赞美我吧。」尼尔金举起右手掩着自己下颚的伤,并且大声地继续说道:「但是,敌人真的太多了,再这样下去我们恐怕应付不了了,这样的说法应该不为过吧?」
确认清楚没有其他的伤痕之后,吉吉那的视线开始飞快地转动。
梅尔萨鲁的作战方法虽然粗糙,但是却很有效。
用脑来驱动的尸葬兵,只要脑还在就能继续行动,战斗力可说是非常顽强。光是聚集了眼前的这些数量,就足以消耗我们非常多的咒弹和体力,况且里头还有我们认识的人,对我的精神更是带来极大的耗损。我转头向吉吉那确认。
「吉吉那,你用飞的去将梅尔萨鲁击倒吧!」
只要打败尸葬兵的控制者,就可以让这些活过来的死者们,恢复成单纯的尸体。如果吉吉那自己一个人行动的话,就可以突破包围网,并将梅尔萨鲁扳倒。我打算留在原地保护阿娜琵雅和尼尔金,到底哪一个会比较快呢?说真的,在这种不利的情况下,我并不想睹这一把,但恐怕也别无选择了。
我和吉吉那用视线交换了想法,结论马上就出来了。
吉吉那像箭一般飞跳出去。死者们缓慢的视线跟着望向半空中。依循惯性定律的贾那散铁重咒合金,像瀑布一般像下冲刺。
屠龙刀已经非常接近梅尔萨鲁,刀刃的影子甚至已经落在他的额头上了,然而吉吉那攻击的轨道却突然起了变化。吉吉那举起屠龙刀挡住自己的右手边,在难以预料的方向发生了爆炸。
吉吉那向一旁飞去,利用回转的方式降低冲击,最后手脚并用像只四脚野兽般降落在地面。依照斜线疾驰的我,来到剑舞士的身旁并肩而立,死者们都暂时停止了动作。
我和吉吉那也忘记了要进行反击,只是注视着眼前的奇怪光景。梅尔萨鲁站在一栋建筑物上头。
老人前方的路上,飘着一个黑色的长方形物体。
正确地说,那个长长的六角形物体,就是一口黑色的棺木。在表面有一个金色线条的十字架,另外也有些文字刻在上头。十字架的中央嵌着一只眼睛,看起来正睥睨着周遭的一切。
「你真是帮了我大忙啊,艾因菲夫。」
梅尔萨鲁躲到飘浮的棺木后头。
「你的时间应该可以算是结束了吧?」
棺木里头有个女人的声音回荡着,梅尔萨鲁马上就退开了。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
我和吉吉那紧追着丢下一句话就想跑的梅尔萨鲁,但在此同时我们身旁咒式轰然炸裂。在我和棺木之间,一阵阵爆风冲突席卷,狂风互咬产生的力量摧毁了一切,在狂风吹袭的范围内,身体被撕裂的死者们纷纷倒地。
我和吉吉那被吹到建筑物的阴暗处,一股脑撞在房屋的墙上。胸膛撞得吱吱作响,肺里头的空气都被逼了出来。
虽然能够看到梅尔萨鲁逃跑的背影,但我们却动弹不得。吉吉那的手像雷电一般伸了出来,一抱住我的身体后便踢了一下墙壁后跳跃离开。我们暂且停留的那道墙,闪起爆炸光线,同时还有毒液浇淋下来,把墙整个都破坏了。同一时间我所施放的雷击,在黑色棺木前面就消失无踪了。
我和吉吉那降落到地面。因为爆风吹袭以及掠过身旁的雷击,我全身都受了伤,但是我丝毫不在意继续快速奔跑。我和飘在空中的棺木并排快速前进的同时,建筑物整个崩毁,发出轰然巨响。
从吉吉那的侧脸,看得出他心中的惊讶。而我的内心也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艾因菲夫可以使用重力咒式让自己飞翔,会用化学咒式的爆裂,还有电磁咒式的雷击,甚至是生体咒式的毒液施放。再者,她还用了数法咒式展开量子干涉结界,以及使用强化咒式支持补强所有的咒式。总而言之,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就发动了六种咒式,而且还横跨五大系统同时并列发动!
「你们真是笨蛋啊!」
使用多种系统的咒式对高位阶的咒式士来说,算是基本必备的能力,就拿我来说,我不仅会使用化学系的咒式,也会使用电磁系和生体系两个系统的咒式来当作辅助。话虽如此,但那跟并列发动的意义上根本是天差地别。
咒式天才雷梅迪乌斯,可以同时使用六种以上的咒式和结界,不过那是在干涉结界事先展开的情况下才能办到的。数法系咒式在使用上是有所限定的,居然也能融入在并列展开的咒式中,就算把超定理系屏除在外,可以同时间跨系统发动六种咒式,这实在是前所未闻。
彷佛在嘲笑我的思考似的,飞翔的棺木在我的周围施展了五种进攻型咒式,同一时间朝我发射过来。化学钢成系咒式第四位阶「遮热断障栏」启动了,爆风与雷击也接连袭来,我和吉吉那被迫往左右两边分开。
在盾牌后面的尸葬兵上方,有个黑点浮在半空中,下一个瞬间,周遭的几个死者彷佛被一个巨人紧紧握在手掌中,被压榨得不成人形。
看着四射飞弹的血肉,我和吉吉那赶紧奔跑走避。
看来艾因菲夫也会使用重力系的咒式,因为这是重力力场系第五位阶「轰重冥黑孔涛」。重力波因为没有防御的方法,所以可以说是非常难以对付的一种咒式。
虽然艾因菲夫的重力系咒式破坏力没有比妮多沃尔克强,然而我和吉吉那也没有办法完全闪躲过去,仍旧造成了肌肉的撕裂伤。
重力波也形成两道飓风,等待着最佳时机。在我们的前方,咒式应声爆裂。紧急停下的我,用滑行的方式在地上爬,吉吉那则一跳飞跃到空中。
爆炸的烟雾中,「光条灼弩显」的雷射贯穿而过。重力咒式要发动是很难的,所以无法连续使用。另外,爆裂咒式的距离设定他也做得太潦草了,也因此在烟幕散开的瞬间我们可以做出判断。
我保持前倾的姿势向上跃起,吉吉那则极速向下,穿过烟幕直接刺向艾因菲夫的棺木。金属音响起的同时,棺木的表面有两把剑同时扣击。
我的剑一口气刺穿高硬度的棺木表面,并立刻使出化学炼成系第一位阶的「矢髑」,毒性凶猛的氯化筒箭毒碱在棺木内散开来。吉吉那的屠龙刀几乎砍穿棺木的一大半,血沫从里头喷了出来,不协调的尖叫声也接续传出。
我和吉吉那脱离棺木,躲过从里头发送出来的重力波、爆裂咒式,以及爆风。在对战中我想使用格挡或被动守势的体术,但就棺木的状态来看,似乎不用这些方式去攻击反而还比较顺利。
棺木旋转,摆出战斗的姿态。
利用重力咒式,棺木在半空中开始旋转,同时使出生体变化系第二位阶的「白翼翅」,合成的白色翅膀大大地张开,准备好姿势抓住气流,翅膀拍打往后方飞去。
嵌在棺木上的那颗眼睛,满满都是憎恨的情绪,从上方俯瞰着我们。
「这笔帐,总有一天我会讨回来的!」
棺木就这样消失在夜空中。由于我身负重伤,再加上精神状态非常疲倦,所以尽管使出「雷霆鞭」追击,也只不过是打在虚无的夜空中。
我和吉吉那一起站了起来,一转身就看到宽广的马路上,到处都散落着死者们的残骸碎末。
寂静的贝尔嘉村。整个村庄,还有那些商队,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幸存了吧。
视线来回搜寻,看到尼尔金站在远方。另外也看到阿娜琵雅单膝跪在一旁。
少女的手指,正在抚摸着柏斯霍克小小的、焦黑的脸庞。
「眼睛都已经从脸上消失了,该怎么才能够让他闭上双眼呢?」
阿娜琵雅的双眸,静静地流着泪水。黑猫埃尔温像是要安慰阿娜琵雅似的,用漆黑的毛在她的脚踝边磨蹭。
「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这个被追杀的人来到这里,才会害得商队和贝尔嘉村的人都……」
我没有什么话好说。阿娜琵雅眺望着其他眼睛紧闭着的死者们。
阿娜琵雅小心翼翼地摸着死者的头,留心不要造成任何破坏,然而下一秒,一只蓝白色的手腕突然伸了出来!那只手腕强行抱住阿娜琵雅,我拿着魔杖剑立刻向前追去,而他则往后方急速后退。
「我抓到了!」
原来梅尔萨鲁一直躲在墙后面,利用缝隙窥伺着所有状况,抓住阿娜琵雅的死者站到梅尔萨鲁的身边,并将少女交了出去。我一时之间吓呆了,但梅尔萨鲁没有给我机会等我恢复理智,一转身立刻就逃走了。
我使出「雷霆鞭」这个高超的精密咒式,但却只打中两旁的墙,让贴在墙上的死者脑袋变得焦黑而已。随着脑浆变得沸腾,死者们也纷纷倒下。这些死者并不是为了故事而存在的障碍物,原本他们每一个都是活生生的人,会笑,也会哭。苦涩的滋味弥漫我胸膛。
「快追啊!」
吉吉那加速快跑,把所有还站着的死者身体斩成两半。
我啧了一声,随后立刻跟上吉吉那的背影。刀刃持续制造鲜血。
抱着阿娜琵雅的老咒式士飞也似的逃走了。我和吉吉那死命地在后头追赶。抱着一个孩子理论上速度应该不会太快,然而实际上老人却是以惊人的速度在前进,我们两人一直无法缩短与老人的距离。
吉吉那停下脚步并挥动屠龙刀,从左右两旁的树荫中飞扑出来的死者们,头盖骨全都应声被砍成两半。灰色的脑浆四处飞散,死者翻身倒卧地上。
确认一下踪迹之后,重新再追了过去。毫不间断地压迫上来的死者们,有效地拖住了我们的脚步,让我们耗费了许多时间。数量多就代表着力量。
逃跑的人和追杀的人陆续穿过村庄,沿着像是峡谷的悬崖极速奔跑。
顺着悬崖一转过弯,就看到前方不远处有一座桥,梅尔萨鲁像猿猴似的轻轻松松就过桥去了,我和吉吉那也追到了桥边。
这是一座由生锈的金属丝和铁板所构成的吊桥,整体来说老化的程度非常严重,还没有崩毁真是奇迹。听来像是地表鸣叫的声音,似乎是从桥底下的湍流所传来的。
「在吊桥这种比较高的地方,人的心情会感到异常兴奋,好像也会让人误以为在吊桥上告白恋情就能够提高成功率。真不知道在这种地方可以跟什么东西谈恋爱呢。」
我开口说点轻松的玩笑话,企图让冻结的气氛和缓一些。
「你啊,最适合和死亡谈恋爱了。」
我将目光移向桥下。
这个高度恐怕除了吉吉那之外也没有人帮得了忙了,激流所卷出的漩涡,看起来就像巨大的洗衣机,污秽的人生进到里面去想必也可以彻底洗个干净。我用这样的想法来分散自己的恐惧感。
一脚踏上吊桥,才刚走一步桥就开始摇晃,走在前面的梅尔萨鲁也慢下了速度。脚底下传来嘎吱声听起来就像老太婆的尖叫。周围弥漫着水蒸气。这一切真的太可怕了。
「嘉优斯,快停下来!」
听到吉吉那尖声的喝止,我马上停下脚步,吊桥的另一头传来一声响亮的尖叫,我的心脏也因此紧缩了起来。
前方正在逃跑的梅尔萨鲁也停了下来。
支撑着吊桥金属线的塔,底下有一个屠龙族战士高大的身影。
眉间有一只舞动的蓝色蝴蝶翅膀,一把不祥的巨刃从右手延伸而出。凶战士优拉比卡,第三次登场了!
吉吉那的左眼带着责备的意味,眼里闪烁着刀刃反射的光芒,双脚开始一步步前进。逼不得已我也跟在吉吉那的身后走去。
我所使用的爆裂或是雷击咒式,在这种时刻的确是派不上用场,充其量也只能把桥给摧毁,然后帮助大家一起掉落黄泉罢了。
「喔,原来是优拉比卡。我已经抓到猎物啰。」
梅尔萨鲁加快速度朝着援军跑过去。
「替我挡下这些敌人。我要把这个孩子送到雇主的面前去。」
阿娜琵雅在老人的左侧卯尽全力地挣扎着,为了要逃走双手双脚全都用上了。
「不要再乱动了!我可不想要对你做出……」
梅尔萨鲁伸出纤细的左手手腕,红黑色的断面立刻印入眼帘,血沫喷洒的同时,梅尔萨鲁的身体也以向后仰的方式倒地。
原本被老人用左手和身体箝制住的阿娜琵雅,此刻也顺利挣脱束缚。一只强壮的手腕从少女的腋下伸入,并保护少女的头不要被袭击。
阿娜琵雅抬头往上看,就看到优拉比卡的脸,他正注视着我们,同时还将沾满血的刀子给举了起来。
事情的发展太过意外,让我和吉吉那压根都没想到要构筑咒式。
「优拉比卡!你到底在做什么?」
梅尔萨鲁将身体靠在吊桥的栏杆上,嘴里传出咒骂的声音。
他或许也是使用治疗咒式的达人吧,只见他用右手按压着左手手腕的伤口,鲜血已经不再喷出。
「躲在死者的后面,把孩子当作肉盾,你所用的战术也未免太不入流了吧。」
屠龙族凶战士单手持着屠龙刀索流迪,将刀尖朝下放着同时嘴里喃喃碎念。
「……你懂什么?」
梅尔萨鲁在面具底下狂吼了起来。
「我一定要找到我的血亲,为了要找到我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的坚持真的很了不起。但是对我来说,为了要和吉吉那再次对决,我也需要这个女孩。」
优拉比卡将阿娜琵雅稍微抱高一点给大家看看。战士暗藏斗志的双眼,从一开始就一直盯着吉吉那看。没被正眼瞧过的梅尔萨鲁,羞愤到半张面具都歪了。
「真是太高傲了,总有一天你会因此丧命的。」
濒死的老咒式士说完之后,便跨过吊桥的栏杆并转过身来,接着,他纵身一跃跳入激流中,带着令人惊讶的执着逃走了。
现场剩下抱着阿娜琵雅的优拉比卡,以及吉吉那和我,在桥上对峙着。
「我把诱饵还给你。」
优拉比卡将手里抱着的阿娜琵雅往前丢出。阿娜琵雅看起来就要跌倒了,但却停下了脚步,好不容易她保持了平衡,但脸上满是疑惑。
「阿娜琵雅,快过来这边!」
听到我的叫声,阿娜琵雅立刻拔腿狂奔。不过才跑几步就又回过头看着优拉比卡。
「那个,谢谢你帮了我。」
「不用对敌人那么客气啦!你不过就是我用来当成诱饵的工具而已。」
优拉比卡吐露出自嘲的言语。
「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的事实也无法抹去,所以一定要跟你说声谢谢才行。我是真的发自内心想要这么做的。」
阿娜琵雅对优拉比卡鞠了个躬,战士哑口无言。行完礼后少女在桥上跑了起来。我抱起阿娜琵雅,同时举起魔杖剑对着优拉比卡。
我心里很想要立刻发动咒式,但我注意到阿娜琵雅强烈的视线,因此决定放弃。少女对自己沦为诱饵,无法原谅自己怯懦的手。
在吉吉那宽大的身体后头,我所构筑的咒式射线已经塞满了。
「吉吉那,道理和战斗的规则我能够理解,尽管如此,如果想要打退堂鼓,应该要收藏到内心深处去,并且寻求帮助啊。」
「不知道啦!」
吉吉那拔出屠龙刀,悠然地向前走去。优拉比卡也静静缓缓地缩短了两人的距离,他身上的斗篷像长型薄纸迭起来一样,随风飘荡着。
来到吊桥的中央,这两个屠龙族的剑士步调同样优雅。此刻,两人的脚步同时停了下来。
「优拉比卡啊,这次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吗?」
「虽说有点不识趣,但为了预防被打扰,我这次找了帮手来。」
优拉比卡在说话的同时也释放出咒式,我脚边的吊桥弹了起来。
剧烈的冲击过后我回头望向后方,映入眼帘的是钢板的碎片,还有随着怒吼声的多重圆刃旋转着。接着,从洞穴里飞出一个巨汉。
切迪克落地的同时,手上的圆刃就停在我的鼻尖前。而我的魔杖剑也向前突刺,正指着切迪克的胸前。
看到刀刃交错,阿娜琵雅整个人都变得僵硬了。
真是尴尬的距离。在这样的距离之下,想要一击就将切迪克撂倒恐怕没那么容易,况且在近身战斗时,能使用的都是些低位阶的咒式,想要用来贯穿切迪克厚重的铠甲是难上加难。在我看来,这场赌局我的胜率在五成以下。我不想要在这样的机率下去分胜负,因此我动也不动。
安排切迪克躲在桥下,并适时冒出来突袭,真的是很妙的战术。
「为什么你不从墙下直接攻击我?」
我举着魔杖剑发问,切迪克脸上浮现真挚的表情。
「我只是个帮手。那两个人的决斗,任何人都不得介入。」切迪克转过身去继续说道:「优拉比卡,这么一来我跟你就两不相欠啰。」
从大吼大叫的切迪克右侧,可以看到吉吉那的背影。站在吉吉那对面的优拉比卡,静静地说着:
「所有参与猎捕的人,都照着抽签的顺序轮完了,最后我和吉吉那总算可以好好享受一下了。」
「果然是跟我同族的族人,同样有很棒的兴趣啊。」
两人一起挥了挥屠龙刀,刀刃延伸再延伸。
「还是说,你只想要使用躲在阴暗处的策略,用咒式像射箭一般偷袭我?」
「绝对不会。」
吉吉那露出微笑,脚步再次开始移动。
「那样的做法根本算不上是战斗,不过是懦夫和弱者悲惨的互相欺负罢了。我们屠龙族凭借着就是一把剑!我们只会和敌人正面冲突而已。」
像是在呼应吉吉那所说的话,优拉比卡也笑了起来,同时也跟着移动脚步。
「屠龙族的先人曾经说过『不管怎样都要让让刀垂直耸立』吧,真是愚蠢又爽快的一句话啊!而且,也是很直接干脆的想法。」
两人持续走着,一起将屠龙刀向下摆,刀尖掠过吊桥的钢材,小小的火花散逸。
「就算是战斗中会断了手、折了脚,但那对我们来说仍旧像是令人上瘾的毒品一般。不会带来疼痛的战斗根本没有任何价值,也没有任何意义。」
「刮伤我的内脏,让我口吐鲜血!我希望可以跟最凶恶的剑士交手,没有伤痕的胜利是很可耻的。」
速度加快了,两人的脚步都动得飞快。
「我会好好爱惜你的脸,还有你的性命以及灵魂的。」
「我期待着你消失在这个世界之后的虚无。」
屠龙刀双双停止舔拭地板的举动,滑向半空中。两头凶猛的野兽开始发足狂奔。
吉吉那身上的龙纹身,以及优拉比卡脸上的蝴蝶刺青,描绘出蓝色的残影在半空中飞舞。
优拉比卡描绘着上弦月,吉吉那则画出下弦月。两柄刀相互砍击,冒出如星星般的火花。
就好像在跳国标舞一样,狂战士吉吉那和凶战士优拉比卡挥剑交错。
优拉比卡的披风翻扬,里头的八张人脸一起瞪视着外头。同时他也将藏在衣服下襬的水晶短剑拔出来。数十道银色的激流窜过,吉吉那毫不躲避直接应战。将全身的力量灌注在刀刃上,把刀高高举起,往上跳之后猛力砍下。
优拉比卡的屠龙刀索流迪,画了个半圆企图挡下吉吉那的强势攻击,然而单手没办法完全承受,大腿因此冒出了血水。
两人的屠龙刀像雷电般回旋着,变成彗星在两人眼前射出。
再次回旋,优拉比卡突刺攻击,吉吉那成功格挡。剑尖自屠龙刀的刀锋滑过,穿透剑舞士的甲壳铠甲,贯穿了肩膀。血沫喷飞。挡住刀刃的吉吉那,转身看着背后的情形,他长长的右脚化成死神的镰刀朝优拉比卡猛攻,却被优拉比卡以横倒的方式躲过去了,只砍中了几绺头发。
吉吉那持着刀刃继续回转,优拉比卡同时间也侧转身体,两人的刀刃再次碰撞。
涅雷多和索流迪的刀刃,不仅对抗着两个恶人的肌肉力量,还因为相互咬合而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
「吉吉那,我真是太开心了。好希望这场战斗可以就这样持续到永远。」
「啊!这真是我最愉快的一天啊。这种兴奋的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过了。」
手握着被血给沾湿的屠龙刀,两个屠龙族的俊美战士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这让我感到不寒而栗。一旁的切迪克也露出了接近恐慌的表情。
狂战士呼唤着凶战士,两人都达到了狂喜的境界。
「怎么回事?你们两个人到底是在做什么?这是互相残杀的战斗,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听到我的吼叫声,剑士们脸上同时流露出肉食性动物的笑容。
注视着吉吉那的时候,优拉比卡不自觉地露出优雅的笑容。
「不然我们问问站在那边的咒式士吧。这个世界的规范是没有前提且具偶发特性的,那么你是凭借着什么而生存着的呢?」
优拉比卡对着哑口无言的我,持续使出言语攻击。
「这个世界本来就没有意义。创造爱啦、价值啦……之类的虚构概念,然后就只能依靠那些概念去生活。如果没了那些东西,那就只剩猪叫的声音啰。」
优拉比卡和吉吉那这两个屠龙族人一起大喊了一声,气势惊人的近身交战持续延烧。
「我们屠龙族人热爱战斗,简直就是当作一种应尽的义务。高贵且令人骄傲的价值,唯有对战斗抱持着正面积极的态度,对怯懦嗤之以鼻,这才是真正的生存之道。」
再真实不过的言语,猛然刺入我的胸膛。
放弃战斗,成天在花天酒地的场合里说些抱怨的话,再没有比这样的人还更凄惨、更丑陋的了。这把残酷的言语之剑,一剑刺中像我这样平庸的凡夫俗子。
凶战士无法停下高谈阔论。
「渴望知道对手的下一步会是什么招式,不断思考着如何才能让刀刃刺进对手的身体。只有互相给予痛苦的过程,才有可能确认出灵魂的轮廓。哪里还找得到如此真挚的同伴呢?」
优拉比卡的眼睛里,彷佛有熊熊的火焰燃烧着。剑舞士蓝色的刺青也像是要给予回应似的雄纠纠气昂昂地像要冒出火来。
「以夺取对方性命为目的的战斗者们,在战斗时灵魂紧密纠结,相较之下友情或是性爱这些事情,就像是在胡闹一般啊!」
吉吉那的双唇间,可以看到雪白色的犬齿。
「不过,以屠龙族来说,我们也讲太多话了吧。我们就不要再玩这种脆弱的语言游戏了。」
吉吉那将刀背取出一半,同时左手像毒蛇一般向前延伸。
「那么,我们就用剑和拳头来沟通吧。」
抓住优拉比卡右手手腕的瞬间,吉吉那施展出合气道的反手摔,将优拉比卡长长的身躯牵引旋转。就在背部将要落地之前,优拉比卡伸出左手撑在地面上,并藉以翻转身体,最后双脚着陆。
优拉比卡右手握着屠龙刀,顺势横扫攻击,吉吉那低下身躲过。看到敌人的左手还撑在地上,剑舞士二话不说就攻了过去。
在抛掷的同时,吉吉那的右手握着屠龙刀的刀柄,用力压着优拉比卡的左手手肘,肘部和肩膀的关节应声碎裂。优拉比卡下意识伸出长长的腿,踢中吉吉那左边的腹部。
优拉比卡左手肘遭受重击,吉吉那则是肋骨断裂,两人凄惨的哀号重迭在一起。
因为反作用力的关系,两人的距离稍微被拉开,一拉开两道剑影就随之闪现,鲜血在半空中画出一道轨迹,两个嗜战如命的战士都手脚伏地。
在桥上对峙的两人,彼此的额头都冒出了鲜血,狂战士和凶战士的蓝色刺青都因此被染红了。
「战斗这件事情,没想到居然也可以这么美啊?」
切迪克将剑尖伸到我鼻前,嘴里却忍不住喃喃说着赞叹的话语。而用刀刃抵着巨汉胸膛的我,也深深受到吸引,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画面。
为了要对敌人的肉体造成伤害,野蛮的技术纷纷出笼,那种难以言喻的美,彷佛是神之领域才有的光景。
手持利剑的两头绝美的野兽,一瞬间紧密交会、近身交战。
「呜呜呜呜呜呜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咿咿咿咿咿欸呀呀呀呀呀呀呀呀!」
吉吉那的突刺与空气相互摩擦,优拉比卡往后方一倒躲过了攻击。顺着动作,优拉比卡在刀刃外侧使出右旋踢,吉吉那撇过脸闪避。
不过,优拉比卡的四肢趁机抓住吉吉那紧握着屠龙刀的右手手腕,并且随即施展出腕十字固定法。下一秒,优拉比卡的双脚紧紧地从侧边夹住吉吉那的头部。在越夹越紧的同时一边施以重击,对方的头盖骨因此破碎,这实在是超高难度的身体技能。
吉吉那的左手手肘停在左脚尖前,左手掌则抵着右脚的脚后跟,鲜血不断喷流。为了要展开防守,吉吉那双脚护住颈动脉,身体变成一个三角形,藉以做好防御动作。
身体往后延伸的优拉比卡,头部碰触到了地面,他一接触到地面便把接触点当作轴心顺势回转。吉吉那不往反方向逃,反而用同样的速度跟了上去,将优拉比卡发挥到极致的右手肘攻势加以破坏,并藉以做出防守。在仰躺倒地的同时,双脚戒备之间,吉吉那用左手抽出短刀,并袭向敌人左手的铠甲。
优拉比卡左手持刀挡开吉吉那的短刀攻击,吉吉那藉此机会转了半圈摆脱优拉比卡的纠缠。他跨到凶战士胸膛的盔甲上。
一转向上的吉吉那,用左手拿着短刀向下攻击,拿着短刀的左手手腕,遭优拉比卡的左手抓住,左手肘则被优拉比卡的右手抓住。吉吉那用右手的屠龙刀发动了第二次攻击,左手被固定住的优拉比卡扭过身体,剑舞士长长的身躯往左边滑动。凶战士在吉吉那身后回转,使出腕固定法。
猛烈的招式以及双方的应对,速度快到眼睛都跟不上。
「就寝技和关节技来说,果然还是我略胜一筹啊。」
优拉比卡化身猎食者,在背后看着猎物喃喃自语着。在说话的同时,吉吉那宛如白色瓷器的左肩及手腕裸露在外,肌肉因用力而隆起,抵抗着优拉比卡威猛的力量。
尽管吉吉那的肌肉具有强大的力量,尽管吉吉那的关节可动范围非常广,简直超越了人类的想象,然而在这样的状态下,也只能受制于人。
吉吉那的耳朵因疼痛而扭曲了,不过优拉比卡不知道是注意到什么,宛如银色水晶的瞳孔睁得大大的。
「原来如此,你的技术相较之下……」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怒吼的吉吉那,用右手紧握屠龙刀插在地面上,身体向前翻转,两只手掌先着地,让困住左肩的关节技失去作用。
接着吉吉那从原本纵身翻转改变成横向翻转,屠龙刀涅雷多水平扫出,银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优拉比卡的胸膛遭刀刃袭击,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往后飞去,身体在空中喷出鲜血。
如果不是折迭起来的屠龙刀索流迪替优拉比卡挡住这一刀,恐怕优拉比卡早就当场阵亡了。
优拉比卡很快地做出回应,他的双脚和屠龙刀全都弯曲着,在接近地面的低空高速旋转,他把脚伸长踢了一下地面,藉此向后移动争取更多空间。往后方跳跃的过程中,在空中就停了下来。
吉吉那发动了生体变化系第二位阶「蜘蛛丝」,多种胺基酸及蛋白质所混合而成的纤维,在优拉比卡的胸膛前,以及屠龙刀索流迪的前端,用蜘蛛丝缠绕。
蜘蛛丝的张力发挥到极限,将优拉比卡强制拉了回来,狂战士以刀刃迎击。
就在短兵相接的前一刻,优拉比卡踢一下地面闪避开来,他手里握着的屠龙刀,变型成为二九五○公厘的长枪,疾走奔驰。
优拉比卡从左胸被砍至左侧腋下,同时间他一跃而起跳到剑舞士吉吉那的头顶上,用索流迪的刀刃将缚锁斩断,在桥上翩然起舞。
落地后他的脚边滴了几滴鲜血,下一秒鲜血猛烈降下,宛如豪雨一般,血水都累积出血水坑了。从左胸到侧腹的伤口,像瀑布般喷流着鲜血,把优拉比卡的下半身全都染红了。
他的对手吉吉那也不怎么好过,因为被索流迪在脖子及胸膛砍了几刀,伤口深深地裂开了。
吉吉那和优拉比卡的战斗力完全就是在伯仲之间,不过因为吉吉那长时间和我一起组队行动,因此他也记得一些我所使用的战术。
屠龙族优异的剑术,再加上我独一无二的战术,两相加乘之下让吉吉那的战斗力远远凌驾在优拉比卡之上。总是一个人独自作战的优拉比卡,这次可以说是败给了两人份的战斗经验了。
「原来如此,真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战术啊!」
优拉比卡施展出化学珪成系第四位阶「晶珪连结愈」,利用硅纤维强力封起伤口。由于身上的伤还不致命的程度,因此吉吉那抓准了时机开始奔跑了起来。
趁着疾奔的态势,吉吉那施展出瀑布般的攻击,优拉比卡用双手举起屠龙刀防守。
身上的伤让优拉比卡的力量大不如前,一接下攻击就令他往后飞退。
身负重伤的狂战士,已经无法再施展像蝴蝶一样灵巧的体术。落地之后他也只能对吉吉那的追击做出适当的防守。
吉吉那转换攻击目标,变成向下方突刺,一次让空气中的分子都烧焦的攻击。
轰隆的声音传来。
贾那散铁重咒合金几乎将钢铁铸成的柱子切断了一大半,必杀的一击被挡了下来。
原来是切迪克所发动的咒式,以化学钢成系第一位阶「炼成」,让一旁支撑吊桥的高柱弯曲,成为屏障。
不过,就「改变分子结构的方式来达成变化目的」的咒式类型来说,能够一口气让数十吨重的钢铁柱弯曲变形,这样的咒力真的很不寻常。
我举起手中的魔杖剑意图阻止切迪克,但巨汉一转眼就跃上他自己搭建的铁桥上。
吉吉那丝毫不在意,将注意力集中在臂力上,并发动生体强化系咒式第五位阶「钢刚鬼力臂法」。屠龙族战士增强了自己的肌肉组织,使其达到最佳活性,覆盖全身的甲壳铠甲都因此发出了嘎吱声的程度。
理应被成功挡下的刀刃,终于将几乎像人一样粗的铁柱切断了。进逼到优拉比卡眼前的刀刃,让优拉比卡再也没有阻挡的余裕。
突然,从一旁飞出一个魔杖圆锯,掌控着圆锯的正是全身肌肉都蠢蠢欲动的切迪克。
「不要帮这种无谓的忙!」
发出愤怒之声的,是已经濒临死亡的优拉比卡。
切迪克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覆盖巨大身躯的肌肉上,猛力架开吉吉那的剑。
吉吉那愤怒之刃旋即翻转攻击,切迪克再次用圆刃挡开。碎裂的超硬合金刀刃在两人之间散落一地。
切迪克挺起断裂的圆刃刺了过去,失去姿势的吉吉那不住地往后退。在此同时,巨汉伸长了圆木般的左手,将浑身是血的优拉比卡抱了起来。
「神圣的屠龙族决斗,让我得到许多心得。」
吉吉那怒吼一声,灌注浑身力量的一击,让魔杖圆锯再次迎击。
看起来非常沉重的巨大圆锯,就像薄纸一般轻易就断成两半。巨汉的脸将涅雷多的刀身吸了进去。
从头部侧边、右眼、右脸颊到喉咙,然后一口气穿过厚重的多层铠甲,来到右边肩膀,再从肩膀滑到腹部,最后从右侧腹穿出,刀刃游移横断切迪克的身体。
随着贯穿身体的刀刃,内脏和鲜血在桥面凌乱跳动。
右手腕斩了几千刀将巨人的身体都绊倒了,回旋一圈的吉吉那使出横向斩击,随着刀刃的方向,小肠和黑色的血液迸出,形成一道横向的黑色浊流。
在吉吉那做出动作的反方向,切迪克开始狂奔。
涅雷多的刀身再怎么长,也没办法将切迪克厚重的身体切成两半。
「切迪克你快放开我!我还要再战斗!」
巨人无视优拉比卡的叫声,一味地向前方飞奔而去,就像一颗子弹一般冲刺着。
吉吉那手持利刃急速追杀,空气彷佛都因此燃烧了起来。切迪克粗壮的左脚脚踝被斩断了。
抱着优拉比卡的切迪克突然向前转,全身的鲜血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血沫纷飞洒落一地,随着切迪克旋转变成一个车轮的型状。
红色的球体来到了桥的另一端。
「不行!吉吉那!快后退!」
我抱着阿娜琵雅快速向后退开,同时放声大叫。
吉吉那依旧保持向前冲的态势,切迪克就在他的眼前,用魔杖圆锯的尖端敲击桥面。
粗壮颀长的手臂前端握着已经折断的圆刃,画出了一个巨大的圆弧。在终点支撑着整座桥的支柱和桥面钢材,从右边到左边一路破碎过去。同时切迪克使出化学钢成系第一位阶「炼成」,开始对整座桥进行量子干涉。由于进行了量子干涉的关系,桥的轮廓开始歪斜,接着,大地震传到我们脚边,剧烈的摇晃随之而来。
我和阿娜琵雅发出尖叫声,并全力地往后退。往后方跳跃的吉吉那,落到了我的面前。他想要再次跳跃,但却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与优拉比卡对战时所受的伤,现在终于超过了吉吉那所能承受的限度。
我保持急奔的姿势,钻进吉吉那的右侧,并将他抱起来飞奔而去。
「你不要帮我!」
「住嘴!你这个骄傲的笨蛋!」
阿娜琵雅也从吉吉那身体的的左侧探出头来,我们两个人就这样扶着像一台大型车一样重的屠龙族战士,慢慢地缓步向前。
眼前的画面进一步产生变化。在我们后方的支柱塔倒塌了。支撑着吊桥的金属缆线也应声断裂。紧接着桥面也依序崩坏掉落,真是一幅让心脏急速结冻的光景。
崩坏的速度快如闪电,立刻就进逼到我们的脚下,三个人卯起来狂奔逃跑。
右脚才刚踏上地面,本应支撑着左脚的桥面就崩塌了。我的身体倾斜,重力顿时消失,身后是狂涛拍岸、逆流湍急的河川,我看得目瞪口呆。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嘶吼着毫无意义的词汇,同时拿起魔杖剑优尔加,尽其所能地向背后连续施展了三发爆裂咒式。施放咒式就是为了能利用反作用力的推力,不过我的手腕及脊椎也因此受到了相当大的冲击。而且爆裂咒式所产生的爆风压迫着我们,我的胸膛及肺部都被紧紧压着,一时之间无法呼吸。
三个人的倾斜程度有稍微获得修正,但以目前的状况来说仍旧会往下掉。
不过,我们并没有真的往下掉,而是保持着不自然的平衡。
转过身来,我用左手抱住阿娜琵雅,率先伸出去的右手则抓住了岩壁。接着是用嘴巴咬住屠龙刀的战鬼吉吉那的侧脸。吉吉那使出威猛的力量,三个人往后方的岩壁靠近,并且一鼓作气往上攀爬。
我把额头靠在岩壁上,完全动弹不得了。
心脏激烈的跳动以及慌乱的呼吸,好不容易慢慢地平静下来。看着身旁的阿娜琵雅,发现她正左顾右盼。
「好刺激的戏码,感觉好像在看电影喔!不过,真实体验过后,更能充分感受到强力的压迫感。」
可怕到连冷汗都来不及擦干,阿娜琵雅都快要没气了也还是不停狂叫,走在路上三个人都显得非常疲惫。
「喂,你们三个……」
我看到尼尔金正在峡谷的另一边,表情看来非常怡然自得。他伸出手呼唤我们。我拉着尼尔金的手站了起来,接着我提起脚踢了尼尔金的屁股一下。
「你到底在搞什么?我不是有拜托你要做些什么事吗?」
「你还真的是一无可取啊!」
在尼尔金前方,吉吉那正在拔掉插在全身各处上的短剑。
「你啊,每次每次都在找我麻烦啊!」
「唔,固执的家伙连句谢谢都不愿意说啊。」
我推了推知觉眼镜,脸上也只能挂着苦笑。
「搞不好你将优拉比卡一击毙命的招数是学我的呢!」
拔出的短剑丢在地上的声音,就好像打雷一般,不过听到这句话,吉吉那的手就停了下来。
「那是很卑劣的手段,所以请不要再提起了。」
取笑讽刺的话语暂且停了下来。我察觉到自己的说词等于间接在说自己是笨蛋。我全身都冻结僵硬了,力量彷佛一瞬间被抽走。我顺带对伙伴说道:
「虽然不清楚真正的原因,不过你似乎已经有些突破了呢。」
吉吉那用鼻子冷哼一声,接着默默地发动治疗咒式。
回头一望,河川依旧轰隆隆地奔流着,然而吊桥已经崩坏到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只剩一些残骸。桥的钢铁支架以及金属缆线,全都被急速流动的河水带走了。
我的视线停留在河面上。
河的对岸已经看不到优拉比卡和切迪克的身影。
遥远的另一端,「异貌者」在森林间跳来跳去,吼叫的声音响彻云霄。
在树林之间、山径之间,切迪克搀扶着优拉比卡,缓慢地走着。
「够了,放开我。」
优拉比卡扭动身体挣扎,摆脱巨汉的束缚。斗篷画出优美的弧线,屠龙族战士优美地落地,由硅所组成的铠甲抗拒月光的照耀。
「切迪克,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居然介入屠龙族人的决斗,是想要污辱我的自尊吗……」
优拉比卡转过身,堆积一地的落叶被他所带动的风吹散了。话语中途停止,战士没有继续往下说。
切迪克一屁股坐到地上,背靠着一棵大树,双脚打直。
左脚踝的断面伤口所流出的血水,把地面染成一片黑红。他看着腹部的十字刀痕,以及遭到痛击的肺部、心脏。
从伤口处可以看到小肠外露散出,鲜血像瀑布不断流出。脸部被切割的地方也流出脑浆,右眼球垂在眼窝外头,仅以视神经的细线连着。
已经完全看不出以前那一张充满朝气的圆脸。
即使是最顽强的进攻型咒式士,这样的伤都足以致命。
「真是愚蠢啊……」
「优拉比卡,你一定要……遵守……约定。一命还一命……」
切迪克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地用粗粗的手指搔了搔光秃秃的头。优拉比卡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
这对他充满严苛考验的人生来说,真的是初体验,因此脑袋一时之间无法运转。屠龙族战士的嘴唇慢慢地组织着问句。
「到底,为什么?」
剩下半张脸的切迪克笑了笑。
那不是战士无所畏惧的笑,而是切迪克身为人类的单纯笑容。
「在对战的时候你们两个人都好美,美到完全不像人类,没错,就像两只野兽,或是两把神兵利器在对战一样,好美。」
切迪克用仅剩的左眼看着夜空,眼神中充满难舍的回忆。
「嗯,就像我之前所说的,在我的生活里没有自尊也没有固执,跟奴隶没什么两样,就算把我从奴隶的状态解放出来,我想我的心态也都还是会以奴隶自居。」
切迪克摇了摇剩下半颗的头。
「呼,这一点道理我是了解的。我是个脑袋不管用的笨蛋,就算污辱了你的尊严,我也不希望你就这样死掉。」
优拉比卡不自觉伸出手,用手指轻轻触碰巨汉的笑脸。
「不要摸,你的手会被我的血弄脏的。」
切迪克拖着已经几乎无法动弹的身体,硬是逃了出来。优拉比卡将切迪克的头拉过来抱在胸前。
男子身上喷出的血将优拉比卡全身染得一片鲜红。
「啊!真美!」
切迪克的嘴角浮现淡淡的微笑。抱着巨汉头部的优拉比卡,慢慢地将身体移开。
脸被削掉一半、右眼掉了出来,尽管如此,切迪克到断气之前,还是保持着充满朝气的笑容。
月光在森林里构筑了复杂的阴影,优拉比卡置身其中,完全失去了语言。
彷佛在等待着来自温柔巨汉的回应。
「真是太傻了。」
优拉比卡叹了一口气,接着走出了森林。
脚踏着树叶,发出清脆的声音。战鬼优拉比卡转身回望。
在树木之间的阴暗处,浮现了绿色、蓝色及红色三种颜色的磷光。
切迪克发臭的血液让肉食的「异貌者」及野兽纷纷聚集过来。
那些饥饿的利牙,全都恶狠狠地等待着优拉比卡的离去。它们全都翘首盼望着。
经常产生变化的水晶瞳孔,现在一片平静,优拉比卡缓步前进。在此同时,包覆着兽毛的前蹄从森林的黑暗处踏了出来。
凶战士的身后,传来巨汉倒地的声音,听起来金属铠甲已经被利牙给剥掉了,传来尖锐的声音。
优拉比卡停下脚步,双手交叉在胸前。下一秒,他往后方跳跃。
野兽的悲鸣声传来。
肉食兽的眼球、鼻子、嘴里的舌头,全都被锐利的水晶之剑刺伤。
野兽们最后看到的光景,就是优拉比卡脸上的蝴蝶刺青,以及背上所散发出来的银色闪光。
血雾喷洒,头部及身体被斩断,夜晚的野兽们纷纷倒下了。剑士的脚步没有停留,一直来到巨汉的尸体旁,接着屠龙刀一闪,巨大的刀身挥舞的同时,干净利落地斩断了切迪克的头,圆圆的脸飞在夜空中。
优拉比卡用雪白的左手抓住往下掉落的皮肉,黑色的血让他的手变得濡湿。
森林的深处有更多野兽聚集过来,恶狠狠的威吓吼声此起彼落。这样的数量恐怕就连有武装的人类也会被残杀吞食吧。
「这张脸,不是你们这些低等的动物可以碰的。」
优拉比卡的声音里挟带了些激动的情绪,但他强制压抑着不让更多情绪泄漏出来。
「这张脸,是最值得骄傲的战士……不,是温柔的男人的脸。」
屠龙族战士站起身威猛地喊了一声,野兽的咆哮就这样一瞬间全部停止了。
优拉比卡将手插进斗篷,像魔鸟展开双翼般将斗篷大大地张开,他将手伸进斗篷内,在八张人脸旁边的扣环上,把切迪克的脸摆上去。
看了一眼巨汉满是血的笑脸,优拉比卡将深黑色的斗篷盖上,将切迪克的脸隐藏起来。
「我对自尊的坚持真是愚昧,一点意义也没有。」
优拉比卡用沾满黑血的左手,抓住额头上的蝴蝶刺青。
「切迪克啊,我这条命是你救的,就容许我挥霍吧。」
在五指勾爪的缝隙,看得到优拉比卡的眼睛,他凌厉的眼神隐含着秘密计划。
那是一双复仇者的眼睛,渴望着敌人的血,那是一双殉教者的眼睛,对自己的性命已经毫不在意。
「为了不要让你感到寂寞,我会把所有敌人的头颅都割来排在你的头旁边跟你作伴的。」
优拉比卡举起屠龙刀,抱持着纯粹的杀意在森林里拔足飞奔,卷起了一阵狂风。突然之间野兽和「异貌者」都受到惊吓纷纷走避。
咒式一起,蓝白色的水晶之刃从大地上喷射出来,将正在逃跑的「异貌者」们切割成没有意义的碎片。优拉比卡甚至在野兽所居住的洞穴里,施放紫色的二氧化硅,侵入直达内脏,让生命瞬间停止,就此埋葬在闪耀的水晶棺木里。
森林里所有的野兽和「异貌者」,都已经全部化成了鲜血及肉块,直到全部都变成水晶雕像之前,优拉比卡应该会继续地奔跑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