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够好呢?」罪人大吼大叫的同时,其实也认了自己所犯的错。
正因为从某处对对方的缺点有所理解,所以才会提出那样的问题。
就连问题的存在本身也浑然不知,当然不可能发现。
杰萨斯卡・涅嘉里・里希堤度「黄金定律的反证」皇历四二七年
早晨的太阳从地平线的另一端缓缓升起。布昂停在生锈的街道标志前,阳光公平地洒在布昂以及我们的身上。
在离开贝尔嘉村的路上,我们各自维持着自己的姿势,一片静寂没有人说话。
路旁是盖到一半就废弃的水泥墙,在这一片荒野之中不知这片墙是在守护些什么,真是毫无意义的物体啊。比这片墙还更没有存在意义的我,在墙边坐了下来。
眼睛和肩膀都感受到巨大的疲惫,累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跟优拉比卡的对决。与库耶罗再次相遇。梅尔萨鲁的固执。凯莉拉艾以及希耶丝母子先后丧命。我们一行人的心都被伤得好累好累。
「……为什么大家不能够好好地相处呢?」
阿娜琵雅怀里抱着黑猫埃尔温,嘴里喃喃碎念着,她提出的问题震耳欲聋地在马路上回荡。我无法回答。
「在梅多雷亚,每个人的感情都很好。有安蒂、艾莉西亚、姿拜、多蕾姆,我们五个姐妹虽然有时候会吵架,但都会马上和好。」
阿娜琵雅开始说起自己的过去。她的记忆已经一点一滴地恢复了。
「我的养父和养母的感情也一直都很好,我们还曾经一起去玩水。在我被艾莉西亚欺负的时候,我都会说绝不要再被欺负了,但我的养父就会说:『不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因为人跟人来往是不可能永远都维持良好关系的。』我的养母则说:『不管阿娜琵雅想做什么,我都会永远爱你的。』」
阿娜琵雅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应该是因为想到了重要的回忆吧。
对人们来说像宝石一样重要的回忆。
不过,幸福的时代,不是今天也不是昨天,往往都是在遥远的过去不是吗?
我和库耶罗闪耀的那些日子也是如此。美好的,总是在遥远的往昔。
「一年半前发生了那个事件。因为悲惨而无理的死亡而闻名的事件。」
我的嘴慢慢吐露出过往的故事。光是要阐述陈年往事,我的胸口就像被尖锐的荆棘刺着一般。
「我们彼此都很了解对方,但却仍旧无法达成和解。为此,库耶罗一直想要把我杀掉,而我也打算将库耶罗杀掉。」
在彼此的剑刺伤对方的瞬间,我在库耶罗的眼睛里看到了混杂着爱与恨的复杂情感,那双眼睛里映射出我丑陋的模样,至今我仍记得很清楚。
要不是吉吉那前来阻止,说不定当时我就已经魂归九天了。
不过说真的,说不定就这样死去反而还比较好。
如果那时候我的死可以让库耶罗的心情变得开朗一点的话,那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尽管如今只剩憎恨与痛苦,我还是会这么想。
「人们总是无法接受自己的错误,而且也无法允许别人犯错。」
尼尔金在我背后感叹地说。我将视线转向他,看到他的下颚带着伤。在道路标示牌下方屈着身体的阿娜琵雅,抬头看着我们。
「为什么?」阿娜琵雅的双眼里流露出儿童天真的好奇。「为什么?」
「原因有很多。然而,到底要如何处置这段感情,根本没有人知道。」
好像瞬间老了一千岁似的,尼尔金叹了一大口气。
「真是个不错的想法。」我对着一切了然于胸的尼尔金说道。
「不不不,我也只是个出一张嘴的人罢了。」
「你是把我当笨蛋耍吗?」
我用鼻子冷哼了一声。
精神分析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所以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每个人都非常渴望能够得到答案。
科学与咒式持续进步,然而人们却还是找不到弥平憎恨的方法,也尚未发现自己能够允许的方法。
我现在倒是想问问看这个一直以来都被我忽视的男人,心中有什么想法。
「尼尔金,为什么你会那么恨龙呢?」
「说起来,我好像也不是那么讨厌龙,其实我觉得龙也好、人也好,说不定本质都是一样的,会有这种说法大概只是风声传言吧。」
尼尔金打了个哈欠,并藉此为刚刚的话题画下句点。
手机铃声响起,是威涅尔将咒弹补给地的候补情报传送过来了,紧接着传过来的是相关的地图。
我把所有人集合起来,然后在马路上将立体地图打开。
四个人和一只猫全都盯着老修女曾说过的地名—梅多雷亚,该地所在的位置刚好有街灯的光照射着。
「你和你的爸爸跟妈妈一起住在这边吧……」
阿娜琵雅紧紧抱着埃尔温,眼睛盯著名为梅多雷亚的地方看。
「从地图来看已经是一片空白了。」
「根据威涅尔的情报,梅多雷亚好像指的就是这个被群山环绕的盆地,在那附近完全没有住人,而且梅多雷亚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所使用的名字了,因此现在就连国土院也不晓得这个地名。」
我专心看着地图,不过可以感觉到吉吉那正盯着我的侧脸看。
阿娜琵雅之前被带去的地方,是连地图上都不存在的城市。她的朋友以及养父母也都住在那里。一种讨厌的感觉挥之不去。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这件事情都是一个庞大的组织为了隐瞒某些事情才做出来的。
我看着阿娜琵雅,从她脸上的表情来看,似乎很能理解我们对实际状况的猜测。
「不管怎么样我都想去一趟,已经有很多人为了我而死了,我想去挖掘出事情的真相以及我的过去。」
在日正当中的时刻,阿娜琵雅将内心的决定告诉我们。
「我绝不会说我自己去就好了这种话,因为我知道我只是个小孩子,如果没有嘉优斯和吉吉那的帮忙,根本什么都做不来。」
少女稍微停顿一下,接着下定决心似的说道:
「所以我就直接说了,拜托你们,请帮助我。」
我想都没想就说出了答案。
「我和吉吉那都会陪你到最后的,这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旅程了。」
听到我说的话,吉吉那苦笑着表示同意,阿娜琵雅的表情变得像日出的天空一般开朗。
当然,把阿娜琵雅直接丢下、自己逃走是简单多了。
但是,如果一直因为害怕就逃走的话,那我根本一点都不会进步。照这样的速度,根本甩不掉库耶罗和亚蕾希艾儿对我的诅咒。对吉吉那来说,他也必须要解决和优拉比卡之间的恩怨情仇。
「那个,你们好像没有把我算进去耶。」
在我们都做出决定的时候,背后传来一个执拗的声音。
「好啊没关系啊,你们就这样随意把我带来带去,完全都不用管我的想法啊。」
尼尔金用脚尖踢着小石头,阿娜琵雅嘴角微微扬起。
「要走哪一条路呢?」
吉吉那切断会演变成导火线的话题,所有人的目光再次回到地图上,寻找着可以通往梅多雷亚的道路。详细的道路信息由尼尔金用手指比了出来。
「看来要去梅多雷亚的路有点难走啊。从主要干道一路挺进可以吗?因为我们后头还有追兵,所以看来也只能露宿在野外了。」
「不,梅多雷亚太远了,沿路上一定会有人设好埋伏等着我们,所以应该要用迂回的方式前进。再者我们也需要补充高位阶的咒弹和咒式道具。虽然距离有点远,但我想今天我们可以一口气赶多一点路,如果明天早上就能抵达索柏斯村的话,我想敌人应该是找不到我们的。」
吉吉那说完内心的想法之后,阿娜琵雅脸上就露出了疲倦的表情。吉吉那和尼尔金也是一样,全都好像感受到沉重的疲劳感似的,不约而同叹了一口气。
不过,我的注意力只专注在一个点上。
「我们轮流休息的话,应该今天晚上就可以留宿在罗南迪了。」
我用手指比着离干道有一些距离的驿站,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
「我们不可能限制敌人不要再进行攻击,所以多多少少都一定要补充咒弹。因此我们好好休息一个晚上,明天下午赶到索柏斯村去做补给,这样会比较好。」
尼尔金似乎无法接受我的提案,眼睛里流露出不同意的眼神,不过我完全忽视他的主张,径自往布昂走去。
吉吉那看起来似乎也有点无法接受我的说法,不过从他的侧脸看来,似乎没有想到什么反对的理由。
我心里很清楚选择前往罗南迪的理由。虽然我知道阿娜琵雅一定急着想要挖掘真相,不过我也很疲倦,心中更是充满不安。
布昂疾驰前进,早晨的阳光照射得一片通红的边境景色飞快地往后退。
经过一整天的赶路,在抵达罗南迪的时候已经变换成了月亮高挂夜空的场景。
罗南迪是商业重镇,城市里头街道四通八达,街灯和霓虹灯都开着,整个城看起来明晃晃的。我将车开到市区中心的大楼旁阴影处停好。
我们各自分配了情报搜集以及补充咒弹的工作,并约好再次集合的时间。阿娜琵雅天真的眼神望向身旁的少年。
「我又得跟尼尔金先生一起行动吗?」
「你有什么不满的吗?你口中的尼尔金正打算在和淑女来往的方面建立起一点点自信,你想要把它毁掉吗?」
看得出来尼尔金有些愤慨。少女转而望向我,执拗的话语仍在她的嘴里打转。
「没什么。对了,嘉优斯依旧是自己一个人行动吗?」
「马上,喔不,稍微花一点时间办完事情就会回来了。」
「那么我和吉吉那先生是要去购物对吗?」
阿娜琵雅带着尼尔金,一起往前走去。吉吉那一瞬间陷入迷惘,接着便走在尼尔金和阿娜琵雅的身后跟着去了。
我自己一个人往里头的马路走去。
我拜托威涅尔帮忙调查吉薇妮雅的行程,得知她在参加完欧索多祭典之后,会直接到罗南迪来出差。就像她之前所说过的,为了要向边境的「异貌者」采买药品的原料,她有时候得要到这边来见业者、看样品。吉薇所住的饭店位置一下子就查到了。
最近我和吉薇总是没有办法聚在一起,因此我想要突然出现给她一个惊喜。在旅程中演出大重逢的戏码,将我们的关系一口气修复。
一想到吉薇惊讶欣喜的脸庞,我就忍不住从鼻子发出嗤笑声。不久,我的脚步停了下来。
在饭店前的走道上,我看到吉薇的身影。尖尖的耳朵、白金色的头发。她似乎正专心地在看着某个东西,那姿态实在太可爱了。我在巷弄里打算要出声叫她,但下一秒我见到的画面却让我整个僵硬了。
在吉薇的身旁,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子。
那个男子有着一头栗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珠。身型看起来很高大,侧脸看起来似乎是个诚实的男人。
男子的脸靠近吉薇,而吉薇则羞怯地迎了上去,两人的唇相互重迭。
时间彷佛在那一刻冻结了,我只能呆呆望着两人的身影。
两人的唇分开了,女人凝望着男人。
吉薇的目光一移开,男人便走向停在路边的车子,他从驾驶座伸手出来向吉薇挥手,接着便开着车走掉了。
目送车子离开的吉薇,直到车子的影子小到看不见了,才回身走进饭店的玄关。
我多么希望就像传统的剧本一样其实那男人是吉薇的哥哥或是表兄弟但一想到吉薇根本就没有兄弟一阵寒意直窜指尖恶心欲吐的感觉也随之袭来那个男人有亚尔利安人特有的尖耳朵这让我心脏痛了起来不管在这世界的哪个角落具血缘关系的两人都没有互相亲吻的习惯啊!想着想着我踏出了一步。
接着,再踏出一步。我的身体受到情绪的驱动,不自觉地开始在人行步道上开始跑起来。
在饭店的大门快要关上的时候,我侧身滑了进去。服务柜台的男服务生对我说了一些话,但我完全听不进去。我的视线盯着电梯看,看来全部都正在向下移动中。
我前往走廊的另一端,走下楼梯。脑中不断浮现最坏的状况,拚命地往角落追过去。前途不明的感情在我的心中逐渐扩散开来。
我扶着墙壁转了半圈,寒冷的地下停车场空间很宽敞,里头停着的车辆整齐排列。
在靠里面的地方,我看到吉薇拿着车钥匙正在打开车门。
「吉薇!」
我的声音让打开车门的吉薇肩膀抖动了一下。
接着,她把脸转向我。绿色的眼珠,凝视着慢慢走近的我。我的心跳急速上升,呼吸开始变得不顺畅,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刚刚全速狂奔的关系。
「嘉优……斯?你,怎么……会在这里?」
握着车门把手的吉薇对着我笑了笑,然而她脸上的肌肉全都变得僵硬,笑容看起来非常不自然。
我默默地靠近吉薇,笑着将车门关上。怒气已经让我的理智断线了。
「刚刚在上面跟你碰面的那个男人是谁?」
虽然话是我说的,但听起来完全像我的声音。那是既灰暗,又令人讨厌的声音。我和吉薇视线相交、距离拉近。我压着车门的手加重了力道。
「我在问你刚刚的那个男人是谁?」
像雷击一般的怒吼声在地下停车场回荡着,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吉薇则是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慢慢地,她睁开了双眼,翡翠绿的眼珠静静地流露出嘲笑的意味。
「为了处理公司之间的共同业务,所以我来和前男友碰面,这跟你没有关系吧。」
冷冷的话语从吉薇的双唇流泻而出。冰冻的话语冷冰冰地掉落在水泥地面上,就这样四处散逸。
「所以是你的前男友,库拉那斯,是这家伙对吧?」
「那又怎么样?」
这种蕴含毒气的声音,我不曾从吉薇的嘴里听到过。无边的想象把我的理智彻底击溃,我完全无法思考,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也不知道该问些什么。
「你和他……」
干巴巴的舌头自顾自地动了起来,我压根就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也脱口而出了。
「你和他……睡了吗?」
吉薇一瞬间陷入迷惘。感觉上是下意识地喃喃自语起来。
「……如果是的话,那又怎么样?」
地下停车场被日光灯照得明晃晃的,而吉薇平板的声音就在水泥墙和地板之间回荡后消失无踪。
我的脑海里,恶梦般的情境不断浮现。吉薇纤细的裸体,被其他男人压住的样子。我想象着在男人的爱抚以及腰部规律的动作下,吉薇发出甜甜娇喘的画面,光是如此我就感觉到自己的内脏彷佛被黑色的火焰给烧焦了。简直就是最可怕的恶梦在现实生活中成真了!
吉薇用绿色的眼珠回望着我,我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样,对她的眼睛颜色感到如此厌恶、如此愤怒。
「我只是做你曾经做过的事情而已……」吉薇说话的语气也开始亢奋起来。「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你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嘉优斯・利瓦伊那・索雷尔先生。」
「这……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今年初才发生的事情就已经算是过去的事了?」
我很想要回点什么话,然而却没有办法好好控制舌头。呼,就连膝盖也开始震动起来。难道这就是分手的预感吗?我受得了这样的冲击吗?我就要面对恋爱的结束了吗?
「我知道了,你先等一下。现在的气氛太诡异了。」我无法理解的思绪在脑海回荡,就好像最近的阴霾一样挥之不去。「曾经有各式各样的事件,我和吉薇都一起撑过去了,就像雷梅迪乌斯事件和欧鲁洛多事件一样,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也没有不断重复发生的理由。」
我开始重新切割,我的舌头努力全速冲刺,助主人一臂之力。
「我真心诚意地跟你道歉,以前是我不对。但是,这个问题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解决了,吉薇你也先冷静下来,你这样的说法,不就显示出你的个性吗?有点奇怪吧?」
「这……」吉薇不知道为了什么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接着她便坚定地说:「不,完全不一样,根本就不一样。」
吉薇的话语戛然而止,并且就这样保持沉默,只是无声地看着我。不行,再这样下去责任就会转移到我身上了。要赶快修正话题的轨道。
「真的很抱歉,要我跟你道歉几次都没关系。」
「我不想要了。」吉薇的脸移开,我看着她的侧脸,发现到她的脸上浮现了沉重苦闷的疲倦。「我不想要了。跟你这样为所欲为、像孩子一样幼稚的人交往,对我来说得到的只有痛苦而已,根本看不到未来。」
「我现在,不,我一直都有在思考,将现在的咒式事务所扩大经营,不,不是,我的意思是说总有一天,我会换一个安全一点的工作,和你……」
「那是什么时候?几年后吗?你可以保证吗?」
「这……」我的舌头停了下来。在脑部不断搜寻着接续的话语,前语言中枢和后语言中枢火力全开,但却什么也找不到。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小女孩了。你长得很帅,你的手很灵巧,你对我很温柔,你煮的菜也很好吃,但是这些理由已经没有办法成为让爱续航的动力了。」
吉薇彻底地将女人的现实面呈现出来,而我却将男人不负责任的洞越挖越深了。
虽然看到了恶梦一般的场景,但我心中还是无条件地想要继续这段恋爱。我真是一个没有用的男人啊,居然下意识在想着这样的事情。
吉薇湿润的眼眶转向正面看着我。
「就算是我,也有拥有幸福的权利。跟出轨过的没用男人在一起,总是把我的事情搁在一边,这不是太浪费时间了吗?你总是用暗示的方法让我知道你灰暗的过去,但重点却又保密不说,你觉得这样很帅气吗?你就和那个臭屠龙族一起继续当你们吊儿郎当的咒式士吧,就这样死一死那更好,再见了。」
吉薇在车上作势要开走,我用右手反射性地抓住她的左手,接着我的左手也伸了过去,紧抓住吉薇的右手手腕。
我们两人像是为了解读对方的心似的,彼此互相凝视着。
「嘉优斯,分手吧。刚刚我不晓得你为什么说得这么过分,但我一点都不坚强。」
吉薇的脸上浮现出悲痛的表情。
「我真的很爱你,但是光只有爱是没有办法继续下去的。我不喜欢谎言,也不喜欢没有未来的感觉。所以拜托你,跟我分手吧……」
结束了,吉薇瞳孔里的愤怒再次复活了。
图片05
「……很痛!请你放手好吗?」
吉薇雪白的手狂暴地挥舞着,左手脱离了我的控制。在我的面前,她缓缓将车门关好,她的身体就这样隐身在车门之后。我的胸口感受到沸腾的情绪,脑浆热到快要喷发了,视线所及的世界变得一片血红。
我把车门打开,回过头来的吉薇惊讶得眼球都快要从脸上飞跳出来。我抓住女人纤细的肩膀,将她抱入怀中。
「吉薇,你等一下!」
「快放开我!」
女人扭转身体拚命抵抗,指甲插入我的脖子,剧痛传来的同时,宛如黑色岩浆的情绪也跟着爆发,我把女人推倒在车子的座位上。
被我的手腕架住的女人异常狂暴,衣服的钮扣都被抓得弹飞了,领口变得乱七八糟的。女人持续狂暴不止,我们两人的脚都纠结在一起了,紧紧缠绕难分难解的两人,一起倒在水泥地板上。
一瞬间我考虑着眼前的情势,为了不让吉薇受伤,我抱住她的头,让她的头从我的右肩滑落。重重的冲击让吉薇多多少少恢复了几分的神智。
不行,再这样下去的话就会跟以前一样,不断恶性循环。
「你没事吧……」
我牵着吉薇的手拉起她的上半身,她脸上泪痕满布,只见她强忍着泪,用愤怒的眼神看着我。
「你真的是个大烂人!」
吉薇假装没发生任何事似的站了起来,用一只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
当我再次望向吉薇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神里已经将所有情绪给删除。就好像一颗冷冽的绿色宝玉一样。
「我要走了。嘉优斯,之后你就早早去死一死吧!」
说了这句话之后,吉薇便翻身上车,并且发动汽车开离现场了。在停车场内疾驰的吉薇座车,发出了沉重的声音,我只能呆若木鸡地送她离开。
车子离开之后,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呢?
我撑起颤抖的双膝站了起来。由于我根本没有办法直接站起来,所以我只能扶着墙慢慢站起身。类似呕吐感的苦闷紧紧压迫我的胸口,让我呼吸变得不顺畅,我大口大口喘着气,好像身体非常渴望氧气一样。
我深呼吸了一次,然而眼下的状态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改变。尽管如此,我还是迈出了步伐准备离开。在倾斜的水泥地板往上爬,缓缓走出停车场。
夜晚的城市格外安静。
在夜色中迎接我的,只有冷冽的月光。
我停下脚步、动也不动,对自己提出了问题。
到底是哪里做错了?我到底是哪里不好?
答案其实非常明显。你所选择的生活方式,将会带给你对等的回报。最糟糕的生活方式,当然也会以最糟糕的结果画下句点。
这真的是再正确不过的真理。既然我的生活方式把吉薇伤得那么深,那么当然也会丝毫不差地回报到我身上。
挂在夜空的月光好像是用贴的,看起来就像在嘲笑我一样。
在远离贝尔嘉村的一座森林里,参天的树林下方,水滴滴落在一道独自前进的身影上。
梅尔萨鲁的肩膀上下起伏,边猛烈喘气边走着。
好不容易从湍流中逃离,还没有办法换衣服,所以全身仍旧湿答答的。左手腕的横切伤口因为失血过多而呈现惨白的颜色。
比较不一样的是,原本他身上的绷带现在都解开了,露出了身体的肌肤,而面具也破掉了,从面具破掉的裂痕之间可以看到他真正的脸。
手腕、双脚、胸口、全身的肌肤,几乎都遭受烈火的袭击,留下可怕的烧伤痕迹,就连脸上也是,眼睑和鼻子都已经融毁了。
「我现在简直就像死人一样脆弱极了。时间明明就已经不够了……」
深刻的独白从面具后方流泻而出。
「哇喔哇喔,藏在面具底下的,真是一张丑陋的脸啊。」
在月光的照射下,梅尔萨鲁的斜对面并排的树木之间,一个穿着西装的纤瘦人影出现了。梅尔萨鲁并没有想要把丑陋的烧伤遮掩起来的意思,反而说道:
「我以为你一开始就已经死了。」
那是一个青年,身上完全没有任何伤痕,衣服也整齐如新。巴摩祖像血一般鲜红的嘴唇浮现了无所畏惧的笑容。
「我才不是那种会把手底的牌掀给别人看的笨蛋,要杀死我可没那么简单。」青年的双眸中闪烁着鬼火,情绪波动着。「没有人杀得了我,我是杀不死的!」
说完之后巴摩祖脸上转而浮现出猥亵的笑容,纤瘦的身躯被月光分成两截。
「不过说起来,你的手腕被斩断,流了大半天的血,却还可以活着走到了这边来,老爷爷难道你也是不死之身吗?」
「我跟你不一样。我只是单纯操控死尸的咒式士而已。不过,我有非得继续活下去不可的理由。」
面具破裂的裂痕中,看得到被地狱业火舔拭过的肌肤,以及像火焰般熊熊燃烧的双眼。
「你用第一人称来说明听来有点混乱呢。我看你是必死无疑了吧。」
巴摩祖边说边笑。梅尔萨鲁看来并没有在意这个玩笑。
「我说不定也可以操控自己死后的尸体,什么必死,为了这个理由再怎样也要撑住。」
「我也是靠着这一点点的固执而存活的。」
对面不远处的树荫下,一个比影子还要漆黑的棺木横摆,艾因菲夫现身了。棺木的四个角全都歪斜损伤了,梅尔萨鲁张望着其他几位咒式士的身影。
「优拉比卡呢?那家伙光顾着要决斗竟然背叛了我!」
「他先前有率先取得胜利,然而这次却是不分胜负。」
现场的咒式士们纷纷搜寻着声音的来源,目光集中在眼前的一个点。
「不过,切迪克为了保护他而战死了,说是一胜一败应该很公平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树干上被装设了一个扩音器,破坏了原本的和谐气氛。
「一听到你的声音,马上就让人反感,心情瞬间变差。」
「不管你去到哪里都要带着扩音器,我们希望能知道雇主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巴摩祖和梅尔萨鲁两人毫不掩饰放声抱怨着自己内心的不甘。艾因菲夫冷静地下了判断:
「不管怎么说,就连凶战士优拉比卡都败下阵来,可以想见敌人的实力真的是意外地强啊!」
「我们可以说是全员败北了呢。」
扩音器传来冷冰冰的宣告。梅尔萨鲁则自告奋勇代表全体加以反驳道:
「我们还没有完全输,还会再战斗下去的!」
「那么,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下次要用什么样的顺序出战呢?还是像之前一样用抽签的方式决定吗?」
棺木的内部传来艾因菲夫的笑声,听起来就像烹煮烂泥巴的声音一样。所有人的表情全都充满杀气,现场瞬间充满肃杀的氛围。
「你们注意一下别再开玩笑了!我们一个一个上的话根本打不赢那两个人啊!」
雇主严厉的语气让战斗经验丰富的咒式士们脸上都充满了杀气。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在怀疑我们的力量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没有感情的声音在树林间回荡。
「你们都是十二位阶或十三位阶的高等咒式士,每个人的实力绝对都不会在敌人之下。如果限制只能一对一对战的话,那不管是嘉优斯或吉吉那,你们都可以轻松获胜对吧?」
声音听来非常冷静。
「但是吉吉那和嘉优斯两人会活用自己的特性,并且在作战的时候相互配合、互补缺点。就算你们同样两人搭档去对战,也不过就是各打各的,如此一来永远都会是一对二的作战。」
现场一片静默。咒式士们总算都了解到自己之所以会打败仗的原因。
「也就是说,我们应该要一起上啰……?」
梅尔萨鲁抚摸着白色的胡须,先行提出结论。
「没错,就是这样。当然我并没有强行限制你们一定要照做,但是,下次如果你们失败的原因还是一样的话,那我想我也不得不开始质疑将任务委托给你们的自己,是不是判断有问题了。」
扩音器广播出来的声音,并没有任何一丝嘲弄的意思。
「不会再有下次了。杀死那两个人,喔不,认为所有事情都有修正的机会,把这一切当作是一场游戏,我想我们这边并没有这种天真的人。」
挟带着讽刺的严厉责难,让咒式士们全都因为害怕而呆立不动。
进攻型咒式士们看着彼此的脸。
这几个在边境非常出名的进攻型咒式士,内心都充满了自傲、自尊,也各有各的算计和办事效率,然而如今在他们眼底全都充满了不确定。就像烈焰和冰山互争一般动摇着。
「我赞成我们一起上。」
梅尔萨鲁表达了赞成的意思,他用右手按住断掉的左手手腕。
「我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艾因菲夫阴沉的声音从棺木中传了出来。
「对我来说,我只希望可以把嘉优斯的手脚给扭断,并且一举把他给杀了,报酬不过是附加的价值,所以我很乐意支持这个想法。不过,我倒是有个想要尝试看看的小玩意。」
把玩着魔杖短剑的巴摩祖点点头应和。梅尔萨鲁的眼中充满了灿烂的光芒。他把脸转向扩音器。
「切迪克已经死了,优拉比卡也形同退出,现在不协调的音调可以说都已经排除了。」
「要连手作战的话,人数越多是越好,所以最初听说会有第六位咒式士来参与,现在人呢?」
艾因菲夫代表所有人提出共同的疑问。扩音器传来笑声代替回答。
「第六位咒式士是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的。从一开始的角色设定就是如此。不过,他有确实地在执行自己的任务,是很重要的任务。」
虽然扩音器回答了问题,但却带来更多疑问。
「难道只有三个人会让你们不安吗?」
「怎么可能!」
梅尔萨鲁锐利的眼神从破裂的面具后方射出,巴摩祖举起纤细的手指放在自己鲜艳的嘴唇上,在棺木里的艾因菲夫则忍不住笑出声来。
「那么,就请出发吧!在梅多雷亚把他们全都打死,并且将少女夺回来吧!」
彷佛从束缚中被解放出来一般,进攻型咒式士们再度冲进黑夜之中。
我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从饭店回到布昂的了。
一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布昂的驾驶座上。
我双手抱着头,手肘靠在方向盘上,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在夜晚的街道上奔驰的车声,听起来好遥远,渐渐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喂难道真的就这样分手了吗?这简直就像是黄昏的廉价戏剧的剧情啊!」
我像个小丑般自言自语,并且拚命压抑着沸腾的情绪。
为了让心情急速冷静下来,我把手放在头上交迭相握,清楚感受到两手的指甲插破了指间的肌肤。
很痛,但我忍耐着那种痛苦的滋味。我什么都感觉不到。我希望自己可以什么都感觉不到。
「嘉优斯,你怎么了?」
从两手之间往外看,布昂的外头站着阿娜琵雅,街灯照着她小小的脸庞。
「你怎么不开灯呢?」
「不要打开。」
沙哑的声音从我的喉咙窜出。我看到阿娜琵雅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没有啦,我只是在做一些奇怪的幻想,这样暗暗的比较有气氛。」
「呼,身为男人还真是辛苦啊。」
我真是个笨蛋。在这样的场合也只会说一些无聊的废话而已。
「另外那两个人呢?」
这次的声音就平缓多了。真的是到哪里都能保持余裕的态度啊,我为自己的虚荣心叹了一口气。
「嗯,吉吉那跟街头的咒式士起了争执,警察过来了解状况的时候,尼尔金便用自己的调调做了解释,结果变得更麻烦了,我受不了先行离开,所以现在才会站在这里。」
在黑暗之中,阿娜琵雅坐上了布昂的副驾驶座,接下来是一阵沉默。
我发动车子开始前进,边境的夜晚,街道非常安静,一切看起来都是如此缺乏意义。
「那个,你还好吧?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阿娜琵雅的观察真的很敏锐。然而,我无法做出任何响应。
「不好意思,问了不该问的问题。因为我只是个小孩子,不该多嘴的。你想要自己一个人独处吗?」
「啊!」我大喊了一声,接着趴倒在阿娜琵雅的身上。我感觉到有个温暖的东西覆盖在我的后脑勺。原来是阿娜琵雅紧紧地抱着我的头。
「如果你不开心的话,可以跟我说喔。」
让阿娜琵雅抱着让我感到有些郁闷,但我并不打算推开。
「我啊,不是想不起来以前的事情吗?就连父母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所以常常会因为悲伤而哭泣。在我哭的时候,柯露翩婆婆就会像这样抱着我。」
阿娜琵雅的话语和体温,让我再也撑不住了,满溢的情绪爆发开来。
在少女纤细的臂弯中,我压抑不住的呜咽声传了出来。胸口膨胀得像要裂开一般痛苦难当。
我居然需要一个举目无亲的孤独少女,来安慰失恋的痛苦,真的是太糟糕了!就这样把吉薇忘掉吧。我忍住了眼泪,但鼻水仍旧不停滴下来。
阿娜琵雅就这样沉默地抱着世界第一的烂男人。
「没关系的。嘉优斯,我会守护着你的。」
阿娜琵雅的脸往下移到我的头上,我的额头感受到温温的热度。
「我来帮你早日恢复元气,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守规矩的。」
阿娜琵雅的脸颊因为羞怯而染上了樱花的颜色,我正面看着她的笑脸。接着她鲜红的唇朝着我的脸靠近。
「柯露翩婆婆说,女人的初吻具有魔力,可以给男人满满的能量!」
阿娜琵雅的唇占满了我的视线。她认真地说了一句:
「拜托你,我有点害羞,所以可以请你把眼睛闭起来吗……」
「阿娜琵雅……」
我完全没有力气抵抗,索性闭上眼睛允许她的亲吻。
少女的唇像火一般热情,让我感受到些微震撼。
背叛自己想法的唇,带着不诚实的想法,让这个吻变成一个长长的深吻。
在一点光都没有的狭小暗室里,只有蓝白色屏幕并排所放出的光。
右上方的屏幕显示着老咒式士正在构筑一个厉害的咒式。左上方的屏幕中则有一个青年放出了毒虫进行攻击。左下方,一座维持生命的装置延伸到棺木里头。
右下方的画面中,脸上有蝴蝶刺青的剑士在深夜马不停蹄地急奔。
视线在几个屏幕间交错。在一片漆黑的环境中,借着屏幕的朦胧亮光可以看到的是球形的椅子,以及盯着屏幕看的人翘着脚的裤子下襬。
「这五个人似乎都有照着我的委托和指派,忠实地在进行任务。」
监督者从喉咙深处发出笑声,接着非常唐突地停了下来。
「而且,你直接下指导棋也让他们都变得焦虑不安。」
男人的声音传来。
不知何时有个人影站在背后。
那人隐身在黑暗中,就连轮廓都看不见。在小小的屋子里,只有不祥的压力默默地压迫着。
「你可千万不要忘记啰。你要当我和这整个计划的监视者,身为攻击团第六位咒式士的我,喔不,是我们的计划进行得很顺利,你就跟那一位这么说吧。」
听了男人所说的话,影子无声地点点头。
接着,响起大门关闭的声音,室内的热量降低了不少。
影子敏捷的态度让男人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宁静的氛围充满整间小小的房子。
男人在黑暗中伸出手指,轻轻碰触着屏幕。来回爱抚着屏幕的手指,看起来就像是带有性暗示的爱抚。
「那么,序幕就这样告一段落。接下来好像要正式开锣啰。谁都可能会遭到背叛,谁都可能会被骗,任何人都可能会互相残杀。朝着梅多雷亚前进,把大家都聚集到那里去吧!」
在屏幕中,少女的录像画面像冻结一般被按了暂停。
阿娜琵雅一点也不动,只是笑容仍旧持续挂在脸上。
「会是暴虐的『暴帝』,还是应该受到喜爱的『天使』呢?究竟,从贝金雷姆身上继承而来的,是哪一个梦会结成丰盛的果实呢?真令人期待啊!」
男人静静地说完内心话,说话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着。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