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一话

清田家开着一间以中小学生为对象的剑道教室,清田老爷子故去后,儿子清一便继承了下来。

老爷子还在的时候,清一虽然以代师父的身份在教室里帮忙,但他的正式职业是公司职员,所以原本的打算是就此将道场关闭。

可学生们的家长却不愿意,纷纷跑来劝说:公司方面就按时去上班,先前给父亲的道场帮忙都能被批准,如今再去找公司商量商量,就这样继续把道场经营下去吧。

这间道场近年来生源渐少,鼎盛时期曾达五十人,如今只剩五个。而他们正好都念小六,毕业后也会退出剑道教室。说是升上初中后就没有时间到町里的道场练习了。如果继续学习剑道的话,比起在剑道教室里居于人下还不如参加学校的社团:一方面在社团练习轻松,另一方面若是得到好成绩,写进升学报告书上也是有利的一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竟也成了应试手段的一种。

占了自家一半面积的道场中,高悬的匾额上“交剑知爱”四字显得空洞无力。

老爷子在世的时候完全不一样。当初父母亲们出于锻炼孩子的身体、精神等目的将他们送入剑道教室。而孩子们一开始心虚胆怯但很快地就能互相切磋起来,他们自发地希望参加各种比赛,总是精力充沛、斗志昂扬。

可如今——

最后一批学生上完最后一堂课,他们像往常一样打扫完道场,像往常一样打了个练习结束的招呼,像往常一样地回家了。和这数年间随便打了声招呼就再也不来道场的学生们一个样。

清一曾暗暗期盼道别时可以听到“长久以来谢谢您的教导”之类的话,但是事实是一句都没有。和平时的差别只是下周的练习日他们不会再来了。仅此而已。

无人的道场里,清一下意识地叹了口气。今天离开的那些孩子,最短的一个与他相处也有两年了。两年的师徒之关系下周就要断了,而他们对此竟然一句话也没有。清一这边,他待孩子一向是认认真真、诲人不倦;而孩子们那边,“师父”仅是个称呼,并不带什么感情吧。

老爷子还在的那时候可不是这样的。每个要离开的学生都认真地辞行,老爷子也会给他们饯别的鼓励。自己继承的只有最初的那个时候吧。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感觉的呢。这种——干涩的感觉。

清一关掉道场的电灯,走回正房。道场是8点结束,妻子芳江应该还在等着他吃晚饭。

正房住着两代人,一楼和二楼完全独立,楼上住的是长子一家。孙子正好从二楼下来,给清一遇见了。也不知裤子上挂着什么锁,哗啷哗啷地响着。

那是去年刚上高中的孙子,名叫祐希。清一觉得孙子散漫的只有那头半长不短的头发,那头发在亮处就可以看出染成了茶色。最近高中生的着装似乎到不是那么让人难以忍受呢。

“喂,这种时候了你要到哪里去。”

“到朋友家念书啦,念书。”

“两手空空,念什么书?”

“我爸我妈都知道,你就别啰嗦了。”

祐希冷冷地摆摆手,拒绝了和爷爷的对话。

十六年前这个男孩刚生下的时候清一不知有多开心,他常常想起祐希小时候整天“爷~”、“爷~”地腻着他,小学时候参加剑道教室的日子也彷如昨天——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关系,清一一点也不知道。

“别太晚回来!”

祐希应也不应,一下子跑得不见踪影,只剩下锁链发出的哗啷哗啷声在周围回响。

“来,辛苦你了,第一阶段终于结束了。”

为了慰劳他,妻子做了清一最喜欢的烤冬鰤。

第一阶段结束了。第二阶段是月底的退休日。他们公司规定职员在六十岁生日那天退休,而清一是在三月生的。

“还需要红坎肩吧。”

“不要,什么玩意儿。”

清一不高兴地喝了口味增汤。

“哎,再怎么说也该讨个吉利嘛。”

小清一三岁的芳江,完全把它当做一件普通的事。

清一觉得还历①的大红三件套②这类东西应该是给“老爷爷、老奶奶”用的。

他父母过六十大寿时,穿着红坎肩一点违和感都没有,因为那时候父母亲的确就是和还历大红相称的、“老爷爷、老奶奶”的模样。

但是,清一完全无法想象自己穿上红坎肩的的样子。他的头发还很黑,也没有掉发,长年练习剑道使他的身体相当硬朗,坐立行走比起年轻人来还更有精神。

和上一代比起来,在平均寿命延长了的现在,把六十岁的人划入老爷爷的范畴实在有些违和。虽然在家里确实已经当了“爷爷”,不过在社会上被当老头子对待还是很难接受。至少自己每天还可以挤电车上班,若是有人让座还会生闷气。

虽然是六十岁了,还是希望大家能当自己是大叔——完全不能体会这样纠结着的丈夫的心情,芳江一个劲地说着什么还历的祝贺,清一很不高兴地陷入沉默。

“说起来,会计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公司那边来打听了。你还是应该尽可能地往积极的方向考虑,还有五年工作的机会也不去吗。”

清一就职的公司,对做到一定职位的员工,退休后除了养老金正常保障以外,还会照顾他们到子公司③之类的地方再就职,担任顾问,会计等职务。

清一的公司在町里有一家游戏中心的连锁店,公司想请他担任那里的会计。游戏中心兼营卡拉OK和保龄球馆等娱乐设施,所以营业额还是相当庞大。

店里已经请了一个年轻的店长,负责诸如游戏设备的选购之类的各种营业决策。不过这种店状态好的话,月收入可达近千万元,如果不另外安排一个人管理财务的话,实在让人不安心。事实上,过去就发生过几次店长和兼职员工勾结,私吞数百万的营业收入的事件。

工作内容只是核对营业额,所以不用每天出勤,时间的使用上颇为自由。相对的,工资和以前比起来当然是低很多,一个月还拿不到20万。不过这年头,退休之后还能照顾这样的工作,按理也算是很好的了——

清一知道总公司可以说是本地“总承包商”,它在各行各业均有涉猎,怎么就偏偏是什么游戏中心!居然把他分配去那种乱七八糟、吵闹不堪的地方!

清一曾回复说就这样直接退休了就好了,可他们还是让他再考虑考虑。

“这不是很好嘛,就在皋丘车站对面的卡拉OK厅不是吗?离家又很近。”

“那地方乱糟糟的。”

听到清一很不痛快的回答,芳江的声音也严厉起来:

“这年头,退休的老头还给20万月薪的工作哪里去找。你好好想想,你有那个立场挑三拣四的吗。”

“你管自己的丈夫叫‘老头”!”

“凭自己的印象说是个乱糟糟的地方,这不就证明了你是个思想顽固的老头。”

芳江很轻蔑地笑道:

“我和朋友一起去过那里的歌厅和保龄球馆,那个乱糟糟的地方还是挺好玩的嘛。最近卡拉OK的包厢还分了禁烟和非禁烟的呢。”

芳江正得意洋洋地说着,清一一把将空了的饭碗递到她眼前——潜台词是“好了,你可以闭嘴了”,芳江则以胜利者的表情相对,接过空碗起身去为他添饭。

注:①还历:日本六十一岁称还历,因为过了一甲子,纪年又重新开始循环。

②大红三件套:红帽子,红坎肩,红坐垫。祝福六十岁的老人长命百岁的吉祥物。

③不一定是子公司,原文指是同一个集团下所属的公司,也不知道叫啥。”系统公司”?

并非是说不过芳江。不过在经济理论上还是没能战胜。

结果,清一接受了公司的会计工作。

“哎呀,真是帮了大忙。你家离那又近,更可靠了。”

社长亲自来与他谈话,详细地跟他说明了这种聘用的制度,合同为一年制,一直到六十五岁每年都要签一次。

“你在本公司都是负责上亿元的大项目,对你来说,综合娱乐公园①的管理应该是小菜一碟吧。”

“啊?综合娱……?”

“综合娱乐公园。游戏中心加上卡拉OK歌厅啦,保龄球馆啦等等,各种各样的游乐设施,这种综合店最近被叫做综合娱乐公园。”

“原来如此。”

清一翻开记事本,把“综合娱乐公园”这个词记了进去。要是不留神在店员们面前还用“游戏中心”这个词的话,大概会被当成傻瓜吧。

“那就这样定了,退休以前总公司的工作还是要拜托你。”

就算不说,清一直到最后一刻都认认真真地做好本职工作,。

最后上班的那天,几个女职员捧上一大束花,表示大家的敬意。还有几个女孩子居然还激动得哭了。倒也不为清一要离开,她们自己也不知在感伤什么,扑簌朴素地眼泪就掉了下来。清一并非一手遮天的上司,也不是话多嘴碎的人。他办事一贯顾全大局,反应机敏,不曾使得自己的部下有什么致命的失败。大约是这样,部下们对他还是有些难舍的吧。至于有没有仰慕的因素那又是另一个问题了。

离开公司,那束价格不菲的花束倒成了累赘。

西装与花束的组合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清一今天退休了。清一觉得无论是走在路上还是坐在电车里谁都是一脸同情他退休了的表情。

注:①综合娱乐公园,原文是amusementpark,谁帮我想一个更拗口的词?

回到家的时候,玄关处多了好几双鞋子。应该是儿子一家下来了。儿子的鞋,儿媳妇的鞋,那双简单的白球鞋是孙子祐希的吧。

“我回来了。”

屋里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是芳江迎了出来。

“你按门铃就好了呀。——哎哟哟,好大一束花!”

“实在太大了,半路还想丢掉呢。”

“哎,那可太浪费了。先把它养在水桶里吧。”

芳江捧着花束转进了浴室。

同时,清一回到卧室换了家居服,走到餐厅。儿子健儿和儿媳贵子正坐在餐桌的固定座位上,贵子亲切地和清一打了招呼。

“爸爸,生日快乐!”

不提到退休的事,转而用这样婉转的说法,这个儿媳还真是有些微妙的贤惠。她有话从来不正面直说,有时候清一觉得若是和他们一家同住,彼此间是不会有什么交流的。

“爸爸,终于退休了,您辛苦了。”

儿子的慰问到底是直白。

起居室的电视开着,往里一瞥,祐希正躺在沙发上看综艺节目。怎么看也不是自愿来给他爷爷过生日,一定是被生拖硬拉来的,现在的孩子果然冷漠。

“祐希,你也快向你爷爷道贺呀。”

贵子带着责备的语气敦促道。清一很明白,孙子被娇纵惯了,他的回答便是证据:

“吵死了,又不是我想来的。”

听到祐希的回答,贵子赶忙道歉:

“对不起,爸爸,这孩子太放肆了。”

“祐希!不听你妈的话我可要生气了!”

虽然换儿子登场,不过健儿的斥责一点用处也没有。祐希直接无视。

分家后,二楼的一切都与清一他们没关系了,多嘴插手孙子的管教对彼此都不好,所以结果就是这样。

“祐希,你要是不愿意来,现在回去也可以。”

清一不勉强他。祐希终于从沙发上坐起来,怄气地回答:

“今天回二楼没饭吃啊。只好来了。”

“便利店的快餐怎么样,你们这代人不是最爱吃那些东西的嘛。”

“好了好了,爸。”

健儿插了嘴,贵子也陪笑道:

“祐希他不喜欢便利店的那些食物的,我每餐都有让他好好回家来吃——”

虽然清一没那个意思,不过贵子还是生怕人家说她是个不爱做饭的媳妇吧。

“不,我不是说你不做饭的意思。只是,年轻人好像全都喜欢那些东西。那个……是叫做‘垃圾食品’吧?”

“嗯,这个……”

被清一看穿的贵子有些尴尬,咕哝咕哝地也不知道回答了什么。健儿用手肘捅了捅她。清一都看在眼里。

结果,祐希祝贺的话或者慰劳的话一句都没说就坐在了餐桌旁,这时芳江也从浴室回来了:

“那就上菜咯,贵子你来帮忙下。”

“好的。”

今天的菜单是酒蒸全鲷和红豆糯米饭,此外还有生鱼片和炸鸡块(这大概是专为喜欢肉类的祐希准备的)、茶碗蒸①等等。

至于饮品,清一和健儿是日本酒,芳江与贵子是啤酒,祐希则一脸不满地喝着麦茶。

大家先举杯干了一次,宴席就开始了。到中途的时候一切还算顺利。

直到贵子忽然拿出庆祝还历的套装。

“讨个吉利的东西,还请爸爸收下。”

“啊,谢谢了。”

真是多事,清一一边想着一边默默地接过纸袋。

“哎呀,难得有这个机会,不如现在就穿一下?”

“不了,以后……”

对于岳父那急着想摆脱的样子,贵子有点不解,却还是露出像个好儿媳应有的风趣笑容,说道:

“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呀。”

“他爸,难得一次嘛。”

芳江看不过去,也帮了口。虽说她一直念着想看看他穿红坎肩的样子,不过看到清一是真的很讨厌,也便没有准备这些东西。这就是老夫老妻间的默契了。

但儿媳妇都特意地买来,要是不理会的话,倒容易生嫌隙。

没办法——打心底里一点办法都没有,清一穿起了祝福长寿的三件套。

“爸爸,非常合身呢。”

这话一出口,清一顿时沉下脸来:若是真心觉得很合适的话,你就是一脚我把揣进“老头子”的范畴里了。

祐希噗嗤一声地笑了出来:

“爷爷,完全和你都不称啊!”

“祐希!”

夫妻俩异口同声地制止,想要挽回儿子对爷爷没大没小的嘲笑。

“是嘛,不相称啊。哎,只是个吉祥物而已。穿一次讨个吉利罢了。”

清一迅速地脱下帽子和坎肩。就连坐垫也从屁股下抽出,全部收进纸袋里。

“芳江,好好收起来。是贵子送的礼物呢。”

清一毫无芥蒂地一边说着一边将纸袋递给芳江。

“真对不起,祐希是在太不像话了……”

贵子缩起肩膀道歉道。

但是清一对祐希那句“完全不称”并不生气,反倒心情变得好起来。

他没有料到,接下来还有第二发炸弹要来。

“说起来,老爸”

健儿不动声色地提起另一个话题:

“今年开始剑道教室就没有学生了吧。”

“嗯。”

“那么,那个道场不下决心拆了吗?”

清一一时呆住,什么也答不上来。

“你想,那块地皮就这样白放着不是很可惜吗。拆了道场重新做别的教室或者店面什么的……”

这提案是谁在背地里穿针引线,实在是一目了然。

芳江比清一更快地转入了战斗模式:

“是贵子想要开店或者办教室是吗?”

“不,这……”

“反正不可能是你吧。你又不会教别人什么,也没有做生意的证书。更何况你的公司和你爸的又不一样,不可能同意你做什么副业的。说起来,贵子好像有钢琴、电子琴的教学许可证吧。”

“不,那个,我……”

“是我劝贵子的。我想老爸的教室关闭了,所以劝她考虑这件事。”

“你们把父母当傻瓜吗,亏得你们这么有先见之明,想得出这种主意。就算今天要关掉教室,我家的地也不会让贵子随意使用!”

“这个,我们会付租金的……”

“果然是你的主意。那样的话,你应该自己来拜托我们才是啊。何必借健儿的口呢,付房租是不是一开始就有的打算大家都很明白。”

真是够了。

清一霍地站了起来。餐厅里一片寂静。

“健儿。对你和贵子来说,那个道场也许只是一块单纯的闲置地而已。但是对我而言,那是我老爸留下来的重要的地方。和那个地方是不是有用,是不是合理都没有关系。没有了学生就要推倒重建,怎么可以这样呢。我以为你们会懂,什么时候竟然变成这样的人了呢?”

健儿和贵子不由得垂下头。

“贵子。”

听到自己被叫到,贵子吓得肩膀都抖了一下。

“等我死了,你去征得你妈妈的理解,然后去和健儿商量,看要把那道场拆了还是怎么的都随你们的意思去办。但是,至少在我死之前先等着吧。”

“爸,爸爸,我并没有那样打算……”

“不然你是怎么打算的呢?”

贵子回答不上来。面对毫不拐弯抹角的质问一点答复都想不出来,看来还算是善良之辈,不至于无药可救。

“孩子他妈,今天你先睡吧。”

原本热闹地办着家宴的餐厅陷入守夜般的寂静之中。

清一丢下这屋不愉快的气氛,走向玄关。

①红豆糯米饭是有庆祝意义的。茶碗蒸是蒸蛋,可以加虾仁,鱼糕,香菇等等。

待清一出了玄关,

“啊,爷爷好可怜哦——”

祐希嘲弄着剩下的几个大人:

“他根本不喜欢什么还历的套装,连我都知道。你们强逼着他穿起来不算,最后还要拆了他那个五十年的道场。”

“吵死了,你给我闭嘴!”

贵子发起火来,一旁的芳江却应道:

“你也不要再说了,贵子。即使不是那样,你爸爸到了退休年龄自然有些精神紧张,在这种时候还提什么拆除道场的话。你看不出来你爸爸是真的很不喜欢还历套装吗。好好一顿饭都给你搅和了。”

贵子只有低头垂泪的份。健儿插口说道:

“妈,贵子又没有恶意。不用说到这份上……”

“那你就好好管着贵子呀。因为你们已经独立了所以一直不想多说,可是你也太让着贵子了。让她这么自以为是,身为丈夫的你该有点自觉吧。我们是无所谓,反正已经分家了。起码这件事情上,祐希都比你们通情理多了。”

“要是我的话才不会在那种场合让爷爷穿什么还历套装呢。作为吉祥物,便宜的随便买一套,至于穿不穿随他的心情就好了,省下的钱去找真的适合爷爷的日常衣服才是。现在到了六十岁看起来还年轻的人多了去,连面向老年人的时装杂志都有。这么做的话他也不会不好意思或者不爽吧?也许就不会连‘等我死了’这种话都说出来了。老爸老妈,学生才刚散光你们就来找他谈拆道场的事。让他连遗言都提前说出来了。我呀,虽然嘴臭惹爷爷嫌,不过实在是同情他。”

贵子只能咬着嘴唇干瞪眼。祐希一点儿也不在乎,他从来不怕这个老妈。

“你那是在问我到底站在那一边的脸吗?不好意思,我哪边都不靠哦。我还是小孩子,你别随便把我算进去。我不该站在差劲的人的那一边?今晚最差劲的就是老爸和老妈了哦。今天要说最强势的应该是奶奶这边吧?我还在为老妈着急的时候,刷的一刀就斩过来。的确是太‘自以为是’了,奶奶英明。老妈,你可没有你自以为的那么高尚哦。”

芳江长叹了一口气。

“看看你们教出来的孩子。太娇纵他了。”

“啊,居然把矛头转向我了?那我可要先跑了。”

祐希一边站了起来一边顺手抓了好几个炸鸡块,迅速地往玄关方向逃走了。

任健儿和贵子怎么喊也拦他不住。

这种时候可以逃避的地方还是有几个的。

清一走向附近一家小酒馆。“醉鲸”的大字招牌就写在门口挂着的红灯笼上。钻进铺子,站在柜台里忙碌的年轻夫妇俩都抬起头来,笑容满面地打了招呼:

“啊,淸叔。欢迎欢迎,里面空着呢。”

然后向二楼大声喊道:

“爸——,淸叔来了。”

铺子最里面有一张狭窄、独立的桌子,那是清一“他们”的专座。

楼梯上传来了咔咚咔咚的脚步声,下来的是一个清一那辈来说算是好体格的罗圈腿的大叔。他身着一件黑色套头衫——是他固定不变的装束。

“怎么了,阿清!恭喜啦,今天终于到了退休的生日了。这会儿不是正该在家里好好庆祝的嘛?”

扯着粗大的嗓门询问的是立花重雄,他是清一从小就一起玩闹打混的朋友,这间醉鲸的前老板。清一练剑颇有年头,而重雄的柔道历也不短。

另外还有一个人,他们三个小时候在町内可以说是恶名昭彰,人称“三顽童”。

“先来杯冷酒吧。小菜随便来个。”

“喂——,康生,来瓶冷酒再几个小菜。”

重雄夫妻俩一直经营的这家酒馆在几年前就让给儿子康生打理了,自己则做帮手。应该是为了把店里的老顾客们留下的缘故吧。

忽然换了新店主,客人们会觉得面生、不自在,趁着重雄夫妻还在,可以有个过渡,让客人慢慢习惯起来。

这是重雄把铺子交给儿子的理由。

重雄的妻子则苦笑道,这下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了。没有照看铺子的压力,她就可以成日地参加茶道会呀,赏花呀和女友们四处游玩呀等等。这也难怪,她大半辈子都忙着店里的进货、准备,也没有什么自己娱乐的时间。女友之一应该也包括了清一的妻子。

重雄虽然接手了进货,准备等工作,铺子里的事却全权交给康生处理。他常笑着说,他只是受雇于儿子儿媳的人。只是,这样可真闲啊。以前清一听到他说“真闲”的时候心里还满是羡慕,当他也成了“闲人”的时候,他才明白重雄说那些话时的滋味。

“……你还真好啊,啊,阿重。嘴里说着闲啊闲啊的,却还是一直支撑着店里……我可不如你。”

“把阿则叫出来吧。”

重雄从套头衫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拨了起来。

等待的时间没有多久。

“哟,阿则?来我这儿一下,阿清好像醉了呢。”

重雄叫出来的人——有村则夫,大约过了一刻钟就赶到了。和清一、重雄不同,他身材矮小。所以从前并不能像他们俩一样逞威风。但是他的头脑很灵活,一直是“三顽童”里的军师。

则夫的妻子体弱多病,高龄产下一女后就撒手人寰,如今只剩则夫和正读高中的女儿两人相依为命。出身于名牌大学工学部的则夫非常擅长手工制作,他自营一家小工厂,专门承包各企业、工厂的零部件、器械等试作品,以此作为家庭收入的来源。夫妻两人虽然都不出众,生得的女儿却集合了两人的优点,如今已经长成一位亭亭玉立的俏姑娘。“没抱到孙子我是决不会死的”,则夫常把这话挂在嘴边。

“怎么了,阿清。今天不是你家双喜临门的日子么。听早苗说,傍晚在超市遇到到你家芳江在买全鲷呢。”

则夫说的早苗便是他的爱女了。她从小就挑起家务事的重担,代替故去的母亲将家事打理得井井有条,所以经常会在超市遇到芳江。和祐希应该是同年,两人却是天壤之别。

“也就饭桌上的菜好而已。”

清一大口地喝了口冷酒。

他不记得自己发了多少牢骚。

孙子怎么放肆地说他不愿意来祝贺。

贤儿媳怎么勉强着自己穿不想穿的红坎肩。

儿子夫妇怎么逼着自己将没有了学生的道场拆掉改建钢琴教室。

芳江理所当然地生气起来,她向来快人快语,不免又闹出婆媳间一场冲突。

这算什么庆祝。为谁庆祝呢。

“养了他几十年,又为他们夫妻俩个承担了全部二世代住房贷款,换来的就是退休生日的当天来把我愚弄吗。”

两个损友一言不发,略略朝清一举起酒杯。果然是经年的老友,节拍也把握得很准。

“今天我做东,我来给你庆祝。”

重雄话音未落,则夫立刻转向柜台:

“阿康,来一碟鱿鱼干。”

他要的是清一最爱吃的一碟菜。

“阿清和我们不一样,在公司供职太久了。果然是你老爸太严厉,所以你总是克服、忍让。”

“和我们不一样,要是遇上不客气的客人,也不能让他们滚蛋。”

“自己当老板的好处就是在这里了。我家也是,若是来了无礼的客人,跟他说‘我这里说不能做,你去别的地方也不可能做得出来’不到一个礼拜还不是哭丧着脸回来请我做了。”

而这种时代,清一能在终身雇佣的大公司上班其实也算是安定的。养老金,再就业什么的都包办得好好的。对他来说真是相当体恤照顾了,那份心意也够令人感动。

过了打烊时间,醉鲸还没有关门。它要等到到清一开口说回家。

过了十点,儿媳带着还在襁褓中的孙女先回去了(先前一直在二楼由重雄的妻子照顾),店里的客人也渐渐散尽,而老板康生一点不耐烦的脸色也没有,时不时地给他们上酒上菜。

“他们结婚得太早啦。”

清一抱怨已经追溯到儿子儿媳结婚那会儿。

健儿说要结婚并把贵子带回家的时候他才步入社会一年而已。贵子则是还没想过就业问题的音乐大学四年级学生。而且被介绍给清一夫妇的时候,她已经有了身孕。也就是所谓的奉子成婚。站在父母的立场,一般是希望儿子和他的对象都积累了一定的社会经验才结婚,可是现在儿子让人家怀了孕也就无可奈何了。首先要做的当然是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初出茅庐的儿子根本没有储蓄,当然也就没法供养老婆和小孩,而贵子那边,因为娘家家境富裕,甚至连兼职都没有做过。

幸好贵子的双亲还有羞耻的概念。贵子坚持要办结婚典礼,所以典礼的费用一应由娘家那边出了(那分钱如果作为陪嫁,为了将来而储蓄起来,可不知能帮多大的忙,也不知他们是怎么想的)。而清田家就负责解决二世代住宅的问题。听从了两个主张要有私人空间的年轻人的意见,一楼二楼完全隔开,不留一点共有空间。糟糕的是因为土地是现有的,两个年轻人便提出的这样那样的希望——或者说任性的要求——都要听从,结果二世代贷款的额度几乎要和翻盖房屋等同了。

结果,现在那两个人还是和依赖父母的小孩子差不多。

自己是孩子还要养孩子,无怪乎孙子会教成那样。

“我实在害臊。生了这么没出息的孩子。死了都没脸见去见我老爸。”

刚入公司一年,工资都还不够储蓄就抱着孩子回来,连自己去租房子住都没办法。两人哭哭啼啼地央求结果就是采用二世代住宅,如果是让两个人去租住廉价破旧的公寓,实在放不下那个脸,毕竟是自己儿子不检点在先。

至少若是祐希出生后贵子出去找工作也好。因为还有芳江可以帮忙照顾祐希。有个住一起的婆婆帮忙带孩子,这种事在现在多少人求都求不到。可娇生惯养的贵子却一点要出去找工作的意思都没有,碍于男方家理亏,清一、芳江都不敢对她过于严厉。祐希出生后,贵子也顺势过起优雅的贵夫人生活。零用钱不够花了,她便带着祐希回娘家滋润一段时间。

“哎,拆道场的事实在过分。真不愧是千金大小姐,她也不想想那可是从老爷子开始,有五十多年的历史的建筑啊。算是他的遗物吧,阿清。”

“怎么说呢。如今这教室也不是那么好经营的呢。即使对象是小孩子那也是做生意。何况对象是孩子必然会牵涉到教育问题,愈发难做。早晚会因为和孩子的父母发生纠纷而关门大吉。要是那样阿清和芳江总会受到牵连,所以即使闹得不愉快你们也要早早劝她放弃。”

清一听着两个老朋友端出无数话语来安慰自己,最后在零点前后离开了醉鲸。实在不能让他们再陪下去了。

“不好意思啦,阿康。”

对清一的这声招呼,康生露出笑容——那笑容让清一很有想要和重雄换儿子的冲动——回答道:

“别客气。需要的时候会想到我们店来,是对我们最大鼓励。”

“浑小子,你还很会说啊。”

重雄轻轻踹了他一脚,康生立刻缩起脖子。

啊。真能换的话,还真想换啊。不行,怎么能把那种混蛋儿子硬塞给重雄呢——不不,也许可以,重雄那种铁血教育说不定可以好好矫正下那对夫妻的思想品行。

清一不着边际地胡思乱想着,半路上和则夫分了手。

回到家时,一个垃圾袋赫然摆在门口。半透明的袋子里装的正是今天送来的还历三件套。一定是芳江搞的。

清一打开袋子,将红色三件套拎了出来才拿出钥匙进了家门。

“你回来了。去了醉鲸?”

“嗯。”

清一顺手将还历套装递给前来迎接的芳江。

“呀,我才丢掉的呢。”

“不是你自己说是吉祥物的嘛。好歹也找个别的什么包好来,让人看不出里面是什么东西再丢。这么明显地摆门口,贵子看到了不是又要不高兴了么。”

“今天都是他们把好好一场庆祝弄坏的,你还那么为她着想。”

“不管愿不愿意,大家现在都住同一屋檐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你走了以后她道歉了几回也回去了。不过是不是表示放弃钢琴教室可就不知道了。”

“没有任何工作经验的大小姐这么会懂做生意呢。总会和学生家长起纠纷而中止的。到时候你我都会被卷进去。总之我还有一口气在是不会把那块地给她糟蹋的。”

清一把阿则的道理说了一遍。芳江毫不犹豫地应道:“那是当然。”

“还有一件事,你出去之后祐希就说了‘爷爷好可怜’呢。”

这还真是让人意外,清一不由皱起眉头。

“他说,爷爷不想穿红坎肩连他都看得出来。这个孙子可比他父母更懂察言观色呢。”

嘿,只是祐希的说话方式实在恶劣。所以结果还是被芳江批评了。

新的工作要在年度替换之后才开始。

第二天,清一一大早便到道场里练剑,就像过去的数十年一样。虽然现在没有学生了,万一哪天新生入门,而师父已经弱到连徒弟都不能取胜,这种事他可不愿意见到——至少在他身子骨还结实的时候。

“哟,昨天喝那么多,现在就在练习啦,勤奋的剑道家。”

清一闻声往道场入口望去,重雄正在脱鞋子。

“是你啊,柔道家。昨天弄得那么晚,你今天还这么早起来啊。”

“彼此彼此。上了年纪就果然是会习惯早起啊,就算前一天睡得晚。”

重雄一边念着有事相商一边走进道场,清一盘腿坐下,把竹刀搁置身旁。

“有什么商量的?”

重雄露出一副清一非常熟悉的表情。很久以前,在他们还是孩子的时候,“三顽童”一有新恶作剧的鬼点子时,重雄都会露出这幅表情。

“你啊,从今年春天开始就闲了是吧。”

“嗯。财务管理一周去个三四回就可以了。”

“我也是,店里基本都给两个年轻人打点,时间也很多。多到都有些难打发了。”

清一赞同地点点头。康生夫妇勤劳肯干,重雄的工作量一定减少很多。

“还有,阿则那家伙是自己开小工场的,时间完全在自己手里。”

“嗯,然后呢?”

“昨天听你发牢骚才想到的。我也到了要穿红坎肩的年纪,不过我可不想被人一脚踹到老头子的行列里去。”

这正是清一所想的。

“虽然是六十岁,我可还没老到那种地步。若是街边的小混混,就是同时对付两三个人我也不怕。你也是吧,剑道三段。”

“嘿,要是有棍子之类的长物的话。赤手空拳我倒没有你那么自信。”

“嗯,要参谋的话还有阿则呢。——就是这样。”

——这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我还不想被人认为我已经是半身入土的人,空闲的时间不能白白地溜走。所以我决定了。”

重雄咧嘴一笑。

“‘三顽童’的进化,‘三大叔’!我们私设个社区志愿者组织吧。”

“只有两个会武术的小小志愿者组织能做的事很有限啊。”

“话是这样说没错。最近我们这一带因为色情狂出没引起了不少骚动。我们几个闲闲无事做的大叔负责巡夜不是正合适么。”

“这算是自设的自卫团吧?”

“是的是的”,重雄粗犷的脸上不觉喜笑颜开。

“其实街道居委会也有意思做这样的组织。不过这种东西其实是不能大规模的。规章制度干部审批等等阻碍也不能成事。所以咱们这个组织的定位应该是我们几个人的消遣娱乐活动。消磨时间之余顺便灭几只恶虫。”

“……那可,真是不错的消遣啊。”

清一的唇角微微上扬。

小时候听到恶作剧的主意时,他总是这样笑着赞同。现在和当时的心情基本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当年单纯的恶作剧现在变成能帮助到别人的消遣罢了。从小每次有出人意料的玩法一定都是重雄的主意。

“那我去和阿则说啦。你好好练习,可别退步了哟,师父。”

重雄说着便起身回去了。清一则继续挥剑练习,气势满满,一如学生们还在的时候。

晨练结束后,清一在回正房的路上遇到出来倒垃圾的贵子。她在清一面前止住脚步,打了招呼,看起来很没精神。

“爸爸,昨天真是……真是……”

“如果还是昨天那些话,就不用说了。昨天的事就算了。真想开钢琴教室,就自己去找适合的地方吧。不能因为道场空了就打起它的主意。”

“对不起”,贵子深深鞠了一躬,逃也似地跑了回去。到现在为止一直努力地装好媳妇,可那张面具都已经掉了。经过昨天的事,今天应该觉得很没脸面了才是。而她本人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真面目都已经暴露光了。

于是也可以看出她这种稀罕的以消遣公婆为乐的品行。

“刚刚在门口遇到贵子了。”

清一进了家门以后说道。正在准备早餐的芳江随意应了一声“是么”。

“她还真是很会做出沮丧的模样呢。”

“啊,很会。”

之后清一便转身进了浴室更衣、冲凉。

到新岗位——那家叫做『电玩地带』的综合娱乐公园——上任的那一天,清一理所当然地穿上了西装。

提早出门时间,先熟悉一下新环境是清一多年来的习惯。“电玩地带”包括了几座建筑:游戏中心,卡拉OK馆,保龄球+台球馆,还有设有许多停车位,是郊外型的综合娱乐公园。

电玩地带的一角有一栋办公楼,似乎也兼做其他员工更衣休息的场所。

尽管离上班时间还有一段时间,可事务所前早有一个身着高档外套的中年男子等在门口,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看他正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自己,清一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是今天开始分配到这里负责会计工作的清田清一。”

“啊,从总公司派来的!是是。”

男子半天才领会过来的样子,那种随便的态度让清一怎么样也喜欢不起来。

“我是这里的店长,须田良二。多多指教。”

须田歪嘴笑笑,一边打开事务所的大门。

“不过清田先生,你这身衣服不大合适哦。”

“什么?为什么呢?”

“这里是综合娱乐公园啊。你那样严肃的装束不合适。虽然清田先生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做,不过还是把西服脱了穿员工夹克吧。”

须田一边说着一边领着清一逛了下办公楼。一楼是赠品之类的仓库,主要的办公室在二楼。须田从柜子里拿出一件新的夹克丢了过来。对清一这辈人来说,要给年长的人的东西竟然用扔的,实在是非常没素质的行为。清一有些忿忿地单手将夹克接住。

“哦,没想到清田先生虽然年纪大,运动神经居然这么好。”

像这种完全无法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无礼的人物,被人夸为直爽。

“……谢了。”

员工夹克做成荧光黄色,为的是让客人容易认出,右胸口的地方还缝上了店里的标志。

“这个是你的柜子了。里面还有一件,让你换洗用的。”

清一也不回答,脱下西装,挂进柜子,穿上夹克——那件除了显眼什么优点都没有的夹克。

早会的时候,清一被介绍给其他店员,之后便立刻回到二楼的会计室。

“……这啥。”

电脑里是一堆乱糟糟的数据,就像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簿记常识的人,按着别人教的方法往计财软件里输入数字。

清一对电脑也不是很熟悉(则夫正相反),但是在总公司也是用的同样的计财软件,所以这些数据有多乱来他还是很清楚的。光是修正这些胡来的东西就不知道得花上多少时间。

“清田先生,情况怎么样?”

须田半途跑来探看他的情况。

“到今天为止的营业额都是你在管理的吧?”

“是的。”

“有簿记经验吗?”

“没有。”

“难怪乱七八糟的。总共公司说每周三四日就可以,暂时还是让我都过来吧。核对账本至少要花上一周的时间。”

游戏机的收入记录和收纳员的记录都还在真是得救了。

“啊,是吗……对不起。”

须田露出些许失落的模样,不过只有几秒钟。他若无其事地改变了话题:

“上班的时候麻烦你都穿便服来吧。”

午餐是芳江准备的便当。

退休以前除非和客户有应酬,清一也一直都是自带便当的。芳江乐意于这样做,而且也可以省下不少伙食费。接受再就业也是一样的道理,趁着能坚持还是坚持一下,晚年更有保障。这点上,芳江确实是个非常通情达理的好妻子。便当里的是爱情也好,经济观念也好,那份味道都不曾改变。

到了傍晚工作结束,清一换了衣服出了事务所——

“诶!”

迎头撞上的是四月开始念高二的祐希。他还是一副老样子,裤子上的饰品哗啦哗啦地响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爷爷!”

“从这个月开始我都在这里担任会计,还轮不到你来抱怨。你才是,为什么在……”

“我在这里打工啦!……真糟糕,爷爷和兼职的地方居然撞车了。”

祐希不由皱起眉头,搔搔后脑。

“觉得糟糕你就辞职啊,我可是按总公司的指示分配到这里的,赚的可是生活费。你不过挣点零花钱,当然是你辞掉。”

“知道了啦,罗嗦。反正是和我没关系的调动,我就妥协了。”

“也没你妥协的道理。话说回来,你怎么……”

“我们学校又没有禁止兼职!”

祐希不等他说完便猜到他要说什么,丢下一句话便进了事务所。

清一也不再追问,往车站方向走去。

“阿清,新工作怎么样?”

好玩的巡夜已经开始半个多月了。以武力为最后的手段,他们一发现什么行动古怪的人便以看着可疑人的眼光盯着他们。而那些家伙们很快都会离开。

边走还会边恨恨不平地回过头瞪他们,于心有愧的眼神倒是从没见过。

不懂武艺的则夫都是和清一或者重雄组队巡逻的。

三人轮流,两人一组地进行夜巡,倒确实阻止了几起轻犯罪的发生。重雄常唠叨“没有人反击真是无趣”。

“啊,就那样吧。核对那些烂帐真是累人。都不知道他们这么混到今天的。还有居然和祐希打工的地方‘撞车’了。”

“哦,是嘛。”

又学会了新词啦,则夫忍不住揶揄他。

正在这时候——

“来人啊!那个男人抢了我的皮包!”

巡逻至今半个月今天终于遇到这种场景。他们循着呼救的声音望去,一位女子倒在地上,而一辆自行车正向清一他们这个方向急速驶来。

“阿清!”

“阿则你让开。”

清一也不将竹刀从袋子里取出。他算准时机,就在自行车从眼前经过的那一刻,及时地将竹刀递出。自行车原本在全速行驶中,忽然横扫过一把竹刀,尖锐的急刹车声后自行车乒乒乓乓地倒下,男人整个地被甩到了路边。从他手里飞出的皮包在空中划了个圈后被则夫稳稳接住。

摔倒的女子也重新站起来,跑向他们,接过则夫递给她的皮包。

“非,非常感谢……”

另一边清一将男子的上衣剥下,代替绳索把他的手缚在身后。然后还将他的双足用脚上球鞋的鞋带一并捆绑起来。

“非得在深更半夜一个人回家的时候,应该把包背在靠路边的那一肩,紧紧抓牢。贴着路边走,不要让自行车和摩托车有机可乘。也可以装着用手机在和谁聊天一边回去。”

那位女子听着则夫的建议不住地点头。

“离家还远吗?”

听到清一这样问,女子指向数十米处的一座单间公寓,说就在那里。

“那回去的时候就请你向警察通报一声。犯人就躺在这里。”

“啊,您二位……”

“我们有急事,就不在这里耽搁了。什么,若是这个家伙抵赖啊。包上有指纹可以采集,赖不了的。你摔倒的时候的痕迹也留下了呢。”

女子的袜子被划破了,血从伤口里不断渗出。连路面上都留下了血迹。

女子再次道谢,深深鞠了一躬,跑了回去。

还没离开现场,则夫就兴高采烈地道:

“阿清,这种感觉还真不错呐。”

“就是说。”

对于这个事件,没有在场的重雄后来是怎么无限怨念也不必赘述了。

“两名男性在抓获嫌疑人后不留姓名地离开了现场。”

第二天早上,地方报纸和电视新闻略略报道了昨天的事件。

“哎呀,这年头真是什么怪人都有。”

听到一起吃早饭的芳江这样说,清一忍不住笑了下。“干嘛?一大早笑得那么奇怪。”面对芳江的追问,清一好容易才忍住没继续笑下去。

阿重,果然挺有意思的。确实很有意思。

穿上芳江准备的便服,清一心情愉快地上班去了,可是一进入财会室,想到那一堆的烂帐,他可就高兴不起来了。

就像当初预计的那样,大约花了一周的时间终于整理完账本,可是无论怎么算,收支总是不平。

“这是怎么回事,店长。特别是游戏中心的营业额,对几遍也不合。”

“啊,这样啊……”

须田像往常一样令人不快地搔搔头。

“游戏中心是客流量最大的地方,钱的流动自然也更多。它不像K厅或者运动馆那样有现金收纳员在负责的,都是客人自己去换零钱丢到各自的筐体里玩的。”

“筐体是什么?”

“啊,是游戏机必备的部分。店里设了筐体,兑币机,不过人手不足不可能时刻方方面面都看到。经常有那种破坏机器偷钱的事发生……”

“没有监视摄像头吗?”

“有是有,不过并没有那么方便……很容易和客人发生纠纷。而且……”

防盗监视器二十分记录一次,常常等到发现机器已经被破坏了才看到录音带里已经有记录了。

“那在机器上装报警装置呢?”

“我们的机子不能装。带有防盗装置的机器价格要高很多。其它店铺里估计也都没有用那种机器的。”

“确认一下。”

“而且……”

须田脸色更难看地低下头。

“那个,有时候店员在把钱带回事务所时会被人清钱①。游戏中心与事务所的距离最远,不容易被人看到,遮挡的地方也多。”

“那叫清钱么,分明是从店员手里直接夺走营业收入的抢劫嘛!没有向报警过吗?”

“啊,当然有啦……不过,他们没有露面,又以暴力威胁,很多细节店员也记不清了,很难逮捕到犯人。从我当店长起,就遇到过五、六回了,犯人却一次也没抓住过。我们也不好跟店员们说一定要死守,实在不行把先钱交给他们,回事务所再报警,为了不造成更大的遗憾。”

的确该是这样——

“你当店长多久了?”

“啊,已经两年了。”

“两年间就遇到这么多起抢劫,在同行里算普通吗?”

须田有些为难地歪歪脑袋:

“不好意思,这种店我也是第一次做,还真不太了解呢。”

“原来如此,我向总公司打听看看。我们或许被什么人盯上,被当成冤大头呢。看看总公司怎么说,也许要麻烦警察巡逻再配置一些保安也不一定。”

那样的话,“三大叔”也要出动了。重雄大概还在为昨晚的事闹别扭吧。

『电玩地带』的营业时间是早上11点到第二天早晨5点。

清一对通宵营业很是吃惊,后来才了解到是因为卡拉OK店的需要。各种酒会后通常大家都去K歌续摊,放假前的学生、年轻职员等,通常不呆到打烊都不会走人。除了卡拉OK店以外,其他营业场所也开到凌晨两点左右。

游戏中心开到那么晚却没人担心对孩子影响不好,清一深不以为然,其实深夜也只有成年人会逗留。但清一实在想不通:还是会有高中生连身份证也不出示冒充大学生进来的可能性吧,不过毕竟这算是总公司的决策,他也不好说什么。清一心里也明白,自己的思想过于守旧了。

“清田先生,要下雨了,要不你早点回去吧?”

因为须田跑来事务所这样说道,清一趁此机会比往常早了三十分钟回家了。其实清一是带了把直伞的,天气预报曾说傍晚有雨,不过可以的话最好还是不要冒雨回家。

清一在更衣室脱下那件一直无法习惯的荧光色员工夹克,披上自己的灰色千鸟格外套,出了事务所径直往游戏中心走去。

“三大叔”想要凑热闹,可是他们三人站在游戏中心到底有多违和,他想要先试看看。

游戏中心里各种的电子乐声如同一锅大杂烩,瞬间淹没每个进入大厅的人的耳朵。清一皱起眉头。遍布四处的机箱响着各自的乐声,所以才那样嘈杂。

习惯是种了不起的东西,没几分钟清一已经不介意周围的吵闹。在店里略转一圈,顾客群果然还是年轻人多。他们一心一意地埋头于自己的游戏中,对周围的一切完全没有兴趣,几位大叔进来的时候不会被人们注意到——就是说,清一现在正和空气等同。现在的年轻人都有无视自己兴趣以外的东西的技能。脱下荧光夹克就连员工们也不会注意到他。

客人们如此全心地投入到自己的游戏里,也难怪机箱和换币机被人破坏都没人发觉。而员工们忙碌地东奔西跑,想要一直盯着什么人也不大可能。

上了二楼,确认了厕所、监视摄像头、换币机的位置等,清一出了大厅。

他打算在外面转一圈后就回家,因此信步沿着建筑内侧走去。

这时状况发生了。

说是状况,其实也不是特别重大的事,就是有人向学生清钱。恐吓的一方是年纪挺大的成年人,不过看他们衣着,像是附近的混混。这种行为虽然可耻,倒也符合他们的身份。

现场的另一个角落,果然还是会有偶尔路过的店员。那是藏着的是穿着荧光夹克的祐希。

祐希陷入两难的状态。正在他犹豫着是去是留的时候,清一用目光示意他离开。虽然万般不愿,祐希也只能遵从,消失在建筑的阴暗处。万一发生乱斗,员工混在里面会使情况变得更复杂。

“你们在做什么?”

三个混混正围着两个和祐希年龄相仿的少年进行威胁,忽然听到清一声喊,不约而同地“啊?”了一声,转向清一。

“对小孩子出手你们也太难看了吧。快点滚。”

“该滚的是你吧,死老头!”

其中一人向清一做出恫吓的嘴脸。

“你这一把年纪还来管闲事,就不怕伤着么?”

“你们一把年纪还向小孩讨零用钱就不怕丢人现眼?”

“喂,给不给!”

对方示威般大声吼道。清一不为所动,可孩子们却都着实受了一惊。清一对他们喊道:

“你们两个,到这里来。”

“喂,咱们事儿还没办完呢!”

面对男子们的再度威胁,两个少年都吓得不敢动弹。清一大喝一声:

“叫你们过来!快点!”

当了数十年的代师父和师父,真的生气起来,那喝声可不是眼前这几个男子可以相比的。少年们就像平时听到可怕的体育老师的喊声一样,立刻溜到清一身边。

清一一边盯着那几个男人的举动,一边示意跑过来的少年“快点离开”。两个少年只来得及对他点个头便匆匆忙忙地逃走了。

现场就剩下那三个男人和清一了。

你在干嘛啊!爷爷!

给店长打过电话后,祐希又回到建筑的阴暗处,偷偷地察看现场的情形。店长说马上就到却迟迟不到。

对方是三个二、三十岁的男人。过了还历生日的爷爷和他们打起来实在太乱来了——

不,才不是为爷爷担心呢!

店长迟迟不来,祐希实在焦急,他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拨打110。

“死老头,你还真爱管闲事啊。”

“想死吗!?”

面对这几个把矛头转向他的混混,清一轻蔑地笑笑。

“试试看?”

恰好今天带了个长物。前端尖锐的直伞虽然不是很顺手,其他方面倒没有什么问题。——就是会弄坏这把爱伞多少有点可惜了,仅此而已。

挥了挥雨伞,清一微微张开双足与肩同宽。他紧紧握住把手,准备对方一冲过来便把皮包丢出去。

看到进入战斗状态的清一,那几个混混显得有些退缩了。

正在这时,现场一角传来男孩子的声音——

“喂,喂,警察吗?有几个男人看起来像要殴打我爷爷!是,皋丘车站前的游戏中心!好的!”

为了让他们都能听到,祐希拼命地大声说道。男子砸了咂舌,拔腿便往清一的方向逃跑,像要泄愤似地把将清一撞开去,一溜烟地跑远了。

他们一跑掉,祐希就跳了进去。

“你在干嘛啊,爷爷。”

“你才是呢。真的报警了吗?”

“装的啦!给店长打了电话他都不来!爷爷你也太乱来了,笨蛋!要是真动起手来怎么办,对方可是三个人啊!”

“没试试看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正说着,须田气喘吁吁地登场了。

“店长,你也太慢了!”

祐希顺着先前责备清一的语气责怪起须田来。

“我以为是在卡拉OK店那里,跑了一圈才到这里的。”

“我不是说过吗,在游戏中心啊!我说了在游戏中心啊!我爷爷差点就要和那些流氓打起来了……”

“够了,祐希。你对店长什么说话态度!”

须田瞪大了眼睛看着祐希和清一。

“那个,你们两个……”

“看看简历就知道了呀,一家人嘛。”

祐希极度不快地代清一回答了。

“我回家的时候,偶然路过这里,看到几个人在恐吓学生。那些人大约二三十岁。这样大白天的店里就发生这种事,看来不向总公司汇报不行。”

“是……嗯,被恐吓的那些孩子呢?”

“爷爷叫他们先走了。都是爷爷在才没闹出事来。”

祐希还是一肚子情绪。店长松了一口气。

“啊,没出大事就好。”

一听到这里,祐希不由得又凶起店长来:

“怎样才叫大事!我爷爷可是被流氓群殴耶!虽然我装着报警把他们吓跑了!”

“祐希,这里没你的事了,回去工作吧。”

清一开口,祐希只能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赌气地跺了跺脚,跑开了。

“不好意思,小孩子没管教好。”

“哪里,他只是太担心爷爷了。我才不好意思,虽然是店长,却那么不可靠……”

“不管怎样,这次算是未遂事件,看来还是要考虑将强店外的巡视才好呢。”

说完,清一向着『电玩地带』的门口走去。须田好意让自己在下雨前回家去,在这里浪费时间就可惜了。

①“清钱”这个说法不知道是不是通用?就是中小学屡见不鲜的不良学生以恐吓等手段对其他(低年级)同学索要零用钱的行为。

“……不行了”

家庭餐馆①的包厢内,须田低着头干巴巴地说道。

“这次的会计,是个精明的人。对于营业额的被抢频度、其它连锁店的数据等都问到了,要是让他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一定会立刻报警的。说不定就是总公司觉得奇怪,才会派他下来的。”

“要是报警,我们也很麻烦啊。”

笑得很无耻的正是那天傍晚在『电玩地带』恐吓学生的三人其中之一。

“……饶了我吧,前辈。我的孩子都快出生了。”

“我们也不希望被警察抓住啊。”

男子吐了一口烟,轻描淡写地说道。

“下次是最后一次了。不过要捞笔大的。”

须田松了口气似地垂下双肩,男子又继续问道:

“我们在你那里要点零钱花花,却遇上一个老头子来捣乱,那个人就是你说的会计吧?”

须田还想挣扎着抵抗,可不一会儿就低下头,

“……是的。”

“真是让人不爽呐。那个让我很不爽的死老头。”

“那个,难道你们……”

“就是那个‘难道’。最后这一票顺便把那老头一点教训。虽然直接干掉也无所谓……”

须田深知眼前的男人在想什么,因此回答颇为谨慎。

那个少年虽然对他爷爷口无遮拦的,但是内心应该还是相当关心他的吧。

“知道那个老头的弱点吗?”

对这个预料中的问题,须田摇了摇头。但是,须田被迫跟在这个男人身边已经十几年了。须田在想什么他一清二楚。须田这个人撒谎的时候,无论怎么盯着一处,目光还是难免会游移。

“说。”

男子也不用做什么粗暴的举动,简简单单一个字就把须田吓到了。须田想起家里的妻子,还有妻子肚子里的宝宝。

年轻的时候须田不会多想什么,就跟着这个男人做些下三滥的事。有点像玩火的感觉。只是当须田想要回到正经的生活轨道上的时候,这个男人可不会轻易让他的棋子跑掉。

如今这些得意忘形地围着这个男人转的家伙们,总有一天也会明白这件事。那些玩火般的恶事,都会被眼前的男人当做把柄仔细地保存下来。

须田的指甲深深掐入大腿,痛苦地说道:

“店里的一个兼职员工……是那个会计的孙子……”

“男的女的?”

女的你们是打算怎样啊。

“男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男人脸上好像划过一丝遗憾的神色。

“嘿,谁让他倒霉和那老头有牵连,断他两三根骨头就放过他吧。”

男人以须田决不敢背叛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他:

“最后一票款子让那个孙子拿来。到时候给我电话。”

说着男人理所当然地留下账单扬长而去。

须田对着桌子干瞪眼,也不知如何是好。桌子忽然咯噔晃了一下。原来是隔壁桌的一个五六十岁的男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立刻弯下腰:

“哎呀,真对不住。”

须田想对这个矮小的老人说“没关系”,可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①定位在老少皆宜的环境、菜单、价格的餐馆。

“……到时候给我电话。”

磁带播放到这里则夫按下了录音机(则夫坚持那是像手指大小的机器)的停止键。

“就是这样,阿清料想的一点不错。”

“话虽如此却让人高兴不起来呐。”

『醉鲸』的专座上正在进行作战会议。清一已经将白天质问须田的那些事向总公司确认过了。『电玩地带』的皋丘店,凭着选址优势,营业额远远超过市内外的其他连锁店,可却不时有丑闻传出。

由于账目不合的理由总是失盗,总公司也开始怀疑是否有人借失盗之名私吞了营业收入——

实际上确实是失盗——“抢劫”更为准确。只是,店长被犯人威胁,对他们的掠劫视而不见而已。店长和犯人有什么瓜葛清一他们并不清楚。

“那个须田完全被牵着鼻子走。很可能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

“不过阿清,你可要小心那个店长找茬儿。”

“其实有会计师监督的店铺要是不正当的状况频繁发生,上面的人也会追查的。账簿记得乱七八糟应该是故意的。装出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对不想多事的退休员工以失盗来搪塞,这样就能把那些烂帐都消掉。这两年间估计都是这样混过来的。”

“遇上阿清,算他不走运啊。”

扮演侦察兵角色的则夫慢慢地烫着烧酒。

“今天他看到对清钱事件的态度才让我确定的。”

清一继续说道。

“不管他怎么做出慌慌张张的姿态,搞错了游戏中心和卡拉OK店的借口还是很勉强。祐希给他电话时还说马上就来。卡拉OK店转了一圈才赶到,那时间也过于巧合了。一定是看到那些被祐希骗了的人逃跑才赶过来的。”

“他也不想想,真乱斗起来可怎么办哟。要是阿清被打得落花流水。”

“那样的话他肯定会说句‘之后就由店里来处理’之类的,把我和祐希打发了。也许还会从店里的收入里再弄点钱出来当医药费。”

听到这里,重雄的脸色严肃起来:

“祐希怎么办,他们说要折他几根骨头呢。”

“祐希轮夜班的时候保护他就可以了。他们既想抢钱又想打人,时间一定会选在晚上。祐希的轮班表弄清楚了我会再联系你们。虽然游戏中心在离事务所最远、死角又多,是个动手的好地方,不过他们既然是最后一票,就要狠敲须田一笔,一定会挑当日营业额数目大的那天。我们店生意最好的时候是周末前夜的卡拉OK店。保龄球馆可以排除。游戏中心和卡拉OK店两个目标我们分头行动。”

“在那些家伙犯事前报警不行么?作案的策划证据和目击证人我都有哦。”

则夫晃晃面前的录音机。但清一却摇了摇头。

“没用的。仅仅是听录音,就可以看出那个男人根本不在乎吃几天牢饭。一定要给他一点教训,让不敢再来。”

说罢,清一咧嘴一笑。

“让那些放肆的混混睁开眼看看,这地不是可以由他们一手遮天的。就算到了退休年纪,咱们也不是充门面的。”

“他们不知世情,我们就教给他们知。”

重雄豪爽地大笑起来,向厨房的康生又要了一瓶烧酒。

`★

“三大叔”看过祐希的排班表后开始着手埋伏。

正如清一所判断的一样,节假日的前天,特别是周五、周六晚上的卡拉OK店的收入都高很多,可是最初的几个警戒日都平静地过去了。当然预算以外的日子祐希要是有夜班,他们也一样会暗中跟着。这期间也有不少孩子间的纠纷、清钱、醉汉闹事等琐碎的事件,不再赘述。

但是,自清一退休后三个人对节假日的概念还是日愈淡薄起来,成了此次事件的一个盲点。

一日,清一结束了睡前的晚课(练剑)、正在回去的路上,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异样的感觉。只是瞥过一眼檐下,他很快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平时总停在那里的祐希的自行车不在了!

清一把前些日子和长男夫妇的嫌隙抛到脑后,径直奔向二楼门口。匆匆忙忙地按了门铃,对讲机被拿了起来。是贵子:

“祐希吗?”

门铃都按得急急忙忙,正是祐希一贯的做法,所以贵子以为祐希回来了。她继续问道:

“打工结束了吗?”

“贵子!”

“哎……呀,爸爸。”

“祐希去打工了吗?”

“啊,是的……”

“今天应该没有排他的班才是呀!”

“哦,爸爸也是店里的人呢。祐希在那里有没有好好做呢?您等等,我来开门。”

为了全力弥补前日的失态,她一定要好好珍惜这会儿时间。

“不用了,在这里讲就好。祐希今天去打工了?”

“说是忙得要命,店长拜托他去加班……据说会很迟。”

“可是,明天是工作日吧!很迟回来明天怎么上课!”

“不是呀,爸爸。明天是节日哦。”

——遭了!

“祐希几点出去的?”

“7点左右吧……”

“打扰了,谢谢!”

清一丢下这句转身跑下楼。道场的时钟应该已经过了11点。不跟在祐希身边保护他的时候,他都差不多都要练习到这个时间。

“孩子他妈,把我手机拿来。”

清一向屋里喊道。已经换了睡衣的芳江一脸不满地把手机拿了出来。

“自己来拿不就好了。”

“赶时间啦!”

清一生气地吼道,冲出了玄关。晚饭时喝了点酒,他并不敢开车出去。重雄那人更是是不喝不行。他边跑边拨出了则夫的电话。

“怎么了?”

“阿则,喝酒了没?”

“啊,没有呢。”

“把车开出来,在醉鲸集合。祐希被叫去加班了!”

“什么!?明天不是还是工作日么,大半夜的怎么叫他去加班啊!”

“我也疏忽了,明天是节日啊。”

“……是啊!知道了,马上到。”

接着清一又打了电话给重雄,让他换好柔道服在店里等着。

祐希一到店里就忙开了。平时虽然主要是在游戏中心工作,不过卡拉OK店的工作也略懂一些,因此很忙的时候常会被抓来救急。

取预约单,传递订单,打电话,打扫包厢迎接下一批客人……

祐希像停不下的陀螺,连个喘息的机会都没有。果然是假日前的卡拉OK店。

大约到了十一点半,祐希终于能歇一会儿。包厢已经客满,前台等候的客人也都被打发到游戏中心和保龄球馆去消磨时间。

“喂,清田,电话!店长打来的!”

“好的!”

一听到前辈的喊声,祐希立刻跑去接电话。尽管前几天还和须田发生口角,但他并不因此而拖拖拉拉。

“喂,我是清田。”

“啊,清田君。现在那里的营业收入有多少了?”

“请等等。”祐希放下话筒,转头跑去问同在内场负责收款的前辈:

“厄,店长在问现在营业额有多少了?””傍晚的时候算过一次入了库,可从那时到现在客人一刻都没停过。近百万了。快要没有零钱找了。”

哇,厉害。听了都会晕眩的数字。游戏中心比起这里还是小巫见大巫。

祐希回到电话旁汇报道:

“近百万了。零钱也不够了。”

“是嘛。那么清田君,你把那些钱带过来吧?顺便带零钱回去补充。”

游戏中心都是打烊的时候一并将营业收入带回事务所,不过卡拉OK店的营业额实在过于庞大,一日里中途也会回收的吧。

“明白了。”

“记得平时常和你们说的,半路要是遇到什么,视情况丢钱逃跑也没关系。”

“怎么会,这么近的距离。”

“好啦。总之到时你快逃跑就是了。”

“知道了!”

挂了电话,祐希像出纳的前辈打了声招呼:

“店长说要补充零钱顺便把收入带过去。”

“诶——真稀奇呐。”

前辈有些吃惊。

“平时都是打烊的时候才带过去的呀。”

诶?这么说卡拉OK店也和其他地方是一样的啦。祐希有些纳闷,不过上头的指示,总要遵守。

“来,那拿去吧。”

前辈放进帆布收款袋里的应该只有成捆的万元钞票,其它币值的可以作为找零,饶是如此袋子还是意外地有分量。祐希把袋子收进员工夹克里,离开了卡拉OK店。

他大步地赶往事务所,就在转开门把的那一瞬间——

旁边闪出一人,堵住了他的嘴巴,祐希连抵抗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拖到事务所僻静阴暗的角落。

难道,真有这种事。

“钱在哪里,钱!”“在衣服里吧。”

“管他,先丢进去再说。”

看样子对方有好几个人,被塞住嘴巴强拖过来时,他瞥到一辆后车门大开的货车,恐怖感顿时袭来。

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逃跑就是了——店长难道知道这件事!?

“——————唔!”

膝盖上传来钻心的疼痛。痛得都要窒息过去。反抗的想法早跑到九霄云外。

反正众寡悬殊——自己一个人,怎样也不可能赢的。只能尽量保存力气保护好自己而已。

我会被他们怎么样。——会被杀掉吗。只是为了一百万?

“不用担心,不会杀了你的。只是给你个苦头吃吃而已。”

“钱……钱的话……”

给你们啊。

祐希的话却被无情地打断:

“钱自然要拿走。只是你也要修理一下。”

为什么!我做过什么吗!?令他们这么怀恨在心!?

货车门滑开,后部的坐席渐渐逼近。

“喝啊——”

只见一道白色残影窜入。

那白影一跃而起,拖着祐希的其中一个混混还来不及吭一声便被踹飞了,而那道白影则轻快地着地。是个穿着柔道服的爷爷。

“好好给我记着,我的踢技。”

声音洪大豪爽。祐希记得,那是爷爷的朋友,开酒屋的……

那位爷爷,又一把抓过推着祐希的另一个人,来了一记漂亮的背负投——在触到到柏油地面的瞬间,坠势骤停,然后才才把人丢到地上。

而另一个抓着祐希的混混似乎是脸上吃了一拳。自动放开了祐希的手,呻吟着蹲了下去。

出拳的人站到祐希前面,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熟悉的剑道服裤,还有竹刀。

“爷爷……”

清一没有应他,连头也没回。祐希只能在斜后方看着他那精悍的,至今依然精悍的侧脸。

“后面就交给你了,阿则”

“交给我吧。”

祐希回头一看,是一位比自己还矮小许多的老者。

这时他才注意到他们已经陷入了被包围的境地。

“交给你这种小不点老头啊?”

流氓们大笑起来,其中一人毫无防备地欺近了矮小的老者。那老者忽然双手交叉伸入披着的外套里,不知拿了什么出来。

大意的男人瞬时成了老者左手的饵料——是震撼枪①。

男人惨叫了一声倒了下去,周围顿时混乱起来。

“别叫老头——叫大叔!”

这个小个子老者,毋庸置疑,也是清一的朋友了。

象棒子一样直挺挺地倒下的男人被他轻而易举地一脚踹开。

“这可不是市面上卖的那种货色哦。我可是吃这一行的,不是自己再改造的东西可没意思。被我左手碰到,没一通宵是回不过神的。这边也是哦。”

他说的是握在右手的手枪。当然,一定是模型吧。

小个子的大叔迅速地向那些站着的男人连射。手腕处横过一道光芒逼近了他们。

仅仅是这样,那些男人却顺序地哀嚎起来——毫无例外地,每个人都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就算有些老花,这个距离也不是打不到你们的眼珠子。给你们提个醒。它的威力你们是自己体验过了的。再傻傻地乱来成了独眼龙就是你们自找的了。”

右手远距离攻击,近距离攻击则是左手。

矮小归矮小,还真是个无敌的后卫。

与此同时,前锋也开始动作了。

“啪”的一声脆响,是祐希再熟悉不过的竹刀声。受它的吸引,祐希又转回头去,望向前锋。

清一的背影和在最后一次在道场见到并无区别。站姿凛凛,拔刀之术使出的瞬间有如飞燕,擒拿的时候犹如猛禽。练习和比赛时鲜少使用的刺击这时候完全没有顾虑,所以若是用木刀一定会出人命的。

即使是竹刀对于没有防具的普通人来说也是疼痛难忍的。混混们抓不住清一的节奏,却还像飞蛾扑火般靠近,结果只有挨打或挨刺的份了。被打倒的那些人一时半会都爬不起来。

另一边柔道大叔接连不断地使出先前那招点到即止的背负投,不一会儿厌倦了这种技巧精密的招数,他开始胡乱地将他们随意投掷出去。

“反正你们也招架不住吧。要是把你们摔到柏油路上绝对再站不起来。”

他玩心大起,身为柔道家却不断用着跃踢与上段踢。踢技等本该属于拳术的范畴。

没多久,对方全员都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呻吟,清一抓起其中一人的衣领。

那个男人祐希还记得。前几日包围清一的几个混混当中就有他。

“勒索店长的就是你吧。”

“是又怎样”

面对还在虚张声势的男人,清一冷静地继续问道:

“你待兄弟倒是很在行嘛,哪个组的?”

清一报上了一个在当地无人不知的暴力集团的名字,对方立刻变色:

“什,什么……你们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男人的声音里已经夹杂着恐慌了。

“好了。今天的事先放过你。我也不会去跟上面说。不过,你勒索的可是『电玩地带』的店长。你可知『电玩地带』是本地建筑业龙头,毛利建设名下的公司?作为本地的总承包商,为了事业能顺利发展和黑道上有些往来也是必须。”

“特别是对应暴力法方面,比较大的组也都改换了不动产的招牌。”

柔道家像是戏弄一般补充道:

“建筑业和不动产,是即使嫌麻烦也得搞好关系的伙伴关系,你懂吗?”

“正是如此。所以毛利建设和他们并不是毫无往来。也就是说,要是毛利社长因为你皱一下眉头,你在本町就算毫无立足之地了。那样的话你可是够可怜的了,所以才问你是哪个组的。知道你是哪个组的,也好帮你讨讨情。说吧,哪个组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的靠山来头不小吧?”

清一始终以淡淡的语气说道,拎着男人的衣领的手一松开,男人立刻跪了下去。

“对不起!我再也不会对您孙子动手了!店里也不会了!”

“店长须田呢?”

“是,不会了!””可是还是立个字据的好,就告诉我们你是哪个组的吧”

柔道家哧哧地笑出来。

“好啦,也可以饶了他了。我知道你其实并没有什么靠山的,是吧。”

“是!什么靠山都没有!我,我只是把做学生时一起混的兄弟集合起来而已,包括哪些想抽身的——须田也是只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以后还是给我小心点。上面最讨厌的就是像你们这样的家伙。从暴力法以来,他们对身着打扮几乎到了神经质的地步。像你们这样穿着,让人辨不出是不是道上的人,要是给他们发现了,可不是简单能了事的。到时候看他们的心情把你们埋尸深山、石沉大海、贩卖脏器、驱逐出境再不然让你们做替死鬼,可没你们选择的余地。”

“最好我们从事物所出来的时候你们已经不在了”,清一丢下这话的时候,男人的头仍磕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这是什么演古装剧的展开。你们是在出示金牌还是令箭吗?祐希呆立一旁,直到他背后的小个子大叔推了推他:”走吧,祐希。“

刚刚还一副穷凶恶极的模样,不知什么时候把武器收了起来,又变回朴素随和的大叔。

这家伙也很恐怖啊,祐希暗暗想着,一边踩过那些倒得横七竖八的混混们,追上清一他们。

在事务所前,清一让祐希把钱袋交给他。

完全没有反抗的余地,祐希干脆地交上了袋子。”你打算怎么办?“

面对清一的询问,祐希摸不着头脑:”什么怎么办?“”只说条件。店长受那些家伙勒索,一直对他们的恐吓视而不见。总公司说了,这次的事件能解决的话,先前的事也不计较。但如果被害者不服的话,公司会解雇他。店长虽然是被人勒索,但眼睁睁地看你入虎口却不闻不问。这种情况下你就是受害者。“”还有一点,店长的太太,好像快要生了。“

小个子的大叔补了一句。柔道大叔接着说:”但是,他家的事和你又没关系。如果我们没赶上,他们会断你两三根肋骨,按他们的打算的话。不过我看那人数,说不定是要你的小命呢。而且那店长被敲诈的时候可一点没反抗。“

于是小个子大叔从上衣里拿出USB接口的录音笔,把店长受迫的始末重放了一遍。

你自己裁决吧——三大叔说道。

祐希不由得垂下头,视线落在了脚上。总是亲切随和又受店员喜爱的店长。

但是,在对清一心存报复的男子面前他轻易地就把自己出卖了。

不过,他家里还有妻子和快要出生的宝宝。

可是,我可是命悬一线啊。

好了。总之到时你快逃跑就是了。

店长那种不曾听过的沉重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来。

把百万钞票——游戏中心一日也赚不到的金额——丢掉快跑。

店长对勒索没有反抗。

心里的罪恶感一定让他很焦虑吧。这种煎熬并是言语能表达的。

确实他只顾虑到自己,但对于祐希他不能说是不担心的。从录音里那苦涩低沉的声音不难听出来。

“缓……缓期执行,虽然是有罪,在他还是店长的期间内就暂缓执行。……就这样。再有下次,斩立决!”

“这样就可以了吗?”

面对清一最后的确认,祐希又补充了一句:

“还有,小时工资给我涨100元。精神损失费。”

大叔们哈哈大笑起来。

清一把手搭到祐希的脑袋上,

“你就先回店里去吧。阿则,送送他吧。”

说罢,清一上了店长室所在的二楼。

他们两个究竟说了什么,祐希不得而知。

只是再次见到店长的时候,他眼眶红红的,向他低了一下头。什么也没说。

那个月领工资的时候,祐希的小时工资涨了一百元。里面还夹了一张字条。

“对不起。谢谢你。从今往后能够幸福地生活下去了。”

店长被那个男人牵制着,一直都很艰辛吧。听说在来到这家店以前,一直辗转,不断地换工作。一定是无论工作换到哪里,那个男人都如鬼魅一般不肯放过他。而他也只有不停地逃跑。虽然也算是自作自受。

懂得浪子回头的他本该很幸福才是,可是过去的错误却成了他如今的枷锁。

但是,将这枷锁切断的——不只是店长的,还有其他许许多多人的——不是祐希,而是三位大叔们。

“爷~”

某个周末的午后,祐希很稀罕地忽然跑到楼下来。清一正在廊下剪指甲。

“这个给你。”

祐希递出手里拎的纸袋。

“干嘛,是什么东西?”

“我妈在爷爷的生日上给了那么没品位的东西,我来替她善后。”

清一在祐希的催促之下打开了纸袋,里面是一些以深红,苔绿为主的颜色素雅的长袖衬衫。

“嫌太红,看看这些怎么样。”

“这些对我来说太花哨了吧。”

“才没那种事呢。关键在于穿法,穿法!听着,不要把扣子扣起来,衣摆绝对不能放到裤子里。里面穿上T恤,外面就用这个代替外衣披上。不要扣扣子,这是最基本

的。非要口上的话,两三个就好,衣摆一定要放在外面。T恤也是。裤子穿浅茶色系棉料长裤或者牛仔裤就可以了。至于鞋子,爷爷你有好几双运动鞋了吧。那就

好。再糊涂也别把配西装的皮鞋穿上。”

“你给我等一下。T恤不放到裤子里,不是凉飕飕的吗。”

“那你就在里面再穿背心好了!之前小个子大叔大骂‘不要叫老头,叫大叔’,可是还不是你们自己穿得象个老头,人家才这样叫的!”

祐希一边说着,一边咚地一声坐到廊下。

“那个很危险的小个子大叔也是。你们老是不管什么衣服统统都把摆塞到裤子里,然后用西装用的皮带把那老鼠一样灰的裤子死死勒紧。单凭这一点至少老十岁!你们身姿都还很结实所以要好好想想如何穿得舒适,退休了还想被人叫大叔的话,就好好往着装上下功夫!不想被叫老头就打扮得时髦些。结果你们从买衣服上就败了。成年地只会买些土里土气颜色灰不溜秋的衣服。现在还有这样的杂志了呢。”

说着,祐希把一起装在袋子里的杂志摊到清一面前,是些中老年男性向的服装杂志。

“看吧,这个老头穿得很鲜艳吧。不过稍微考虑下平衡性,就不会显老了。说起来,你们仨,就属柔道大叔穿得最时尚了。那位大叔平时就是运动衫吧。全是运动服某种程度上也是没品,不过运动服这类衣服是不挑年龄的。显年轻。”

“那拿来搭配的T恤和裤子怎么样的好呢”

“什么都好。不过格子纹的绝对不行,这是铁则你要记住。至于外套那种老鼠色的格子纹的也不行。还有T恤放在外面可以遮住,所以你爱扎皮带就扎着吧。反正爷爷你也只有西装裤用的皮带吧。”

“那你常挂的那个叮叮当当的……”

“钱包链!别叫什么叮叮当当!这是年轻人用的东西,六十的人戴这种东西出去的话会给人当做花痴的老头的!你自重!”

这时芳江路过,看到廊下的爷孙俩,便站在室内朝他们说到:

“哎呀呀,真是稀奇啊,两个人感情那么好。”

“哪有什么好的!”

祐希瞪过眼来。

“现在全店的人都知道爷爷和我在同一个地方上班了!他要是土里土气的丢人的可是我啊!”

“所以说不是我们感情好。”

清一板着脸说道,一边看着杂志:

“这么贵也要买啊”

“笨,哪会有人真的买上面的东西。总额要二十万啊。这只是参考!跟着杂志学些颜色款式的搭配,然后到普通的店里找感觉相似的衣服买啦!懂得搭的话即使不是名牌效果也不会差呀。”

“那这里面我穿起来'不会花痴'的都有哪些呢”

“明明感情就很好嘛”,芳江自言自语地说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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