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帝国领土内四处都飘着同一种颜色的云,就是在丘陵地带看到的那种黑云。天空忘记了蓝色,大地也忘记了绿色,一切都被笼罩在阴暗的色调之中。伴随着离帝都越来越近,那股阴暗也让人感觉愈加浓厚,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多虑了。
“你真正的复仇,从现在才开始。”
(复仇。这个在自己体内从未消失的熟悉词汇,如今听起来竟是这样的生硬冰冷,为什么?)
“不过现在并不是沉浸在悲痛中的时候,你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那种因放弃了自己应做之事而产生的悔恨之情,我怎能不记得。那种无法忍受的感觉,我再清楚不过了。)
(即便如此,后悔却是一种难以摆脱的东西。不管做什么,不管怎么挣扎,在迄今为止的日子里,我都从来没有停止过后悔。)
“人类真的是很麻烦的生物呐。”
话语本身还是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但里面已经不再有辛辣的味道。也不是怜悯,而是和以往有所不同的口吻。凯姆忽然很有兴趣知道红龙在想什么,但并不能推测出之后会怎样。
“那是……!”
凯姆顺着威尔德雷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把椅子。椅子飞翔在空中,而坐在上面的正是那个红眼小孩。
“那个就是天使教会的教主……”
很快,椅子就轻轻松松逃离了凯姆一行的视线,向帝都的方位飞去。
但前往帝都的并不只是红眼小孩。跟在其后面的,还有一个巨大的黑影。
“那家伙也……!”
黑龙的飞行有如疾风之势,其背上的人更是令凯姆瞠目结舌。那是怀抱着芙丽叶尸体的尤巴鲁特,他的目的可谓一目了然,无非就是打算利用再生之卵让芙丽叶复活。
“追上去。”
红龙扑扇的双翼呼呼作响,黑龙的速度太快了,若是一心想要逃走,应该是不会再回头的。但黑龙在空中突然来了个急转身。
——又来妨碍我了吗!
青白色的火焰源源不断地袭来,红龙一边躲闪,一边静静地开口。
——你想干什么?
——还用问吗?当然是让芙丽叶复活利用再生之卵创造奇迹。
尤巴鲁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果然还是没能脱离疯狂的状态么?凯姆不由觉得心一沉。
——不会发生的事才称作奇迹,你那样做没用的。
——骗、骗人。我不相信!我才不相信!
凯姆想起了在听说精灵之村遭全灭时的尤巴鲁特。从那以后他并没有经历很多事,怎么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呢?不仅仅是尤巴鲁特,还有自己、自己身边的人们,以及这个世界。
——你就没为今后的世界想过吗?
红龙的质问换来的是又一团青白色火焰,恼羞成怒的尤巴鲁特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似地重复着“我不相信”。
——我有芙丽叶就够了。没有芙丽叶的世界,随便怎样都好。
——渐渐沉溺的人只注意到大海的深度,却不知其广大……
凯姆明白红龙想说什么,这次不刺激一下尤巴鲁特是不行的了。
——就算是你,也想让芙丽叶复活的吧?不是吗?路就在眼前,你却转身离开?
想再见芙丽叶一面,凯姆心里也有这样的想法,但再生之卵能帮他实现这个愿望吗?现在已经没有一件事能让他相信。以前,红龙曾说再生之卵是“人类为迎合自己而歪曲出来的神话”,这句话一直让他耿耿于怀。红龙说话的确总是很讽刺,但它从来没有撒过谎。
——是吗。你对芙丽叶的爱,充其量也就这点程度啊,那么,是我赢了。
尤巴鲁特发出了尖锐的笑声。
——我很强!我是强者!我能行!
这笑声和叫喊在凯姆看来,充分证明曾经的好友已完全陷入了疯狂的深渊。
——已经……可以了吗?
(嗯,我知道。)
红色的火焰沿直线飞出。目标不是黑色双冀,而是黑龙的胸部。
——我……
黑龙的双翼渐渐失去了力气,两次,三次……红色的火焰穿透了它黑色的鳞。不一会儿,黑色双冀完全停止了动作,不断下坠的尤巴鲁特,抱着芙丽叶尸体的手也还是没有丝毫放松。
红龙追逐着尤巴鲁特开始降落。他们现在必须尽快抓住天使教会的教主,虽然很清楚这一点,但是……凯姆第一次想要感谢红龙的“多管闲事”。
尽管从高空坠到了地面上,但身为契约者的尤巴鲁特还有呼吸。只是他的脸色已经如同死人,看来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
“芙丽叶……芙丽叶?”
不知是失去了视力,还是身体无法动弹尤巴鲁特就这么躺着,只伸出手去慌忙寻找芙丽叶。不知不觉之间,红色的眼珠也恢复了原样。
“在……哪里……?”
虽然不知道尤巴鲁特看不看得见,但凯姆还是点了点头,将躺在旁边的芙丽叶的手放进他的手心里。
“啊啊……好幸福……”
尤巴鲁特级缓闭上了眼睛,至死都紧紧握着芙丽叶的手。
三人曾片刻不离地在一起。接着两人和一人分别,不久三人都落得身心疲惫。然后现在,又是两人和一人,而且是生死相隔。
“走吧,得去追教主了。”
(说得也是。对不起……谢谢。)
伴随着红龙的吼叫声,凯姆在心中对死者作出最后的告别,同时骑上了红龙的背。
帝都周边呈现出一派异样的情景。陆地上大量怪物群集,空中则布满了妖鸟、妖精及精灵等。双方正你争我夺,上演着一幅狂乱的厮杀场面。飞行者一方的血肉,时不时洒落在陆地上的尸骸堆里。
——这里已经不是人类能居住的地方了。不,即便是这以外的地方,也会立刻变成这副模样吧。
——发生什么事了?这些家伙到底……?
——被再生之卵引来的一群家伙,所有的生物全都往同一个地方来了。
红龙用火焰消灭了阻挡去路的妖鸟群。这时威尔德雷叹着气嘟哝道:
——封印解除后出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么……
所有的封印解除以后,世界定会大乱。威尔德雷以前曾这么说过。但就算是他,也预料不到会是如此的惨不忍睹吧。
——按照神话里的说法,通过进入再生之卵,人类将开辟出崭新的道路……
(经历了这么惨烈的杀戮后开辟的新路,真的会存在吗?流了这么多血而诞生的再生之卵,真的能带来希望吗?)
——我只说一次,仔细听好。
红龙的声音忽然充满了威严。
——想让人类继续生存下去的话,绝对不要进入卵内。
(为什么?为了开辟新路,不是需要进入卵内吗?)
红龙没有再多说什么,只顾沉默地吐着火焰。向帝都的方向飞去。
(果然……)
凯姆在心中默念了一声。再生之卵创造的未来根本就不存在希望。那样的话,帝国军、天使教会的教主到底在想什么呢?是想把全世界的人类当作自己的旅伴、带着他们共同奔赴灭亡?还是只是错误地认为这就是最好的一条路?
——想生还的话,就不要被牵扯上任何事物。
(不能再多告诉我一些事吗?人类进入卵内后会怎么样?我想知道。封印是什么?再生之卵又是什么?)
但凯姆并没得到这一连串问题的答案,红龙的回答只是……“相信自己”。
——即便是那个只相信复仇的自己。
不久,视野下方的风景开始有了变化。一改郁郁葱葱的森林及荒地,四角形的建筑陆续映入眼底。不过,它们全都处于坍塌的状态,没有一处是保留完好的。目睹沿途街道的景象,与其将这里称之为帝都,倒不如说这是一座废都。
——这就是帝国的大本营?这种地方怎么能住人?
威尔德雷讶异地喃喃自语。别说人类的气息了,这里连一棵草都没长,有的只是非人类的气味和死尸的恶臭。就在像这样往下俯视的当头,还能听见有建筑发出巨响而崩塌的声音。
(那个红眼小孩想在这种废墟之地做什么?不,说起来,再生之卵什么的会在这种地方诞生吗?)
——这沉淀的空气,连我都开始有点颤抖起来了。
但实际上红龙并没有表现出颤抖的样子,它慢慢转头来回巡视着。空中和陆地上依然是非人类生物们的纷争世界,既然它们聚集到了这里,说明再生之卵的确会诞生在这个废墟之地吧。
不一会儿,前方的天空开始发红,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大片火焰在天空燃烧一样。但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红色的雾霭中渐渐浮现出了某种物体的轮廓。
——塔?
这里应该就是帝都的中心地带了。一座巨塔耸立在红雾中。虽然已经离了那么远,但也能感到一股诡异的气息扑面而来。恐怕那个红眼小孩就在里面。
——那个雾……耍了点小花招。
红雾里张着覆盖塔全身的结界,从空中的飞行者一方与其保持着相当的距离来看,可知那力量有多么的强大。只能暂时先降落了,红雾的效力似乎还波及不到陆地上,只见塔的周围聚集着一大群怪物。不敢说那样会比较容易,但只有从下面才能侵入内部。
红龙朝地面吐了一团火焰,原本密集得根本无法看清的怪物,转瞬之间便化作了尘土。而就在红龙正要着地的时候,一个宽大的影子如同要吞没一切似地笼罩了地面。红龙抬起头一看,顿时愣在了那里。
——传说……出现了。
凯姆也仰起头,看到空中有一对巨大的翅膀,以及比红龙整整大一倍,颜色发暗的身躯。
“古……龙?竟然真的存在!”
威尔德雷惊叫了一声。古龙,属于古时的龙。在史书及古文书上也只有少许记载其存在一直是个谜。
想必古龙和其他生物一样,也是被再生之卵引来的吧。它的咆哮不仅撼动了周围的空气,连大地都被震得发出了呜叫。阻碍古龙去向的妖鸟和妖精,全都七零八落地坠了下来。
(看来不首先打倒它的话,是无法安心登上塔的。)
凯姆再次骑上了红龙的背,但红龙就那样合上了双翼,动也没动一下。
——我做不到。
古龙又开始吼了,倾斜的建筑接二连三地应声坍塌。
——和神圣的古龙战斗……我实在是……
(我不知道什么传说或神圣,那就是敌人,难道不对吗?)
红龙没有回答。折叠的双翼有些不自然的发硬。是在颤抖吗?不会吧?对它来说,这种事……
咆哮产生了回声,凯姆感到红龙的身体明显哆嗦了一下,继而变得僵硬起来。果然没错,它是在害怕,在面对一股未知但的确凌驾子自己之上的力量的情况下。
只因迄今为止都展现出了无比强大的能力,所以凯姆深信红龙并不会像人类一样脆弱,何况是心怀恐惧和胆怯。
不对。如果红龙的心和人类的性质完全不同,那它怎么能够理解自己在双亲的仇和朋友之间摇摆不定的心情?还有在离开石山谷时对塞雷表现出的温柔,那是只有了解自己弱小之处的人才会有的举动。
凯姆叹了一口气,以手臂环上红龙的脖子抱住了它。感到手臂上传来微微的颤抖。
“放、放开!”
红龙突然惊慌失措地大叫了一声。
“就算对我表示关心也……真是的,你好奇怪。”
总觉得它这招牌式的毒舌语气有点不对劲。紧接着,红龙呼啦一下张开了双翼。
“不管是传说、神还是善恶都没关系,异想天开的笨蛋。”
红龙蹬着地面飞上了天空,双翼已寻不着一丝迷惑,笔直地向古龙冲了过去。
——伟大的古龙啊,后悔遇上像我们这样的傻瓜吧!
从地上看,古龙的身躯要比红龙大上足足一圈,但到了上空接近它以后,凯姆才发现实际的古龙比这更为巨大。还是说,是自己畏惧的心导致对手看起来比实际更大了呢……
不过,畏惧的并不只是自己一个人。红龙的心中也同样怀着恐惧、但即便如此,它仍然决定去面对对方。
古龙用力弯曲了一下巨大的身躯,从好似大地裂缝的口中吐出一团雪白的冷气,动作却稍显迟钝。红龙轻而易举地回避了冷气,并以火焰反击。来不及逃走的妖鸟们要么冻结,要么被烧得焦黑一片后纷纷掉落。
冷气再度袭击而来。尽管红龙已是在足够的距离之外采取回避,但仍感觉像是在暴风雪中战斗一样。要是被直接击中,身体一定会在瞬间冻结掉。
——向古龙挑战,果然只是愚蠢的行为么……
红龙有些示弱地呢喃道。那无论遭到多少次火焰攻击都纹丝不动的双翼,永远也吐不完的冷气,它明白自己很难有胜算,而这同时也是凯姆的想法。这种滋味他已经在过去尝到好多次了。
(但就算是这样我也在战斗,一旦停止挥舞手中的剑,死亡就会即刻来临。)
——这就是所谓人类生存的意义吗?愚蠢……真是愚蠢啊。
嘴里说着愚蠢,却感觉不到有嘲笑的语气。红龙大吼一声,火焰伴随着强有力的咆哮一气吐出,对着古龙的方向,一遍又一遍。
凯姆注意到古龙如墙壁一般的双翼微微晃了一下。就算只是个小东西也能在上面挖洞,挖得越来越多,总有一天会塌下,即便是坚如磐石的墙壁。
——你和红龙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是什么驱使红龙做到这个地步?
又惊又怕的威尔德雷寻声问道。
红龙继续吐出火焰,而冷气涌来的间隔则似乎变长了。于是红龙一口气缩短了与古龙的距离,对其使劲吐着火焰。它一边避开冷气,一边继续吐。这一次,古龙的双翼很明显地摇晃起来。
冷气止住了。红龙奔到极近距离再次吐火,只听得古龙发出了一声吼叫。但这不是充满威慑的雄叫,而是更接近悲鸣的声音。在蜂拥而至的火焰中,古龙巨大的双翼不断挣扎,进而来回翻滚。而它每挣扎翻滚一次,向下扇起的暴风便袭向帝都,将其境内一一摧毁。
忽然间,火焰穿透了古龙的左胸,令其双翼终于停止了动作,并开始往下坠落。庞大的身躯重重朝帝都砸去,发出一声犹如地震爆发的巨响。
——我们居然……打败了古龙?
红龙一脸愕然地俯视地面,那横卧在废墟中的巨大尸骸,正是持有生还意志者打破了传说的证明。
——真不敢相信。
(直到最后都不舍弃剑的人才会赢,这是理所当然的。)
——我也变成另一个笨蛋了么。
(恐怕是的。)
凯姆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有什么已经遗忘好久的东西在他的内心渐渐蔓延开来。
——向你道谢,凯姆。我觉得我现在好像已经能超越自己了。
红龙扑扇了一下双翼,向着被红雾所包围的塔前进。
“已经没有比我们更强的了,想活命的话就让开!”
红龙对着周围的一片区域吐出火焰,将怪物尽数烧光,看得一旁的威尔德雷不禁发出了惊叹之声。
——好羡慕红龙和你的羁绊之深……我们之间就从没那样过。
红雾已渐渐近在眼前、红龙在向地面大吐火焰、将怪物一口气消灭完之后,开始徐徐下降。
刚一着地,众人就感到空气比刚才显得更为沉淀了。每个角落都弥漫着如同在温水中步行时才会遇到的湿气和令人不快的臭味。石路上随处可见形状奇特的塌陷和裂纹。环顾四周,每处塌陷的周围都在飘摇一般地晃动。
“这是……?”
“时间差不多了。”
红龙以庄严的声音宣告。
“卵就要诞生了。”
“这就是再生之……”
他们没办法听雷奥纳鲁把话说完,视野前方已变得一片雪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过于耀眼的强光让凯姆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可在关闭的眼睑里侧,却仍清清楚楚地浮现出了一幅光景。
(这是什么!)
芙丽叶在那里,是刚从再生之卵诞生出来的芙丽叶。背上长着雪白的翅膀,身体各处还伸着让人恶心的触手。这个曾是自己妹妹的异形此刻正接连不断地袭击着人类,犹如长鞭的触手朝东跑西窜的人们数次挥下与其抗争的人则不幸被刺穿了身体。白色的翅膀被溅出的血染成了红色,但芙丽叶完全不为所动,肆意飞舞着寻找下一个猎物,空中回荡着她那已不像人类的高亢笑声。而目睹着这一切的凯姆,决定亲手将化为异形的妹妹打倒……
“不要!住手!”
塞雷的喊叫让凯姆恢复了神智。他望了望周围,芙丽叶和仓皇逃窜的人们的身影都不见了。凯姆不禁握紧了拳头,他的掌心里满是汗水。
“红龙它……”
塞雷一边抽泣一边上前紧紧抓住了凯姆。
“凯姆和红龙互相残杀……好可怕。”
塞雷似乎也产生了幻觉,这么说……凯姆连忙把视线转向威尔德雷。
“我看到天使了……天使降临,把陆地……把人类都吃光了……好可怕,那根本不是神之使者的姿态。”
“我看到了奇怪的城镇。”
雷奥纳鲁用手蒙上了双眼。
“巨大的建筑群和巨大的尖塔,灰色的街道,以及炫白的光。那是什么啊?”
本来还想问问亚莉奥修看到了什么,但她只是一个劲地笑。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她也产生了幻觉。
“那到底是……?”
“是即将诞生的再生之卵所为,让人类目睹绝命的场面,让非人类看到繁荣的幻象。你们产生的那些幻觉就是人类灭亡时的情景,也是灭亡方式的可能性之一。”
凯姆终于明白红龙说想让人类继续生存下去的话绝对不要进入卵内的原因了。倘若尤巴鲁特的计划成功,刚才一幕幕情景是会变成现实的。
“如果那就是神话所说的再生之卵……”
“人类总是按自己的喜好歪曲神话。再生之卵?那种东西,原本就不可能存在。”
(被誉为能给世界带来崭新秩序的再生之卵。如果那个不是,那到底什么才是呢?)
“你有想过非人类为什么会袭击人类吗?”
凯姆的提问换来的是红龙的反问,见他回答不上来,红龙仰天缓缓说道:
“神的意志都反映在了人类以外的其他所有生物上,但惟独只有人类要违逆神。”
“违逆神……怎么会……”
威尔德雷急忙想要辩解,却被红龙打断了。
“只遵从自己的意志行动。自负地以为自己能变得比现在更强。不了解神的意志,侮辱神赐予的力量。这不叫违逆叫什么?”
“那是……“
“非人类却遵从神的意志袭击人类,遵从神想要抹杀自己的失败之作的意志。”
(神想要抹杀人类?怎么可能?)
“那只卵就是证据。不管进入卵内的是人类还是非人类,最后都会转生成为残杀人类的东西。那只卵带来的不是世界的再生,而是毁灭。”
尽管觉得难以置信,但在内心深处。凯姆其实已经接受了红龙的观点。要是通过神之手就能为世界带来新秩序的话,为什么又需要将其封印?如果卵带来的是灭亡。一切就迎刃而解了。为了避免神之手所造成的灭亡,人们才对那三个封印严加看守,建立了名为封印女神的人柱。
红龙什么都知道。正因为如此,它才对为通往毁灭之门的卵赋予再生之名、并当成神话广为传诵的愚蠢人类嗤之以鼻。
“如果那只卵是为了抹杀人类而存在的,那天使教会又……”
“一群狂妄自大的人?或者说是神的恶意的反映?我也不清楚。”
“降伏亚人的力量也好,空中要塞也好,都不可能是人类的能力所及。既然是这样,那天使教会是有神庇佑的了?我们在对神刀刃相向吗?”
威尔德雷恐惧得浑身发抖,当场呆坐在地。凯姆则从他身边挤过,向着塔的入口处奔去。
(身后出现什么都无所谓,即便神就是对手也一样。我发誓,要将天使教会一举击溃。我要战斗,直到最后一刻。)
“还来得及!打倒教主,把祭坛的卵封印起来!快一点!”
红龙大叫着。
“等等,我也要去。”
塞雷的声音让凯姆不禁停下了脚步,正要跑过去的塞雷则被雷奥纳鲁制止了。
“不能去,塞雷,你就留在这里……”
“不,我必须去。”
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很难说,才没有工夫去照顾小孩。凯姆正想告诉塞雷他只是个累赘。最好老实待在这儿,塞雷却抢先开了口。
“刚才那个坐着椅子飞走的小孩,是我的妹妹。”
凯姆想起来了。第一次见到那小孩的时候,他就觉得那张脸有些似曾相识。尽管有点儿疑惑于她眼睛的颜色和邪恶的表情,但她长得的确和塞雷很像。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不会错的。”
那个小孩,就是现在他即将去打倒的天使教会教主。
“求求你,也带我去吧。我不会成为累赘的。”
(我不想带你去,那不是个能在保护小孩的同时进行较量的对手。)
“无论如何……都不行么?”
(想来的话随便你来,到时就自己保护自己吧。)
快要哭出来的塞雷终于露出了微笑,尽管妹妹可能会在自己的面前被杀。不,也许会反过来也说不定。塞雷也有可能会被自己的妹妹所杀,被妹妹……
凯姆将徘徊在心中的杂念挥去,转身继续前进。见塞雷紧随其后,亚莉奥修也跟了上去。接着自然是雷奥纳鲁,走在最后的则是威尔德雷。
——凯姆,绝对不要死啊。
凯姆挥了挥手,以此作为对红龙的回答仍然毫不回头地奔跑着。红塔的入口敞开着,
仿佛是在等待他们。
2
“马上,马上……”
玛娜带着陶醉的神情,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比自己还要大的球体。白色球体的轮廓正在迅速变得鲜明起来。一开始只是如热浪般摇曳着,不久便化作白雾,如今则可以很清楚地看出那是个球体了。
当这个球体呈现出特别鲜明的轮廓时,世界就会再生。
“马上……新的世界就开始了。只有被神所爱的人才能得到幸福。”
(新的世界里已经没有塞雷了,已经没有那个从我身边夺走妈妈的可恶塞雷了。)
玛娜放声笑了起来。
(不,塞雷还在也没关系。但是,被妈妈所爱的只有我。塞雷绝对得不到爱,不管做什么都会遭到叱责,不管做什么都会被殴打。然后被丢弃在石山谷,感觉真棒!)
(塞雷最讨厌了。)玛娜喃喃自语着。但似乎这样还不够解气,于是又加了一句:死了就好了。
(独占妈妈,将我赶出去,这些全都是塞雷干的。被扔在石山谷没人管,一定也是因为塞雷的缘故,是塞雷要妈妈那样做的。)
“对不起,我不会再那样做了,不会了不会了!”
(就算那样大叫着,妈妈也没有原谅我。我又没有干坏事,妈妈却不原谅我。)
来到石山谷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突然被撞倒的玛娜沿着满是岩石的斜面滚了下去。凭一个年幼小孩的力量是爬不上去的,即便哭到喉咙嘶哑,仍然没有一个人来接她。
玛娜是个年纪虽小却十分聪明的孩子。她很明白自己目前的处境。以前也曾听大人们讲过,石山谷是个可怕的地方。食物就不用说了,连水都喝不到,而且据说山谷附近还有怪物的巢穴。
之前自己也曾得不到食物,但还从未经历过没水喝。这样一定会比过去痛苦很多倍吧?和在村子里不同,这里没有高雷姆。万一出现了怪物,毫无疑问自己会被杀死的。
蹲在岩阴处的玛娜正陷入面对死亡的恐惧中。她知道照这样下去,如果一直没有人来接她,自己是会死的,绝对不可能活下去。
(人死了的话,会到哪儿去呢?是像一直睡着一样吗?还是全部消失?)
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了母亲的脸。
(就算我死在了这里,妈妈也不会知道。就算我不见了,也一定改变不了什么。塞雷还能够像往常一样吃饭,像往常一样和妈妈说话……难道说,即使没有我也可以吗?没有我的话更好吗?)
突然,一股强烈的憎恶涌上她的心头。但玛娜还理解不到那么深,不知道她是在为自己的存在被否定而愤怒,只觉得无比生气,只希望所有的人都去死。
(讨厌!大家都好讨厌!塞雷、爸爸、男人们都是,除了妈妈以外全都讨厌。以后只要大家都死了就好了。)
玛娜在饥寒交迫中发着抖,并不断地诅咒世界。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被驱逐出这个世界了,消失的不会是世界,而是自己。尽管自己什么坏事也没有干。
夜色越来越浓,周围的空气和地面也逐渐变得像冰一样又冷又硬。玛娜已经连站都站不起来了,只能靠在冰冷的岩石上闭着眼睛,意识渐渐模糊。当什么都无法思考时,死亡便会降临了。
借着那仅存的一点微薄意识,玛娜尽情地憎恨着。憎恨从自己身边夺走母亲的塞雷,一直无视自己的父亲,以及允许了塞雷的存在,却打算抹去自己的存在的世界。
(这样的世界,毁灭了也不错!)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所吞没而消失之时,玛娜听到了一个声音。
(谁?)
声音倏地一下钻进了她的体内。那并不是清晰的语言,也没有一句具体的话,但玛娜很清楚地理解了声音所说的,就这么短短的一瞬间。她理解了一切,如同很早之前那样,这种想法在玛娜体内立刻扎了根。
(我明白了,我服从你的教义。一切都是为了你。)
玛娜这样回答着站了起来,手和脚都诞生了全新的力量。她一个人走在黑暗中,饥饿和寒冷的感觉都无影无踪。大概是害怕寄居在她体内的强大力量,栖息在石山谷的悝物也没有向她发动攻击。
也不知走了多远,东边的天空不久变得明亮起来。在拂晓的光芒中,玛娜对着天空伸出了手,这时一团红色的光包围了她,带她离开了这个地方,目的地便是天使教会。从那一天起,玛娜成为了教主,众多的祭司和士兵都归她率领。然后,得到玛娜这个“神之器”的天使教会和帝国军,得以迅速地扩大了势力。
对于不被任何人所爱、没有得到任何人关心的玛娜来说,相信神的爱,实践神之教义的生活是幸福的,还可以得到自己喜欢的食物和玩具。不管怎么说,这里的大人们都跟玛娜有着相同的眼睛。被妈妈唾弃为不吉利,血色的眼珠颜色,在这里却是理所当然的。不仅如此,红色的双瞳还是忠实于神的证据,是为了获得神之爱而不可或缺的资格。
(所以我才被神选中,因为我生来就拥有红色的双瞳。妈妈她什么都不知道呢……)
天使教会才是自己应该留下来的地方玛娜觉悟了。过去的生活只是个错误。
神借玛娜之口传达了很多话,并下达了若干命令。玛娜相信,就这样忠诚地侍奉神、接受神的爱于一身的话,总有一天能够收获母爱。对于下令歼灭国家、烧毁村庄这样的事,她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她行使强大的力量、痛揭人心,将别人的情感和意识抽离出去,也是基于神的意志所做出的行为。
「过去的世界是堕落的世界。过去的人们也都是一群恶人。」
对如此相信着的玛娜而言,无论破坏或杀戮都是正义的。玛娜一心梦想着一个崭新的世界,那里有温柔的母亲,有充满爱的生活在等着她……
“马上,马上……”
围绕着再生之卵,玛娜载歌载舞。
(我是被神所爱的孩子,我是对的。我……一定能得到妈妈的爱,妈妈……)
不知不觉,玛娜用“神之声”笑了起来。此时此刻,在她体内的神之声开始愈加强烈,且越来越大。她感到神一直就存在于自己的体内,还有哪些部分属于自己,也已经不知道了。总觉得不知在什么时候,自己就会和神融为一体,进而消失…
(我是被神所爱的。既然被爱,我就会和神融为一体。即使我不再是我,神也会代替我……所以我……我……)
与此同时,白色的球体似乎又露出了少许轮廓……
3
塔的内部整个就是螺旋上升的台阶,因为结界的缘故,红龙的声音已经完全听不到了。不仅如此,连他们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也似乎很遥远。而攀登得越高,空气也变得越来越混浊,充满了一种足以歪曲视野的重量感。
——还是不要离得太远比较好,听不到彼此的声音就麻烦了,虽然不用担心会走散。
只要沿着台阶一个劲儿地向上爬就行了,真庆幸它没有采用要塞内部那样复杂的构造。
正如他们想像,在螺旋台阶途中也出现了前来攻击的帝国士兵,但数量绝对不算多。即便是帝国,靠那点残留的兵力也已经无法布满这座巨塔了吧。
——一旦卵孵化出来,那个幻觉就会变成现实吗?
(总之有那种可能性,也有可能还不止,或许我们会迎来更可怕的灭亡。)
——那幅情景如果是基于神的意志实现的,那我一直以来奉上的祈祷到底算什么?
对神官长威尔德雷来说真相是残酷的但对自己来说却反而是福音——凯姆心想至少,芙丽叶承受的痛苦没有白费,芙丽叶挺身守护了这个世界,顶着神的恶意。这一事实是他心中仅存的一点安慰。
而且,他也终于知道了自己应该报复的对象是谁。以被造者的身分违逆造物主,大概是很愚蠢的一件事,或许也根本无法战胜。但他还是愿意相信,直到最后都不放弃剑的人会赢。
不记得已经爬了多高。空气变得更加沉重了。视野开始出现奇怪的扭曲,映入眼中的一切事物都显得那么别扭,而且失去了色彩。脚下的台阶呈现出重影,虽然知道那是错觉,但也总觉得一踏足就会踩空,动作遂因此变得迟缓了不少。
仿佛梦到了那个被迫逐的情景,凯姆的脚步满是沉重和焦躁。明明已经拼命在跑了,却好像一步也没跑出去。
——这是结界的力量吗?还是……卵的?
不管怎样,总之肯定不是人的力量。如果是人力所为,那也太可怕了。
就连本应富有规律的脚步声,此刻也像在水中听到的那样渐行渐远。这里真的是塔吗?再过一会儿,他们自己会不会也沉到水底下去了呢……?
即便如此还是要前进,哪怕只是一丁点也要往上爬。只要脚步永不停歇,最后总会到达顶层的。自己是在攀登台阶还是单纯地在挣扎,他已经不知道了。只觉得漫长的时光正从他眼前不断流过。
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脚步声已经恢复正常的频率了,视野的扭曲也消失了。空气依然混浊,但已经感觉不到那种挥之不去的沉重了。面前已不再有台阶,他到达了顶层。
顶层是一个宽敞的空间,有着高高的天花板,地面的铺路石好似血一样红。这个大厅的每个角落都一览无遗,视线前方是一个孤零零的回形物体,以及在它周围跳舞的一个娇小身影。那身影伸开双臂,围着卵尽情地舞动着。
“玛娜!”
(众人还没来得及制止,塞雷便一个箭步冲了上去。)
“是我啊!我是塞雷啊!”
娇小身影的动作停止了。
“塞……雷?妈妈……”
玛娜突然颓丧地跪了下来。
“妈……妈……”
玛娜仍跪在地上,用双手抱住了头。
“振作点,玛娜!妈妈已经……死了。”
“妈妈……死了……?”
玛娜的双臂随之无力地垂下,塞雷连忙跑过去,想把手放在她肩上。但就在这一瞬间,一道绽开的光将塞雷的身体轰飞了。
“天使笑了。”
那双红色的眼睛里忽闪着异样的光彩一旁的雷奥纳鲁则把塞雷扶了起来。
“天使笑了……天使笑了……天使笑了……”
不知不觉之间,玛娜的声音变成了非小孩子的粗大嗓音。能感觉到她那娇小的身体内部充斥着强烈的憎恨和疯狂,似是将要喷涌而出。
“这么一个小孩哪来……如此强烈的憎恨?”
这就是神对人类的憎恨吗?正因为对霸占了母爱的哥哥满怀强烈的憎恨,所以才得以容纳了神的憎恨?
“封印一经解除,如今万物皆已无用。人类啊。就让汝等亲历万物皆无用的事实吧。”
“玛娜!”
玛娜对塞雷的呼喊充耳不闻,用混合着粗大嗓音和小孩子声线的两种声音大笑起来。
“玛娜……为什么……”
凯姆拔剑出鞘,只要打倒这家伙将卵封印起来,就还来得及。在那个幻觉中,自己是想亲手杀掉芙丽叶的。虽然已经知道那不是妹妹,但仍然能感觉到那种切肤之痛,杀掉玛娜的话。塞雷也会尝到相同的痛苦滋味吧……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
但即便如此,为了能继续活下去……
就在凯姆挥剑的一刹那,玛娜周围的地面膨胀了起来。红色的铺路石一块一块地膨胀着,并迅速变咸了可怕的黑色。
“塞雷!快退下!”
雷奥纳鲁大叫一声,对着塞雷的后背推了一把。只见铺路石幻化成无数的幽灵士兵,密密麻麻地将玛娜团团围住。这个数量可远远大于一行人在丘陵地带战斗时遇到的那些,更糟的是,这里还没有能以一脚解决若干个士兵的高雷姆。
(塞雷和威尔德雷躲到台阶下面去!)
毫无疑问,自己很快就要进行一场苦战。即使有高雷姆在,要对付这些敌人也依然很棘手。何况对方的数量是如此密集。自己真的能将他们全部打倒吗?
——凯姆,还记得和我的约定吗?绝对不要死啊。
他好像听见了红龙的声音,在有结界阻隔,理应传不到这里的情况下。
使出浑身的力气,凯姆一剑切碎了面前一个敌人握剑的右臂,并连同盾牌一起砍掉了其左臂。想绕到他身后偷袭的士兵则被剑尖止住了动作,随即人头落地。
(绝对不要死,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活下去。)
突然,从身后传来了一声悲呜。尽管无法转身加以确认,但多半是威尔德雷和塞雷的退路被截断了。一定是台阶周围也出现了幽灵士兵。
(自己保护好自己!)
这种时候别说出手相助,就连想在原地活动一下都似乎很困难。稍微一个疏忽,凯姆自己也会很危险。比起丘陵地带那些由熔化的铠甲变化而成的幽灵士兵,这里的幽灵士兵形态更为完整。动作也更为敏捷。
自己已经在不顾一切地砍杀了,但幽灵士兵的数量却一点儿也不见减少。聚集在玛娜周围的幽灵士兵。从自己身后步步逼近的幽灵士兵……以己方的人数来对付这么多的敌人,本身就是一种莽撞的行为。
手臂渐渐感到了倦意,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凯姆正无力地想着,这时又听见了一声尖叫。这回是亚莉奥修,只见她一边举剑挥向幽灵士兵,一边摇摇晃晃地前进着。
(这个笨蛋……!你在干什么!快回去!)
亚莉奥修张开双臂奔向玛娜,手里已经丢弃了剑。
——我在找你……一直在找你啊。终于找到你了。
她的眼里似乎已经看不到幽灵士兵了。
——好了,到妈妈这里来。
幽灵士兵开始向亚莉奥修实施攻击。
——你很害怕吧。不过已经没事了。
就在亚莉奥修用满怀幸福的声音喊出一个陌生名字的瞬间,数把剑齐齐刺穿了她的身体。
——已经……没……事了……
与幽灵士兵激战中的凯姆目睹了这一切。亚莉奥修的血激起一股飞沬袭向幽灵士兵。蕴藏着反弹魔力的精灵之血将周围的幽灵士兵溶了个干干净净。
与此同时,空中响起了水火爆裂的声音,萨拉曼达和温蒂妮的生命也伴随着众多幽灵士兵的消失而结束了。
——原来是这样啊,这些散发着恶心臭味的人……
雷奥纳鲁喃咕了一声,接着朝凯姆的身后跑去。
——凯姆,教主就任你处置了。
(喂,你想干什么……)
凯姆好不容易问了一声,却见雷奥纳鲁挥剑奋力挡回了敌人从左右两边刺过来的剑。不,不用问也知道,他是想做和亚莉奥修同样的事。
“不要啊!不要,我已经不想再看到有人死了!”
“塞雷,不用担心。你的味道很好闻……没事的,我不会死。”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凯姆觉得自己永远也无法和这个男人达到互相理解,要不是因为他是契约者,自己也绝对不会让他同行。然而他们还是共同经历了战斗,虽然想法不同,但面对的都是相同的敌人。
他们是同伴。
此时此刻,凯姆是这样认为的。
“喂,笨蛋!你在干什么,这样连我也会死的啊。”
意识到雷奥纳鲁目的的妖精一下子慌了神。
“死了的话,就不能和小塞雷一起玩了哦!我求求你,请活下去,雷奥纳鲁!反正你也怕死,是不是?喂,住手!住手啊!住……”
妖精的叫声停止了。
——希望的破灭无非一死!
雷奥纳鲁感到背上那团绿色的光迸裂了。暴风横扫着周围这一带。转瞬之间,身后幽灵士兵的气息便都消失了。
凯姆则继续对付剩下的幽灵士兵,握剑的手已经麻痹,没有一丝感觉。但现在不能停下来,无论如何他都要打倒教主,将卵再次封印起来。亚莉奥修开了路,雷奥纳鲁从背后实施了掩护,自己只需要前进就好,已经不能回头了。
最后一个士兵终于化为了泥土。或许是因为太疲劳,凯姆觉得手中的剑异常沉重。他迈着已接近蹒跚的步伐径直走向红眼小孩,他要让她以死来偿还对世界犯下的破坏和杀戮之罪。
玛娜向后退着,刚才明明还能感觉到她的满腔恶意,但现在这份软弱又是怎么回事?不、不能被迷惑。她那将塞雷轰飞时的邪恶眼神,大肆揭露芙丽叶内心时的狡猾笑容……这个小孩就是一切事故的元凶。
“住手!求求你……别把我妹妹……”
凯姆没有理会塞雷的哭喊,只是再次握紧了剑。这时,他感到有人静静地拍了一下他的肩,是威尔德雷。
“凯姆,能让我完成神官长的任务吗?我要去封住这个小孩内心的邪恶。”
内心的邪恶,也即是神的恶意。就算满怀愤怒地杀掉玛娜,神的恶意也不一定会同时消失。那样的话……
凯姆点点头,为威尔德雷让出了路。换作以前,自己是绝对听不进别人的话的。但现在,比起报仇雪恨,他更希望能够解决自己身上所背负的一切。
威尔德雷举起法杖,开始咏唱咒语。法杖的顶端渐渐摇晃起来。
“妈……妈……”
玛娜捂着胸口呢喃着。咒语还在继续,威尔德雷的声音比刚才抬高了一度。伴随着呻吟声,玛娜的嘴里流出了一种鲜红色的泥状物质。真不知在如此瘦小的身体里怎么能装下那么多,红泥源源不断地溢出,接着便化作雾气升起,将玛娜的全身包裹了起来。
“人类……还想活下去吗……”
粗大的嗓音不再从玛娜的口中发出,而是在整座塔内回荡着。
“丑陋……好丑陋!”
被红雾包围的玛娜眼看着膨胀了起来,凯姆连忙挡在威尔德雷和塞雷面前护住了他们,但他很快就发现这样做毫无意义。玛娜的身体再继续膨胀的话。即便是巨大的塔也终将被撑破。这里又是顶层,塔一旦发生崩塌,他们根本无处可逃。
玛娜的头已经突破了天花板。柱子被折断了,墙壁和地面也开始大肆龟裂。就在塞雷将他紧紧抱住的那一瞬间,突然一声轰响,脚下已空无一物的三人开始急速向下坠落。只要一只妖精或精灵还活着的话……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凯姆只能在心里暗自祈祷。
(到此为止了么……)
身体正不断下坠。惟一的安慰是剑还在手中。紧接着,伴随着一股轻微的冲击,坠落停止了。
——这点程度就要放弃了吗?蠢货!
回过神来的凯姆,映入其眼中的是红龙的宽阔双翼。看来在塔发生崩塌的同时,结界也消失了。威尔德雷用自己的背护住塞雷也没有白费,多亏如此,红龙才用翅膀同时接住了他们三个。
地面上开始四处山现轮廓模糊的球体,众人在进入塔之前产生幻觉时,其形态还是如同热浪一般。位于塔顶层的那个已经能够看得一清二楚,想必就是它率先孵化,接着位于地面的无数只卵也开始了孵化。
凯姆回头一看,玛娜正飘浮在崩塌的塔的上空。置身红雾之中的她嘴里大喊着,与她的喊声相共鸣,天空和大地都在发生激烈的颤动。
——已经没时间了。我们走!
红龙怒吼着展开了双翼。
“凯姆!不要死啊!”
身后传来塞雷的叫声。拜托一个去打倒自己妹妹的人不要死意味着什么,即便他是小孩也不会不明白。
——玛娜,对不起,对不起。
这声道歉的呢喃,与其说是悲伤,不如说是已做好觉悟之人所表现的坚强。
红龙沿直线飞向上空。那两只红色的眼睛又一次投来了邪恶的视线,不仅仅是膨胀的身体,恶意也在不断膨胀。
红龙吐出了一团火焰,但火刚一触碰到红雾,就在顷刻间消失了。
——果然是这样么。
红龙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并不吃惊。它知道那团红雾本身就是一种强有力的结界,必须先针对这个做点什么。
不经意间,玛娜周围的红雾开始席卷成旋涡,她用力地张开了双臂。仿佛从旋涡中溅出的飞沫,无数的球体诞生了,并同时向凯姆他们袭击过来。红龙急忙一个转身,但想完全避开是不可能的。
(你没事吧?)
凯姆也知道这样问很傻,根本就不用问。自己的左肩此时正因冲击而持续疼痛着。
——你才是,不要太硬撑了。
(互相都在说些没意义的话。)
凯姆在内心苦笑了一下。但这是个不硬撑就战胜不了的对手,而且不战胜她的话,世界就会灭亡。稍微说点这种无意义的话,或许也能多少减轻一下心理负担。
球体再次从红色的旋涡中飞来,这次他们离得足够远,理应不会被击中。谁知球体忽然紧急改变了前进方向,红龙急忙腾空闪避,却被一只球体擦到了侧腹部。顿时,一股揪心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找弱点。纵使那家伙千姿百态,也一定会有弱点。
一心以为能抵挡一切攻击的独眼巨人也有后脑部这个弱点。那些防御越是坚如铁壁的东西,越有致命的弱点。
(那团红色的雾……如果没有它的话。)
就在凯姆思考的当儿,无情的攻击再度降临。球体从红色旋涡中源源不断地诞生出来,即使回避也难逃被紧追不舍的命运……红龙急速将翅膀一斜,趁着这一间隙,凯姆看到了。红雾里张着洞,是被那些球体撕开的痕迹。刚才自己和红龙只专注于搏斗了所以才没有注意到。
不一会儿,结界的表面如水波纹似的恢复了平静。现在岂不是可以从那个洞钻进结界的内部?
红色旋涡的表面开始活动,球体像泡泡一样往上浮了起来。
(向球体冲刺!那里就是突破口!)
——抓好我的背!
红龙迎着无数的球体冲上前去。犹如被钻孔一般的冲击和剧痛向它的全身袭来。凯姆则使劲睁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视野的前方。
(笔直、就这样笔直地冲过去!)
结界上的洞开始一点一点地恢复原状。红龙拖着受伤的双翼一鼓作气飞了进去,并没有被反弹的感觉,他们成功侵入了结界内部。
(喉咙,攻击她的喉咙!)
虽说利用神力变换了姿态,但玛娜原本还是个人类。要说弱点的话。除了左胸就是喉部了。而且若是喉部的话,没有衣物的遮盖会令攻击变得更加有效。
火焰包围了玛娜的衣领,青白色的喉咙任由火焰吞噬。空气剧烈地震荡着,玛娜的惨叫声在此回响。她仰起巨大的头,用手挠自己的喉部。一波接一波的火焰则不断地向她的喉咙扑去。
玛娜呻吟着挥起右手,指尖迸出的光带将火焰弹了回去。白色,或者说是红色的光带顷刻间向结界的内侧一股脑儿灌去。稍微碰到一点,都能感受到它那似是要烧光一切的高温。
红龙穿过光带往上升,抓住机会对准玛娜的喉咙吐火。光带化成长鞭朝它袭击过来夹带着一股炽热击向它的双翼。
——不要害怕,决不要退缩。
(没错,不要害怕,决不要退缩。)
光带的缝隙越来越窄了,自己单是用来回避的力气也没有了,也已经不知道高温和疼痛是什么感觉。
光带冲向红龙的头部,红龙夹带着不知是悲呜还是咆哮的声音喷出了火焰,凯姆甚至感觉到它的尾部也在用力。这时,一道白光冲破了他朦胧的视野,凯姆不禁闭上了双眼。
可是,这一击并没有到来。光带竟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红色的雾渐渐散开。凯姆看到玛娜扭曲的身子一歪,继而向下倒去。
几乎快要坠下的红龙重新调整了姿势。拼命扇动着满是伤痕和被烧焦的双翼朝地面飞去。他们互相都没有说话,只是不顾一切地奔向塔崩塌的地方。
凯姆他们回到地面上的时候,威尔德雷已经快将卵封印进来了。从那么一座巨塔的顶层落下来,卵竟然没有一道伤口,轮廓也比在塔中看到的更加雪白清晰。
而当威尔德雷咏唱咒语结束,卵的轮廓便再度开始模糊,很快消灭无踪,出现在各处的卵也一齐消失了。在千钧一发之际,世界的崩坏终于被遏制住了。
地面上尸横遍野,有人类的,也有非人类的。虽然崩坏得以避免,但这个世界仍然
失去了太多。
“玛娜!”
塞雷惊叫着跑了出来,重重的瓦砾之间,恢复原样的玛娜就倒在那里。
“振作点!玛娜!”
被塞雷抱起的玛娜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眼珠还是红色的。在眨巴了好几下之后,玛娜向四周望去。她很快察觉到是谁扶住了自己,赶紧甩开了塞雷的手。塞雷还想伸手过来,却被她一把推倒在地,玛娜站起来,口中发出咯咯的笑声。
“你们真的很笨哎,好不容易有个再生的机会,居然给放走了。”
一副大人的口气,声音却是扯着嗓子喊出的童音。
“神注视着这一切哦。这可是最后的审判。我们还能够改变,才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机会溜走…”
玛娜神气地挺着胸脯,这副模样跟凯姆第一次见到的塞雷很像。
“我们会得到再生的。不会有任何不安,因为我是被爱着的。”
凯姆默默地握住了剑,既然已经失去了神这个后盾,她就不过是一个孩子,一个有点人性的伶牙利齿的小丫头。不过,她的罪孽并不会因为她只是孩子,以及年龄还小而消失。充斥在自己胸口的这股憎恨也一样。
“你很恨我吧?……那就杀了我。”
(杀了这家伙、我的复仇就结束了吗?这份愤怒和憎恨就会消失吗?)
玛娜一步步走向凯姆,他知道她只是虚张声势。
“我没问题的哦,因为我是被爱着的,被神爱着。被神所爱的小孩也会被妈妈爱,绝对没问题。因为我是被爱着的。”
受到自私的爱憎影响而长大的孩子们——凯姆想起了红龙说过的话。结果便是这样的么……
心中的愤怒和憎恨并没有丝毫减少,但凯姆已经没有杀人的愿望了。既不想原谅她,也不想杀她了。
“杀了我吧!杀吧!快杀啊!我叫你杀啊!”
凯姆放下了剑。
“杀了我吧!不杀的话……我……我今后该怎么办。要是恨我的话就杀了我吧,一口气杀死我!”
泪水从那两只红色的眼睛里流出来,玛娜索性就地跪了下去。
“不要恨我……不要恨我,妈妈。我会去死的,求求你,不要恨我。”
玛娜浑身颤抖,嘴唇哆嗦着吐出断断续续的字句,眼睛已经不再看着凯姆。
(我就是被这种人玩弄了吗?就因为这种人,芙丽叶、尤巴鲁特都死了。)
玛娜站起来搂住了威尔德雷。
“你也可以,请杀了我吧。我求你了,杀了我。”
而威尔德雷只是默不作声地俯视着她。
“杀了我吧,求求你。杀了我,杀了我!”
“凯姆一生都不会原谅你的。”红龙静静地开口了。“以为可以就这么轻易地死去,
真是大错特错。”
听闻此言,玛娜胆怯地往后退了一步。
“一直以来你都做了什么?身为天使教会的教主都干了什么好事?凭你一句话就死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红龙的语气很平静,但也蕴含着切实的愤怒。深知人类是神的失败之作的它,理应轻视人类的它,此刻却是在因人类而愤怒。
“无数的父母失去了子女,子女失去了父母,相爱的人们失去了自己的另一半……得以生还的人只能面对悲剧。你听见了吗?那些生还的人们的叹息,他们的憎恨已经冲着你来了。你将被活着的所有人、被全世界的人憎恨。”
“不要……不要啊……”
玛娜颤抖着使劲摇头。
“你犯下的是绝对得不到饶恕的罪过。只要还有一条命,不,就算没命了,那些生还的人们也不会忘记你的罪过。你就背负着他们的憎恨继续活下去吧,这是你应该接受的惩罚。”
“不要……原谅我……原谅我……”
玛娜扑倒在地大哭起来。
“妈妈!对不起!我不会再那样做了!不会了!”
对遭受着母亲的虐待长大的玛娜来说,这是她承认错误时最为坚决的态度。被别人憎恨和憎恨别人,哭喊着祈求原谅,在她短暂的人生中,学到的东西仅此而已。
“玛娜……不要哭了。”
见塞雷小心翼翼伸手过来,玛娜再一次将其使劲甩开了。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
玛娜背对着塞雷继续哭着,但塞雷仍没有放弃对她伸出手。玛娜甩开,他再伸过去……这对双胞胎,之前就一直是这样相处过来的吗?
渐渐地,玛娜的哭声中开始渗透出一种疯狂。她用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的高亢嗓音不断呼喊着,塞雷的叫声也淹没在了她的呼喊当中。但即便如此,塞雷还是大喊着把手伸向她,眼睛里闪烁着决定和她共同背负罪孽的目光。对塞雷来说,这是他自己的赎罪方式。
红龙默默地看了这对双胞胎一会儿,然后转身面对威尔德雷。
“有适合封印的人吗?”
威尔德雷顿时面露难色:“没有,除非尽快找到新的女神。”
虽说卵已经被消灭了,但如果没有封印女神,卵还会再次出现的。如今他们已了解到,经神之手获得的“再生”不过是一场幻想,封印今后所背负的职责将比过去更为沉重。
“必须再牺牲一个人,我是……名为神官长的死刑执行人。”
威尔德雷自嘲般地说着,然后低下了头。女神的生命太短暂,自从他就职神官长以来,已经亲眼目睹了好几个人的死亡。在俗世的人类当中,他一定也是惟一一个、身为女神的迎接者而对孤独和绝望怀着深深厌恶的人。而且,今后也还是一样……
红龙慢慢地走向凯姆。
“又遇到麻烦了……能给我一点温暖吗?”
凯姆一时没明白它在说什么,明白了话语的意思,也不知道它的意图是什么。他只看到它定定地注视着自己,像是在作什么恳求。
(已经没有敌人了,世界也没有灭亡。还有什么值得恐惧的吗?)
凯姆拘谨地抱住了红龙,并没有感到一丝颤抖,也没有一丝胆怯,只是平静。
“已经……没事了。”
红龙轻轻地离开了他,再次面向威尔德雷。
“对我使用封印吧。我的精神力、生命力,所有的一切都是人类无法比拟的。”
凯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比刚才更搞不明白了,红龙的话总是超乎他的理解能力。
(为什么?为什么要为渺小的人类做到这个地步?)
凯姆感到红龙似乎轻轻地笑了一下。
——那样的一个你,不也是人类吗?
威尔德雷也一脸难以置信地仰望着红龙。
“这种事……真的可以吗?”
红龙看了凯姆一眼,但很快又将视线投到了威尔德雷身上。
“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快点动手吧。”
凯姆目瞪口呆地看着威尔德雷深深地鞠了一躬。他还是不敢相信,在想这是不是幻觉的延续,再生之卵和神的恶意让他产生的幻觉……
就在无计可施,只是呆立在那里的凯姆面前,威尔德雷高高挥起了法杖,嘴里念着凯姆还没听习惯的咒语,长得似乎将持续到永远的咒语。
很快,一团青白色的包围了红龙的身体,红龙小声呻吟着光芒接着化成了螺旋状,将它的身体缠了起来。目睹着这一切,类似的一幅光景在凯姆的脑海里复苏了。那个夜晚,在国境附近的一座小镇上,缠绕着痛苦的芙丽叶的螺旋状光芒,和现在一样。
凯姆朝躺在地上的红龙跑过去,贴身托住了它。一样的,就和那时一样,他什么都没做,什么都做不了。
咏唱的声音渐渐抬高,光芒开始形成纽小的文字,一个一个在红龙的身体上发出烧灼的声响。几股血流了下来,伴随着痛苦的呻吟,红龙的身子不禁扭动起来。
但凯姆无法分担它的痛苦。如果契约对象受伤,自己也会受伤,可现在,就在面前,对方所受的折磨却完全没有传到自己身上来。凯姆终于明白了。封印是在超越人类世界的领域内所实施的行为,跟契约、心脏都毫无关系,与属于人类世界的事物是不一样的。
他们曾互相交换心脏,共同获得新的力量。但现在在自己和这个对象之间,将诞生彼此无法跨越的隔阂。
一直以来,自己已经失去了太多。亲人、朋友、同伴……应该已经习惯失去了才对。凯姆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但现在这种痛苦又是怎么回事呢?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绝对无法分担的痛苦带来的是另一种痛苦。凯姆抱着红龙,紧紧地咬着牙。
“你的眼泪……第一次看见……呢……”
红龙不说,凯姆都没有留意到自己正流着泪。在失去芙丽叶时也没有流下的泪,在双亲被杀害时被愤怒所吞没掉的泪……
忽然,浑身是血的红龙挣扎着起身说道:
“有一件事……希望你记住。”
凯姆视野中的红龙正不断扭曲着,轮廓也变得模糊起来。
“安琪儿……那是我的名字。”
ANGEL?
凯姆只是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红龙。
“对人类自报姓名,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红龙缓缓地张开了双翼,从它身上流出的血染红了瓦砾。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的凯姆,情不自禁对它伸出了手。
“再见了……笨蛋……”
凯姆的手抓了个空,目睹着红龙的身体像蒸汽一样失去了轮廓,接着变成一个光球徐徐上升。闪耀着七彩的颜色融入了不知何时晴朗起来的天空,进而消失了。
红龙为什么会消失,又去了哪里,属于人类世界的凯姆是无法知道的。如今充斥他体内的只有沉重的丧失感和无力感,凯姆就地跪下。仿佛再也动不了似地静静跪着。
——笨蛋。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听到了红龙的声音。没错,红龙虽然消失了,但它并没有死。仍然继续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身为它的契约对象,凯姆明白这一点,只要自己的生命还存在着。而在这副身躯内跳动的心脏,毫无疑问是属于红龙的。
(只要继续活下去,总有一天会再见面的吧。不,就算知道永远不会再见,我也能够继续活下去。)
“神啊,即便如此你还是要我们活下去么?只为了憎恨、惩罚我们,所以让我们活下去么?”一旁的威尔德雷仰天长叹。
凯姆站了起来。
(不是因为别人叫我们活下去,我们才活到现在,而是因为自己想要活下去,哪怕受到再多的憎恨,失去数不清的东西。一直以来。我就是这样活下来的……从明天开始,或许也是一样。)
带着不祥色彩的云不留踪迹地消失了,鸟儿飞上蓝天翩翩起舞。凯姆伫立在那里遥望着这幅光景,久久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