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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4 祈祷中的野兽

王宫西南方有一座宽阔的马场,与一间四层楼高的军舍『钢铁宫』,不仅听得到数千名士兵的齐声呐喊,还有急促的马蹄声。

王配侯格雷烈斯很少来这种地方,因此忍不住站在高高的空中回廊上眺望部队练兵。他也知道自己忽然停下来,对于前面两个为他领路的士兵,还有跟在身后的随从都是一种麻烦。

(特地把我叫到这种地方来,为什么我还得准时赴约呀。)

能让对方等多久,就让他等多久吧——他心里这么想着。自从优秀的柯尼勒斯将军身故后,大公家在军方的发言权似乎也失去了以往的影响力。趁这个机会让士兵们仔细看看他这个王配侯的身影,让他们知道三大公家仍在注意军方的动向,其实也不坏。

「大公殿下,下官失礼了……」负责领路的士兵面有难色地回过头来。「可能要请大公殿下尽早和艾比雷欧将军碰面,因为将军演习的行程排得很满。」

格雷烈斯心想,这是对统领整个圣王国的王配侯说的话吗?但终究没说出口。

(艾比雷欧——整个圣王国中,只有他一个人敢把王配侯招出去。就连榭萝妮希卡都还知道要有个分寸呢。)

对格雷烈斯来说,神官团就好比圣王族身上的寄生虫。相较之下,军方几个部门还比较值得他信赖。说起来,这次事件其实是大公家的错,所以艾比雷欧将军找他来时,他不得不答应。

此时,他已经穿过长长的空中回廊,走进一栋爬满了藤蔓的老旧城堡二楼。耳边传来了钢铁碰撞后迸出火花的尖锐声响。

大厅墙上挂满了象征圣王族的旗帜和万军旗。在墙壁前每隔一定的距离,都有一名年轻骑士稍息就定位。

在他们的视线交会处——大厅中央,也有好几名持剑的骑士。他们并未穿戴铠甲,而是一身轻装制服。尽管袖口和裤管全被刀刃划破,却没有渗出血来,实在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

这当中,只有一个人的衣服是完好无损的。他背对着格雷烈斯,是个肌肉结实的高个子。他也穿着一身轻装制服,从肩上的刺绣可以看出他官拜将军。五名子持长剑、呼吸急促的年轻骑士一齐朝着这名将军围了上去。

「注意左手!你们的步伐全都乱掉了!不要让对手察觉到你们的呼吸!十字矩阵都不成样子了!攻击的步调不整齐!那边那个!不要发呆!」

这名将军在一连串咆哮声中,以手上那把长剑完美地化解掉了分别来自五个方向的攻击。

他不只挡下了对手的刀刃,更以闪电般的速度出剑划破几名骑士动作没有到位的衣料。

一会儿之后,几名骑士所有的攻势全都被将军挡下,一个接一个倒在被汗水浸湿的石板地上。将军脸不红气不喘地收剑回鞘。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请将军也教教我们剑术。」「不是还有时间吗?」

原本站在墙边的年轻骑士一起围上前去。

「今天有客人,就先解散吧。我大概晚上才会回来了。」

「那我们在将军回来之前先进行个别训练。」「我们会在这里等将军回来。」

格雷烈斯心想,这家伙还满受欢迎的嘛。柯尼勒斯担任统帅时期,从未见过这种景象。

艾比雷欧将军拨开了骑士们,走到格雷烈斯面前。那张如狮子般凶猛的脸上,连一滴汗也没有。左胸前的白蔷薇章,则是让格雷烈斯想起了朱力欧。

当然,因为今天他们碰面,有一部分也是为了朱力欧这位年轻的白蔷薇骑士。

「殿下,抱歉,让您久等了。]

他来到格雷烈斯面前,深深地行了个军人的最敬礼。

「托你的福,我今天也看到一些有趣的景象。到了这把年纪,都快忘记战场上是什么味道了。」

「殿下嘴里是这么说﹒对于军务倒是挺积极的。这教负责统领整个圣王国军的将军怎么看得下去呢?所以再怎么失礼,还是得请格雷烈斯殿下跑这一趟了。」

将军抬起头来,吐出一句辛辣的调侃。格雷烈斯忍不住皱着眉头。

「我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好了,快把其他人支开吧,我们到你的办公室去。」

艾比雷欧在十年前,以三十五岁的年轻之姿就坐上了将军的位置。他打破了大公成为王配侯的同时,也会一起得到将军职衔的惯例,是最年轻就当上将军的人。除此之外,在派阀斗争严重的圣王国军里,艾比雷欧的晋升竟意外地没有遭到派阀的排挤。首先,当然是因为他拥有白蔷薇章。在剑审院中,关于白蔷薇章的一等审查,据说就连赔上七条命也不容易通过。其次,足以令艾比雷欧晋升的功勋,还是在北方国境拼死抵御了安哥拉进犯的战绩。除此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圣王国的内乱愈来愈难以收拾,因此军方急需年轻的新血作为国军的动力。

他就任六年之后,成就已经超越了几名老将军,被正式授予大将军旗。而这一切也都是理所当然地就发生了。

「堂堂一个大将军,随随便便就离开圣都,成何体统?」

格雷烈斯来到将军办公室后,隔着一张办公桌对艾比雷欧训斥起来。

「安哥拉目前正值洪水期,根本没空来骚忧我国的国境。有什么事情交给北卫将军处理不就好了?」

「正因为安哥拉处于洪水期,北卫军才要藉着这个机会重新整顿。北卫军有太多年轻佣兵,作战能力低落,根本称不上是海军。而且北卫军必须面对很多其他部队不需要面对的问题,比如流冰。这对于那些从未到过圣都以北的将军来说,根本没办法处理。」

「好啦好啦,是我无知,算我错可以了吧。」

格雷烈斯原本打算藉由艾比雷欧丢下圣都不管的事实,挫挫对方的锐气,藉此缓和他对大公这边决策上的批判。不过对方却振振有词地驳斥,让他很快就投降了。

「格雷烈斯殿下,我首先要问的是,您为什么独断将迪罗涅斯升为将军?」

「没办法。再怎么说,他也是暂时代理大公的身分,不能让他只是区区的千人队长。再说,我有权决定由谁来继承柯尼勒斯在军方留下的空缺。」

「但是,军事会议的召集权是在我这个大将军身上。」

格雷烈斯就是知道这点,才使了点小手段绕过艾比雷欧,召开贵族院会议直接做了决定。毕竟等艾比雷欧从北方回来,时间上实在是拖太久了。再说,格雷烈斯也早就预料到他会反对这个决议。

「这点姑且不论,你们竟然还将南征军交到迪罗涅斯卿的手中。我知道您盘算着将他调去普林齐诺坡里可以让他和札卡利亚军来个玉石俱焚,不过这么做实在是太危险了。」

格雷烈斯忍不住在心里苦笑着。艾比雷欧这种既正直又能摸透别人心机的表现,正是朱力欧所欠缺的。

「我是抱持这个想法任命他为南征将军的没错。不过,这个位子其实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

「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为什么?如果他想教导万人部队什么叫掠夺,直接攻打东方那几个诸侯国不就好了吗?」

「谁知道他在想什么。」格雷烈斯一脸事不关己地撒了个谎。不过,他心里也很清楚,艾比雷欧大概很快就可以自己查出原因了吧。

「总之,我打算将迪罗涅斯卿降格为南征军将军的副官。在极南军返抵普林齐诺坡里之后,由极南军的司令•克斯塔克勒塔卿接任南征将军。有关这部分已经通过军议会决议,只要陛下认可就可以派遣敕使宣令了。」

格雷烈斯听到之后忍不住愣了一下。

「……你还真有效率。可是,过去从没有大公甘心屈就副官的位子。迪罗涅斯应该不会乖乖接下这道命令吧。」

「迪罗涅斯卿只是代理大公的职务吧?这种情况本来就是特例,他不能拿来当作不接受命令的藉口。再说,由他过去的经历来看,还是让他当个副官比较妥当。」

格雷烈斯忍不住发出赞叹。确实,受到神灵祝福的王配侯,过去从没有在选出继任者之前就过世的。因此,迪罗涅斯算是第一个以代理身分坐上大公位子的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个艾比雷欧也实在太没有分寸了,开口开口都没有把大公家的尊严当一回事。

「还有一点,就是关于朱力欧•杰米尼亚尼的事。」

来了——格雷烈斯早料到他接下来会提起这件事。

朱力欧原本直属于艾比雷欧麾下。他的工作是代理王宫剑术指导的工作,负责训练以禁军为首的圣王国核心部队。

「让朱力欧转任为女王陛下的守护骑士,这点我是同意没错。不过,我听说他现在被指派特殊任务前往普林齐诺坡里,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说虽如此,但是他成为女王陛下的守护骑士之后,就是王宫的人了。这么一来,他的人事调度职权就移转到女王陛下以及太王陛下的手中。接下来,王宫这边要怎么安排他的工作就不是你可以过问的了。」

艾比雷欧一脸气愤。

「这只是您的诡辩。殿下,我调查过了。朱力欧打从一开始就是被安排到太王陛下那里去,之后根本就没有调任工作的记录。这么一来,殿下您就违背我们之间的约定了。」

格雷烈斯听了露出苦闷的表情,没有吭声。

确实,朱力欧如果要正式成为女王陛下身边的守护骑士,得先经过希尔维雅的许可。但这么做实在太麻烦了,所以他才会安排朱力欧担任太王提贝烈斯手下的直属骑士。没想到朱力欧竟然会接下暗杀任务,动身到普林齐诺坡里去,这点则是大出格雷烈斯的意料之外。不过他存着方便的心理,本来就打算在需要的时候交付朱力欧一些特殊任务。

「我要去谒见太王陛下,请太王陛下为这件事给军方一个交代。」

「不行,翡翠宫不是打仗的人可以去的地方。一

「是太王陛下先介入我们打仗的人的领域,私自扰乱军方的作业。」

「艾比雷欧,你这话可说过头了!」

大将军坦率地低头表示歉意。但在这场议论中,遭受挫败的却是格雷烈斯。因为他除了指责对方无礼之外,没有其他反驳的余地。

「总之,我要朱力欧尽快回到王宫剑术指导的位子上,愈快愈好。」

「……为什么要这么赶?」

「因为老师要回来了。」

格雷烈斯听了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你是说那个女人吗?她之前到底去哪儿了?」

「我之前在雅柏雷希特港口遇到老师。她说她去了安哥拉,近期内打算回圣都一趟。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才赶回圣都的。」

格雷烈斯忍不住发出了惊叹。那位王宫剑术指导要回来了?

「我们实在不该让她坐上这个位子的。」艾比雷欧面有难色地说着。「虽然希望她可以退位,但我可不想拿我的大将军职位作赌注。而且,说实话,我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得过她。」

「难道朱力欧就打得赢她吗?」

「也许有那么一丝丝希望吧。」

「真是令人生气的规矩。为什么非得用剑术比个高下,赢了才能取代位子呢?又不是哪个蛮族的继承规定。」

「对我们打仗的人来说就是这么回事。虽然宫廷剑术指导一职的权限已经架空了,但规矩应该是不能改了。」

宫廷剑术指导这个职位的承继规定,是打从建国之初就一直因循下来的。而且非常独特,连大将军也没有任免的权利,而是由军神来决定的——换句话说,只有用剑打倒现任宫廷剑术指导者才能接下这个位子。

(为什么那个女人就不能干脆一点,死在荒郊野外呢?)

格雷烈斯实在无法想像有谁可以用剑打败她。甚至觉得就算艾比雷欧和朱力欧两个人联手也办不到。但是,让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在王宫里面走动,肯定会乱了王宫的风纪吧。

「话说回来……或许也没办法如你的意了。」

格雷烈斯脱口说出他所认知的实际情况。普林齐诺坡里大教会被攻陷,驻军全灭的消息已经回传圣都来了。虽然还不知道朱力欧是不是已经跟大教会的驻军会合,但可能性很大。

「我一定得把这个人要回来。不只是为了让他担任继任的王宫剑术指导,同时也是为了女王陛下。就算要直接找太王陛下谈判,我也一定要带他回来。」

格雷烈斯冷哼了一声。

「为了帮女工陛下找一个年纪相近的说话对象吗?无聊。」

「陛下不是不愿意透露梦中的托宣吗?」

艾比雷欧提出将朱力欧放在希尔维雅身边,间接问出托宣预言的手段,格雷烈斯早就已经用过,现在故计重施应该也没什么效果了。希尔维雅大概不会再靠近朱力欧了吧?

「最重要的果胎托宣,我已经用朱力欧问出来了,以后不见得还需要朱力欧——」

「可是,我听说陛下昨天又梦到新的托宣预言呢。」

格雷烈斯瞪大了双眼。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他一直认为艾比雷欧身为一个奔驰在战场上的人可说是非常机敏,没想到就连最新消息都让他先一步打探到了。

「怎么可能?你从哪里听来的?I

「我从神官团那边听到的。」

格雷烈斯将忍不住气得发抖的拳头藏到了身后。

「我看陛下这次是说什么都不打算让大公家知道这件事了。」

(但他却愿意告诉神官团?是什么样的内容令陛下不想让大公家知道?)

「不过,在没有圣巡的情况下,竟然出现这么频繁的托宣预言,可以说是异常现象。所以,还请殿下体谅我所提出的要求。」

「我知道!快、快告诉我那个托宣预言的内容吧。」

「如果有太王陛下的召见,我会在翡翠宫说明的。」

「喔?你是想拿这个当作筹码来跟我交易吗?」格雷烈斯气到声音都颤抖了。「说起来,你不过是要召回一个部下,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你以为你这么做是在跟谁对立——」

「不只是这件事情。」

艾比雷欧毫不客气地打断格雷烈斯还没说完的话。而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更是让格雷烈斯深深体认到自己太小看这位将军了。

「我想,如果请殿下替我把以下的话转告给太王陛下知道,陛下肯定会积极地考虑让我晋见的事吧——您就说,尤莉雅先女王陛下的丧礼。」

格雷烈斯听到后难掩内心的惊讶。而他忍不住屏息的声音对方想必也听见了。为什么?为什么艾比雷欧会在此时提到这个名字——尤莉雅先女王,也就是米娜娃和希尔维雅的母亲。

「……你说……先女王陛下的……丧礼?」

「是,请殿下代为转达。就告诉太王陛下——太王陛下跟内宫总司在秘密丧礼中做了什么,艾比雷欧全都知道了。」

*

在勉强挤出来的呻吟声中,米娜娃悠悠转醒。她想起身却使不出力气。胸口传来异常的心跳,让她觉得非常不舒服。

「克里斯……克里斯!」

米娜娃挣扎着呼唤克里斯的名字,还有他那双冰冷、不怎么可靠,却总能吃掉她恶梦的手。

「米娜娃陛下,请您冷静点,先试着深呼吸一下!」

原本朦胧摇晃的景物开始聚焦,米娜娃看到两张脸在黑暗中逐渐合而为一,宛如暗夜中的迷濛月光。

是朱力欧。不过为什么……米娜娃的记忆残留着恶梦中的恐惧感。为什么我和朱力欧会睡在同一张床上?

「你为什么会——」

米娜娃想举起手,接着感觉到不对劲。她转过头,发现自己的左手和朱力欧的右手被一条短绳绑在一起。这种捆绑方式是她特地拜托吉伯特绑的,不能挣脱的绑法。

因为他们不能去追克里斯。朱力欧不行——米娜娃自己也不能追出去。

然而,米娜娃此时心里仍然有股冲动,想抓起自己惯用的巨剑奔出教会,杀进在北边展开布阵的迪罗涅斯军的阵营里头。

床旁的地板上铺着一张毯子,宝拉正躺在上头发出微微的呼吸声。其他的三个人则是不见踪影。

克里斯走了。

米娜娃深呼吸着,肋骨内侧的剧烈悸动这才终于缓和了下来。

「米娜娃陛下,请问您平常都是……跟克里斯托弗洛睡在同一张床上吗?」

朱力欧的问题,让米娜娃的耳根子发烫。她呼唤克里斯的声音被对方听到了吗?

「你、你……你说什么,怎么可能!」她一脚将朱力欧踹下床。「他、他——你知道的嘛。我是要他吃掉我身上的死兆,然后——然后我的、我的预知梦也会一并消失,就不会痛了嘛。所以偶尔——真的只是偶尔喔——才会在梦中不小心叫了他、他的……名字。」

「对、对不起。」

朱力欧缩着头,躲在床底下说道。

「那、那米娜娃陛下您刚刚是——梦到托宣预言了吗?」

这声询问让米娜娃收起怒意,整个人缩到床头。然而,她和朱力欧之间有条绳索牵连着,不可能离得太远。于是她抱起膝盖,掩住自己的胸口。

「是谁呢?」朱力欧以僵硬的语气开口询问。「是怎么死的?」

「这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米娜娃用力摇头,仿佛想要藉此甩开梦中的不快与血的味道。

「你问了又怎么样——知道了,假装关心又能怎么样?我可不是希尔维雅。你把我当成希尔维雅,想要帮我。但这么做,对于你把希尔维雅一个人丢下,自己逃跑的事实——」

米娜娃对自己脱口说出的话也吓了一跳,赶忙住口,狠狠掐着自己的双臂。

朱力欧的表情仿佛碎裂的寒冰般崩解了。

(我自己明明也逃出来了。)

(我跟朱力欧一样,都丢下希尔维雅一个人逃走了。)

米娜娃垂下头,沉默有如堆积的尘埃般压在她的颈子上。

「对不起。」

米娜娃好不容易在双膝之间吐出了道歉。

朱力欧几乎要哭出来的摇头动作,她就算不看也感觉得到。

「不用担心。我是梦到自己被杀……不过那不是语言,因为杀我的人是我的父王。」

朱力欧闻言为之屏息。

「提贝烈斯……太王陛下?」

米娜娃已经好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了。

「我说了,那不是预言,因为我没有感受到痛楚。再说,梦中出现的父王也太年轻了。地点大概是在地下的银阴宫吧。因为太暗了,所以看不太清楚。不过父王的手一点皱纹也没有,声音听起来简直像个小孩子一样高亢,很恶心。所以这个梦大概……」

米娜娃说到这里,吓得抬起头来。只见朱力欧忽然凑上前来。一看到那张思绪纠结的脸庞,米娜娃忍不住将背贴到了床头边。

「……你、你干什么?」

「您在梦中没有感觉到疼痛——而且太王陛下的模样看起来还很年轻?」

「都说了,只是梦而已。那个梦自从母后被杀以来,就一直不断重复着。」

米娜娃对于母后在银阴宫被父王•提贝烈斯杀害的情景依然记忆深刻。那时候的她其实还是个弄不清楚现实状况的孩子。因此,也可能是圣王族的血源之间与母亲和女儿的记忆相连的关系吧。

也因为这个缘故,米娜娃很小就知道自己背负的命运。在内宫总司还没有教导她任何事情之前,她就逃离了王宫——丢下希尔维雅一个人离去。

「太王陛下……这怎么可能?不对……」

朱力欧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特别苍白,声音也颤抖着。

「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

米娜娃微张着浅樱桃色的嘴唇,疑惑地向对方询问。一阵高亢的钟声忽然响起,宝拉猛然从睡梦中跳了起来。

「——呜哇!」

她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两手胡乱挥舞着,仿佛在寻找什么。

「衣服呢!我的圣袍呢!我、我丢到哪里去了——咦?咦?交班的时间到了!再不赶快过去,人家会被弗兰殿下骂的!」

米娜娃叹了口气,将叠好放在枕边的圣袍扔过去。大教堂里正在彻夜祈祷着。被人尊称为圣女的弗兰契丝嘉,昨晚和他们会面之后,就匆匆赶赴主圣堂举办的典礼。他们约好早晨的钟声一响,宝拉就要过去和她交班。

「咦?衣服的袖子在哪里?要怎么穿呀?唉呀!带子打结了!怎怎怎怎么办才好,解不开呀!」

「喂,宝拉,不要在这边脱衣服!你好歹也到柜子后面去脱吧。」

「白蔷薇先生,拜、拜托你帮帮我!」

宝拉发出了哀嚎。米娜娃无奈地看了朱力欧一眼。只见他——该说是意外吗?其实以男人来说,也算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吧——红着脸把头别开。米娜娃心想,如果让他帮忙的话应该没问题。

「你快点去帮忙呀!」

「在被绳子绑着的状况下?」

「少啰唆!赶快去帮忙就对了!」

「呜……好、好啦。」

朱力欧小心翼翼地别开视线,尽量不看那身凌乱圣袍下裸露的肩膀和腰线,在右手被绑着的状况下帮宝拉把衣服穿好。

「谢谢你,白蔷薇先生。」

宝拉以一身整齐的修女装扮,深深地一鞠躬。

「真希望我的手有你那么灵巧。我呀,就算是两只手都可以自由活动,连鞋带都会绑错呢……」

朱力欧一脸尴尬地别过脸。

宝拉转身面向米娜娃,长长的袖子翻了一圈。

「那么,我要去为克里斯祈祷啰。」

那张自然率真的笑脸将米娜娃的心绪吸引过去。

「不过,我可不是要祈祷他平安无事。那家伙好像被很多神明讨厌,所以我要祈祷他接下来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宝拉挺起胸膛说道。

「我要祈祷他活着回来,然后被蜜娜跟吉伯特狠狠地教训一顿。」

米娜娃有时候非常羡慕宝拉。

(她实在是比我坚强多了。)

(我怎么也没办法像她那么想。)

(我留不住他,连要跟他说什么都想不到。一

(只能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

米娜娃听着宝拉从暗门离开的脚步声,回忆着昨晚发生的事——克里斯离开时的事。

*

「我反对。」

最先提出异议的是吉伯特。低沉的嗓音轻轻撼动着烛台上的火光。

他以一只手掐着朱力欧的脖子,将他按倒在房间的地毯上。在克里斯说要向对方投降的那一瞬间,朱力欧就冲上来了。

「毫无胜算,只是白白送死而已。」

「话虽如此,你还是制止了这位小帅哥呢。」弗兰契丝嘉坐在床上看着朱力欧这么说道。

「这家伙打算杀了克里斯,所以我只好用这种方式阻止他。」

「绝对不可以让他去。」

朱力欧在吉伯特的压制下放声大叫。

「你们想一想,要是迪罗涅斯成了王国支配者,情况会变成什么样I」

米娜娃的惊讶与愤怒,仿佛都被朱力欧的嘶吼声给吞没了。她一脸茫然地凝望着克里斯那张意志坚定,有如半月般明亮澄澈的侧脸。

「我之所以投降,才不是为了让那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恣意使唤。」

克里斯低头注视朱力欧,冷冷说道。他的意图透过眼神传到了米娜娃的心中。

「你是为了杀死他——才去的吗?」

她喃喃低语着。克里斯露出哀凄的眼神,对她微微点了点头。

「其实,我原本希望能有多一天的时间,因为明天就是新月了。」

「是呀,不知道尼可罗的准备能不能赶得及。不过,我不认为对方会乖乖等到明天晚上再发动攻击。」

弗兰契丝嘉那平淡、事务性的语气让人觉得周围的气温陡然骤降。

「如果对方要——要将我迎回去作为女王的夫婿,那我绝对可以看到将军本人。我会在那时候杀了他。」

「你没有武器,要怎么杀他?」

米娜娃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就快要哭出来了。

「我有野兽。」

「你会被对手给吞掉的!」朱力欧大叫着。「不要小看霍勃斯的力量,他会将你的精神连根拔起。这样你还敢逞强说这种大话吗!」

「敢。因为我非去不可,我好歹也吃掉了柯尼勒斯的力量。不管这个将军是什么人,我都会把他杀掉。」

「你、你可以用自己的意志发动身上的力量吗?」

朱力欧压低嗓音问道。克里斯闻言垂下目光,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而且野兽的呼唤,我现在也听不见……」

「你怎么能依赖这么不确定的东西呢?」

「现在或许不行,但新月之夜一定可以……」

克里斯的回答感觉没什么把握。米娜娃听了也不安地缩起了身子。自从银卵骑士团打下大教堂以来,克里斯再也没有听见死者的呼唤。他若是无法启动野兽之力……

「那你不是等于去送死吗!」

朱力欧忍不住吐出这句话。

「我已经死了。在这之前,我几乎已经是个死人了。」

克里斯露出一抹笑容,宛如东方渐白的曙光。米娜娃看着他的表情,胸口的言语一点一滴地崩解。

为什么?为什么无法像平常那样大声怒骂他呢——少自作主张了,你是我的东西……她无法将自己的心情直率地表达出来。

她仿佛清楚听见了克里斯胸中的祈祷。

弗兰契丝嘉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米娜娃感觉有如沉在水中,一切都显得朦朦胧胧。她说,要克里斯绝不可以被自警团的团员发现,趁夜离开城镇向敌军投降。这么一来,大家明天就会为了找你而聚集到大教堂来了。

(原来如此,弗兰为了要打一场守城战,把所有的市民都聚集到大教堂来。)

(就连克里斯也被当成了诱饵。)

(她是什么时候做出这个决定的?)

(要是克里斯不决定投降,她肯定会拼死拼活地把他赶出去吧。)

弗兰契丝嘉继续道出宛如梦幻故事般的指示。她要克里斯把将军杀掉,从敌方阵营逃出来后直接回到伊雷•戴尔•葛雷寇,然后传话给理应驻军在那里的大主教部队。告诉他们,大教堂已经攻下来了。到时,圣王国的南征军也会因为失去指挥官而陷入混乱。他们如果要打垮这支部队,就得把握这个机会。简短的会议结束之后,克里斯褪去圣袍,底下只穿着一套简单的便服。他没有带任何武器,如果是要向对方投降,那也没必要带剑穿铠。他转身离开,走向房门……

那一瞬间,他的目光和米娜娃交会。米娜娃追着他离去的背影,一把推开那扇暗门。

「克里斯!」

米娜娃叫住已经走出密室、正要离开大主教办公室的克里斯。窗外的灯火照进室内,克里斯将贴在门板上的手收回,转身面向米娜娃。那张脸极其苍白,米娜娃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克里斯率先打破了沉默。

「这种事情我已经干过好几次了。在新月升起的那一刻,将周围所有人全都杀掉……其实都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呢?」

米娜娃的声音不住颤抖着,连她自己也无法控制。

「这次的对手拥有烙印……而你又是对方的俘虏呀。」

「嗯,的确。不好意思,是不一样没错。」

克里斯嘴角勾起﹎抹浅笑,摇了摇头。

「其实我早已经死了。也许是在那天晚上吧,跟我母亲一起死掉了。」

然而,他遇到了米娜娃。

来到骑士团之后,他才觉得自己拥有生命。

克里斯继续说着,以言话语填补两人之间幽暗的沉默。

「所以——我不是去送死。因为这条命是你的。我答应你,一定会回来的。」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

那就不要去,永远待在我身边呀!

这些话哽在米娜娃的喉咙里,被炙热的预感融化了。

克里斯转身推开门板,背影转眼间融进了夜色中。米娜娃无法叫住他,也无法追上前去。

克里斯之所以离去,并不是因为害怕或是逃避自身背负的命运,想要藉此寻求解脱。他没有配剑,却还是怀抱着求生的意志,以及守护他人的信念前进。因此,米娜娃说什么也无法开口留住他。

黑夜吞噬了克里斯的身影,一阵风拂过米娜娃的脸庞。眼角不知何时垂下了两行泪水。米娜娃屈膝跪在铺了地毯的地板上,等待泪水流干。

*

「为什么要让克里斯托弗洛离开?」

朱力欧的询问,让米娜娃猛然回过神来。受到回忆里的情绪牵动,米娜娃知道自己眼眶中正盈满滚烫的泪水。

这间密室只剩下她和朱力欧两人。在他们被绑在一起、躲在这间密室里的期间,克里斯想必已经落入迪罗涅斯军的手中了吧。

(为什么要让他离开?)

(这还用问吗?)

「因为战况如此。这么判断很正常吧。」

米娜娃勉强以平淡的口吻回答,但喉咙却隐隐作痛。

「我们一定得突破迪罗涅斯军的布阵。除了克里斯之外,没人能够深入敌阵。因此……」

「我问的不是对于战况的判断,而是米娜娃陛下的感受。」

米娜娃恶狠狠地瞪着打断她话头的朱力欧。

「对不起。」

朱力欧垂下眼帘。

「我知道,现在问米娜娃陛下的感受一点意义也没有,可是……」

米娜娃扯了一下左手,朱力欧身体往前倾,被绳索拉到了床上。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近在眼前,此时浸润在盈眶的泪水中荡漾着,有如破碎了一般。

(这家伙也丢下希尔维雅逃走了。)

(就跟当时的我一样。)

(为什么每个人都这么愚蠢?明知道这么做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如果这么在乎自己的感受,当初就不应该离开。」

米娜娃不知道这句话是对着朱力欧,或是那个早已被夜色吞没的背影说,又或者其实她是对自己的责备。她抓着朱力欧的手,压在柔软的床垫上。

「这就是我的感受。」

在战场上本来就什么都不该想。但那股炙热的情绪撕扯着她的胸膛,仿佛随时都会迸裂开来。为了让自己忘掉这些事,她只能咬牙将注意力转移到战场上。

(够了,战争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不能再去想克里斯的事了。)

(只能思考如何杀死敌人!先杀一个,再杀一个,拼命杀、拼命杀——)

此时,耳边传来一阵鼓噪声,她和朱力欧同时抬起头。

*

南方洒下耀眼的阳光,数千面紫色旌旗在强风中拍打着。这幅景象,站在大教堂的屋顶上,即使不透过望眼镜也能用肉眼确认。

是从王国南境调回的一万大军。这支部队跟迪罗涅斯军不一样,他们在攻下大教堂后乘势往南进兵,因此阵中备有人规模的攻城兵器。

「把南边的门全部关上!」

「我们要把水道封起来了!」

「派两支百人队到镇上去,把还留在镇上的居民全部带回大教堂来!」

札卡利亚的骑士们四处奔走,大声呼喊。大教堂里的僧侣们也在正门前引导那些一脸恐慌涌进大教堂的民众们。要是之前没以祈祷的名义将女人和小孩先招进大教堂内,情况肯定会更加混乱吧。

「你们打算丢下城镇不管,死守大教堂吗!」「那可是我们的家园呀!」

后门马上就要关闭,一群自警团团员聚在庭前抓着银卵骑士团的骑士质问着。一刻钟之后,所有的门都要关闭,不由得他们不从。毕竟妻小们都在大教堂内。面对敌方二万大军的包夹,自警团根本束手无策。

「都、都是因为你们不肯把克里斯托弗洛交出去。」

仍有人执意不肯妥协,那便是倔强的自警团团长。

「我、我去找对方的将军,应、应该还有商量的余地。你们听好了,趁现在快把那个叫克里斯托弗洛的家伙找出来。我会想办法拖延时间的!」

他一说完便带着几名伙伴离开。

(真是自以为是。不过若不是这样,我看这几个家伙早就吓得躲起来了吧。)

弗兰契丝嘉一脸怜悯地目送那些人的背影离开。

自警团团员离去之后,弗兰契丝嘉注视着紫色旌旗下逐渐展开的包围网。

眼前是令人绝望的战况,身边却没有一个部下陪伴。吉伯特和尼可罗在进行死守大教堂前的最后一项任务,应该还在没人的城镇中四处奔走吧。身着修女圣袍的宝拉则是弹着管风琴,带领镇上的妇女祈祷,同时安抚居民们的恐慌。

至于克里斯——

弗兰契丝嘉背对太阳,望着已经逼近到肉眼可见的火枪车阵将矛尖指向普林齐诺坡里。耳边传来阵阵鼓噪声。自警团长的交涉肯定会失败,这是可以预料的事。因为克里斯此时人已经在对方手里了。

(不知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他可能被捕,甚至已经被对方杀掉了。)

(成功杀死对方将领,然后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是,我也只能赌上一把了。)

她确信这是自己有生以来经历过最严苛的一场战役。而接下来她将踩过的尸体,还不只克里斯一个人。

她非活下去不可,她得活着迎向更严苛的战场。

弗兰契丝嘉将手压在胸口,安抚着内心的疼痛,转身走下阶梯。就在这时候,一个人影从大主教的办公室里冲出来,差点和弗兰契丝嘉撞个正着。

「我不是叫你躲起来吗?你要看好朱力欧呀。」

「极南军已经返抵城外了吧?」米娜娃咬牙询问。朱力欧面露不安地跟在身后。他们身上仍穿着修女服。两人手绑在一起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得很诡异。

「对方聚集在南北两侧,等吉尔和尼可罗回来,我就要把门关起来了。」

「他们——他们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还在城外?」

「秘密。」弗兰契丝嘉笑着应了一声,将米娜娃推进办公室。「这种话怎么能让敌人听见呢?这家伙已经知道太多事情了。」

米娜娃回头去看朱力欧。只见白蔷薇骑士一脸复杂的表情。

「我晚一点就会把你手上的绳子解开,否则蜜娜也没办法出战了。」

「为什么不干脆一点把我杀了?」

朱力欧吐出这句凝重的质问。

「因为等战争结束,我就会放你走。」

「为什么?」米娜娃露出困惑的神色b

「因为王宫里需要他嘛!」

话一说完,两双蓝色的眼眸交会,互相对峙着。

隔了一会儿之后,朱力欧才开口说道:

「弗兰契丝嘉殿下,我有话想问你。」

「对喔,你之前就说过了。问吧。不然等下次见面时,我搞不好已经变成尸体了。」

米娜娃的脸庞瞬间蒙上阴霾。朱力欧没有移开目光,接着说道:

「我听说你在圣卡立昂之役中,曾经将希尔维雅陛下带走。我想问你,那时为什么没将希尔维雅陛下带回公王国阵中?」

弗兰契丝嘉听到这番质问,察觉米娜娃的表情变得更加僵硬。她摇了摇头,试图抖落沉痛的思绪。

「弗兰契丝嘉殿下——你到底想拿希尔维雅陛下、圣王族跟整个王国怎么样?」

「你呢?你得到我的答案之后,又打算怎么做呢?」

「不知道。」

朱力欧在回答时转开脸,垂下目光。

「我不知道。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不知道该相信谁,也不知道谁才是我真正的敌人。所以我至少得确认,你到底是不是希尔维雅陛下的敌人。」

「是呀。」

米娜娃倒抽一口气,朱力欧也猛然抬起头。

「希尔维雅陛下也许想要抛弃自己的神力与王冠,追求平静的生活。但是,我要创造的和平不是她所期盼的和平。我要她今后也永远坐在王座上。」

「弗兰……」

米娜娃忍不住叹了口气。朱力欧的脸庞也因愁苦而扭曲。

「如果要问我为什么——那是因为以前是如此,以后也必须如此。圣王国一旦失去核心支柱,肯定要垮台的。这么一来,以安哥拉为首的邻近国家也会开心地出动大军蹂躏这个王国的土地跟子民。我是要创造自己理想中的国家没错,但那并不代表这个国家就非得冠上我的名字不可。」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视线从发问的朱力欧脸上移开,落到米娜娃身上。女王的姐姐一脸苦闷的表情,因为她知道这位骑士团长的志向。对米娜娃心里的伤痕来说,弗兰契丝嘉的话语有如锐利的刀刃。

「大公家与神官团这两个势力都必须以危害圣王族的叛国罪名被推翻。在这个由谎言堆砌起来的王国中,至少托宣女工的实权是货真价实的。这点你应该很清楚才对,白蔷薇骑士。这个形同空壳的教廷是假的,只有圣王族才拥有真正的神权。这样的神力是什么都无所谓,也不需要真的去使用它。只要有神威,就有威信。而统治百万人民,需要的就是这种威信。」

「你……」

朱力欧的声音颤抖着。

「不只是希尔维雅陛下……你甚至还打算将米娜娃陛下……还有所有人都当作你的棋子、为你卖命吗?」

「是呀。」

米娜娃听了用力摇着头,仿佛要弗兰契丝嘉别再继续说下去了。

就在朱力欧再度开口的同时,弗兰契丝嘉背后的门扉传来了敲门声。

「弗兰契丝嘉殿下,您在里面吧?」

众人猛然回头,听到这声嘶哑的嗓音,是准祭司马尔麦提欧。

米娜娃还无所谓,但朱力欧可不能被对方看见。弗兰契丝嘉将两人推进桌子后方的一扇暗门里,接着走向办公室门口。

「怎么了吗?」

她从容地开门,将老僧侣迎进办公室。

「我听说克里斯殿下也躲在这里是吗?」

「克里斯?没有,他现在不在这里,我让他出任务去了。」

弗兰契丝嘉给对方一个模糊的答案,心里却讶异不已。这位老僧侣找克里斯有什么事?

「请问克里斯殿下现在人在哪儿呢?」

「这关系到我的作战计划,恕我无法透露。」

「嗯……这就麻烦了。距离新月还有点时间,我本来想告诉他的……」

「新月?究竟是什么事?」

她不由自主地向准祭司迈进两步。

「后来我全心钻研禁忌的古书。克里斯殿下之前不是问我——有没有方法可以镇住他身上那头野兽吗?」

「您——您查出来了吗?」

弗兰契丝嘉闻言一惊,咽喉也动了一下。

「是有一些线索了。不是有一首诗歌叫莫尼斯的镇魂祈愿吗?」

「是、是的。」

在莫尼斯礼拜堂中,孩子们为那些战死者祈祷时所唱的,正是这首诗歌。

「禁书中写到,那首诗歌本身就拥有足以镇住冥界之兽的力量。换句话说,这首诗歌是为了让死者的亡魂不致落入冥界,能摆脱饥渴的野兽回到天堂的祈祷文——」

弗兰契丝嘉猛然揪住了老僧侣的肩膀,老僧侣吓得双眼圆睁。

「这么说,克里斯之所以听不见野兽的呼唤,是因为大教堂里正在进行为死者祈福的仪式?」

「是、是……是有这个可能。」

弗兰契丝嘉的指尖变得冰冷,视野中的色彩瞬间消褪。她感受到躲在暗门后的那两人正骚动着。

弗兰契丝嘉不记得她究竟是怎么把马尔麦提欧骗出办公室的。她听到开门声后,一脸茫然地转过身,刚好看到米娜娃从暗门里面冲出来。朱力欧站在门口,手上的绳子垂在地上——是被她扯断的吗?这是什么鬼力气呀?弗兰契丝嘉在逐渐麻痹的意识中勉强挤出了感叹。

「弗兰!」

米娜娃抓着她的肩膀用力摇晃着。

「……你不要放任俘虏自由行动啦。」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克里斯、克里斯他——」

即便不在她面前大吼大叫,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克里斯身上的野兽之力被镇住了。

弗兰契丝嘉寄托的渺小期望,从一开始就被斩断了。而且还是她将克里斯送往这个令人绝望的战场。

「……我现在就到莫尼斯礼拜堂去,要他们别再祈祷了。」

「这、这么做有用吗?你以为克里斯已经投降多久了?他现在不知道被对方怎么样了!」

「那我还能怎么办呢?难道要我把你也丢进敌军阵营,去把他救回来吗?」

「你要阻止我吗?」

「当然啦。你不知道克里斯被对方囚禁在哪里,去了也只是白白送死呀。」

「可是——可是!」

弗兰契丝嘉推开米娜娃,蹒跚走出了大主教办公室。周围笼罩在一片喧嚣中,在战锣震耳欲聋的敲打声下,变得更加嘈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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