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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1 冰中的噩梦

台版 转自 AJ@轻之国度

一只四肢如老树残根般粗大的壮硕冰牛踏过雪地,留下了浅浅的足迹。冰牛披着雪白的皮毛,不仔细看还真难在一片冰天雪地中发现到它。

尼可罗坐在由冰牛拖行的巨型雪橇后座,抬起头茫然地环顾四周。

在雪橇上,不论是驾驭者或其他乘客,都和尼可罗一样穿着冰牛皮外套,融入了大雪纷飞的景致中。只剩下深色的木制雪橇像一抹黑影映在白霭霭的雪地上。

(又回到这里了。)

尼可罗不知在心里重复过多少次这句话。他的叹息仿佛在吐息的瞬间冻结了。

(上面不是派我到拉坡拉几亚吗?)

(结果根本没时间在拉坡拉几亚停留,就直接坐船上了冰海……)

然后,便同到了这里。

前方浮现一道朦胧的黑影,仿佛地平线上耸立的山岭。尼可罗认得它。

随着雪橇逐渐靠近,那道黑影以深黑石砖搭起的宏伟身躯也开始清晰可见。渐渐地,指向灰色天空的高耸尖塔、为了不让大雪堆积而设计为倾斜的屋顶,以及在风雪中翻飞的红金色相间的旗帜,都一一映入了眼帘。

断绝城塞。

这是安哥拉帝国建造、面积遍布整座岛屿的巨型要塞。这座要塞已经超越一般要塞的规模,连城市都没有如此壮观。

(那已经堪称为国家了吧——一个象征着冰寒恶梦的国家。)

风雪终于转弱,尼可罗看见城墙的正面悬着一面大旗。那面巨大的旗帜上绣着海龙徽章,象征安哥拉王室。而且——

(双头海龙……不会吧?)

尼可罗瞪了一眼坐在他右边的帝国军士官。

“安娜丝塔希雅陛下驾临了断绝城塞?”

“……对。”

那名士官顶着厚厚的毛帽,简短地应了一声。

在断绝城塞南区中央有一座冬宫殿,它是整座巨型城塞的基础。这座冬宫殿原本只是安哥拉皇帝为了避寒而搭建的行宫,后来因为安哥拉和圣王国关系恶化,行宫四周多次增建,于是便形成了这座包围全岛的断绝城塞。

这座宏伟的冬宫殿令人联想到安哥拉皇宫,宫中甚至有皇帝召见臣子的谒见厅。尼可罗才刚进来,就被带到了这间谒见厅。

以纯白石柱支撑的圆顶大厅,空间大得教人惊讶。只见铺着深红色地毯的阶梯一路延伸到大厅深处的高台上。高台上的王座笼罩在红色的帷幕中,从外头是看不见的。

尼可罗只能爬到第五阶而已。他低着头,屈膝跪下。

“帝权长存!”

在阶梯两侧列队的卫兵与侍从齐声高呼,接着便伏地行礼。

尼可罗察觉到王座前的帷幕内似乎有动静。

强烈的压迫感倏然袭来,几乎将他压垮,身上的每一根骨头都传出了摩擦声。

他将前额贴在地毯上,开口说道:

“安娜丝塔希雅陛下,请恕臣在敬畏中呼唤您的圣名——您是元老院的创始人,是万翼军之长,所有封领领主的主宰,是万民的守护者,最崇高的祭司,是帝国无上的领导者。微臣今日得以拜见陛下尊容,内心惶恐和感激足以撼动永冻冰层……”

他在话语间感觉到自己的指尖逐渐转为冰冷。

这间宽广谒见厅的墙壁和地板都有装设温水管,是安哥拉式的取暖设备,因此室温不至于太低。但尼可罗却觉得此刻比坐在雪橇上穿越雪地时更加寒冷。应该是阶梯上方传来的压迫感所致吧。

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尼可罗事后只留下模糊的记忆。首先是侍从说了句什么,然后卫兵便手持长枪枪柄重重在地上敲了几下。王座前的布幕摇晃着,在安哥拉帝国,谒见皇帝时不会直接与之对话,所有事情都是侍从贴到布幕边和皇帝细声交谈,再由他走下令人厌烦的冗长阶梯传话。尼可罗经历了一场有如在冰海里游泳一般,永远看不到陆地而令人沮丧的谒见,整个脑袋一片模糊。

只有侍从最后那声嘟哝清晰地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陛下待会儿要秘密召见他。

混蛋!既然如此,一开始这么做不就好了!尼可罗暗自在心中抱怨着。

阶梯彼方的布幕中似乎传出了笑声,尼可罗忽然觉得背脊窜上一阵恶寒。

谒见结束又过了几刻钟后,尼可罗被带往冬宫殿的地底。他一路忍耐着阶梯下昏暗冰冷的气息,墙壁和地板的石砖接缝处甚至还结满了霜。

领路的女官手捧托盘,盛着装了结冰火酒的小酒杯,这是安娜丝塔希雅喜欢的饮品。尼可罗不禁要想,这名女帝身体好转得连喝酒都没有问题了吗?

(我还以为女王陛下早该驾崩、将王位传给王储了,没想到她竟然还活着。)

(再说,陛下现在找我过来到底有什么用意?该不会是想找我叙旧吧……)

走道尽头出现一扇门扉,尼可罗推开门走进去。里面似乎是一间臣子与侍从候命用的小房间,六名身着薄裳的女仆乖乖地蹲跪在房里待命。她们看着尼可罗跟着女官进来,面无表情地对他点头示意。

女官推开房里的另一扇门,一阵带着香味的湿热空气立即涌了进来。

(等等!这不是澡堂吗?)

遇上这种事,就连尼可罗也显得不知所措。但在领路的女官和左右两旁女仆的目光催促下,他也只能进入飘出湿气的这间房。

这是一间占地宽广的澡堂。尼可罗屈膝跪下,只见澡堂地板上布满了浅浅的水洼,中央的圆形浴池放满了热水,各种草药漂浮在水面上。有个人背对着尼可罗,两只臂膀平靠在浴池边,娇小的身子则是泡在水里。被池水濡湿的银色长发披垂在肩上,有一部分则是披散到了石砖地上,或漂浮在浸着药草的池水中。

“陛下,微臣把人带来了。同时也为陛下端来了您要的饮品。”

女官将托盘放置到地上,接着伏首禀报。

“……尼可徕,把头抬起来吧。放轻松点,不要这么拘谨。”

池子那头传来少女稚嫩的声音。

尼可罗压抑心中的惊慌,略微抬高了视线。

“本座好久没看到你了。你晒黑了吧?这副模样真是让本座失望。以前的你看起来优雅多了。”

浸泡在浴池里的银发女孩转头补上了一句。

尼可罗只能从那双红得吓人的眼眸中找到昔日的痕迹。

(陛下竟然……变得这么年轻……为什么?)

“怎么了?看到本座的美貌,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吗?”

女孩伸手拿起托盘,回头对尼可罗露出了艳丽的笑容。那模样怎么看都只有十一、二岁。

尼可罗忆起过去身为侍从、随侍在这位女帝身边的日子。

当时的安娜丝塔希雅是个和女帝二字相得益彰的妖艳美女。尼可罗曾听说安哥拉王室拥有恢复青春的秘术少没想到那秘术竟能发挥此等程度的功效。只见眼前的安娜丝塔希雅简直有如重生一般,让他不禁想问:他的主子到底是用什么手段办到的?

(该不会是……另一个人吧?)

尼可罗忍不住起疑。眼前的会不会是女帝暗中扶养长大的小女孩?

(不对,陛下认得过去的我。而且那双眼睛……)

(那种一眼就让人喘不过气的眼神,绝对不是别人会有的眼神。)

“你以前每天帮本座梳头,为本座在身上涂抹香精,现在该不会是不认得本座了吧?”

安娜丝塔希雅脸上的笑容,简直像是看穿了尼可罗的心思。

她将那杯火酒举到唇边,不过又忽然停下。接着冷哼了一声,转头呼唤女官:

“喂,你呀。”

“……是。”

“这杯酒拿去喝,本座准你喝。”

女官并没有从地上爬起来,而是趴在地上颤抖着。

“怎么了?快点把酒杯接过去呀。”

听到她的催促,女官只好起身,提起颤抖的膝盖勉强移到了浴池边。女帝将酒杯塞进女官手中,但玻璃酒杯却从女官的手中滑落,发出清脆的声响摔碎在地板上。

尼可罗忽然感受到一阵冰冷的杀气。

“——陛下!”

他猛然起身,将手探进怀里。只见那名女官已经取出事前暗藏好的匕首,逆握着扑向安娜丝塔希雅。

尼可罗旋即以闪电般的速度掷出怀里的短剑,短剑划破空气飞了出去。

然而安娜丝塔希雅拾起玻璃杯碎片掷出去的速度更快,玻璃碎片直接插进女官的胸口,刚猛的力道甚至让女官整个人飞出去撞在后头的墙上。

女官靠在墙上,拖着一条血痕瘫坐到地上。

“陛下!”“咿呀啊!”“这、这是——”

尼可罗在一阵惊叫声中回过头。原本在候命室的女仆们听到澡堂内的骚动,全都冲了进来。

“你们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快去把卫兵叫来。本座没杀她,把她交给拷问官,问出是谁指使的。还有,待会儿把澡堂清理一下。不然都是血腥味,闻了就不舒服。”

这起暗杀未遂事件让澡堂挤满了卫兵,加上赶到的将军,让这里几乎成了战场。

“陛下,您没事吧?”

“刺客若是有下毒的话,就算是小伤都很危险呀!陛下!”

然而安娜丝塔希雅似乎不想和担心地围上前来的御医与要臣们纠缠,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带着尼可罗溜出了澡堂。尼可罗跟着她走在一条有如冰屋般昏暗寒冷的走廊上,忍不住猜想大家找不到女王,澡堂里此刻肯定是一片混乱吧。

“哼,那群白痴不知道在紧张什么。本座什么毒药没尝过,早就习惯了。”

女帝领先尼可罗半步,脸上露出了狡狯的笑容。她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长袍,但背影却纤瘦得仿佛随时都会折断一般。

(还是跟以前一样,不论是王绅还是臣子都想要她死……)

尼可罗的少年时期几乎都在服侍安娜丝塔希雅,因此好几次目睹这名女帝险遭杀害的场面。他自己甚至也尝过毒药的滋味。

“尼可徕,本座还一度怀疑是你要取本座的性命呢。”

安娜丝塔希雅忽然转过头来这么对尼可罗说道。脸上的笑容此时看来就和她的外表一样像个孩子,尼可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本座在沐浴时就感受到一股杀气逼近,还一度以为是你要取本座的性命。虽然本座以前那么照顾你,但毕竟你出国赴任一去就是十几年,就算性格全变了也不奇怪。哼,还好下手的是那个女官。还有,虽然你当时救驾的动作本座很感动,不过你反应是不是变迟钝了?”

尼可罗闻言赶紧低下头。

(是呀,我已经不是陛下身边的侍从了。)

(那么,陛下这次召我前来是为了什么事呢?)

他跟着安娜丝塔希雅一同步出了昏暗的走廊,耳边传来主子的笑声。

“算了,这名刺客是谁指使的,本座心里早就有底了。现在帝都那儿不论是亚雷克佐夫或是克马诺夫一派都已群龙无首渗像只断了头的蛇身体抽搐着,什么丑态都露出来了。”

“两位王子殿下……怎么了吗?”

尼可罗当初离开安哥拉帝国时,安娜丝塔希雅的两个儿子,第一王子亚雷克佐夫与他的弟弟克马诺夫两人欲争夺皇位,将宫廷势力一分为二。安哥拉王室从此成了毒虫互咬的魔窟,不论谁赢谁输,安娜丝塔希雅都会被杀。因此尼可罗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后盾,永远都回不了安哥拉帝国了。

“本座将他们两人都杀了。”

尼可罗的双脚有如结霜般地黏在石砖地板,整个人僵立在原地,手中捧着的烛台差点滑落到地上。不过安娜丝塔希雅并没有回头,仍旧笔直地朝着走廊那头走去。尼可罗咒骂着自己颤抖的膝盖,赶紧跟了上去。

(陛下杀了两位王子殿下?)

(若不这么做,陛下就会被杀……但是,要将自己的亲生儿子……)

“本座实在不该生孩子。只要本座长命百岁,永远坐在皇帝的位子上就好了。”

“……那么,陛下您的身体果然是?”

“是亚雷克佐夫派人干的。他让人在本座身上下了猛毒,让本座回复到这个年纪的身体。害本座耗费了大量的鲜血呢。呵呵,不过这样也不错,挺舒服的。本座现在还挺喜欢这副模样的,好像可以像以前一样亲赴战场,一想到就觉得体内热血沸腾。”

“陛下您……已经决定要对圣王国发兵了吗?”

“那当然。”

他们正要进入一个陡峭斜坡底下的阶梯入口,安娜丝塔希雅忽然回过头来开口说道:

“本座已经将绕着王座乱飞的苍蝇统统除尽。如你所见,帝都的机能也几乎都迁到了这座断绝城塞。接下来大概会有一场漫长的战争要打吧,毕竟圣都的距离还很遥远呢。”

“可是,微臣听说我国跟圣王国之间有过协定,不能对圣都出兵呀?”

“那是几百年前的约定了?搞不好连圣王族的人都没几个记得了吧。”

“不过……”

“好了,你以为你现在是在对谁说话?本座可不是为了要听你对这些琐事插嘴而把你召回来的。”

一双红眸射出锐利的目光,笔直地刺进了尼可罗的胸膛。他捧着烛台赶紧低头跪下,感觉到自己的脖子此时正不断地冒着冷汗。

“来吧,本座让你看一样东西。”

安娜丝塔希雅说完,从尼可罗手中接过烛台,迳自走下了狭长的螺蜁阶梯。

“陛下!烛台还是由微臣来拿吧!”

尼可罗紧迫着安娜丝塔希雅娇小的背影。两人的脚步声回荡在冰冷的黑暗中,从石壁间传来的回音好似冰层迸裂的声音。

一会儿之后,黑暗的深渊底下开始传出了空气在洞窟内流通的飒飒声响。

螺蜁阶梯的尽头是一扇铁栏杆门,只见安娜丝塔希雅以手中的戒指当钥匙,插进孔里打开门。尼可罗讶异不已。因为这也代表了那扇门只有女王一个人可以打开。

冰冷的寒意在铁栏杆门内逐渐消散,同时传来一缕宛如熟透果实般的甘甜气息。

安娜丝塔希雅站在门前回过头,深红色的眼眸绽放出冰冷的光芒,让跟在身后的尼可罗冷不防地愣住了。

“在让你看这东西以前,本座得先确认一下。”

“……是。”

“本座问你,你现在心里的主子,是不是依然只有本座一个人?”

尼可罗的呼吸仿佛冻住哽在喉间。

脑海中浮现两名少女的身影。

其中一人披着亮丽的蜂蜜色秀发,手持指挥杖,蓝宝石般的眼眸坚定地凝视着腥风血雨的战场。

而另一人则是站在她身边,穿着蓝色医务兵制服,一双鸢色的眼眸温柔专注地守护着拥有蜜色头发的女孩。

(我的……主子……)

尼可罗垂下目光,轻轻摇了摇头。

“您为什么会这么问呢?”

他以僵硬的口吻回应着。

“微臣的人与灵魂,打从一开始就是属于陛下的。”

安娜丝塔希雅冷哼了一声,转头面向房门内侧。

“进来吧。”

尼可罗在女帝的催促下,跟着踏进铁栏杆门内侧。在烛火点亮的狭小范围中,除了磨亮的石砖地板外,什么也看不见。因为太过昏暗,以致于无法判断房间究竟有多大。

“看墙边吧。”

(墙边?)

尼可罗定睛凝视。

在烛光照耀下,好几双眼眸从那头回望过来。尼可罗望着眼前的景象没有出声,咽喉在痉挛中颤抖着。

(太诡异了。为什么我感觉不到活人的气息?)

(是谁?有几个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是被囚禁吗?)

安娜丝塔希雅抽出几根烛台上的蜡烛朝四周扔去。

火光下的情景让尼可罗忍不住低叫了一声。

只见几名裸身女子横卧着靠在墙边的地板上,空洞的眼神茫然望着安娜丝塔希雅的方向。女子们披散在地板上的长发有如火焰般地艳红,四肢与腹部则是刻画着一道道深刻的伤痕。

(不会吧?)

(莫非这就是——王室秘传的青春之术?)

“尼可徕,你靠近一点看吧。”

安娜丝塔希雅的声音冷冷地回荡着。尼可罗只觉得四肢瘫软,都快站不住了。他抓住眼前的铁栏杆,感觉手似乎已经结成冰了。

尼可罗茫然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她们的面容让他觉得非常熟悉。

“这些都是杜克神之女,是王室饲养繁殖出来的。王室间的王位斗争其实也代表着争夺这些女人的意图。本座杀了王绅葛尔佐夫之后将她们抢了过来,亚雷克佐夫和克马诺夫也是为了从本座手中夺得她们而展开厮杀。呵呵,她们那头红发代表的也许就是杀戮的鲜血呀。”

安娜丝塔希雅嗤嗤笑着。

“本座之所以将你召回来,就是要你看看她们是否还有生育能力。”

尼可罗在帮八名女孩做检查时,脑中盘据着头痛欲裂的迷惘。

她们的体温异常地高,完全没有人类该有的反应,好比八具活着的尸体。而且身上各种器官的功能严重退化,很明显已经无法生育了。

(不过,我该告诉陛下实情吗?)

(要是我说谎——)

(要是我谎称她们还有办法怀孕生子——)

(陛下会收回对圣王国发兵的命令吗?)

尼可罗为第八位女孩检查完毕回过头时,心脏狠狠抽了一下,仿佛整颗心都被人掐住了一般。

在微弱的烛光中,那一头银发和如鲜血般艳红的眼眸就紧贴在他面前。

这名女帝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尼可罗的身后,露出一双参透一切的眼神。

(呜,不行了。)

(我、我已经完全落入了陛下的手掌中……)

尼可罗在刺骨的寒意中咬紧牙根,此时的他只能摇头了。

“哼,果然如此。”

安娜丝塔希雅冷冷地说道。

“抽掉了灵魂让她们大量生育,几代下来迟早会变成这样的。说起来,就连血源都变得稀薄了。本座的夫婿葛尔佐夫早已知道这点,所以才会想要一个人独占这些杜克神之女。毕竟现在也只剩下这八个了。安哥拉的皇帝为了恢复青春,已经快把她们榨干了。”

女帝从地上站起来,一头银发在昏暗的光线下甩动着。

“看来本座得出征了——为了得到新的孕母。”

尼可罗一听忍不住挺起身子,原本躺在他膝盖上的女孩滚了一圈倒在地上。

(陛下果然——要为此攻打圣王国吗?)

(为了俘虏米娜娃或希尔维雅,豢养她们,以生出更多杜克神之女,榨取她们的鲜血吗?)

一阵恶心感撕扯着尼可罗的胸口。

(将人当成家畜一样——)

他背对着地上那些眼神空洞的女孩站了起来。其中几人朝尼可罗靠近,抓住了他的脚踝。这只是渴望动物体温的生物反应,而不是发自意识的行为。

(也对,这就是安哥拉,是我的祖国,而安娜丝塔希雅陛下则是我的主子。)

(敬爱的女王陛下啊——)

(帝国军真能轻易踏破圣王国全境吗?您打算拿那些围绕在圣王族周围的怪物们怎么办呢?那些人可不是光凭军事力量就能制伏的人呀。)

(再说,圣王国当中还有米娜娃与克里斯。)

尼可罗与其说是担心,倒不如说是怀抱着一丝希望。

这时候,走到螺蜁阶梯前的安娜丝塔希雅忽然伫足回过头来,尼可罗愣了一下,僵在原地。女帝脸上露出一抹不像人类、极为残虐的笑容。

“你以为只有圣王族那些人拥有神灵赐与的力量吗?”

尼可罗只觉天旋地转,忽然分不清楚哪边是天、哪边是地。

只见安娜丝塔希雅的额头和举起的手背上浮出了散发着青色光芒的图腾印记。

(不会吧?)

(——怎么可能?陛下是怎么得到这种力量的?)

安娜丝塔希雅伸手指向尼可罗——不,是双手缠在尼可罗腰上的一名裸身女子。尼可罗听见一阵流水声以及树皮被撕开的声音,他往下看去,忍不住咽了一口气。

女孩肌肤底下的水分迅速被抽干,四肢与躯体变得又干又皱、逐渐萎缩,头发也一根不剩地脱落,最后瘫倒在地上。她举起一只衰老的手臂徒劳无功地在半空中抠抓着,像是想要扒住尼可罗似的。下一刻,干涸的指尖迸成了碎片,接着身躯化成了细沙,堆积在尼可罗的脚边。

尼可罗忍不住握紧拳头,用力抵住自己的胸口。他拼命压抑着心脏的悸动,试着缓和急促的呼吸,然后才抬起头来。

“你在圣王国期间,应该有调查过帕露凯神话吧。”

安娜丝塔希雅咧嘴露出了笑容,指着额头上有如燃烧般绽放着光芒的刻印。

“这样的话,你应该知道这个印记在神话中代表哪个神祇才对。”

尼可罗咽下一口宛如强酸般的唾液,狠狠烧灼着他的胸膛。

接着,化成一口腐臭的气息吐了出来。

“……伊诺•摩勒塔。”

那是君临普林齐诺坡里教堂的主宰神。

也是司掌生命轮转的女神。

“喔?是那个‘奇迹般的永恒’呀?真亏那些蛮族想得出这么有趣的名字。本座喜欢。以后本座就沿用这名字吧。”

安娜丝塔希雅轻声笑着说道。

“毕竟附在本座身上这名神祇的真名,是不能对别人说的。”

那抹笑容被一缕银发遮住。

登上楼梯的脚步声随后响起。尼可罗紧跟着安娜丝塔希雅奔出了铁栏杆门,却在踏上阶梯前腿软,差点趴倒在地上。还好他及时扶着墙壁撑起身体,才没有真的摔倒。

那幅刻印的光芒仿佛烙印在他眼中,久久都没有消失。

***

银卵骑士团赶到耶帕维拉时,已是大主教被杀的庆典之后十日了。弗兰契丝嘉下榻的旅馆涌入了大批身材壮硕的札卡利亚士兵。

“团长,为什么您不早点将我们招来呀!”

一名老资历的百人队队长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掩藏不住内心的愤怒。

“团长都差点丧命了,我们竟然还悠哉地留在札卡立耶斯戈放大假……”

“太早把你们招过来只会妨碍我的计划。”

弗兰契丝嘉的脖子、手上仍包着层层绷带,以冷冷的口吻回应道。

“因为现在我需要你们,所以才把你们找来,就只是这样而已。所有事情我都安排好了,没什么需要你们担心的。”

“团、团长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哪里叫安排好了呀!”一名最年轻的百人队长忍不住质问道。

弗兰契丝嘉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用手覆盖着伤痕,接着便噤口不语。

这些伤对她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她以这个为代价换来了现在挂在胸口上、用银链串起的琉璃短剑炼坠。这是大主教交给她的,代表教廷权威的象征物。

“要是我们跟在团长身边的话……”“对呀!还有尼可罗也是!”“尼可罗呢?他在战斗中发生什么事了吗?他死了吗?”

弗兰契丝嘉一脸阴郁地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不知道尼可罗去哪了。”

耶帕维拉并不大,在弗兰契丝嘉的请托下,公国联军派出人手三天就找遍了整座城镇。但他们得到的跟尼可罗有关的最后消息是,他在胜利庆典当天早上还待在这间旅馆里,接下来就没有其他线索了。

“其他公国的军队一点都不可靠啦!”

“团长,让我们去找吧!请您下达命令!”

没用的——弗兰契丝嘉将到口的话吞了回去,从椅子上站起身,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过,我只能给你们三天的时间。”

现在我方和圣卡立昂的圣王国驻军关系紧张,你们不可以刺激到他们——她以冷调性的语气补上了这么一句。

米娜娃躲在隔壁房里,等听到银卵骑士团的同袍们走下楼梯的脚步声之后,才走进弗兰契丝嘉的房里。她看着团长苍白着一张脸,拿着羽毛笔在纸上飞快地写着。

她还正在思索着该怎么启齿,弗兰契丝嘉却已经头也没抬地开口说道: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我写完这封信就要去圣堂,没有太多时间可以听你说话喔。”

“……你为什么这么快就放弃搜索尼可罗了?”

米娜娃靠在门边的墙上开口询问弗兰契丝嘉。

弗兰契丝嘉即便遍体鳞伤地回来,但在胜利庆典之后依旧是忙得不可开交。在她修养的期间,房里不时涌进了各国的公王、骑士团长和教会的高阶祭司,而且她也偷偷避开宝拉的耳目出席了几场联合会议。因此就算待在同一间房里,米娜娃也找不到机会跟她谈论尼可罗的事。

于是米娜娃单刀直入地对弗兰契丝嘉提出质问,却因不知道会不会得到答案而觉得不安。

弗兰契丝嘉抬起蓝宝石般的眼眸,先是将目光焦点放在米娜娃的身上,接着又移到自己身旁的椅子上。大概是要米娜娃坐过来吧。

她绕过桌子在椅子上坐下,弗兰契丝嘉才终于停止握着羽毛笔的手、抬起了头。

“……你还记得在札卡立耶斯戈城时,尼可罗的房间是什么样子吗?”

米娜娃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歪着脖子。

“我把大家找来,其中一个原因就是要知道尼可罗的房间现在变得怎么样。而且我刚刚也得到答案了。”

“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

“他们告诉我,尼可罗的房间现在依然凌乱不堪。重要的书籍、医疗用具,甚至是金币都散放在房间各个角落。”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那家伙的房间若是没有宝拉帮忙整理,一向都是这么乱的呀。而且,我们不是等胜利庆典过后就要回去了?他也是这么想的吧?”

“是呀。不过,他大概就是希望我们这么想吧。”

听到弗兰契丝嘉不太肯定的语气,米娜娃皱起了眉头。

“他们说,尼可罗的蔷薇章与族谱都放在桌上。”

“……咦?”

蔷薇章与族谱?

“那又怎样?他不是连金币都乱丢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尼可罗不是札卡利亚人,他的族谱是伪造的。”

米娜娃忍不住咽了一口气。

“那张族谱用的是已经绝后的男爵家的姓,应该不会被人发现才对。加上他的札卡利亚腔调也丝毫没有破绽,要不是我对这方面的技术跟知识都有一些了解,大概也不会察觉那张族谱是假的。”

弗兰契丝嘉的口吻听起来有如一个人在黑暗中自言自语,她接着摸了摸立在桌上的望远镜。那是尼可罗留下来的。

“他为什么要伪造族谱?”

“身为安哥拉人,想得到蔷薇章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米娜娃一双眼睛忍不住紧盯着弗兰契丝嘉的侧脸。

(……安哥拉人?)

“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我……还有普林齐诺坡里大教堂的马尔麦提欧准祭司而已。我没告诉吉尔。当然,也没对宝拉提过。”

说到这里,弗兰契丝嘉蓝宝石般的眼眸像个迷途的孩子般浸润在盈眶的泪水中。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潜入札卡利亚。而我猜他应该也很清楚我已经知道他的身分是假的,只不过我们两个人都当作没这回事而已。”

“为什么!”

“因为这对尼可罗来说是必要的。”

弗兰契丝嘉毫不迟疑地说出这个简短的答案,让米娜娃一时无言以对。

或许是这么回事吧……弗兰契丝嘉若是问了,尼可罗就会离开也不一定。

“是因为你相信尼可罗吗?”

米娜娃忍不住开口反问。

才刚说出口,她就知道这是个不该问的问题。弗兰契丝嘉愣愣地望着她,一双眼睛眨呀眨地,几度将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相信……你说我吗?”

弗兰契丝嘉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嘲弄似的苦笑,旋即又消失无踪。

“……是呀,算是相信吧。或者说,我想要这么相信。就跟吉尔的情况一样。”

(她承认了吗?)

看到弗兰契丝嘉的反应,米娜娃觉得安心的同时,又感到一阵心痛。

如果是以前的弗兰契丝嘉,肯定不会承认吧。

“所以……我觉得,尼可罗之所以刻意将蔷薇章与族谱放在桌上让人看见,应该是想要告诉我——他要离开了。”

(也就是说,尼可罗并不是被卷进之前的战争中,而是自己消失了?)

“他去哪里?回安哥拉了吗?因为他是安哥拉派来的间谍还是什么的吗?”

米娜娃的语气忽然变得很激动,无意识地抓着弗兰契丝嘉的肩膀。

“我不知道。不过,他既然能伪造出那种几可乱真的族谱,当然也可以捏造自己战死的证据,然后消失。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我想这也是他对我的暗示——所以是的,我是想要相信他的。”

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事?米娜娃忍不住在心里暗骂着。

安哥拉和圣王国可不能同等而语啊。两个国家的人不仅语言不通,思想与信仰更是天差地远,根本上就是水火不容的敌对国家。弗兰契丝嘉在知道尼可罗是安哥拉派来的间谍后,竟然还说要相信他!

但是,米娜娃终究还是没有将话说出口。

她心底其实也想要相信尼可罗。她告诉自己,尼可罗不会变成敌人的,他纯粹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缘故才暂时消失。银卵骑士团的其他成员大概也都是这么认为吧。毕竟尼可罗从银卵骑士团成军之初,就和他们一起赌上性命穿梭在各大战场上,是骑士团里不可或缺的军医啊。

弗兰契丝嘉似乎从米娜娃的眼神中读出了她的心思,因而点了点头。

“所以……是呀,我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向宝拉解释。”

米娜娃闻言松开抓着弗兰契丝嘉肩膀的手,缩回到自己的胸前。

(她愿意跟我说她的心里话了。)

一思及此,米娜娃的胸口顿时涌上一股甜蜜却沉痛的感受。

(弗兰她……好像变懦弱了。〕

但米娜娃又同时觉得,以前的弗兰契丝嘉虽然有如钻石般地坚硬,却又非常脆弱。

现在的懦弱表现,也许是必要的吧。她只希望自己这种感觉是对的。

“我觉得这件事你应该跟亲卫队的人说比较好。”

“……也对。”

弗兰契丝嘉回答的同时目光稍稍从米娜娃脸上移开,有些无助地点了点头。米娜娃紧盯着她开口说道:

“吉伯特那边你要自己去跟他说,至于克里斯跟宝拉就由我来告诉他们。”

“谢谢你。”

“不要这样,这一点都不像你。”

“我知道。不过还是谢谢你,我的女王陛下。”

弗兰契丝嘉再度将视线移回到米娜娃的脸上,同时露出了一抹恶作剧的笑容,米娜娃忍不住红着脸站了起来。

这时候,走廊上突然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一阵敲门声响起。

“是吉尔对吧?我才刚在想,你差不多也该过来了。”

一打开门,站在门外的就如弗兰契丝嘉所预料的,是一名穿着黑色装束的骑士。但让她觉得惊讶的是站在门外的不只吉伯特,还有一个身着一身纯白典礼服装的男子站在吉伯特的身边。是札卡利亚公王。

“唉呀?父亲大人?”

弗兰契丝嘉瞪大眼睛站了起来。米娜娃也一脸惊讶,但还是行了个注目礼。

“我以为您已经先去圣堂了,怎么还特地过来接我呢?”

“不只有我喔。”

札卡利亚公王收起严肃的表情展露笑容,轻抚着下颚的胡须伸手指向窗外。弗兰契丝嘉跟着回头望向旅馆外头。米娜娃也拉起窗帘往外看。

旅馆正面的广场上聚集了好几道白色身影,他们都和札卡利亚公王一样穿着典礼服装——分别为拉坡拉几亚公王、榭露齐尼亚公王、札帕尼亚公王、齐露玛尼亚公王,以及柯蒙多公王。每个人的右手都握着一把长剑,左手则包着大捆的丝绢。站在几名公王身边的各国骑士团团长也用两手捧着画有自军军徽的盾牌,盾牌上还缠着银色的锁炼。

“这是旧时代传下来的礼仪,你应该也知道的。我们在普林齐诺坡里结盟的时候,也曾经以这种方式恭迎大主教座下。”

弗兰契丝嘉听了父亲的解释,十指紧扣住下缘窗框,目不转睛地望着站在广场上的人们。

米娜娃瞄了一眼弗兰契丝嘉的侧脸,看见她用牙齿紧咬着下唇。

一会儿之后,弗兰契丝嘉才伸手抓起挂在自己胸前的琉璃短剑。

接下来,这名圣女将要带领诸国公王走进和议一纸新盟约的会议听中。

她要打破目前在普林齐诺坡里大教堂缔结的盟约,带着诸侯重新签订一纸新血盟。

大主教才刚辞世,东方七个诸侯国便要在梅德齐亚公王缺席的情况下交换新的盟约。之所以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推动,乃是因为这次的军事同盟将彻底摒除普林齐诺坡里教廷的影响。

各国的诸侯也对这个做法表示赞同。

米娜娃看着广场上的人们脑中思绪纷纭。

(其中到底有几个人察觉到了这是我们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

(这些人绝不是愚蠢之辈,肯定有人怀疑大主教遇刺的事情跟弗兰契丝嘉有关。)

(就算怀有疑惑,他们仍旧打算利用《战神蓓萝娜的圣女》之名,齐声附和这次的结盟。)

即便如此,弗兰契丝嘉还是毅然决然离开窗边,她回过头——

踏上了这条由猜忌和权谋铺陈出来的霸王之路。

***

米娜娃目送弗兰契丝嘉离开之后,独自思索着接下来可能面临的战事,只觉得心里头一阵阴郁。他们很有可能得面对卡拉老师,而吉伯特仍未舍弃黑蔷薇章,尼可罗则是一声不响地消失了……

过去的朋友,将来很可能会变成在战场上交锋的敌人。米娜娃初次尝到发自内心的恐惧。

然后,她的思绪很自然地落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克里斯。

他代表的是从神话时代起,就与杜克神持续着杀戮关系的野兽。

(是呀,被克里斯杀死就是我的命运。)

(虽然最近已经不再梦到那样的托宣,不过如果又出现的话……)

一想到这里,米娜娃就觉得整颗心为之纠结。

(我好想跟克里斯说话,不管说什么都好)

(他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呢?不就只是去拿个药而已吗?)

(该不会……就连克里斯也忽然不见了……)

(不,不可能会有这种事的。)

克里斯背着一个大麻布袋回到旅馆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斜之际了。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米娜娃将一份文件扔到桌上,忍不住以不开心的口吻抱怨着。

“不好意思,是有什么急事要我去办吗?”

“呜、唔……是没有什么急事啦。但是你不就只是去拿个药而已吗?怎么这么慢嘛。”

米娜娃轻咳了两声企图掩饰自己的情绪。她光是看到克里斯的脸就觉得安心了不少,而这样的情感一不小心就显露出来,让她觉得有些丢脸。

“我可是跑了好几个地方呢。宝拉也真辛苦,听说这帖药用的都是很稀有的材料——”

克里斯走进房间,看到房里只有米娜娃一个人,不禁一脸惊讶。

“弗兰契丝嘉呢?”

“她去参加结盟仪式了,不到晚上大概不会回来吧。”

“啊……是喔。那怎么办?这是要给你们两个人抹的外用药呀……伤脑筋。”

“有什么好伤脑筋的,药我自己来抹就可以了啊。”

她以烦躁的语气斥了一声,从克里斯手中抢过了药罐。

(比起涂药,人家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可是,你们两个伤得最严重的地方都在背部不是吗?要是弗兰契丝嘉在的话,她就可以帮你涂药、包扎了……”

“这种事你来帮忙——”

米娜娃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噤口。她双颊一片火烫,往旁边偷瞄了一眼,发现克里斯也同样红着脸移开了目光。

“那、那个……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呀……”

“啊、不、不是啦!”

米娜娃赶紧出声盖过了克里斯的话。

说到在背上抹药,当然得先把衣服脱掉,身上的绷带也得解开才行。到时候,克里斯会直接碰触到米娜娃的肌肤。一想到这点,米娜娃羞得连耳根子都红透了。

“那个——我去找宝拉好了。”

克里斯不自觉提高了音量,同时转身准备走人。

“我想她出诊应该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等——等一下!”

米娜娃忍不住拉住了克里斯的手腕。她有好多话想对克里斯说,可不能现在就让他跑掉。她满脑子就只有这个念头而已。

“怎、怎么了?”

“那个、那个……就是……就是……”

米娜娃支吾其词地将视线从克里斯脸上移开。她整个人像是发高烧似的,完全没意识到接着说出口的话代表了什么意思。

“……如果……如果是你的话……我不介意。”

“咦?咦?什么不介意?”

“还什么不介意!就是……你可以帮我、帮我抹药啦……反正我会趴在床上……所以……”

“可是,又不是只有我可以帮你抹药。”

“不过、不过以后要是遇上了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场合,也是有可能需要的嘛——啊!我是说抹药啦!你、你可别想歪了!”

克里斯站在趴在床上的米娜娃身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米娜娃此时已经褪去了上半身的衣裳,一头长发盘在脑后,正一圈一圈地取下缠在身上的绷带。她羞得和头发一样红的耳根,映入了克里斯的眼帘。不仅如此,就连滑顺的腰线、与贴在床上挤出来的乳房侧缘也坦露在克里斯面前,他赶紧移开目光。

“你、你不要乱瞄!快点帮人家抹药啦!”

米娜娃忍不住拉高音量,做出强人所难的要求。

克里斯侧眼瞄了一下米娜娃的背,拆下绷带之后,露出了一道道暗红色的结痂伤疤。这些伤疤让克里斯悸动的心绪略微平复了下来。

——在此之前,米娜娃应该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吧?

——我明明跟在身边,却还是……

——绝不能让她再次碰上这种事……

他用手指从药罐中沾了一团药膏涂抹在米娜娃的伤口上。“咿呀啊!”米娜娃轻叫了一声,坦露的身子也跟着抽动了一下。

“对不起,很痛吗?”

“不、不会啦!我、我只是觉得药膏太冰,吓一跳而已。”

米娜娃将脸埋在枕头中,朱红色的耳根微微颤抖着。每当克里斯将药膏涂抹在米娜娃的伤口上,她的身子就会抽动一下,让他几乎无法好好地替她抹药。

“好了。不过你得继续在床上趴一下,要等药干才行。’

“……继、继续趴在床上?”

米娜娃将脸从枕头上抬起,泪眼盈眶地以仿佛要窒息般的口吻开口问道。

“嗯、嗯……等药干了之后再缠绷带就行了。这部分你可以自己来吧?”

克里斯说着转身准备往门口走去。

“笨蛋,你不要走啦!”米娜娃再度拉住他的手。“你、你以为我为什么做出这么丢脸的要求,要你帮我抹药呀!我有话要跟你说啦!”

克里斯闻言愣了一下。

——对呀,米娜娃应该只是想把我留下来而已。

“喔……对不起……我没发现。”

他离开床边,坐到堆放着一堆文件档的桌子前,转过身背对着米娜娃。一想到此时的米娜娃赤裸着上半身趴在身后的床上,便让他觉得坐立难安。

“那个……你有话要跟我说?”

“嗯、嗯……就是……想找你说话嘛。说什么都好。”

“说什么都好?”克里斯听到这句话差点回过头去。

“没、没有啦!你就当作没听到!猪头,不要回头啦!”

一条棉被从米娜娃手中扔了出去。

“那个……呜……”

米娜娃意味不明的字句中还夹杂着双脚焦虑得不住拍动的声音。

“……你从弗兰契丝嘉那边听到了什么吗?”

克里斯一开口询问,米娜娃拍动双脚的声音和意味不明的字句忽然全都消失了。

——果然是这么同事。

——那场仗打完之后,她跟弗兰契丝嘉便常常带着一脸阴郁的表情对话。

——所以,米娜娃才会希望我跟她说话,不管说什么都好……

那是无法承受的痛楚,却一点一滴烙印在她们的身体与心理上,远远超越一个人能负荷的程度。

克里斯坐在桌上,将一只膝盖提起来抱到了胸前,静静等着米娜娃说出心里的话。

终于,米娜娃开口缓缓道来。

她告诉克里斯银卵骑士团已经抵达耶帕维拉,并在抵达之后不久就出去搜索尼可罗的事,以及弗兰契丝嘉告诉她的有关尼可罗真实身分的事。

克里斯忽然觉得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地将那只膝盖抱得更紧。

——安哥拉……?

——尼可罗是安哥拉人?

“她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米娜娃以无助的语气喃喃说道。“其实我也是,毕竟这种情况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

克里斯咽下涌上喉咙的苦涩。

“骑士团成立之初,什么事情都比现在要单纯多了。我一直以为我们只要打倒圣王国的军队,将希尔维雅强掳过来就好。结果现在,卡拉成了我们的敌人,吉伯特的忠诚无法信任,就连尼可罗也……”

米娜娃话说到这里便止住了。

克里斯听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也……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呀。

他看着自己的手背,浅红色的刻印就烙在那儿。

——我一直是随波逐流地活过来的。光是要压抑身上这头野兽就已经分身乏术了。

——对呀,我搞不好还会成为米娜娃的敌人。

——这样的我还能说什么呢?

即便如此,他还是好几次想试着开口。

他想告诉米娜娃,自己绝不会离开她身边,他会永远为了米娜娃而战。

就在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蜜娜,我听说骑士团的人全部都来到耶帕维拉,是真的吗!”

宝拉猛力推开房门,随即在门口瞪大眼睛愣住了。

“哇!哇哇!”

克里斯听到米娜娃在他身后慌张地叫着,而且好像还从床上爬了起来。

“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打扰你们的。”

宝拉红着脸,转头就要朝走廊飞奔出去。

“不、不是,你误会了!喂!克里斯,你还在那里发什么呆!”

“咦?咦?”

克里斯不假思索地回过头。这时已经起身、焦急地缠着绷带的米娜娃,一身耀眼的裸体也映入了他的眼中。

“谁准你转头过来看的啦!”

这会儿连枕头也扔过来了。

“我是叫你滚出去啦!宝拉不准出去,你不要自己乱猜乱回避!猪头!”

克里斯听了赶忙从桌上跳下来,和宝拉错身而过地逃出了门外。

他背对着将房门关上,同时听到房里传来米娜娃拼命对宝拉解释的声音——他只是帮我抹药,然后我趴在床上等药膏变干,不是你想的那样啦!

克里斯叹了口气,走回隔壁房里。这间房间是分配给他跟吉伯特一起睡的。

窗外的天色已经转暗,远方可以看到圣堂一带还有灯火亮着。诸国的公王现在正聚集在弗兰契丝嘉面前,用鲜血蓄满酒杯以许下新的盟约吧?接下来应该还要进行一场军事会议才对。

弗兰契丝嘉此时置身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战场,战场上充斥着无数持刀的杀手,即便拥挤到几乎教人窒息,却看不清谁是敌人、谁是朋友。米娜娃也是一样。她也快要连自己手中的巨剑位于何处都看不见了。

——那我呢?我该怎么办才好?

——过去我始终把出入战场的动力,寄托在别人身上……

克里斯举起手,以窗外的黑夜为背景张开了手掌。

此时并非新月,但他却着实感觉到冥王的气息正在体内蠢动着。

——如果要保护米娜娃,这身力量确实能派上用场。

——不过,若是今后依旧得依靠它来换取胜利,总有一天我会被这股力量给吞噬掉。

——到底该怎么办才好?我真的没有头绪了。

那副野兽烙印仿佛在嘲笑克里斯一般,闪烁着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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