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都北门前笼罩着一股暴戾之气,四处充斥着铁块激撞后产生的气味和掀飞的泥土味。粗大的逆桩不留空隙地并排在一起。这是原本做为拒马用的设计,但却使用比起应有的尺寸还要粗上好几倍的木材,架得比人还要高。由这点可以看出来,这是为了阻止冰象前进所使用的改装式设计。就连紧急搭建的了望台也比城墙高出一倍。增强的风势翻动着成排不同颜色的旗帜。
平时理应挤满了等待审查通行的商队,现在却只剩下全副武装的士兵。微微开出一条缝的大门内侧,可以看到许多都内的居民挤在一起向外窥探。
这也难怪,毕竟现在固守在门外的并非圣王国军的部队,而是十天前还是敌人的公国联军士兵。那些被强风掀动的便是联军各国的旗帜。
木槌和十字镐的敲击声中夹杂着怒骂。
"谁准许你们在这里挖洞的!北门可是圣都的颜面呀!"
胡须随着声音抖动的是一名胸前别着红蔷薇章,铠甲上别着老鹰羽毛的圣王国军骑士。身后还带着一批圣王国的部队。
"我才不管什么许可呢!"
一名靠在装满泥土的推车上,身上沾满泥沙的年轻梅德齐亚士兵开口说道:
"是军部上面的命令叫我们这么做的!没理由听你们在这边抱怨!"
负责监督工程的梅德齐亚分队长也板着脸同呛了一句:
"这里是圣都!你们乡下人少在那边自作主张!"
那名骑士气得涨红了脸加大音量。在他身后的部队也举起长矛围上前去,示威性地将矛尖对准梅德齐亚的士兵。
"你在干什么!冰象要来了!现在不挖壕沟把北门挡起来,对方一波攻击马上就会把城墙给击垮了!"
"圣都的城门才不会被冰象攻破呢!"
听到这句话,一名别着拉坡拉几亚军章的老兵站出来指着那名挺着胸膛的骑士大骂:
"小鬼!开什么玩笑!你连冰象长什么样子都没有看过吧!"
这声咆哮气势惊人,吓得圣王国军的部队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我小时候曾亲眼在里德利雅看过安哥拉帝国袭击时的景象,那可是会活动的山呀!一般的城门根本不堪一击!"
"没错!你们这些只会躲在城门里练剑的家伙滚一边去!"
梅德齐亚的士兵们也跟着回了一句粗话。
"你说什么!" "你们这群匪类!"
这句话激怒了圣王国军的士兵们。
"我们可没拜托你们帮忙防守圣都呀!"
"滚回边疆去!"
"你以为我们是想做才做的吗!"
门内传来围观群众的议论声。他们才刚听说内战和平终结的消息,现在却看到两军阵营的士兵们剑拔弩张地对着彼此破口大骂。
就在这时候,忽然出现了另一个声音。
"大、大家都别说了啦!"
声音的主人冲进了互相对峙的军旅中,围观群众惊讶得又是一阵议论纷纷。这人怎么看都是个十几岁的医务兵女孩。奔跑时栗色短发在头上晃动着,看来就像一匹小马一样。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吵起来啦!不、不可以拔剑啦!难道你们都忘了哈德利雅奴斯要塞的协定了吗!"
"是、是宝拉殿下呀。"
梅德齐亚士兵赶紧立正站好。圣王国士兵则是一脸惊讶,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你、你这家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女孩子少在这边插嘴!"
那名骑士蹙着眉头说道,在场的梅德齐亚士兵们压抑不住怒气,纷纷大叫着:
"你讲话注意一点!这个鲶鱼妖怪!""这可是我们的指挥官呀!"
圣王国军听了再次讶异地将目光移到宝拉身上,对着她仔细地打量了一番。
"这群山里的猴子是听女人的命令行事的呀!"一名年轻的圣王国军士兵发出了讪笑。
"想必她是张着大腿要人家听话的吧?"
"对这群山贼来说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你们这些家伙不就是一群输给女人的丧家之犬吗?"
"这是侮辱!大家拔剑!"
不过,身为圣王国军队长的骑士似乎不像部属那般无知。
"统统给我住口!"
他一声吆喝便让部队全部噤声。
"这位是札卡利亚公爵千金弗兰契丝嘉卿的代理人呀!你们没听说过圣卡立昂攻略战的传闻吗!"
圣王国军的士兵们彼此面面相觑,小声地交换了几句:
"代理人是、是指那个……" "率领七万大军攻陷圣卡立昂的——""魔女的影子指挥官!"
听到"魔女一这个字眼,梅德齐亚的士兵们虽然皱了一下眉头,但并没有出声追究。这称号虽然是对弗兰契丝嘉的蔑视,却明白表示出圣王国军对这位联军指挥官的恐惧。
"代理指挥官阁下,在这里挖壕沟的动作是公爵千金阁下的命令吗?"
"是的,这是为了防止冰象进犯。而且非得加快脚步进行不可。"
"那就算了,不过了望台上的旗帜是怎么回事?你们的军旗怎么可以架得比圣王国军的紫色军旗还要高?"
"现在还拘泥这种狗屁形式干什么!安哥拉军就要攻过来了呀!"
"对呀!再说,你们可是打输了,现在是被占领的一方呀!旗子被人家盖过是很正常的事吧!"
梅德齐亚兵又补上了这两句,圣王国军骑士的嘴角胡须再一次气得发抖。
"圣都没有被占领!你们少得意忘形了!我们还有十多万的大军在这里!现在你们擅自搭起了望台,形同对我圣王国的敌对行为!"
"还不是你们不让我们使用城墙的了望塔,我们是逼不得已才自己搭了望台的!"
宝拉也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当然不能让你们用!那可是圣都防卫上的重要设施呀!怎么可以让你们这些蔑视杜克神的异端踏进去呢!"
宝拉差点当场抱着头蹲下去。
"——宝拉!"
这声叫唤让宝拉抬起头。
一名骑兵骑着马沿着城墙赶来。这人所持的旗帜上面绣着银母鸡的徽章。是银卵骑士团的熟面孔。银卵骑士团正为了联系公国联军的各个部队而全部出动,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你快点过来!有四个人被撂倒了!"
"是敌人来袭了吗?"
"不,不是,我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快点跟我来吧!"
坐在马上的银卵骑士团士兵看了一眼圣王国军和梅德齐亚士兵们对峙的情况。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马上处理掉——总之,各位!"
宝拉回过头望着圣王国军的骑士们。
"壕沟的部分得继续挖,请尽快!至于了望台……呜呜、那个,先把各军的军旗拿下来,这个部分晚一点再召开军事会议处理!请各位不要在这边引发争端!"
说完之后,她马上跳上马背,双手抱住那名银卵骑士团的骑兵。不管在场的圣王国骑士跟梅德齐亚士兵在后面嚷嚷,马匹很快就冲了出去,将那些声音全都抛在身后的风中。
"现在到处都是一堆麻烦。"
骑兵手持缰绳将问话丢向风中。
"听说其他人之前跑到河川那头的要塞,要求对方让我们骑士团的百人队长跟联军的部队进驻,结果被人家用箭赶了回来。圣王国军那些家伙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呀……"
"怎么会这样……"
绝望和冰冷的寒风让宝拉的四肢变得僵硬。安哥拉的大军已经沿着塔雷米雅湖畔就要攻过来了,圣王国和公国联军之间要是再持续争执下去,到时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大军击溃,蹂躏圣都了。
"我们这边的柯蒙多跟札帕尼亚的部队也传出不满的声浪跟抱怨,还是由骑士团长带头表示不满,为何非得由我们流血保护圣都不可。"
宝拉并不是无法理解这样的想法,但内战的时代过去了。弗兰契丝嘉已经将圣王国内的势力整合起来。可是,在大家都能理解这种情况之前,弗兰契丝嘉的国家将会被敌军的冰象践踏,国破家亡。
"团长——啊啊,现在是圣将军殿下了是吧——她打算怎么办?"
这个问题宝拉没办法回答。
这场战争已经不是弗兰契丝嘉一个人可以扛得起来的了。不能像以往一样,全部依靠弗兰契丝嘉一个人,得自己想办法开拓出一条新的道路才行。尽管知道这点,但她却不知道眼下该怎么办才好。她站在圣王国军与公国联军这般意识型态上的鸿沟之前,完全束手无策。
"在那边!下来吧。"
骑兵在城墙边紧急搭建起来的马厩前方好一段距离外停下马。这是一座足以容纳百匹马的大型马厩,现在却有足以压过马厩规模的一大群人聚集在外侧。宝拉赶紧过去,注意到眼前的都是公国联军的人。铠甲上的羽毛装饰跟披风上绣的徽章,分别代表了各个公王国。
"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快点离开!"
"我们接到各个部队的报告,说他们损失战马!"
银卵骑士团的士兵挤在围观的群众问对着宝拉大叫。她立刻跑到其中一个人的身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宝拉呀?马匹全都死了。"
"咦……"
"负责夜哨的四个人也死了……而且死法非常诡异,搞不好是传染病呢。"
宝拉被几名银卵骑士团的人拉着,用布缠在嘴巴上,做出了预防传染病的处置之后便跟着他们进入马厩。等到眼睛习惯黑暗,看到马厩内部情形时,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
马厩里面长满了茂密的草堆,高及腰部,还开满了各形各色的花朵。走近一看,马上就可以分辨出那些倒在其中的黑色块状物体全都是马匹的尸体。这些马匹骨瘦如柴,死状非常诡异。
"……这、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几名哨兵的尸体在那里。"
说话的人伸手指向马厩入口处的柱子旁,那里也倒着几具尸体。已经干瘦到几乎只剩下骨头,有如风干的干尸一样。
突然间,一阵虫鸣宛如黑雾般从尸体周围弥漫开来。宝拉原以为那是苍蝇而退后,没想到竟然是一群蜜蜂。不只蜜蜂,还有好几只蝴蝶在花丛间交错飞舞着。成群的蝗虫从一根草茎跳到另一根草茎上,而且那些尸骸的眼窝中还长出开着白色花朵的绿色植物。
她想要尖叫,喉咙却僵直到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这是……怎么回事?)
(秋天都已经过了一半,怎么还会有蝴蝶与蜜蜂?)
(为什么会有这么茂密的草丛?)
(为什么在如此充满生命力的地方,马匹跟士兵全都死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让宝拉退出马厩。耳边传来围观群众的议论和毒辣批评,稍微安抚了宝拉的心绪。
接着她便察觉到了。
不只是马厩,这片城墙周边的空地,原本不是荒芜的土地吗?什么时候长出这么茂密的草堆?而且到处都结了花苞,还有各种昆虫带着鸣叫声飞来飞去……
"喂,宝拉,这边的情况没问题吧?""是什么不得了的传染病吗?""是不是把整座马厩烧掉比较好?"
一脸担心的银卵骑士团士兵们也从马厩里面跑出来将宝拉围住。宝拉垂着脸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没有看过这种传染病……不对,这根本不是传染病,而是某种、某种……某种正要发生的现象——总、总之……"
(总之——怎么样?究竟要大家怎么做才好?)
"其实还不只是这里呢。"
一名最为年长的银卵骑士团士兵回过头望着马厩说道:
"投石机附近也是一个晚上就长出了茂密的草堆;去舀水的见习骑士像是老死了一样,留下一具全身皱巴巴的尸体;另外还听说有好几匹马死掉了。这些都还没有得到确认,再加上宝拉跟团长也都非常忙碌,所以迟迟没有向你们报告,真的非常抱歉。"
这几天忙着在各个部队之间负责联络,搜集情报的士兵脱口说出的事实,沉重地压在宝拉的胸口上。
"总之,请把这件事报告给弗兰殿下知道。"
才开口,她便发现自己最终还是要询问弗兰契丝嘉的意见,让她心里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但她还是选择这么做了。
"结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呀……"
聚集在附近的公国联军士兵的议论声从背后传来。
"该不会是安哥拉那帮家伙干的吧?"
"但他们做了什么?在这种季节让杂草乱冒,然后放出一堆虫?他们干嘛要做这种事啊?"
"谁知道呢。"
"可恶,都是因为圣王国的人不让我们使用市区的马厩才会变成这样……"
宝拉回过头,以坚毅的语气说道:
"把人都驱散掉,现在这里搞不好很危险。另外,派出一个分队去调查到底哪里还有这些杂草。"
"……知道了。"
事情变得难以掌控了——
宝拉望着分头离开的银卵骑士团士兵们的背影,心里深刻地涌出这样的感受。人类无法解决的问题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还有克里斯的事情也是。)
(蜜娜真的打算杀掉克里斯吗?)
(我不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可是,那时候就连我也没办法把她叫住呀……)
几只有着鲜艳翅膀的蝴蝶飞过来,停在几乎要被无力感压垮的宝拉肩膀上。
*
一阵风夹带着冬天的预兆自昏暗的空中吹来,粗暴地翻动着高高插在要塞城墙上的紫色旌旗。
阵阵地鸣致使石砖砌成的墙跟着发出震动。从要塞的屋顶上望去,整片荒野全都笼罩在白雾中,并从其中透出好几处红色的晕染。
"……知道数量吗?"
担任要塞队长,刚迈入老年的圣王国骑士开口询问身边的了望台哨兵。
"很难算出确切的数量……大概三十头左右吧。"
听到哨兵的回答,骑士双手交叉在胸前低吟了一声。三十头冰象,大概是千人部队的规模。这样的部队应该不是来侦察的。
"这支部队看似笔直朝着圣都而去,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攻过来?"
这里是距离安哥拉大军南进路线稍远处的圣王国军据点,因此只配置了三百名士兵。
"报告,刚刚确认到了狼烟。"另一名哨兵以严肃的口吻说道:"马萨卡拉要塞、席耶纳要塞,还有利伯诺北方、南方的两座要塞都发布了确认到敌方冰象部队进击的狼烟了。"
不论是队长还是士兵,大家都很清楚。如果遭受袭击,不论哪一座要塞连一刻钟的时间都挡不住。
"油呢?"
"刚刚已经洒下去了。"
"箭要用完喔。"
"弓兵已经做好迎击的准备了。"
"战钹在摸清楚敌方到底有几头冰象之前不要敲响。"
"已经通报下去了。"
队长再次确认该发布的命令是不是都确实传递出去了,唯有如此才能压抑他内心的恐惧。地鸣高涨,视线彼方几处白雾中的红色晕染是高挂着深红色军旗进军的安哥拉冰象群。大如石臼的象蹄毫不留情地践踏着地上的灌木,朝着圣王国步步逼近。
"对了,还有一点。"
队长想起了刚才忘记下达的命令。
"地下室也要放置油罐,将粮草全部烧掉。"
听到这项悲壮的决定,在场的部下全都紧盯着脸色苍白的指挥官。
这座要塞只能拖延一点点时间,而这是驻扎部队该做的。而且还要确保自军的物资不会被安哥拉帝国军队给抢走。
待部属们行礼解散之后,骑士将头盔的面罩放下,凝视着要塞前方。
当距离近到可以用肉眼确认冰象背上的鞍座时,队长便拉高了音量下达命令。
"——放箭!"
在这声吆喝中,要塞的箭窗同时射出火箭。夹带着火光的弧线划破昏暗的天空,落在地上的油滩,掀起一道道火光扩散。
不过,就在准备搭上第二道箭矢的那一刹那,弓兵们全都忍不住瞪大眼睛屏息愣住了。只见高耸的火墙彼方,一副副巨大身躯摇晃着踏破火墙冲了出来。那些大型动物身上全都盖着坚硬的雪色毛皮。
"……这、这些毛茸茸的动物根本不怕火呀!"
"怪物……"
在场所有人忍不住吐出怯懦和诅咒的言词。
"——放箭!快继续放箭!"
听到指挥官的号令声,弓兵们才又反射性地举起手。但是,射出的箭矢却在披着厚毛皮的冰象身上弹开来。
"瞄准冰象的骑师!" "对着敌方的军旗放箭!"
屋顶上的指挥官从墙缘挺出身来,目不转睛地瞪视着眼前的景象。
冰象群中的两头冰象拖着大型的拖车,没有人看得出来那是兵器还是什么东西。因为安哥拉的众事科技已经进化到跟圣王国以巨型木匙和绳索制成的投石机完全不一样了。
冰象鞍座上的指挥官起身,高举的手臂向下挥动。瞬间,粗大的发条发出咆哮,发射台上的巨石笔直朝着城墙轰了出来。随着一声巨响,整座要塞摇撼不止。
"是投石机!""快射箭!瞄准那个——"
对弓兵下达的命令,立刻被打在城墙上的第二波冲击声给吞没。石墙崩塌的石块与几名士兵的尸体同时向下滚落。
"继续射箭!不要停!不要让对方靠近!"
圣王国的骑士挺出墙缘人声叫唤着——要是指挥官在此时躲起来,恐惧的心理就会在自军士兵之间蔓延开来。他秉持着这般意志和骑士的矜持,勉强压抑住内心的惊慌。这名队长挥手拨开眼前的尘沙,继续将目光聚集在要塞前方。此时安哥拉突击队已经逼近到足以让他看清楚冰象毛皮的距离了。
只见冰象背上穿着铠甲的指挥官再次高举起手。
"——蹂躏他们!"
仿佛七石崩塌一般,冰象骇人的蹄声旋即吞没了整座要塞。
*
圣都的防卫司令部设在王宫的《钢之宫》。这是为了在最糟糕的情况下,还能在王宫城墙上张开防御而做的设计。
"报告!席耶纳要塞全毁,驻扎部队已经放火将要塞烧掉了!"
"报告!无法跟利伯诺南方要塞取得联系,仅在一刻钟前确认该要塞发布的狼烟!"
"报告!巴露裘要塞驻扎部队弃守撤退了!"
围绕在会议厅大桌前的弗兰契丝嘉等人耳边不断传来令人绝望的报告。艾比雷欧脸色凝重地将一把一把的短剑插向地图上被敌方攻陷的要塞。安哥拉军分成两支,从东北方和西北方绕过塔雷米雅湖朝圣都进兵。
"大将军卿,您是错估了情势吗?"
弗兰契丝嘉出言调侃艾比雷欧。
艾比雷欧原本打算趁着敌方攻向公国联军的同时,由左右两侧夹击安哥拉大军,一个人独占这次守城的功劳。虽然被戳中了痛处,艾比雷欧仍无视于弗兰契丝嘉的讥讽,自顾自地瞪着桌上的地图。
"真诡异……公爵千金阁下也是这么想的吧?"
"是啊,没理由兵分两路。我确实不懂他们为什么不从正面进攻,要绕这么大一圈。从湖的西侧绕行会延迟两天的时间,而且粮草也不够充足才对。"
"难道他们打算从周边的村落掠夺物资吗?"
"如果这么做,扣掉移动上的时间消耗掉的物资,结果是无利可图的。安哥拉帝国应该不至于不懂这方面的计算。"
"这简直就像是……"
艾比雷欧看着桌上的部队布署情形。安哥拉的布阵中央开了一个圆形的大洞,圆心在塔雷米雅湖东岸,是本队理应所处的位置。根据侦察兵的报告,深红色的双头龙旗印确实出现在那个地方。换句话说,那支部队是由安哥拉女帝率领的。
"简直就像是要逃离位在中央的本队似的。"
"你是说,他们这么做是为了丢下自家的君王逃跑?怎么可能。"弗兰契丝嘉无法接受这样的推论。
"不,的确是有可能的。根据'章鱼'的报告,安哥拉女帝身边出现了一些怪异的现象,连自军的人都没办法靠近。"
弗兰契丝嘉闻言蹙起眉头。她并没有接到这样的报告。在情报方面,公国联军跟圣王国军之间毫无任何合作关系。'章鱼'只是格雷烈斯底下独立的私人侦察部队,要侦察安哥拉军内部的情势,除了藉助这支部队的力量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所谓怪异的现象是怎么回事?"
这句话让艾比雷欧面色凝重地陷入了沉思。大概是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告诉弗兰契丝嘉吧。参加这场军事会议的,除了艾比雷欧跟弗兰契丝嘉以外,还有四名圣王国军的将军,但他们全都被两人刺探对方虚实的险恶气息压得不敢开口。
"……据说安哥拉女帝身边的亲卫队,还有侍从全都出现异样的死状。连冰象也是。其他像是昆虫、植物,都在一夜之间大量冒出来,根本无法让人靠近。"
弗兰契丝嘉忍不住生咽了一口气。
(人跟动物出现异样的死状?)
(还有昆虫、花草大量冒出来——)
(一样……)
艾比雷欧蹙着眉头。
"公爵千金阁下知道些什么吗?"
这次轮到弗兰契丝嘉犹豫了。看来,宝拉针对那座马厩出现异象的报告还没有传入艾比雷欧的耳中。
(不对,就算我独占这种情报也没有任何意义。)
弗兰契丝嘉吸了一口气,开始道出实情。艾比雷欧的脸色愈听愈显得凝重。其中大概有一半是基于双方没有交换彼此拥有的情报而感到焦躁和愤怒吧。不过这种情况是双方都有的问题。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艾比雷欧听完弗兰契丝嘉的报告后,迳自嘟哝了一声。
"这个安哥拉女帝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根据'章鱼'的说法,好像是个体态稚嫩,不知衰老为何物的怪物……她该不会真的是——"
真的是怪物吗?弗兰契丝嘉脑中所想的答案,跟艾比雷欧没有说出口的解释不谋而合。不过,就算这位安哥拉女帝是个怪物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弗兰契丝嘉经过一场冗长的战役,早就了解到这个世上人智所不及的领域——包含天上和地下——可是大得教人难以想像呢。她身上就有一个被标记为异界其中一部分的刻印。
然而,现在耳中听到的这种现象又是怎么回事呢?人、马、冰象全都化成干尸而死,四周却出现蜜蜂、蝴蝶和草木丛生的情况?
"安哥拉那边该不会也有……"
"嗯……"
"像大公家那样的……"
"而且是拥有众神血缘的力量……"
几名将军压低音量开始议论纷纷。这其实就是所谓的刻印之力,在场没有人比弗兰契丝嘉更确信这个揣测的真实性了。毕竟她自己就是因为后天的作用而得到战争女神蓓萝娜的刻印,而不是基于血缘。
(确实是有这个可能。)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对方拥有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呢?)
(安哥拉女帝——不对,那个神到底想干什么?)
(那个神的名字是……)
"——伊诺·摩勒塔。"
一声冷澈的少年嗓音忽然出现在军议室中,在场所有人忍不住挺起了腰杆。在挑高对开大门的那头,出现一个身着紫黑色衣装的身影。弗兰契丝嘉忍不住咽下一口五味杂陈的唾液。少年有双比夜色还要来得深邃的黑眸。那双黑眸在扫过几名将军之后,聚焦在弗兰契丝嘉的身上。
是克里斯。不对,看他腰上缠着黑衣,赤裸的肩膀上披着代表王族的紫色披肩——是太王提贝烈斯·尼洛斯。
他缓缓绕过大桌,恍然回神的几名将军赶紧起身行最敬礼。
弗兰契丝嘉忽然感到一股内脏翻搅的恶心感。
(这人是……克里斯?)
(他的身体确实是克里斯没错。还有眼神,就跟米娜娃说的一样……)
(可是,那个笑容……)
(克里斯不会有这样的笑容。除此之外——)
在场只有弗兰契丝嘉一个人还坐在位子上。她转动眼珠窥探着几名将军的反应。其中甚至有人怀抱着过分敬畏的情绪,拘谨得额头上都冒出了汗水。艾比雷欧则是面无表情地直立着不动,那姿势看来并不像是演技。
姑且不论这些,弗兰契丝嘉光是被这名少年以眼神直视着,心里便不由得有股冲动想要伏首跪下。
(是,君王……)
艾比雷欧曾说过,现在的克里斯托弗洛深深以为自己就是太王,并且让周围的人都产生了这样的错觉。此时,弗兰契丝嘉感受到一股非执念可以形容的强大催眠力量。
(这股力量蛮横地将所有人的意识全部重新塑形再造——不论是他还是其他人。)
太王穿过弗兰契丝嘉的背后。视线的压力忽然消失,弗兰契丝嘉这才想起他刚才进门时脱口说出的词汇。
(他刚刚提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名字……)
(对了,是——伊诺·摩勒塔。)
伊诺·摩勒塔。
帕露凯诸神信仰的主神,位于世界中心的命运纺车前,是司掌生命流转的女神。
太王摸了摸弗兰契丝嘉的头发,让她猛然倒抽一口气地回过头。对方就站在她的身后,带着蛊惑的笑容挑起一缕弗兰契丝嘉的金发。
"你……是谁呀?"
太王嘟哝了一声。弗兰契丝嘉可以深刻感受到致使艾比雷欧整个人愣住的恐慌。为了不让克里斯托弗洛想起过去的记忆,艾比雷欧和格雷烈斯一直不让他跟弗兰契丝嘉等银卵骑士团的人碰面。现在看来是白费功夫了。
"为什么你不对我行礼?"
弗兰契丝嘉努力坚定自己的意志,回望着太王那双深邃如暗夜般的眼眸。
"因为我不是你的臣子。"
几名将军全都瞪大眼睛愣住了。太王则是展露微笑,伸手轻触着弗兰契丝嘉的耳朵。
"对呀,我总觉得我认识你。但你脸上这副美貌并不属于我,也不是我追求的东西。"
他冷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走到背后挂着一张紫色飞龙旗的上座坐下。
"陛下,您怎么会来这里?我们正在召开军事会议呢。"
艾比雷欧以慎重的语气低声询问。
"我忘了。"
太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喃喃说着。
"我忘了许多事……至于忘了什么?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就是在摸索着取回这些记忆。"
他伸出手,将那双黑夜般的眼眸紧扣在依序展开的指头上。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军议室里的气温仿佛也降低了几度。
他想取回自己的记忆?是哪一方面的记忆呢?是太王失去的、幻惑神莫尔菲斯的真名?或者是克里斯失去的……冥王——也就是他自己的名字。
(也许两者都有吧。)
(毕竟这些记忆都被格雷烈斯大公给夺走了。)
"……伊诺·摩勒塔……呵呵,她要来了。在此之前,我得将一切事物弄到手,并且取回所有的记忆才行。"
太王再次吐出了帕露凯诸神信仰的主神名讳,整间军议室的空气瞬间凝结住了。
"伊诺·摩勒塔是……?"
一名将军带着疑惑的眼神询问。对于仅尊杜克神为唯一神祇的圣王国人来说,帕露凯诸神的知识可说是相当贫乏,有许多人并不知道这些神祇的名讳。
"伊诺·摩勒塔是司掌生命流转的女神,同时也是帕露凯诸神信仰的主神。"
艾比雷欧开口喃喃说道。
生命流转。
在人和动物全都衰老而化成干尸死亡的当下,四周却长出大量的花草,各类昆虫大量出现,并且持续繁衍。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安哥拉的女帝确实拥有伊诺·摩勒塔的刻印。不过,她现在似乎已经无法控制这股力量了……呵呵,愚蠢的女人。"
太王凝视着桌上地图安哥拉军中央那一块不自然的圆洞,嗤声讪笑着。
"为什么陛下会知道这件事呢?"
艾比雷欧出声询问。任谁都可以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他担心提贝烈斯或许已经逐渐取回记忆的恐惧。
"因为我亲眼看到了。也亲自和这个安哥拉女帝说过话、交过手。"
"请……请问陛下这是怎么回事?"
一名将军带着全然不解的眼神询问。
"确切来说,并不是我亲自跟他面对面,而是我洒出的《种子》……呵呵,朱力欧的身体真是不赖,我已经等不及看到他回来了。"
弗兰契丝嘉勉强了解了这句话的涵义。莫尔菲斯的刻印拥有将意识种子散布到他人身上,并以此支配他人肉身的能力。太王提贝烈斯便是以这种方式将——朱力欧,那个白蔷薇骑士?——太王陛下将他变成自己的人偶,和安哥拉女帝对峙过……是这个意思吗?
而他在那时候看到了。
看到了安哥拉女帝额头上燃放的伊诺·摩勒塔刻印之光。
"还有,你来干什么?来阻挠这场世界终焉的庆典吗?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女人。你应该默默站在一边,持续操作你那丝线用尽的纺车,欣赏时间的尽头呀……"
太王舔舐着自己的嘴唇站起身。
"好了,我之所以特地来到这个狭小沉闷的地方,是为了警告你们,不要插手多管闲事。"
太王将两手撑在桌上,看着在场的所有人说道。
"这是诸神的战争,不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出手搅局的。而且你们也成不了什么大事。你们现在该做的就是把圣都跟王宫的石砖清理干净,迎接希尔维雅他们回来。"
太王说完,身后的紫色斗篷翻了一圈,走出了军议室。然而,房内依然充斥着如同冰冻湖泊般的冷冽沉默。弗兰契丝嘉双手放在桌上的地图上,几度忍不住握拳。她身上的颤抖似乎是耐不住当下不寒而栗的感受,或者压抑不住胸口的愤怒。
(诸神的战争……?)
(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成不了什么大事?)
*
暮光很快便造访了内宫。庭院在六重高耸的石柱和石墙包围下,迅速遮蔽住阳光。黑暗也因为宁静的气氛,随即在大气之中晕染开来。
自女王希尔维雅出发圣巡以来,宫里的神婢和神官人数便减少了许多,烛台索性也不点了。在这般漆黑的场所中,只有一朵白蔷薇的光芒缓缓飘了进来。
是大将军艾比雷欧。
内宫外缘的北侧有一间专为尼洛斯大公准备的房间。这间房间现在是由格雷烈斯在使用。
那里便是艾比雷欧此行的目标。
他的脚步沉重。方才在军事会议中得知的事实,此时正在胸口内侧折腾着他。
(伊诺摩勒塔……)
(没想到安哥拉帝国也拥有诸神之力。)
这是克里斯——不对,应该说是太王提贝烈斯提供的情报。
(要是放任那股力量不管,迟早会侵袭这个国家的。)
根据弗兰契丝嘉的报告,城墙外的马厩已经出现异常的死亡现象,虫草大量萌生。伊诺·摩勒塔的影响已经悄悄来到圣都了。
(这会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
(我的战术在这种情况下……)
走在米白色挑高的石柱走廊上正准备转弯的他,突然将沉思中的思绪拉回到现实,停下了脚步。
眼前可以看见灯火,是格雷烈斯房里传来的,耳边还听到了慌乱的脚步声,灯火处可以看见几幢人影。这些人的特征是用药将头发完全脱落,他们是内宫的神官。
"发生了什么事?格雷烈斯殿下怎么了?"
艾比雷欧跑上前去抓着一名神官质问。
"大将军殿下……"
一群神官赶紧低头行礼。艾比雷欧发现他们蓝色的法袍衣角沾着黑色的污渍,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往房里跑去。
格雷烈斯的房里摆满了书架。房间的主人一身紫色斗篷果然沾满了鲜血。在他脚边有两名神婢倒卧在血泊当中。蜡烛的火光摇曳,由火光中大概可以判断这两人已经丧命。
"格雷烈斯殿下,这是……"艾比雷欧压低了音量询问,格雷烈斯抬起头。
"不知道。她们送了食物进来,却忽然意图攻击我。还好当时几名'章鱼'在场。"
听他这么说,艾比雷欧才想起房门外的神官们。这些人并非真正的神官,而是'章鱼',意即格雷烈斯底下的谍报部队。他们每个人都受过战斗训练。"快点去换衣服,然后把这里清理掉。"这些'章鱼'接到格雷烈斯下的命令,随即消失无踪。
艾比雷欧再度转身面向格雷烈斯。
"殿下知道有谁想狙击您的性命吗?特别是神婢这边。"
"可多了。但是这个……"
格雷烈斯在一动也不动的神婢尸体身边蹲下,凑近尸体的脸庞。
"艾比雷欧,你看这个。"
听到呼唤,艾比雷欧也弯下腰。格雷烈斯伸手指着神婢的额头,上面爬着宛如蚯蚓般的肿块,又像是某种几何图样。
不对——那并不是什么肿块。
"……刻印,是吗?"
"对,是莫尔菲斯的印记。"
幻惑神莫尔菲斯,是太王所拥有的力量。
"那么,这两名神婢是目前提贝烈斯陛下所'播的种'留下的人啰?"
"应该是。但现在太王陛下想不起自己的真名,所以应该没办法使唤刻印之力才对。"
那么,这两人又为何会袭击格雷烈斯?
艾比雷欧陷入了思索,却在余光忽然冒出青光时回过神。两名尸体的额头同时放出强光,身体急速变黑,身上爬满了有如水蛭般慑人的红色斑纹。
"殿下,请您快退开!"
艾比雷欧起身将格雷烈斯往书架方向撞飞。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具尸体带着腥臭的咆哮朝着艾比雷欧扑来。那已经不是女人的尸体,而是身上爬满了红黑色斑纹的野兽。在刻印释放出耀眼光芒的同时,两头野兽站起身,撕破满身是血的圣袍,推开艾比雷欧朝着格雷烈斯冲了过去。
"把名字、把名字还给我——"
两头野兽的利爪划破空气朝着格雷烈斯冲去的瞬间,便被一剑斩了下来。溅出的鲜血玷污了书架、石砖地板、天花板,还有王配侯的披肩。
在触碰到格雷烈斯之前,先是头滚落地面,接着爬满红黑色斑纹的身体跟着倒地。
艾比雷欧手持着剑,发出紊乱的呼吸声。是他一剑斩下了两人的首级。
"……你的技术没有退步嘛。"
格雷烈斯铁青着脸说道。
艾比雷欧擦掉剑上的鲜血,将剑收回剑鞘走向房门,等确认外头没有人之后才将门关上。在那几只'章鱼'回来准备收拾之前,这情况不能让其他人看到。
"……她们有提到'名字'。"
格雷烈斯低头望着首级被斩断的尸体,喃喃说道。
"这么说,是莫尔菲斯的真名——是吗?"
"大概吧。要是拥有刻印之人杀死另一个持有刻印的人,他就能吃掉对方的力量。野兽之子就是最好的例证。他要是杀了我,就能取回我从他身上夺走的莫尔菲斯之力了。"
格雷烈斯叹了口气,丝毫不介意衣角已经沾满了鲜血地坐到椅子上。
"王兄不知道在这座宫里洒下了多少意识种子……他曾说,夺走侍女跟侍从的身体,在王宫之内闲晃很愉快……对了,他也透过朱力欧在军队内部——不,还不只,甚至连安哥拉军中也有他的意识种子。"
这个事实让艾比雷欧听得不寒而栗,但仍小心隐藏住自己的感受。
几名'章鱼'换好衣服回来,将神婢的尸体装在麻布袋内搬运出去。他们擦掉书架上的鲜血,将被血水弄脏的书本扔掉,并且在屋内焚烧可以除去异味的草,将杀戮的残余气息全都清除掉了。
格雷烈斯在房间里侧换了衣服回来。等'章鱼'们一离开,房间便再次回到宁静的氛围中。
"对了,你来这里有什么事?"格雷烈斯问话的同时眯着眼睛望向艾比雷欧。
艾比雷欧吸了一口气,待心情平复之后,将军事会议中听到的消息告诉格雷烈斯。当他提到太王陛下忽然来到军议室时,格雷烈斯没有眉毛的眉头忽然抽动了一下。听到伊诺·摩勒塔女神的名讳时,更是吓得脸色发白。
报告结束,两人之间持续了些许的沉默。等蜡烛烧了一半之后,格雷烈斯才开口说道:
"……诸神之间的战争,原来如此。"
太王之前提到这个词汇时,艾比雷欧也觉得心脏像是被人刺穿了一样。
"那么,你也开始觉得迷惘了吗?"
"您猜到了?"
"否则你怎么会什么也没想地就来跟我报告这件事?"
确实如此。艾比雷欧对于王配侯看穿自己心思这点并没有太惊讶的反应。
"微臣向来是一个以现实考量采取行动的人。"艾比雷欧开口说道:"对于陛下与几位王配侯殿下所拥有的神灵之力,也一直都是以这样的原则看待的。微臣始终是以一介军人的身分思索着该如何维持王国的秩序。"
"所以,你绝不允许自己败给安哥拉帝国。"
"是的。"
艾比雷欧打算让公国联军站在第一阵线阻挡安哥拉大军的攻击,然后派出圣王国军的精锐去攻击其背后的补给线,期待以此提早截断安哥拉军队的粮草。希望能藉此促使公国联军大量折损兵力,加上弗兰契丝嘉·德札卡利亚若是战死,那么圣王国便可以维持现有的政局——这是他的谋略。
现在安哥拉帝国却带着大量死亡和新生的旋风席卷而来,艾比雷欧的计谋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没错,一直以来……)
(我都想尽办法阻绝神灵之力成为我的敌人。)
(但是,现在已经不可能办到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格雷烈斯吐了一口气,以同样的语调开口说道:
"老实说,对于该不该夺走克里斯托弗洛的名字……我一直都很迷惘。那么做,确实让时间的尽头远离了这个世界。米娜娃陛下现在也依旧跟那名少年处在一起,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这虽然是好事,但是……"
艾比雷欧离开内宫,顺着宽阔的庭院石砖道往西北方走去,在穿过一扇石造拱门之后,几道光点忽然朝他逼近。
"殿下!原来您在这里呀!"
灯火之下,来者胸前的红蔷薇章闪耀着光芒。那是一名年纪刚过四十的男子,艾比雷欧前阵子刚任命他为新任的守城将军。他带着身后三名年轻部下,一脸凝重,艾比雷欧忍不住停下脚步露出惊讶的表情。
"怎么了?你们没必要来这边接我呀?"
"属下认为在这里说话最不容易被人听见。"
守城将军快步走上前说道。
(不容易被人听见?)
"我们已经拟定好夺回哈德利雅奴斯要塞的计划了。"
艾比雷欧听到之后一脸僵硬。
哈德利雅奴斯要塞,是为了做为和平建立的象征而让渡给东方七个诸侯国的要塞,同时也是圣都东侧固若金汤的屏障。
"……你是说在这种时候发兵攻打哈德利雅奴斯要塞?"
"是的,公国联军现在正赶往北方防守,因此是个非常好的机会。由于大将军殿下的安排,我军几乎没有被防卫圣都的战力分割,一定可以攻陷哈德利雅奴斯要塞的!"
艾比雷欧顿时哑口无言。
其实这是艾比雷欧下达的指示。为了压制弗兰契丝嘉·德·札卡利亚的影响力,他想再次将哈德利雅奴斯要塞夺回来。
然而,现在的圣王国已经不能再有这种内部纷争了。
"属下听说,安哥拉军方因为粮草不足,部队也开始向东西两侧离散了。现在正是我们一口气夺回哈德利雅奴斯要塞,重新检视对我方不利的和平协议的时候了!"
守城将军亟言力劝。
然而,艾比雷欧什么也没说。他不能告诉这名部将,安哥拉军队的情况并非离散。也没办法告诉对方必须终止这项计划。此时,心里的迷惘比起刚才更为深刻地哽住了他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