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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〇年代正值日本的变革期,当时这个国家几乎没有水泥建筑,遍地黄土。利用核弹为东京带来危险的恐怖分子──国城田义一,当时还只是个孩子。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去当兵的男性们纷纷归乡,国城田就是在之后的第一波婴儿潮中出生。村子里的新旧世代无声无息地开始分歧,生活共同体就这样静静地逐渐分崩离析。一个小村子里就算有很多新生儿出生,也不代表地区的经济规模一下子就会扩大,因此任谁都知道,孩子们长大之后找不到工作。另一方面,东京从战后的焦土,成功重建进入高度经济成长期,有许多工作机会可找,所以就连村子里务农主力的男人们都去了收入更高的大城市。
国城田是一户富农的长子,少年时期过著优渥的生活。全村就属他最会读书,运动能力也最强,所以多少受到众人一些期待。
「义一小弟你过来,阿姨给你糖吃。」
当时亲戚里有一个寡妇就寄住在他家。寡妇的皮肤白皙,长得非常漂亮。在那个时期,农家里寄人篱下的人没什么尊严,寡妇根本进不了本宅的大门,只能被安排独自住在仆役住的别屋。
「义一小弟,可不可以再说说你到东京旅行的事情给阿姨听?」
她在十八岁时从村子嫁到过去曾被称为满州的中国东北地区;二十岁时战争结束,她花了七年的时间,才拖著半条命撤回日本。当时的国城田还没有足够的知识,不懂得揣测七年这么长的时间背后代表什么意义。因为寡妇会告诉他一些关于外国的事情,所以还是小孩的国城田很喜欢她。
「你告诉我一些满州的事情嘛。」
当时的国城田并不知道,满蒙开拓团在战后是多么凄凉,所以当然也不知道,开拓者撤退时有如地狱般的惨况。他只是觉得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村子里的妈妈都不让丈夫与小孩靠近这名寡妇。就是因为这名寡妇年纪还不到三十岁,正值青春年少,所以村子里的人都避著她。
「那种事说来也不太愉快。」
她只是用寂寥的表情远眺后山。别屋这里很潮湿,只有纸鹤或是一些女儿习气的物品。这种与世隔绝的气氛,让国城田第一次感受到异性的魅力。
「好了,义一小弟,『月光假面』就快要开演了喔。」
国城田家里有一台当时在村子里还非常稀少的电视机,所以当寡妇想要独处时,总会拿电视节目当藉口赶人。她在村里没有容身之处,几乎从来不曾走出别屋,所以也没见过电视机。不管国城田好几次向她说明,她还是无知地以为只要打开开关,随时都可以收看想看的节目。
人口逐渐流向东京的村落,有如被淡淡的夕阳笼罩般,让一切黯然失色。
那个寡妇虽然为人善良,可是国城田家的人与村人全都联合起来冷落她,对她视若无睹。拚上性命好不容易才回到日本的她,脸上总是挂著无力的微笑。
「东京吗?真好啊,有机会的话,阿姨也想去东京看看。」
几年后每当国城田回想起她,最初浮现脑海的,总是一只白皙的手。就是因为当她自杀、香消玉殒时,国城田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的手。
寡妇把束著和服衣带的绢绳绑在别屋和室的横梁上悬梁自尽,发现尸体的人是还只是小学生的国城田。当时还是大白天,他才刚从学校放学回来。隔著泛黄的纸拉门的另一头,由于逆光的关系,看不清楚寡妇的脸庞。
她的身子就在低矮的横梁上晃呀晃的。
因为国城田还是个无能为力的孩子,所以他只能呆站在尸体前。不管他等再久,眼前的一切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就算存心想寻我晦气,也不该在家门里搞这种名堂啊。」
等到国城田的脑袋恢复思考能力,已到黄昏时分。周围都被夕阳染成一片血红,父亲站在他身后,之后竟然想擅自放下已经断了气的寡妇尸身。
少年国城田看过很多书,知道不可以随便乱碰遗体。母亲明明就在隔壁的本宅,可是父亲却没有打算通知她。村子里的母亲都不譲小孩与丈夫靠近寡妇的原因,大致相同,这譲国城田感到很害怕。他知道这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一种『邪恶』。
「要叫驻警!我们要叫驻警来呀!」
国城田抓住父亲,可是却被父亲的大手推开。
「小孩子懂什么,不懂就不要装懂!」
一个名叫信次的园丁被找了过来。
「信次,把她搬去吊在后山里。」
「这样做还是会被人家知道!爸爸,我们会被警察抓住的!」
父亲好像很怜爱这个孝顺的孩子,非常温柔地把手放在国城田的脸颊上。
「没事的,驻警当然也很清楚,在这个村子里要保护谁才是『为所有人好』。爸爸不会被抓的。」
这件事就是国城田内心里对不公不义的最原始印象。他渴望得到不输给任何力量、伟大又强势的正义。因为那时候无论是村子里的园丁,甚至是来帮忙搬尸体的年轻人,全都依照父亲的命令行事,连一丝怀疑都没有。他觉得这片黑暗不是存在于他的眼前,而是薄薄地笼罩著整个时代。就算等到长大进了大学之后,国城田那群人还是一直感到很焦躁,认为要是他们不抗战的话,这个世界根本不会变好。
──为了『所有人』而使得某个人就连死后都不受重视,这种事是一种邪恶。而任何一个参与这种结构的人也是『邪恶』,必须遭受报应。
如今年过五十中段的国城田仰望著大楼地下室的天花板,心想著她上吊轻生的横梁,比此处的天花板还低。从少年时代起,他就在不断思考,直到高中才明白──父亲从满州回来时收了一名走投无路、年轻守寡的亲戚当情妇,并且因为她死在家里有失体面,便把她扔到外面去。当时还没有女性经验的国城田百思不解,为什么她要委身于父亲,每此回想起那只白皙的手,内心就烦躁不已。
国城田等人的所在地,是一栋屋龄七十年的大楼地下室,这里原本被人灌入水泥封住。在一颗小电灯泡的微光下,负责保护他的年轻魔法使,正用一双褐色的手保养步枪。这名魔法使狙击手安纳斯塔夏‧特巴塔是个年轻女孩,而且有旺盛的好奇心。
「为什么……国城田为什么要打这场胜算渺茫的战争?就算你努力抗战……也没有人会高兴。」
国城田变成恐怖分子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在少年时期曾经见过『邪恶』。『邪恶』并不稀奇,类似的悲剧全世界到处都在发生。他之所以选择走上成为恐怖分子的路,是因为发觉自己其实有能力拯救『她』。如果有人为那个走投无路的寡妇挺身而出,她就不至于走到上吊自杀这一步了。那名寡妇虽然受到正室,也就是国城田母亲的漠视,可是一直对国城田很好。也许她是希望「义一小弟」能够伸出援手,而国城田很气自己从前那么软弱无力。因为『邪恶』充斥全世界,有人连死了都不受重视,因此逼得他走上这条路。
国城田就这样在战场上度过了三十年,现在也五十多岁,再也洗不掉满身瓦砾污灰的焦土气味,可是心中还燃烧著怒火的他,手中已经掌握能够以『恐惧』影响人的力量。
「……全世界的『邪恶』都与我们息息相关,我们就是盛装『邪恶』的容器。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还想尽可能活得更自由一点,就必须和那群脑袋最灵光、不停制造『邪恶』的人们所创造的社会结构抗战。」
国城田长久以来能够奋战不懈,就是因为他的行动理由如此单纯。
「『邪恶』这种东西会源源不绝一再发生,只凭个人力量抗争根本不够。不管是一百个人、一千个人,十万人或是百万人都好,需要尽可能地多一点人手。我认为未来那些心中怀抱著怒火的人都将挺身而出……刚开始投身抗战的菜鸟无法应付的庞大敌人,就必须由我这种经验老到的老鸟先动手对付。」
之后他在大学遇上无政府主义者莲寺公直,与寒川淳、猛男健以及石原这些人结交。
就在国城田他们出生前不久,这个国家还是一片战场。他们的孩提时代,就是望著眼前那块由战后低迷气氛与放纵狂野的希望所组成的彩色拼布度过。这个国家到处都发生过像『她』一样的事情。当国城田快要长大成人的时候,他认为这个国家似乎开始掩埋那些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因此心中总是怀抱著怒火。
看在五十多岁的国城田眼中,这片乾净的都会丛林,就像把她的遗体搬到后山扔掉、完成了一件卑鄙的工作一样,令他感到厌憎。
†
八年前的冬天,武原仁还有一个妹妹。
他的妹妹武原舞花在一个名为魔导师公馆的政府机关做事,工作职掌就是取缔在这个世界违法犯忌的魔法使。
几乎没有人知道,其实从神话时代开始,这个世界就一直有魔法使造访。那群来自异世界的人们,就是过去这个世界广为流传的神话与传说的雏型。仁的妹妹就是在那个相关人士都称呼为《公馆》的非公开机关里维护治安,对抗那些不顾这个世界法律的魔法使。
仁原本是《公馆》里一个不成材的训练生。因为他只能用枪,所以总是在宛如永远不会天明的黑夜里端著步枪。
在魔法使的文化中,人命比意念还轻贱。所以就算在这个世界,他们还是动不动想杀人就杀人,要逮捕他们总也会演变成你死我活的搏斗。表现优异的妹妹,就是日夜站在最前线与异界之人战斗。
武原仁第一次开枪射击人类,是在他高中一年级的时候。
那是一个没有星光的昏暗黑夜,天上降下来的雪彷佛把所有声音全部吸走。
仁还记得在那个深夜里,他的眼睛对著让步枪瞄准更精确的瞄准镜。仓库前有个如同从童话故事中跑出来的男人,穿著一件灰色长袍,正在把木材插进汽油桶里生火。仁藏身在一栋五层楼高的建筑屋顶上,距离那个人有三百公尺远。可是透过十倍瞄准镜,他连那个老人脸上的皱纹都看得一清二楚。
仁的训练教官王子护命令他开枪射击这名犯罪魔导师。
他的手指就像结冻似地动弹不得。就算是罪犯,可是他现在要杀的是活生生、正在动的活人。只要他扣下扳机,子弹就会以两倍音速的超快速度击发出去,那个老人就会被打穿脑袋而死。仁想著,不晓得他的高中同学现在在做什么?与他同样都是《公馆》训练生的八咬诚志郎不用枪,所以仁心里很怨恨只有他得干这种事。
「我要是不开枪,或许就必须由舞花动手。」
仁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了。可是他转念一想,有资格哭的,其实是那个即将被人夺去性命的老人才对,根本轮不到他来抱怨。
手上的枪好重,仁真想扔下它。手指不断颤抖。从黝黑天空降下来的白雪,逐渐堆积在黑色的枪身上。
不过仁仍然凝视著那片由瞄准镜切割下来的狭小世界。他觉得要是自己一移开眼睛,可能就再也无法面对这片现实了。
老魔法使在黑暗深处伸出手,用汽油桶里生的火烤手。老人身上的长袍有黑色与灰色的斑纹。魔法使都称呼这个世界为《地狱》,这是因为像仁他们这个世界的人具有一种性质,会把自己观测到的魔法或是奇迹消除掉。这个世界的六十亿人口,几乎全是魔法的天敌,对魔法使来说根本就是地狱。而且因为仁他们会消除魔法,终其一生感觉不到奇迹与神的存在,所以魔法使都蔑称他们为被神所遗弃的《恶鬼Damon》。
瞄准镜另一头,那个男人正在烤火,那双骨节隆起的双手沾著血污。一股酸意从仁的喉咙深处涌起,令他反胃作呕。老人身上长袍的下半身之所以是黑色,并不是因为服装设计是黑的,而是因为灰色的布料里染上了大量高黏度的血液。一只断手从汽油罐里伸出来,看起来就像是在抓取著天空。在不久之前才有一名牺牲者被肢解而死。有一群称为地狱礼赞派的魔法使认为,魔法消除的秘密就隐藏在《恶鬼》的体内,所以他们会捕抓这个世界的人,把心脏或眼球带到魔法世界去。从传说直到现在,一直持续发生的神秘失踪案例,就是被他们抓走的被害者。
仁是哥哥,所以他很想为妹妹出一份力。
「该死!她就是和那种人战斗吗?该死!」
仁嘴里一句又一句地咒骂著。他熟悉的舞花,原本是认真幞拙、傻气又爱撒娇的女孩。
仁的眼睛一直盯著魔法使看,他全身的毛细孔悉数张开,渗出汗水来。由于那名老人的眼眸虽然像玻璃弹珠似地没有一丝情感,可是只有嘴角挂著充满欲望的笑意。
人的本能告诉他,那就是不祥罪犯的表情。
「只要扣下这道扳机不就可以帮助舞花了?」
他的心里不禁萌生出这个念头。
已经一年不见的妹妹,在今年夏天回到从前和仁一起生活的公寓,说了一句「我杀了人」,然后露出寂寥的微笑。而他的妹妹到现在还在继续杀人。
──就像这样扣扳机。
男子就像断线人偶般无声无息地倒下。
就算事后仁还是想不起来那道枪声。
仁这个世界的人不管是用目视还是耳闻,只要观测就能破坏魔法使的魔法。所以光是透过瞄准镜『注视』,魔法使的防御魔术就会完全粉碎。
因此受到奇迹眷顾的魔法使只能像遭到猎杀的动物一样死去。
仁知道他第一次杀了人,让他自我逃避现实的美丽幻梦早就消失殆尽了。
现实就在瞄准镜里,镜中有一名死者。他要是不开枪,那个倒在薄薄积雪上的人理所当然能够继续活下去。
这一点点现实就把仁脑海中那个「为了帮助妹妹」的强辩理由打得粉碎。
仁忍不住当场大吐特吐。虽然身躯一片冰冷,可是胃里面却还有东西热腾腾的,让他感觉非常怪异。
那把步枪在飘散出阵阵热气的喔吐物旁,绽放出冷血无情的黝黑光泽。
「表情怎么这么难看?优秀的杀人猎犬不会摆出这种愤世嫉俗的表情,你可别当一只没用的废狗啊。」
仁愣愣地看著溅散在大楼屋顶上的秽物,这时候有一席声音从背后对他说道。仁回头,眼前有一名身穿纯白西装、头戴白帽,看起来怪里怪气的中年男子站在雪中。
那人脸上挂著轻佻的笑容,右眼戴著银色眼罩的男子正低头俯视著仁。
他是仁的『老师』王子护豪森。
「怎么样!你有什么意见!有人死了,有一个人死掉了耶!」
仁也不管开枪杀人的是他自己,把构造精密的步枪就往水泥地板上一砸。
那个外表看上去只有四十多岁的怪物,并没有指出仁这重大的矛盾,说道:
「Boy少年,你刚才扔在地上的步枪瞄准镜里,镜片与镜片之间的空间全是一片黑色。瞄准镜的镜筒内侧若是有颜色的话,狙击时的距离感就会有偏差,无法达成望远的效果。」
「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只是一件道具吗!讲话干么这样拐弯抹角!反正我的感受根本不重要对吧!你直说不就得了。」
王子护翻手在顶嘴的仁脸颊上打了一巴掌。
「冷静一点。Boy,在你使用的道具里,有几样是涂成全黑的?」
杀人带来的厌恶感与阴暗的亢奋情绪让仁冲昏了头,听不懂王子护话中的涵义。
「道具这种东西并不是没颜色就好,必须要在恰当的地方抹上恰当的颜色才能达成它的使命。你自己是什么颜色,难道还巴望别人来帮你抹上吗?你的感情要在自己需要的时候再利用它,不需要的时候就把开关关掉。你必须自己好好研究什么颜色对工作最有用,主动训练让自己慢慢成为那种色彩,这样才是优秀的专家。」
仁根本听不懂,不过他感觉王子护这番话中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气息。可是仁觉得,要是听从他的话,自己的心就会被击垮,被王子护洗脑,让仁感到恐惧。
「你太一厢情愿了吧!人的感情怎么可能这样说变就变。」
每次说起重要事情的时候,王子护总是只有嘴角泛起笑意,露出苦涩的笑容。
「要是办不到,总有一天你一定会死在敌人手里,而且也会以最凄惨的方式失去最重视的物事──你不是因为『想要保护某人』才决定要战斗吗?你真的了解这有多困难吗?」
白雪还在下个不停。
──就在仁第一次扣下扳机之后过了八年。这年夏天,仁已经是个二十四岁的大人了。
妹妹舞花过世,她的身影在仁心中也越来越模糊。从前仁和她一起生活的公寓里,有一颗魔法泡泡闯了进来,那是妹妹身躯遗留下来的碎片。
武原仁就像过去的妹妹,在魔导师公馆成为一名专任官。学生时代老是待在他房间里大啖泡面的八咬诚志郎,也和他在同一个职场里工作。而仁那个无所不能的童年玩伴十崎京香,如今则成了仁的上司。还有一件事情是仁在高中时期从未想过的,那就是他手底下竟然有了一个刻印魔导师。
「老师,你最近睡觉常常作恶梦呻吟耶。」
睡眼惺忪的仁坐起身子来,发现原本盖住肚子的被单不见了。少了被单,身边却多了一个把被单从他身上扯掉的少女。鸦木梅洁儿还是个小学六年级的孩子,也是史上年纪最轻的刻印魔导师。
她用纤细的手臂轻轻把被单抱在怀里,仁在早餐前回来小憩,梅洁儿是来叫醒他的。
「不好意思,现在几点?我差不多要去上班了。」
仁想起来他之前要梅洁儿在下午四点叫醒自己,抹了抹渗出油腻汗水的脸庞。
「最近吃饭的时间都不固定,所以我想做个便当给老师。」
太阳隔著窗帘照进来,少女洁白无瑕的肌肤沐浴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她的口吻就像在玩扮家家酒,让仁觉得有些不自在,藉势搔头把视线移开。
「没关系啦,你要出去玩或是做功课,应该也有很多事要做吧。」
所有刻印魔导师都是在魔法世界的神前审判被判处极刑,身上烙下刻印之后被打入这个《地狱》世界的。在他们帮魔法世界的巨大势力《协会》打倒一百个敌人之前,都得听命于他人。仁所属的魔导师公馆就是《协会》与日本政府之间往来的中介机关,接收那些《协会》送过来与梅洁儿有相同际遇的罪犯,并且加以管理。为了保护这个国家的人民不受魔法使的伤害,仁这些专任官会把刻印魔导师当成道具利用,可是仁甚至不知道,梅洁儿为什么会受到这么严酷的惩罚。
然而在历史上,从来没有一个刻印魔导师成功打倒一百人。若是没有意外,要不了多久梅洁儿也会死。仁他们这些《公馆》的人,同样也是那个既残酷又庞大的机制结构的共犯,害死这个还只有小学生年纪的魔女。
「老师?」
当少女侧著头时,一头长长的黑色秀发会因为重力直直往下垂落。她纤细的脸颊线条让仁心痒难耐,很想伸手摸一摸。
「你用不著担心我啦,我也是发生过一些事情才会搬到这里住,所以有时候会想起很多事来。」
「老师,你老是常常为了过去的旧事烦恼这烦恼那,现在有我和你在一起,我可以为你做一些更刺激或是更糟糕的事情喔。」
或许是因为她童稚的正义感吧,小魔女很想帮助仁。问题是她的兴趣不太正常,稍微有点嗜虐的倾向。
「只要你过得好好的,我就觉得很高兴了。」
梅洁儿那双麦芽糖色的眼眸波光流转。仁不敢碰触少女裸露的肩膀,伸手在她的头上轻拍,看到她的缎带有点歪,就顺便调整一下位置。梅洁儿就像娇弱的妖精,就近感受到她的体温,让仁感到很放心。
可是如果把梅洁儿当成小孩子看待,这个心高气傲的魔女就会不高兴。
「老师这样说,好像我的工作就只是好好过日子,没有任何期待。我好像是个包袱一样。」
「我也是你的小学老师啊。老师对学生最大的期望,不就是希望你们平平安安地长大吗?」
「我就只是一个学生而已吗?老师之前明明说过没有我,你就活不下去了。」
少女好像想要表示自己也能做做家事,撢一撢被单上的灰尘。她只要情绪一激动,肢体动作瞬间就会变得很大,甚至到了毫无防备的地步。梅洁儿的裸肤从侧腹垂下的连身洋装里露出来,仁把目光移开,看向脏兮兮的天花板。
仁这些《公馆》的人希望梅洁儿能够过著普通小学生的生活,于是送她去上小学。这个机关长久以来一直把刻印魔导师用完就扔,所以让梅洁儿上学,只不过是一种欺瞒而已。他们只是因为觉得害死一个小孩会良心不安,所以只有梅洁儿有特别待遇。可是这个规矩又高傲的少女拒绝因为自己年幼就甘于接受特别待遇,总是想著要完成上战场的职责。
「我想帮助你。」
仁靠在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个房间的气味已经有些不同了。国中时,仁的双亲莫名失踪,于是被拋下的仁与妹妹就开始在这栋公寓里生活。过没多久,因为妹妹的身体变成魔法,让她无法走出这个房间,仁为了不让妹妹死于魔法消除之下,学会以意志力关闭自己身为《恶鬼》的消除能力。因为妹妹的症状太严重,除了奇迹的力量之外药石罔效。为了救她一命,所以仁求助于《公馆》。
一颗魔法泡泡一边绽放著既非白色也非金色的光芒,一边轻飘飘地从仁的鼻尖前飞过。仁的妹妹武原舞花在五年前过世,可是《公馆》连妹妹的遗体都没还给他,只告诉他舞花是因公殉职。直到妹妹身体的碎片回来之前,仁根本一点线索都没有。
然而现在在仁的眼前,梅洁儿正在与命运对抗。她的年纪比那时候的仁兄妹俩还要小。
「我很想帮助你。要不然的话,我觉得自己根本无法回报你对我的信任。」
天空已经染上黄昏的赤红,黑夜即将降临。仁心想,他绝不会让任何人夺走这段如梦似幻的温暖时光。
「我不只是想拯救你的性命,还想────」
仁的喉咙一哽。高中时代那个冬天的夜晚,他第一次开枪杀人的厌恶化作一阵反胃感又重新复苏过来。
「────还想保护你平安无事。」
梅洁儿看著仁,脸上的表情兴奋得好像就快要沸腾了。
她那张已经开始散发出女性妩媚的脸颊红扑扑的,紧紧抱著被单想要隐藏自己急促的呼吸。
「老师也一样,遇到真正的爱情就应该要接受才对……没错,老师心中的那个大洞,就用我把它填得满满的……就算老师再怎么哭喊,直到那个洞全部填满之前,我绝不会罢休。」
天真年幼的魔女或许想像到什么刺激的画面,细瘦的身躯颤了一下。她用手摀著因为娇羞而血气上冲的粉红色脸颊。
「绊她很快就会回来。等她回来,然后这次事件结束之后,我真的要把自……自己填进老师的洞洞里,让老师喘不过气来喔。」
「……听你这样说,感觉真是不舒服。」
──可是既快乐又痛苦的日子已经结束了。
八月十三日上午,梅洁儿被一发凶弹击倒。
那颗击发的步枪子弹,出自三年前离开《公馆》的王子护豪森一手教出来的新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