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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除爆之刃

晴朗的礼拜天。

街道将浮现的人吞没,人们的身影活跃在高楼大厦的街道中。

电视上映着那理所当然的景像,主播用矫饰的笑容适当地说着话。我穿着衬衫躺在八坪大的房间里看着电视里的影像。

“我们来到去年重建完成的涩谷中心街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九月舒适的天气,路上行人众多而非常热闹。”

眼睛下面小小的痣、像会刺人般令人不快的睫毛、亮咖啡色的套装,那是张一整天开着电视的话一定会看到的脸。

身后的门打开,同事青水定一走了进来。和开门声一起传来的是刺激着胃的香味。

“心经先生,别再看新闻了啦。没有别的好看了吗?啊,这个是午饭。”

青水边说边用右手把盘子的炸猪排饭推过来,左手转换着电视频道。

“这是皿屋的?”

“是啊。”

“你不觉得香味跟平常的好象有点不同吗?”

“是喔。”

青水脱掉深蓝色的制服外套,继续转换着频道。

“跟上个礼拜天的一样喔!节目是不会变的。”

“是啊。礼拜天总是得待命,饶了我吧!”

我吃着自己那份炸猪排饭,很有技巧地把发牢骚的抱怨声放一边,鼻子凑近手上拿着的炸猪排饭。

酱汁的香味和热气腾腾的饭香,与上头炸猪排的面衣香味均匀地调和。打在上面的蛋也是无可挑剔。

拿着筷子插进炸猪排切断的地方直到里面的饭,慢慢地动着筷子尖端。酱汁浸透到饭里的情况也都不错。

夹着一块炸猪排试着用筷子切开。炸猪排的内部可以看到筋肉纤维健壮的猪肉,火候也十分到位。

皿屋的炸猪排饭兼具实力,评价也很好,职场的人员全部都已经关照这间店好几年了。不过,这份异样感是什么呢?

“啊,酱汁换了吗?”

“咦,是吗?”青水一边转向这边把嘴巴里的东西吞进去,一边问道:“有差那么多吗?”

他想了一下后再次说道:

“算了,一样好吃,可以啦!”

他就这样自己下了结论,视线又回到了手边的炸猪排饭。

我再次将筷子伸进炸猪排饭里,把沾着酱汁的饭往嘴巴送。

由于酱汁的味道淋在面衣上,透过那合在一起的美味,加强了与米饭更合衬的甜味。

为什么要改变这样的味道呢?

虽然味道改变了好几次,不过像这么大的改变还是第一次。是厨房里的人换了吗?

我边想边慢慢地把猪排饭往嘴里送。

旁边已经吃完饭的青水靠着墙壁,结果还是看着刚刚的新闻。

画面中的新闻主播正在说着关于现在在涩谷中心街道各处设置的、像网络一样的巡回监视装置。

“根据六年前开始实施的情报整合犯罪防治法,为了犯罪的搜查和预防,警视厅可以自行在所有公共场所设置监视机器。这个法律的订定,一时之间成功地使犯罪的发生率降到比一九七零年代的‘安全无虞’时代更低,然而,法律施行五年而导致新型犯罪的一再发生,另外从个人隐私的观点来看,也引发大量的议论。”

“最近一直都在讲这个呢!虽然说托此之福我们才有现在的工作……”

像是要消去那好象有点不太高兴的声音般,房里的电话响了。

“是,这里是机动队爆炸物对策小组第六班待命室。”

“呀!解体店,有工作唷!”

黏腻声音的主人是公安一课的片口通,粗粗脖子上的方形脸浮上我脑海。

“你们先出发过去现场,路上我再跟你们说明状况和情报。现在没有时间,上来吧!”

“知道了。”

放下话筒,站起身。

“有工作,走吧!”

“哎呀!实在是……礼拜天一直都是工作工作的,到什么时候才肯让我们放假啊!”

用眼神催促着夸张抬起腰的青水往外走,手穿过深蓝色外套出了六班的办公室,跑往电梯。青水像是用滑的一般进入正要关上的电梯。

按下往屋顶的按钮,闷闷的不快感把内脏往下压,电梯像是滑动般往上方升上去。

“啊!”

待命室里被遗忘的炸猪排饭用像是解剖后的样子晾着,就这样朝着没关的电视,好象很美味的热气浪费地往上蒸腾。

——————————

打开往屋顶的门那一瞬间,猛烈的强风和直升机的螺旋桨声袭来。身后的青水好象很慌张地把手放到头上压住长发。

在可以坐得下八个人的大型输送直升机旁,片口做着快点过来的手势。他那长期锻炼柔道的身体对于这种程度的风压好象不为所动。

两人像是用滚的一样坐进了直升机内,门碰地一声关上。

“状况是?”

“喔,一个小时后在世田谷警察署要举行改建记念仪式。从潜入搜查员那边获得的情报得知,左翼团体要在那里发起行动。我们花了十一个小时终于找到位置。”

直升机离地,我则开始检查和整理被挤进狭窄机内的各种装备。手术刀、钳子、各种钻子、开胸器、牵开器、持针器。

“配合改建庆祝仪式,也举行新任署长的就任仪式。他们好象打算在赠送花束的时候动手。”

脱掉制服,打开在如深灰色哆啦A梦般的防爆装背后好几层的拉链和制动器,穿了进去。

那是看来非常笨拙的服装。

“位置情报呢?”

他做出像是要挥动方形下巴般的动作,用眼神示意我们看向设置在直升机机体后部的情报机器和屏幕。

“用‘千手观音’搜索过她过去五个月的行动,但是没有发现任何异状。曾经有二次完全失去她的踪影,无法厘清的总行动时间近三十六小时。”

“内容呢?”

“六十三天前到朋友家里待了六小时,那是上层人士的房子,所以监视装置被关掉了。六天前出去买东西十四小时,三天前又去买东西十六小时。”

“六天前跟三天前是吧!”

“嗯嗯,两次都是在进入人多的区域后,借着监视摄影机的死角隐藏踪迹。”

“三天前的是最后调整吧!体温或金属探测器、超音波检查机的综合纪录上没有异状吗?”

“那也借着‘千手观音’搜查过了。有异状的话,辖区人员就会赶过去抓人了。”

旁边的青水好象兴趣缺缺地坐在直升机的地板上,因为穿着防爆装屁股不舒服,因此坐立难安、动来动去。

片口用一种觉得那样很不雅的眼神看着他。

“那些笨蛋们还是没长进啊?”

“嗯,现场是最好的导师喔!与其习惯笨拙,不如装做不认真还比较好。”

“他是第几次到现场?”

“第二次。第一次是银行抢劫的时候吧。”

青水好象因为撕扯着空气的螺旋桨声的扰乱而听不见对话般,仍是扭动着屁股。

“装备车呢?”

“和平常一样,正在紧急前往现场中,预定晚二十分钟到现场。”

“行动顺序呢?”

“事实上因为在杉并区发生绑架案而人手不足。因为已经预定针对某人吧,所以并没有封锁现场。”

“如果搞错了,结果是广域型的怎么办?啊,算了!如果觉得不好办就丢进集中治疗室里吧!”

“你没有使用过ICU吧!”

他这么说的瞬间,直升机的高度开始急速下降。

往下看的话,设在世田谷警署屋顶的直升机停机坪附近,有两名穿着防弹防化学装,像是大猩猩一样的机动队队员正朝着这边挥手。

被独栋建筑围绕的警署,像是混杂着崭新的设计、令人惊异的流线型和立方体般,而上面有化学大猩猩。

直升机的高度进一步下降进而着陆,在那冲击之下青水终于察觉到已经抵达目的地,他朝向窗外的视线飘摇游移着。

我从直升机上拿下一套装备的箱子和担架,并举手敬礼。

机动队队员回礼后对着麦克风说道:

“现在的位置是三楼的大会议室,有两名队员在戒备着。”

“请带路。”

两名队员回过身,迅速往前走。我抱着装备箱,青水推着担架,我们一起跟在他们后面走去。

不经意地从屋顶往下看着警署前面广场,结果看到好象在忙着改建记念仪式的职员们,全部都抬头往这边看。

我们就那样进入了看起来像是运送大型货物用的电梯,前往三楼。

靴子踩在刚完成且没有任何刮伤的地板上,清脆的脚步声响起,防爆装的人造纤维磨擦声,以及担架喀啦喀啦的声音也都响着。

以奶油色统一装潢的走廊,由于有着过度的清洁感反而让人觉得奇怪。缺乏人类存在感的空气冷冷地冻结着。

机动队员往前走着的身影,再怎么样宽容也不觉得他们像人类,不过像是颜色丑陋的椭圆哆啦A梦的我们,也没资格多说什么。

这里完全没有人。

“就是那边。”

队员打开上面有挂着大会议室的金属板的房间,宽广的会议室里排列着长方形的长桌,挂在墙壁上的白板上详细写着欢迎新署长的仪式流程。改建记念仪式也同时举行。

赠送花束的地方用红色的笔圈起来做记号。画着红圈圈的白板下有张椅子,在椅子上有个女孩被两个机动队员夹立而坐。

那女孩看来是小学四年级左右吧!长长的头发在后面绑成一束,惊讶的视线朝向突然进来的、颜色很丑的哆啦A梦。

“她是世田谷第三小学三年级的金城要,是协助世田谷警署进行和地区一体化的犯罪防制活动节目等等的地区团体的会长女儿。好象是拜托她担任赠送花束的工作。”

“赠送花束的预定时间是?”

“大约四十分钟后。”

“知道了,现在开始进行解体作业。你们请退开。”

慢慢地靠近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子,机动队员则往后方退去。可以看到哆啦A梦在嘴边浮现笑容等了一秒钟。

总是要先花一点时间让对方安心之后再展开对话。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

不知道眼睛要看哪里好,她困惑的眼神一边在防爆装的上半部彷徨着,小小的嘴唇好象有点顾虑地动着。

“金城要,九岁。”

在膝盖上紧握着裙子的手微微颤抖着。

一开始一定是从问诊开始。

“现在我要问你非常重要的事。你要好好的想一想,告诉我事实喔!”

“是。”

在右边眼眶中浮现的泪水,看着看着越来越膨胀。

“六天前的礼拜一你做了什么事呢?”

“早上起来刷牙洗脸,早餐因为妈妈没有起来,所以就烤了土司在上面涂果酱……”

她非常缓慢而安静地用颤抖的声音陈述着,我随之制止了她。

“等等,像这样和平常一样的,例如一个礼拜做六次的事,不用说也没关系。可以告诉我一些你曾经做了好几次,可是最近没有做过的事,或是第一次做过的事之类的吗?”

她欲言又止地在自己的脑中整理了之后,终于要说了却又说不出来。这样反复了好几次之后头越来越低,最后完全垂下了。

“好好想一下,这是非常重要的事。”

她就那样低着摇摇头,从眼眶里掉落的泪水沾染上了裙子。

“那么,三天前的礼拜四呢?”

正打算要靠近她弯着身的脸那瞬间,女孩子的上半身好象挂着弹簧一样弹起来,把我推开穿过青水的身旁拼命往会议室的门跑去。一晃眼她就从在门旁守候的机动队员张开的手腕底下穿过,朝走廊跑出去。

远去的脚步声和在冲击的余韵下摇动的椅脚晃动声形成漂亮的合奏。

门旁的机动队员不慌不忙地往门外而去,椅子旁的机动队员把我扶了起来。

和进入会议室的时候一样,我在两个机动队员的前导之下来到走廊,可以看到在直线走廊遥远彼方的女孩子,和在那之后看起来不像人类的机动队员。

在后面推着担架的青水像是雨蛙翻身般提高音量。回头看,青水脸上的神情叠着暧昧的笑容掩饰着。

“害我开始打嗝……”

把这话左耳进右耳出地听过去,视线回到走廊远处,女孩子的背好象弯曲跌倒似的滑倒在走廊上。

前面的机动队员开始小跑步。

奶油色的空间和刚刚完全不同,到处回荡着让人心慌乱的脚步声,在身后的担架为那伴奏。

倒在走廊上的女孩子弯着腰,身体对折,从喘息的口中吐出东西溢在走廊上。

追上去的机动队员们好象要帮她起身而伸出手。

“不要碰她,还有三十五分钟,还太早。你们退开,请确保从这层楼到一楼的运送路线。预定十五分钟后抵达集中治疗室。”

机动队员收回伸出的手并退下。

化学防护面罩底下的视线盯着我的背后,不过我并没有去在意这种事。

“开始吧!”

“是。”

这个声音并没有像一开始那样鲁莽。果然现场是最好的导师。

确定位置时要非常小心,错失机会的话就会要了她的命。

女孩双手压着自己的腹部,并像青虫一样的蠕动着想要逃离。我抓住女孩的双脚,并出声向手伸到她腋下的青水示意把她放到担架上。

将微弱挣扎着的女孩子的双手双脚用担架上的皮带固定,把绑在脚上的固定器具拉开让她安定下来。

头发纷乱并持续挣扎着,女孩子的脸上没有像刚才的表情,反而露出像是痛苦的结晶浮现在脸上般固态的脸。

发青的脸上浮着汗水,呕吐物代替言词喷出。

我从两边夹住她挣扎着的头,用橡胶管顶住她的嘴。

“不要紧的,放心。我现在要触摸你的腹部,碰到痛的地方你就点点头,好吗?”

问诊之后是触诊。

把裙子上的衬衫卷到胸口,把罩在还没开始发育的胸部上的东西也拿下来。

手放在喉咙上慢慢地往下。

透过防爆装,痉挛的皮肤震动传达着些微的空气通过气管。

沿着肋骨进一步往下。

挣扎般收缩的心脏,痉挛地上下动着的横隔膜,还有像要跳出来似的扭曲的肺。

手指穿过胸骨来到肚脐上时,女孩子摇晃着担架点着头。

“这边下面是吧!”

稍微把手指往下压迫,结果她进一步像是疯了般点着头。

用手指擦掉沾在她嘴边的呕吐物,用两根手指拨弄着。

以这个量和从三十分钟前开始呕吐这点,应该是消化系统不会错。

胃或小肠、大肠、食道……

这的确是很少见,不过也不会太叫人惊讶。

但是很奇怪,如果说是针对某人的案件,腹部里的东西应该和广域型的不同,会严守时间才对。

在目标人物的眼前弯身痛苦的话还说得过去,可是如果是三十分钟前已经是这样的状态的话,是不可能到目标人物面前的。

“你觉得如何?”

青水把视线从女孩子的脸上移开,瞥了全白的胸部一眼然后回答道:

“是在消化器官的某处,刚刚手指的位置的话应该是小肠。但要她的痛苦不是陷阱才行。”

“嗯,我想不是,不过……”

“不过怎样?”

“总觉得有点奇怪,太过简单了。”

“不是你想太多吗?之前你自己不是也有说过,想太多的话不好。也有可能只是劣质品。”

恐怕真的是想太多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打算利用新任署长的就任仪式来做示威行动的人,会这么单纯的弄错吗?虽然也要看情况,不过说是劣质品也……

女孩子将花束送给新任署长,署长浮现公共场合专用的笑容说着谢谢接过花束,那一瞬间惨事发生……

的确很戏剧化。

拟定这个计划的家伙用的是劣质品,这不是犯了最惨的非戏剧化的错误吗?

“好吧!总之先打开看看!有话等开了再说。”

“是。”

以问诊、触诊抓到概略位置之后,就实际上用双眼去看。从这里开始,只要有一根手指不准确就会要了人命。

把量血压的皮带卷在她的手腕上,心电图的电极贴在她胸前。调节机器之后,轻微的电子音开始以一定的节拍响着。

“这种特定针对的个人型,要借由静脉注射来麻醉,意识层级保持在十,不要像之前那样一点一点的增加剂量。要是被她肚子里的东西发现的话就完了。”

“我知道。”

很生硬的回话。

听到“肚子里的东西”这个句话,女孩子像是全身都在动摇般挣扎着,担架发出摇动的声音。看到这个,青水移开了视线。

将少女的腹部用皮带固定,青水用含有酒精的棉花擦拭她的右腕,咻一声插进点滴的针头。

点滴里的麻醉药一点一点地落下,少女的眼睛慢慢合上,紧握而僵硬的手指松了开来。肚子的疼痛缓和,也让精神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摇晃着担架的声音也慢慢的变成只剩下留在走廊上的回音,然后消失。

把手指放进女孩子的手中,靠近她的耳边低语着。

“听得到吗?听得到的话握一下手。”

她手一下子缩紧而握住我的手指,那力道慢慢变得和缓。

青水用消毒棉擦拭着女孩子的腹部,那触感让她的眼睑微微的动了一下,皱着眉头。

确认了一下防爆装内侧的时钟,离预估时间还有二十分钟。

开始剖腹。

“手术刀。”

青水像是敲着伸出去的手般,把手术刀的手把放上来。

把手放在刚刚触诊的时候摸过的女孩胸骨侧腹末端,将手术刀的刀锋贴在那里往下一个姆指的地方。

用眼神示意青水,他响应着将两手压在腹部的旁边。

让手术刀往下沉。

跳动了一下。好象是因为腹部无法动弹的反作用而动着脖子和手脚,身体以机械性的动作挣扎着。从被封口物塞住的嘴巴里散出不成声的声音及呕吐物,睁开的瞳孔好象要掉出来似的。

将手术刀更深地往下划。

轻易地贯穿皮肤,切断腹筋。

满溢的血染红了雪白的肚子。

原本固定的电子音踩着复杂的步调,伴随着的是透过手术刀传来横隔膜的律动。

手术刀就那样往下,将皮肤和腹筋一起切开。

溢出的红色将白色的肌肤吞没,从担架上滴落。

就算青水以吸取器将腹上的红血吸除,也没有办法回复到原来的白,剩下的只是斑点。

由于青水放开了一只手,所以腹部的抗拒又稍微变大了一点。我用左手压着摇动的手术部位,右手继续作业。

来到肚脐上面,开始像要切边一样绕着圈进入切口。

将开腹器放入其中从切开的地方往左右拉开,腹膜便露了出来。包覆着内脏的薄膜表面有无数条血管穿过。

交缠着血管的薄膜底下,可以约略看到纵横在腹中攀爬的小肠。横隔膜的律动和被切断的腹筋一起挣扎摇动着小肠。

“血压开始降低。”

“因为是消化器系统,所以不太可能有很精密的血压传感器,不要添加药剂,说不定被监视着。”

在纵横行走的血管中避开粗大的血管切开腹膜。

出血是越少越好,不过如果因为那样而花太多时间也不行——我想起了还是医大学生的时候,教授说过的话。

将切开的腹膜用夹子夹着,左右拉开看着那个东西。形状的确是小肠,连着长长的管子。只是好象把那个管子上分节一样,好有几处都被束住了。

简直就像是香肠一样,中间部分满满地膨胀着。

那是之前,在女孩子倒在走廊上为止都伪装成正常肠子的样子,放在腹中的拟态内脏的真正姿态。

“是肠闭塞型。只是……天啊,这个数量。”

不加思索地把脑中的想法化为声音。看着腹部的青水一言不发。

普通的肠闭塞型是在肠子一部分两侧加盖,偷偷使用储存的胆汁,大量产生高密度的结石,附着在腹侧的肠壁。之后借由化学定时器的信号,将压缩填充的气体打到闭锁空间。是像霰弹枪一样的构造。

但是眼前的拟态内脏不同,并不是枪,而是限时的个人式地雷。

弄这个东西的家伙果然喜欢戏剧化的夸张。而且,他狙击的对象不是署长,会做出这种行为的家伙,没道理做出劣质品。

确认时间,剩下十三分钟。

“准备针对个人型用的处理箱。我要整个取出,没有时间了。”

“但是,还有……”

“这家伙的目标是我们。目的是在新署长的就任仪式上引起骚动,犯罪声明已经送往电视台了。这并不是情报泄漏,而是故意让情报传过来。”

拟态内脏并不像以前电视上的炸弹一样,数字式的定时器会发出声音。现在取而代之的是杂乱的心电图声。

像是被节奏不规则的电子音追赶一样,青水抱来了没有任何装饰的铁制箱子。迅速地将开腹器卸下,用手术刀在肚脐下划一条横线,肋骨的下面划一直线,在腹部开了一个向两边开的门,用夹子压着。成为可以看到闪闪发亮的胃和肝脏。

青水拉开箱子的盖子后,往后退了下去。

大大地深呼吸一口,防爆装里汗流过脸颊。

透过背部的滤过器吸取外面空气的抽风机,旋转次数渐渐提升,在意着那瞬间的声音,抽风机却反而停了。

好安静……

好象只剩心电图的声音与自己被留在这个世界。

不,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歌声。

好大好高的旧时钟,是大小姐的时钟。

六天来一直没停过,令人骄傲的时钟。

是大小姐出门时顺便带回来的时钟。

现在,那个时钟,已经不动了。

伸出手把胃移开,将拟态内脏最后的束口外侧圆圆的切开。

六天里不休息,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和大肠的交界,束口外侧圆圆的切开。

陪在大小姐身旁,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两手插进腹中,将整个小肠捧了上来。

现在,那个时钟已经不动了。

丢进箱子锁上盖子。

箱子跳动了。

几乎要震破耳膜的金属声响彻四周,歌声和电子音都消失了。但是,不久那声音也响彻奶油色走廊的另一端,并且就此消失。

最后什么也没有留下,只剩寂静。

什么也没有回来。

什么也没有。

心想耳膜是不是被震破了,隔着防爆装在耳朵上敲了一下,还是可以清楚听到声音。

“心经先生……”

青水在担架的旁边垂着头。

“是失血过多猝死。”

“啊。”

也没有听到心电图的声音了。

拟态内脏有多种的制约在考验着施术者。

现在腹中植有拟态内脏而仍生存着的例子,世界上有三例。全都只限于因为是劣质品而没有破裂也没有发生任何作用。

不经意地将目光投向警署前面的空地,正打算开始仪式的人们听到了刚才的声音而骚动着。

为了制止骚动,扩音器里传出了一些言语,不过在传出的瞬间就成为多余的行为。

从闸门前面的道路蛇行疾走冲入广场的红白色车子,一边转着红色警示灯,一边鸣着警笛,用完全不容情的速度,配合“紧急车辆通过,紧急车辆通过”的声音,一起冲进了人群的行列中,并且就那样冲往警署后面。

“ICU来了。那里面要是有危险物品就不好了,所以在ICU保管三十六个小时。如果没有危险征兆的话,再以液态氮进行处理。请把这个旨意传达给机动队的人。”

青水就那样垂着头应声。

“是……”

他就维持着那样的姿势推着担架,然后好象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

“这孩子知道吗?知道自己的肚子里有炸弹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如果她不知道的话,会说不知道吧!如果她知道而因为什么理由拒绝帮忙的话,也会说不知道吧。”

没有回答,青水依旧沉默地推着担架。

再次看向警署前面的空地,闸门前电视台的转播车已经开始聚集了。

在待命室里的电视里看到的主播穿着咖啡色的套装拿着麦克风,看见守卫便靠了上去。

不知道守卫说了什么,只有不知道为什么而激烈争执的画面传了过来。

不久之后主播好象吵输了,回到转播车那边,站在摄影机前面。

脱掉防爆装的同时,到目前为止被滤过器挡住的血腥味立即扑鼻而来。

铁锈的腥味。

打开窗户吸入新鲜的空气,看着秋天晴朗的天空。

像平常一样的周日。像平常一样喧嚣的周日。

仰头打了个哈欠,听到肚子传来像熊打呼一样的声音。

“肚子饿了呢。”

午饭只吃了半份炸猪排饭。

——————————

黑暗的房间。

唯一的光源是面向沙发放置的电视播放着的噪声画面。

黑白的沙幕在房间里造成出新的阴影。

在房间里回响的古典音乐为那阴影注入了灵魂。

配合着音乐,时而偏离节奏,阴影飘荡、迷蒙、向上伸展。

房间的中央,有个影子坐在沙发椅背上单手持着棒子。

影子承接着在他背上摇晃的光而挥着双手,乱晃着头指挥着曲子。

时而和缓时而激烈,摇晃的阴柔音乐好象也随着棒子的指挥而变化。

曲子以管风琴的震耳巨响为导引,进入迎向高峰之一的准备,影子从沙发椅上站起身来。

像是要进入山中之前的平地。那双手导引着像是平稳的在草原上流动似的。

不久进入了山麓,步入第三节,在第六节稍作休息,从第八节开始一口气冲向山顶。

全身挥动引领着声音,就如同那身形是音乐本身。

眼前进入了森林的界限,树木渐渐从山上消失,不久高山植物开始在岩地之间开花。最后一切都消失,彷佛只剩下天空、双脚所站的地面以及自己。

表现寂静余韵的长号一瞬间高声嘶鸣,不久和那声音的消失一起,天空、地面和自己也消失了。

曲子结束。

影子静静地放下双手,仰望黑暗的天花板。

“哔!”水壶沸腾的笛声回响着。

“啊!”

情绪为之一变,影子慌张地动着,从电视的光源远离,一手拿着泡面坐在沙发上。把刚才一直握在手上的筷子当成重物放在泡面的盖子上。

将泡面放在沙发前的玻璃茶几,手则伸向电视摇控器。

从一开始依序是二、三、四、五。新闻、噪声、回放连续剧、噪声、噪声和新闻。摇控器大约依序转了三台,之后就停在第一台的新闻了。

画面中穿着枣红色套装的女性主播微微皱着眉头,朝着麦克风好象在说着什么。

“以下是十五分钟前送到关东电视台的声明文件。‘吾等忧国塾学徒一同对抗警察滥权无可救药的蛮横,以及对国民生活之压迫。所谓的国家事实上也是生物。作为细胞之各国民皆有为了守护自我而排除病原菌之必要。然而,为此而妨碍正常细胞的工作,国家将因免疫机能异常而倒毁!现在必须将国家从那股力量的控制下夺回。为表示抵抗之意义与存在,吾等将执行浩大之行动。’声明文件上写着时间下午一点,和正在举行改建记念仪式的世田谷警署的名称。”

画面切换,麦克风对着在透天建筑物前提着购物袋的老婆婆。她用半困惑半笑着的暧昧表情说道:

“是啊,好象有听到什么很大的声音,类似庙里的钟声响了好几百下。”

摄影机再度回到主播身上,她用缓慢的节奏说着话。

“另外也取得附近的居民证实,有人听到铿铿锵锵敲着金属的巨大声响。方才我们有向世谷警署申请采访,不过署方碍于现正举行纪念仪式,所以除了事前有申请采访之外一律拒绝。”

接下来仍继续播报着新闻。

沙发上的影子仰望天花板,接着俯身,双腿发抖着,笑了出来。

一开始是像从齿间漏出来般小小声的,然后一口气变成爆笑,一边喘不过气来似的嘻嘻笑着,一边抱着肚子在沙发上滚成一团。

就那样从沙发上滚落,侧着身滚入了电视光源照不到的黑暗中。

头撞到了架子,撞进密封包装的食品堆里,遭到书山崩落的掩埋,笑声也没有停下。

推倒放置播放音乐的音响组合的架子,站起身来之后将喇叭的盖子拿下来,单手将喇叭的圆锥管刺破,手伸进内部硬是将里面的东西拔出来。

拉出CD播放器,把上面的CD折断丢掉。

把被分解的圆锥管残骸有如花吹雪般飞舞着往上拋丢。

飞舞着的零件们,塑料和金属部分边反射着电视的光而闪耀,瞬间掉落至地上发出钝重的声音。

接着又再将那集成一堆之后的东西往上丢。

“拆解了吗?拆解了啊。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之后止不住的笑声又将言词吞没。

持续了多久呢?

影子躺在散落的零件上,享受着抑制住笑意的快感。

忽然站起身来。

用手指撮起桌子上的东西放到口中。

“难吃!软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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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把礼物包起来吗?”

“是。”

不小心这样说了之后,发现又忘了拒绝而白花钱了。

明明已经在这间店买第四次了,却很完美地四连败,穿着红色格子围裙的收银台店员用相同花色的包装纸将箱子包起来,绑上粉红色缎带。

是穿西装的关系吗?

算了,也不是舍不得五百块包装费。

穿过收银台朝向出口,在出口外面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抬头往上看,在大楼与大楼之间的天空中没有云,只有一片深蓝色。从那里穿出的阳光对整夜没睡的眼睛来说很吃力。

不加思索地闭上眼睛。

因为是礼拜天的早上,所以许多家长带过来的小孩子们在店的周围喧闹奔跑。

从长椅环视马路,全都用刚出门而活力满溢的神情在走着。

他们知道吗?自己的身影被无数台监视机器看着这件事。

昭荣堂卖着所有以前的火柴、粗制点心、名信片,以及散发怀旧风味之物的复制品,而埋藏在镀锡铁皮看板上,荣字冠盖上的摄影机,正朝向人行道上的人们。

连着好几间仕女精品店的假模特儿监视着进入店里的人们。

各间店入口的闸门上有金属探测器、超音波传感器,衣服里面不用说,连身体内部有没有危险物品都被判断着。

各店铺的控制计算机全部与警视厅的管理计算机“千手观音”终年连接着。

正像是目光注视着所有众生的一举一动,进而施行拯救的神袛一样。

我用和“千手观音”相同的目光看着马路。

路上那个孩子腹部里头的状况,跟一个礼拜前世谷田警署的那个女孩子很相似。从肋骨和骨盘的形状可以看得出来。

拉着那孩子的父亲腹部堆着脂肪,要开腹好象很难。内脏脂肪也会妨碍刀刃吧!

已经九月了还穿着火辣的女高中生,漂亮的胸骨和助骨线条,在迈开步伐时会微微上下震动。心脏和横隔膜好象很有活力。

女孩旁边男孩应该是她的男友,有点太壮了。坚厚结实的筋肉也会成为阻碍。

受到锻炼的胸肌在开胸的时候,应该会对打开肋骨的开胸器产生强烈的抵抗。

一位拄着拐杖驼着背的老婆婆走过来。

从眼前穿过去的时候,那简直像是枯干树枝般的手脚,要切开皮肤好象很简单,可是对于出血造成的血压变化之类的抵抗力则太弱了。身体内的拟态内脏监视着由于生命之火的消逝而引起的变化。

仔细思考着从路上走来的,每一个人的身体里面……在脑中将其解体,时而成功时而失败。

只是重复着这个。

“啪啪、啪啪……”

“婴儿”这首歌的来电铃声响起,口袋里的手机震动着。

约略知道是谁打来的,所以任性地犹豫着。

等了一下子,声音和震动不停。

没办法只好接起来。那声音立刻传来。

“有工作,解体店。”

“可是我刚刚才值完夜班,在往回家路上途中……”

“正式轮值那组,所有的人的工作都满满的了。”

“了解,我现在在……”

“不用说了,我知道。你在沿着国道越过三条路的地方,坐在东洋玩具的长椅上。车子正在过去接你的路上,你等一下就直接前往现场。”

对方就那样切断了电话。

果然神袛可以看见任何人的所在地。

叹了一口气,接下来为了休息几秒重新坐回长椅。

不过,几秒的休息也不被容许。

两台设计有些微差异的红白色车子,一边鸣着警笛一边往单行道上逆向行驶过来。

前面是挤满了爆炸物处理班装备的装备车,后面坚固而线条明显的是ICU。

车里的人喊道:

“紧急车辆通过,紧急车辆通过。”

接着车子在长椅的前面紧急剎车。

横开式的门打了开来,片口探出头,青水露出明显不悦的神情坐在里面。

进入窗户被窗帘覆盖而黑暗的车内,在椅子坐下来不久,车子马上急速前进,就像用针缝衣似的与对向的车子交错而过,并冲往国道。接着转了近三百度,甩车尾滑过地面,就那样硬是转动着车轮跑进国道。

那一串动作结束时,我的身体滚落到座位底下。

手中用多余的包装纸包着的东西总算是保住了,不过西装到处都沾了尘土。

在被青水架起来之后总算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在那同时,那双手的主人好象在等着似的开了口。

“实在是……我被骂了,我被人骂了耶!她说‘已经够了!’你不觉得最后这一句话,根本没有道理吗?”

“留美吗?她写完报告之后一直为了准备约会而在睡觉吧?”

“就是因为这样啊。我在和她约好见面的时间,但就在时间到的五分钟前被叫来工作,打电话跟她说,她就沉默了了一段时间,最后才说‘已经够了’!”

“原来是这样,那不是很好吗?你之前不是在发骚说已经受不了那样的女人了。”

“那又不一样!”

“是这样吗?”

“是啊。”

虽然还不清楚怎么回事,不过因为片口开口跟我们说话,所以话题就此中断。

“两位先生,再五分钟就到了,我可以说明一下现状和事前情报吗?”

“嗯,麻烦你了。”

青水连话都不回,片口则完全选择忽视。

“地点是关东电视台。十五分钟前传来事前爆炸警告,现在机动队正在现场努力引导避难并设法搜寻炸弹的位置。”

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

“事前爆炸警告?”

“嗯,事前爆炸警告。听说是准十点爆炸,现在是九点十五分。”

“那是什么啊?”

在现在这种监视体制下,要把炸弹带进电视台,除了藏在腹中没有别的方法。但是,拟态内脏的最大弱点是,一定要寄生在人体上。

“那种东西,把所有的人请出电视台,然后再进行个别隔离的话,就可以解决了。”

“嗯,机动队员他们的判断也是如此,那是预先推测我们会那样解决的爆炸警告,好象是想说是不是炸弹会比预定时间提早爆炸,目的是危害机动队员。因为没有一个人进入里面,只用馆内广播和扩音器引导避难,所以花了非常多时间。”

“要做那种事的话,会在更加容易命中目标的地点吧?为什么特意选在电视台这种不容易进入的地方呢?”

片口真的从心里面浮现出满面的笑容。

“嗯,那个……不觉得和一个礼拜前的事件,有类似的感觉吗?”

“感觉?”

“嗯,感觉。的确正如你所说的吧,这是喜欢浮夸的家伙做的好事。”

“我有说过那种话吗?”

“嗯,今天的爆炸警告啊,也和那个有一样的感觉喔!”

他好象很开心似的笑着。是一般人看到的话可能会惊讶的笑容。

“发出爆炸警告的,是和之前一样的左翼团体吗?”

“不,不一样。不过总觉得……有点说不上来。”

“请之后再慢慢期待,先继续。”

“啊,不好意思,虽是这么说,也是正如我刚刚所说的,位置确认、引导避难和封锁现场都还没结束。你们等知道位置就开始工作。我刚也说了,时间有可能和之前一样会提早。不要勉强喔!”

“嗯,我知道。”

装备车的门从外侧被拉开,光照进了车内。

青水仍旧完全不看片口一眼,我用眼神催促他,回身到车子后面去穿防爆装,并将一套装备和担架拉出来。

“走吧!”

关东电视台的避难疏导,的确就算远看也知道没有进展。从地上建筑十三层楼的四角箱子里,到现在还稀稀疏疏地吐出人来。

朝向大举停在电视台正面闸门附近的机动队装甲车群,以及其中的一个帐篷走去。把手上拿着的装备箱等等的重物放在担架上,挤进入口。

“我是爆炸物对策小组第六班的,公安一课叫我们过来帮忙。”

朝向防止本部帐篷内呈马蹄形排列的桌子,坐着的机动队队长站起身来凝视着这边。

那不是柔和的神情。

“欢迎你们来。不过,现状就如同你们所看到的。”

“在过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现在疏散的情况如何?”

“正在询问已经逃出来的电视台员工,确认还有多少人留在电视台里面。现在的情况是,由于电视台的员工也有可能身怀炸弹,所以并不期待有效率地搜集情报。”

腹中有炸弹的人,确实是没办法冷静地坐下来听人说话的吧!

“只能照这样做下去了。”

的确是如此吧!那是最好的方法。不过,那是不知道炸弹会在哪里爆炸的权宜之计。

一定有特意选择电视台的理由。我觉得一定是要让炸弹在电视台里面爆炸不会错。

我自己心中那么确信着,不过那并不能跟别人说。

暂时垂下双眼之后,凝视着对方的眼睛。

“那么在电视台人员疏散大致完成之后,要搜索留在电视台内的‘民众’时,请让我们一同前去。”

引爆的位置一定在电视台内部。

一瞬间,年近四十的队长眼中露出迷惑,不过他沉重地点了头。

“那么从现在开始分组,电视台内的搜索在警告爆炸时间的三十分钟之前进行。”

“非常感谢您。”

他向旁边的人下着指令,我对他的身影敬礼后走出帐篷。

正后方一道想说些什么的视线刺入背后。

“什么?”

“心经先生,为什么要特意进去里面呢?避开危险的地方,就这样等着的话,终究也只有建筑物会受到损害啊。”

我稍微想了一下。

“嗯,因为是工作。”

“什么……”

青水很明显无法接受,率直地沉默着。

“要在这里等吗?我可以下命令说你由于身体不适而在现场装备车里待命喔。在队里我也是算得上是负责人。”

“我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呢?”

像是榨出来的声音,言词在我身后粉碎。

“那就走吧!搜索部队好象已经组好队伍了。”

由四十人组成的机动队员组开始在装甲车的旁边整队。我们慌忙跟上。

“现在留在电视台内的人数约十五个人,这是从概略的证词和人员名册里求得的数目。电视台内的搜索请在二十分钟内完成,然后退离。知道吗?”

四十二名机动队员敬礼,接着小跑步坐进装甲车内。我们紧跟在队伍后面。

“心经先生,可以再问你一件事吗?”

有点顾虑的声音传来。

“嗯?”

“我一直很想知道,这个是什么啊?”

青水用疑异的神情看着我手上提着的塑料袋,里面有个用红色格子纹包装纸包起来的东西,上头还绑着缎带。

“啊,不小心一起带过来了……”

——————————

电视台内的广播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重复着相同的台词。

“现在有持着刀械的可疑人物侵入了电视台。各位同事请冷静使用正面的入口和地下停车场的入口,前往外面避难……”

橘京家用不让身后的摄影师知道的方式,大大地深呼吸。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这么做,可是右膝盖的颤抖还是停不下来,彷佛不将脚压在磁砖上的话,高跟鞋就会发出喀答喀答的声音般。

再一次深呼吸。

已经决定好要去做了。

她已经背叛了现在所拥有的东西,无法回头了。

“橘小姐,真的要做吗?不好啦,真的很危险喔!”

“从一开始就知道很危险了,所以已经做了准备。到了现在才说不做!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摄影师碰了一鼻子灰。他穿的运动鞋鞋尖轻踢着小便池的边缘。因为他像痉挛一样重复着那动作,使得男厕里断断续续地响着橡胶和小便池摩擦的声音。

“停止那沉闷的声音,很吵。”

内建电源型摄影机好象很重而使下垂着的手臂更加往下,声音停止了。

最后再一次深呼吸,整理了一下衬衫的领子,将及肩的长发用橡皮筋绑起来。

用厕所的镜子照了一下脸,就像沐浴在阳光下一样流着汗。就算用手帕擦掉,也是一再渗出来。

像是要将汗盖过去一般盖上厚厚的粉底霜,看着眼睛周围、脸颊、嘴唇的颜色,把有点掉了的口红重新涂上。

那时候她才初次感觉到自己非常口渴。

反射性地舔着牙龈而弄出点唾液,但舌头也黏在口中不能动。开始咬着放在口袋里的薄荷口香糖,反而更口渴了。

把变成硬块的口香糖就那样吐到垃圾筒。

习惯性看着指尖,看到指甲油也掉了,所以重涂了一次。

冷静地用刷毛将薄红色刷上指尖。

先从不拿手的右手慢慢地涂,从小指开始依序涂着无名指、中指、食指、大拇指。在这样做的时候,终于冷静了下来。

接下来左手也是从小指依序涂完,轻轻地在上头吹着气。

不好好打扮好可不行。

再一次把胭脂色的套装领子整理好,在镜中整顿好神情。

不要紧的,不是见不得人的脸。

镜中的自己眨着眼睛的时候,突然从远远的地方传来好几个男人的声音。和那个混杂在一起的是几声敲打金属的声音,以及坚硬的靴子在走廊上来回奔跑的声音传来。

“穿上西装!走吧!”

——————————

“第一班到第四班开始搜索各层楼,五楼和六楼有多余的时间再说。爆炸物对策小组在地下室的器材搬到前面的电梯待命,完毕。”

我背靠着大型电梯门旁边,边用防爆装内建的无线电听着传来的声音边思考着。

为什么使用电视台而且还要事先警告呢?爱浮夸的家伙喜欢戏剧化。他的计划到底是怎么形成的呢?

“喂,你想位置是哪里呢?”

原本相当宽敞的走廊上因为到处放着摄影器材和成组的废弃物,因此显得狭窄。青水从堆积而上的瓦楞纸箱的另一边响应。

“我想已经在外面了。”

“那么就跟机动队解读的一样,是以‘人’为目标吗?虽然也是有那种可能性,不过这么一来,在这个时点上我们已经输了。只是被个别隔离的一个人死亡,或是在隔离车里面问话的人运气不好而成了垫背的而已。你不觉得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吗?”

“是这样吗?”

“不过你一定会说我想太多了吧!”

“我是觉得你想太多了!”

弯着防爆装内拘束的脖子把头靠在墙上,进入眼前的是被隔成方形的天花板。

盖子被拿掉而裸露的日光灯一明一灭地闪着。日光灯很旧了,两端已经变黑了。

“在一楼大道具室发现两名,一位在前面引导,继续进行搜索。”

“二楼,没有发现电视台人员。”

“三楼……”

从无线电听到的报告应该是一切顺利。

奇怪,总觉得很奇怪。

“青水,你常常看电视连续剧对吧?”

“嗯。”

“有出现电视台的连续剧吗?”

“啊,是整个系列都是在电视台吗?还是只有一集的?”

“不是,什么都是可以。最常出现的地方是哪里呢?”

“最常出现的地方吗?那个当然是摄影棚啊。”

在脑中闪着的光化成言词之前手已经先行动了。

扭转着无线电的频道,调到装备车的频率。

“片口,现在电视在播什么?”

对方马上就回了话。

“电视,关于什么的?”

“关东电视台的频道,现在在播放什么?”

“电视台人员全部都疏散出去了,一定是放着请稍候的影像吧!”

“片口,就是那个。现在是爆炸警告前二十分钟。他打算利用现场直播。”

“什么?”

“是使用在组织宣传和煽动上喔!抱着炸弹潜进来的家伙已经有觉悟了。”

“自爆恐怖活动吗?可恶!潜入搜查班真是无能。”

“不用发牢骚了,在这个电视台里面的播放摄影棚是在哪里?”

“等等,二楼三间、三楼一间、四楼一间、五楼一间、六楼一间。”

四楼以下机动队已经调查过了,所以是六楼或五楼吧!不,也有潜藏在里面的可能性。

那么更加戏剧化的地方是哪里?最夸大的,最可以给电视机前的观众带来冲击的地方是哪里?

“片口,新闻节目的现场直播摄影棚是哪里?”

片口也在想一样的事吧!所以立刻就有了答案。

“六楼的第七摄影棚应该会在十点播放早上的新闻。”

让靠着门板的背反转过来,用手按下往上的按键。

坐进马上就来了的电梯里,像是把担架和青水拉进来一样,门关了上来。

一边按下六楼的按钮,一边将无线电转回机动队的频道。

“已经找到目标位置了。应该是六楼的第七摄影棚,我们现在要过去确认。”

收到机动队长用困惑的声调问道:

“等等,有什么根据?”

“我想要详细说明,不过没有时间。剩下十八分钟,只是过去确认的话五分钟就结束了。请准许我过去。”

在这么说的时候,电梯也仍然上升着。

“不行。在现场待命!”

“对不起,请之后再去跟我们班长申诉吧!我会写详细报告的。”

“喂!”

打算继续说下去的话,被扭转频道的手指切换而打断了。

夹在担架与墙壁之前的哆啦A梦,不留情地开口说道:

“心经先生,请饶了我吧!一定又会被班长骂的。”

“嗯,我会说是因为我的错。”

“那样一定说不通的啦。”

“不好意思。”

“算了,我已经习惯了。一定会被说又不把跟机动队的合作当一回事,私吞搜查系列本部部署的情报了吧!”

“应该是吧!”

“请不要说得那么理所当然。不过,为什么是新闻节目呢?”

因为是太过理所当然的问题而一瞬间变得听不懂意思,直接从脑袋里穿过。

“嗯?”

“为什么是新闻节目呢?”

把脑袋里闪过的东西依序转换为言词,稍微思考整理之后便说出来。

“因为新闻是用电视传达事实的地方。虽然也会违背事实,不过比起综艺节目来说,总是更贴近事实。所以在那里说的话,看电视的人比较容易接受。而且,礼拜天的早上十点,是在家打开电视和已经起床的人最多的时段。”

“啊,是这样子的啊。”

神情似懂非懂的哆啦A梦在嘴里呢喃的同时,电梯已经抵达六楼了。

像是硬要挤进正在打开的门一样往走廊走过去,找到前面第七摄影棚的小小标示板。

“片口,听得到吗?”

“嗯嗯,刚刚确认一下才知道第七摄影棚的监视装置大约在两分钟前被拔除了。是害怕被发现而在争取时间吧!现在我们正在想办法用外部操作来恢复。”

“我知道了,现在我们要进去第七摄影棚。”

打开正对着现场直播装置的门,在水泥的冰冷地面上,看着混乱的痕迹,不知道能不能用的器材和垃圾杂乱地在地上滚着,突然间变成颜色鲜艳的黄土地,延伸出另一个世界。

用柿子色和黄色整合成多彩组合的中央附近,主持人和新闻评论员的座位中央有一个男人坐在上面。

蓝色的T恤上面有张苍白的脸,紧握着像是剧本的纸束。

浮现在那脸上鲜明强烈的表情和柔和的花相当不协调。

男人的脸慢慢的朝向这边,像是画面传送般浮现断断续续的笑容,像是海市蜃楼突然飘摇而上般站起身来。

进行自爆的家伙最危险的方式,是不定时自杀或是吸进气体而将指示传送至体内的拟态内脏。

要是让他按下激活的话,就没有解体的时间了。

调到机动队的无线电频道,小声传送声音。

“位置确定,是六楼的摄影棚。现在开始解体作业。”

将对方打算回复的话一样用手指转掉。

我和青水从桌子的两端缓慢地靠过去。男人没有抵抗,也没有拿出塑料瓶好象要吸什么东西,只是盯着眼前的摄影机。

事实上,这样的事是机动队员的工作。

从旁边迅速接近的青水抓住男人的手腕,就那样将他压到桌上。为了不让他咬到舌头,立刻用橡胶的封口物让他咬住,并将他固定在桌子前面的担架上。

男人也不挣扎,任凭摆布,所以青水就飞快地固定了他的手脚、头部和腹部。

“现在距离十点还有十五分钟。青水,开始吧!”

“是。”

问诊反正也不会有响应,所以就省略而直接进入触诊。

将T恤卷上来,露出男人的胸部和腹部。

胸筋和腹筋都很厚实,看不出任何异状。以现在的技术,不可能消除手术痕迹之类的。不管多努力都会留下蛛丝马迹。

手放在男人的喉咙上,触摸着喉结。一边确认坚硬的手感一边卸下防爆装的手套,手从颈部往下落到锁骨,顺着肌肉纤维游走,之后开始探查颈动脉。

从胸肌、腹肌顺序描画着冷得令人惊讶的男人身体。

来到腹肌的部分时,指尖感到只有一点点的异物感。

明明表皮、肌肉都看不出有任何的异状,但却只有肚脐周围分布的血管过度不均衡。

“应该是腹部,准备剖腹。”

重新套上手套,贴上心电图的电极,在他手腕上卷上血压计。

“没有麻醉,所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就算听到这话,男人也仍是那样用咬着封口物的嘴笑着。

看到那神情,青水很明显地露出畏怯。

“应该是麻药,可以同时镇痛而让意识清醒。这样反而好弄,不会因为痛而挣扎。没有时间了,手术刀。”

青水在断断续续地回答的同时,将手术刀放在我伸出去的手中。

迅速地将刀尖分割着腹部,切开皮肤和有厚度的坚硬腹肌,也切开在那之下的腹膜。

用牵开器打开来看,小肠和大肠都没有异状。

解开牛仔裤露出下腹部,切开肚脐下方。膀胱和直肠也没有异状。

再往腹部上方切开。

肝脏下面的胃上卷附着蛇。

“心经先生,这是……”

“嗯,是广域型的,而且是气体。”

将胃与食道的接口以及与小肠的接口,都以附着在外面的肌肉捆紧栓住。在胃里头放入各种毒气,时间一到就引爆,借此攻击周遭的人。缺点是胃会因为被束缚而非常痛苦。

就算是使用麻药,他的神经也可说是非比寻常。

“怎么办呢?”

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借着气体让处理箱氧化腐蚀而扩散到附近的类型,现在没有时间运到在地下停车场待命的ICU。

可是说是非常符合今天这个地点的拟态内脏。在用针刺而把胃分割之前不知道正确的类型,再加上只能采取被限定的对抗方法。

的确如片口所说的,上次事件里的拟态内脏和这次的相同。

细腻、冷静而好浮夸的家伙。

即使看起来很杂乱,但这家伙做的必定最完美的选择。而且,周围的人绝对没有办法领悟出来。

这家伙拥有非常聪明的脑袋。

“怎么办呢?”

青水有点高扬的声音拉回了我埋入思考中的意识。

那样的话,我们也得选择最完美的方法。

“不管里面是什么气体,现在都被封锁在胃里。就算外部进行什么动作,对人类的肌肉是不会有太激烈的影响的。切开胸部摘出肺,把摘出的胃丢放那个空间,关闭胸腔,用ICU里面的液态氮来收拾善后。开始吧!到十点还有十分钟。”

拿了另外的手术刀对着锁骨和锁骨之间直直的切到胸口。溢出来的血让已经全都都红了的担架看来更红。

胸骨可怕的纯白和流出来的血形成强烈对比。

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并排着几朵画着脸的花,而叶子像手一样挥动着的布景。

黄色的花像是在拋着媚眼一样,闭着一只眼睛。

用钻子在胸骨上依序开洞,在那之间用线锯锯开到界限。从额头滑落的汗有点碍事。

“……”

无线电的频道打开,然后沉默着。

“怎么了,片口?”

“喂!阻止那些家伙!”

和片口不相称的大叫震裂着耳朵。

青水比我先察觉了。那张脸忘了看血压计和心电图而朝向正面。

往旁边一看,那里有两个穿着平民制简易套装的消瘦身影。一个肩膀上架着摄影机,另一边更纤细的身影拿着麦克风。

“铿锵”的声音传来,防爆装的麦克风撞到被切断的橡胶管。脸转回担架上,看到的是眼睛充血,像是饿了三天终于捕获到猎物的肉食性动物一样的笑容。被削切成像是利刃般的牙齿反射着光。

“看到了吗?同胞们,我现在在这里亲眼见证警察借由权力之手夺去人命的事实。现在是这个国家的最重要的关键时刻。容许权力集中在一个组织这件事,那亦即意味着某个机关壮大,并且渐渐成为祸害的巢穴。我们为了阻止这件事而用自己的生命……”

流畅的言语从他的口中说出,让人无法想象他的腹部被剖开且胸腔也被开了洞。他的肺部没有办法收缩,夹杂着空气漏出来的咻咻声。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停止说话。

“这个在关东圈全区域播放着,快点让那家伙住口!”

片口的声音钻进耳朵。

“没有时间啊!”

我向片口咆啸响应,并让线锯就那样穿在胸骨上开着的洞内。

“青水,你在做什么啊?准备开胸。”

腰转向摄影师的青水回身往这边。

我将开胸器的两根突起物插入剖开的胸腔中,之后旋转把手将两边的肋骨分开。骨头分开时发出了声音,助骨被往左右推开。

露出的心脏隔着胸膜有力地跳动着,以及反复收缩的肺。

“我为了守护这个国家的未来,而拼了自己的命把事实传达给各位。不能让这个国家的未来陷入黑暗中。真正统治这个国家的不是警察的权力,也不是政治家,应该是所有国民。”

男人硬是让肺部持续运作,声音毫不停歇。

进入耳朵的声音自行在脑中排列组合,那全都是为了呼吁人民而使用的抽象名词。

算了,这些人的确也有说得通的理想和理论吧!为了理想,不管是自己的性命还是别人的性命都豁出去了。不过,即使如此,现在应该要做的是拆弹工作。

避开被心脏占去空间的右边肺部,将左边肺部完整切除的瞬间,男人的音量骤然降低,穿着套装拿着麦克风的人靠了过来。

回身往那边,我的胸口跳动着。

不知道什么东西从男人的口中侵入,并从肺部进入血管,跟着血流侵入心脏,导致心跳大乱。

男人肺脏从我的右手滑落,发出“啪答”一声有点愚蠢的声音。

套装上部有些透明,涂着淡红色口红的唇抿成一字,化着睫毛膏和眼影的美丽眼睛,定定凝视着担架上男人的脸。

脚只是站在地板上,拿着麦克风的手也只是直直的伸向男人,连颤抖都没有。

眼睛无法移开。

女人嘴唇动着。

男人响应了。

好象说了什么,不过那声音并没有传进耳朵。也许双方都没有说出声。

一些意义不明的话从我口中流泄而出。

连自己的那声音都听不到。咻地一声,像是猪被掐住脖子的声音,让我回神。

男人的腹部里,胃开始收缩。外侧肥大得不可置信的肌肉收缩将脾脏扭碎,引起腹部里面大出量出血,男人的腹部成了血池。

我的手反射性地动着,切断胃上下的管子,用左手硬拉血管将它捧了出来,压进刚刚左肺所在的空间。

“青水,关闭腹腔。”

粗暴地将男人的气管用金属线绑起来,阻止仍在继续的演说,接着移除开胸器,把被切开的胸骨用金属线紧紧绑住,将胸部的肌肉和皮肤回复到原来的样子,在上面涂满凝固剂。

用电气手术刀将凝固剂抹匀,让伤口凝固时,青水也把腹部缝上了。

“快逃!气体微量喷出中。”

抱着装备箱这样说时,青水和摄影师已经跑出去了。然后那女的就那样拿着麦克风,朝着那个到气管被绑住为止都还打算继续演说的男人。

我把那纤细的腰抱起来,往入口走出去。

女人没有挣扎也没有打算自己跑,仍把麦克风朝向那男人。

碰地一声,摄影棚传来闷响,我回身往后看。男人的胸部和腹部像汽球一样膨胀起来,从旁边看到的身体厚度多了一倍。尽管如此男人还是对着女人的麦克风动着嘴唇。

踏出的脚滑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头像要朝着地上跌去般跄踉。只有打着水泥的地板上铺上了白色的粉末,不知道从哪里涌出来般增加着厚度。

那是破坏建筑物的气体,主要效用是让所有的水泥劣化,以中和碱性的形式呈现。

以气化酸溶解的方式侵入覆盖着保护膜的表面,由于劣化一般是以缓慢速度进行,所以送进触媒以促进劣化。不久空气中已经飞舞着水泥粉,周遭立刻被白色的烟包围。

连要抹掉沾在防爆装眼睛部分的粉末的时间都舍不得浪费,只是一直跑着。

在白烟里跑着,可以确定的东西只有右手拿着的箱子重量和左腕抱着的女人的触感而已。

隔着自己的套装和对方的套装,体温和骨盘突出的感觉传达到手臂。

那感觉一直持续着。

已经不知道经过几分钟了。

明明应该是走二十步就可以到摄影棚的入口的,被白烟覆盖的这个世界却像是无限宽广一样,将自己往前踏出的脚吞了进去。

这个世界简直就像是只有自己和手臂中的女人存在一样。

那样的话,更想就这样一直下去。

在那么想的瞬间,终于从白烟里穿了出来,钻到摄影棚的出口了。

背后传来摄影棚耐不住本身的重量而崩落的沙沙声响。在那瞬间白烟也窜进走廊,淡淡地扩散着。

到要撞上走廊的窗子时,终于停住了脚步。

把手上的东西放下。

女人咚一声掉落的声响,和箱子撞上走廊地板而里面的东西互撞的声音同时在这一带回荡。

女人也不调整姿势,仍是僵直着的手腕直直的朝向门内的白烟,不过手中已经没有麦克风了。

环视走廊,青水和摄影师也无力地坐在地上。

我转着无线电的频道。

“除去危险物失败。少量的气体扩散,六楼摄影棚的地面崩落,由于穿破保护衣的酸浓度低,所以我想不会有更大的危害。”

在不断流泻而出的怒骂声中将频道转开。

看了一下地上,在散乱着的器具类里面只有一样东西和现场非常不相称。

那东西被用红色格子的包装纸包起来,并绑上缎带。我捡起来,将那个丢在女人并拢的大腿上。

女人焦距散乱的眼睛望向这边。

“这是贺礼。采访到一个特别的新闻了吧!”

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那样的事。

——————————

被班长揍过的脸颊仍然发烫。

用右手的一根手指把善后报告打进计算机,左手把用两层装满的冰水塑料袋压抵着脸颊。

从六班办公室旁边的待命室开着的门里,可以看到被班长的右直拳击倒的青水的脚。

“心经先生,留美会原谅我吗?”

就算是发生脑震荡,那个脑袋里也只有一种思考不会停止。

“不知道,我之前就说过了吧?我不太知道那种事。”

“你不要说你还没有初恋喔!不是这个啦,不知道她会不会原谅我啊!”

“不知道,之前也原谅你五次还六次了,所以第七次应该也会原谅你吧!”

“原谅了五次还六次也都还不行,所以第七次会不会也许就不原谅我了啊!”

我违逆了九点四十二分时所下的命令,自行前去六楼的第七摄影棚。因此,六楼的摄影棚全毁,五楼也有轻微的损害,中和作业及处理装满气体的尸体则没有问题。那时候的状况按照时间顺序往下写。看了这个之后,上面的人之后会进行处分。

用左脑在计算机的善后报告窗口打上经过调整的文字,用右脑回答从门的另一边传来的问话。

“那样的话就跟她道歉,不就知道结果而不用想那么多了吗?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不过恋爱不就是那样吗?”

“那样是哪样?”

“意思是,不就是变成像你一样吗?”

“不是要看自己和对手吗?”

“是那样吗?”

“怎么了?突然说那种话。”

“没有,没事。”

左脑终于打完善后报告里的原案,从椅子上站起来大大伸了一个懒腰。

“我去买喝的,你要买什么吗?”

“冰溶掉了,拜托帮我买点冰冰甜甜的东西。”

“嗯嗯,知道了。”

出了办公室,走向休息室的吸烟区。

从走廊边缘的窗户延伸进来的夕阳光从面前照亮身体,回头一看,看到整条走廊都拉着自己的影子。

我每走出一步那影子就左右摇晃着,像是在玩弄走廊上阴影的浓度一般动着,那时候走廊在傍晚与刚入夜之间来来去去。

就那样面朝后面进入窗户旁边的自动贩卖机,结果那里已经先有人了。

片口通占了三人座沙发的两人份,好象要把已经变很短了的香烟咬断一样的紧咬着牙齿。

“片口。”

把连头都不回的片口就那样放着不管,我先跑去买橙汁和无糖咖啡。

无言的休息室里大声响着铁罐掉落的声音。

“你看影像了吗?”

坐着的佛像开了口,就算说是佛像也是不动明王。

“没,没有看。”

“正在把诉说着理想的青年进行解剖的疯狂科学家,就像是小时候看到的卡通一样。”

“是喔。”

“影像已经在网络上流传了,是别有心机的坏蛋把影像编辑后散发的。”

“算了,反正都这样了。”

“你都不觉得怎样吗?被有心人士当成蠢蛋耍,还被民众认为是手脚敏捷的坏人唷。”

“不知道,怎样都好。”

“我怎么样都不好!”

受不住啮咬,香烟的过滤器被咬断,点着火的香烟掉到了茶几上。

他把残留在嘴里的过滤器吐出来,怒骂声在走廊回响着。

“那些家伙想把老子当蠢蛋。我绝对要把他们丢进猪笼里,绝对要!”

第一次看到激动到这种地步的片口。这男人好象总是把对方惹火,利用这个动力来工作的样子。

片口拿出另一根烟打算点上火,不过十元打火机的燃油变少了,一直点不起来。

“可恶!”

把香烟盒子和打火机全都用力丢在地上,旋即转身。我对着离去的颓丧背影开口问道:

“那个女的和摄影师怎么了?”

片口头也不回地回答道:

“刚刚问完话。他们坚持自己是在工作,随便跟过来的话也没有办法阻止。”

只说了这样,背影消失在角落里。

我把被丢在地上的香烟盒捡起来,坐上刚才片口坐着的沙发。

斜前方有窗户,从窗户直接照进来的夕阳,让飞舞着的细微灰尘浮了上来。

把咖啡罐的拉环打开拿到嘴边,和缓的苦味在口中扩散。

用舌尖玩耍着,用舌头全体来玩味,只有数滴通过喉咙。调整苦味,往喉咙的深处滴落,慢慢消灭嘴里咖啡的量。

嘴里咖啡的量变少的话,就拿起罐子再喝一口,用一样的节奏将苦味落入食道。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走廊上响起了高跟鞋的脚步声。

就那样一边让咖啡落人胃里,一边望向休息室的人口。

被夕阳染上颜色,穿着套装的女人走了进来。虽然看起来多少有一点憔悴,不过那挺翘的睫毛和毫不闪避的视线并不脆弱。

是那个拿着麦克风的女人。她将那只原本拿麦克风的手直直地伸了出来,放在眼前的椅子背靠上,并用流畅的动作坐了下来。

“你好,我叫橘京家。”

她旋即又站起身来递出名片。

“啊啊,你好。”

我放下咖啡罐,把放在胸口的名片递过去。

接下来什么话都没有说,两人都落入沉默。

背负着从窗户而来的夕阳,别说是女人的表情,连身体与手腕的线条都看不清楚。只有黑色纤细的剪影面朝着这边坐着。

我喝着咖啡,把罐子里剩下来的咖啡全部倒进喉咙里。有意识地让肺里吸入大量的空气。

“我喜欢你。”我这么说。

沉默让一切冻结,时间停止。那时候连窗外正向下沉落的太阳也静止了吧!

时间冻结的期间我完全失去意识,只是察觉的时候太阳已经沉没了,角落里一片黑暗。

影子在黑暗中移动着把手伸向桌子,嚓地一声点亮了火。

女人手中的打火机靠近日中叼着的香烟,摇晃着的火焰让女人的脸像万花筒一样变化着。

脸颊的厚度变化着,鼻子像是没有鼻骨似的向内凹陷,下巴也好象被软化了一般,轮廓线条没有规律。

打火机的火消失,黑暗中只剩下香烟前端微弱的红。

女人吸了一口气,白烟进入了肺泡中,肋骨微微上浮,香烟前端的红色变浓。

嘴唇收拢,慢慢地……真的是慢慢地吐出白烟。

再次把香烟放到嘴边吸了一口气,这次和白烟一起吐出了言语。

“像初中生一样呢!”

“嗯嗯。”

“我讨厌你。”

“是这样吗?不过我喜欢你。”

“我走了。”

女人把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成为一道影子迈开步伐。

把身体放在沙发上。

过了一阵子之后青水来了,点亮了休息室里的灯。

“怎么了?买喝的买了四十八分钟……”

“嗯,被甩了。”

“什么!”

减薪三个月跟训诫——事情就这样压了下来。不过在社会上舆论却没有就此平息。

可以想象得到打去公关部的电话如同风暴吹袭的惨状。事实上就是那样吧!

“今天我们请到的是专栏作家长谷川启二先生,以及前警署公安一课的课长水村惠一。首先想请问长谷川先生,关于这次的案件和新型犯罪,您认为如何?”

坐在桌上的男性主持人左边,体格比较粗壮的男人特意慢慢地把视线望向主持人。

“是的,我一开始想说的是,所谓新型犯罪,是在现在警察体制的强权下产生的东西。借用这次关东电视台自爆恐怖活动犯人所说的话,犯罪是国家潜在性的病原菌。但是,如果免疫系统为了抵抗而反应太过强烈的话,人没有办法活下去。”

像是急着要响应一般,坐在主持人右边,穿着正式西装、有点显老的男人,不等主持人说话就提出问题。

“对不起,长谷川先生,那么对于现状应采取的对策,您认为如何?”

“嗯,所以警察情报整合法的应该评估检讨。”

老男人浮着深刻皱纹的脸上,浮现暧昧的笑容。

“但是,现在的新型犯罪手法在没有情报整合法的外国也正扩散着,并且被广泛应用在各式各样的犯罪上。事实上,美国光是今年就发生了十八件新型犯罪。日本警方甚至将新型犯罪的对应方法提供给美国警方。在这种情况下,你削弱情报整合系统,进一步让警察的搜查能力减弱,是打算怎么样呢?”

“现在的新型犯罪和旧型犯罪相比,成本很高。如果重新评估情报整合系统的话,犯罪者几乎都会转换成旧型的枪械之类的犯罪吧!那样的话,像这次的残酷事件就可以避免了。”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想压抑控制着病原菌的免疫力,病原菌就会自我调节吗?借由旧型犯罪和新型犯罪的合并,国家会因此濒临灭亡吧!”

“然而,要是没有警察的情报整合系统的话,也不会发生新型犯罪。”

“已经发生的事是没有办法挽回的,除了继续朝那个方向配合以外没有其它方法。你现在说的是理想论调,为了避免那样悲惨的事态,应该尽早准备对应新型犯罪的法律……”

“然后警察的权力更加抬头,进而产生更加残酷的犯罪吗?”

摄影机紧急切换,转而照向主持人。

“接下来我想先进一段广告,然后再详细请教他们的意见。”

主持人神情恍惚地说着的时候,影像变为从桌子斜上方拍摄,桌边的人们好象继续在交谈着什么事,映着穿着泳衣的平面偶像正要吃果冻而朝着上面张开嘴巴的影像。

“嗯、嗯、嗯啊……”

伸着舌头拨弄着从朝向下方的果冻盒里弹出来的红色果冻。

“玛玛优的果冻。”平面偶像朝向正面笑着说。

虽然她的腹部的肌肉束着而胸肌也发达,不过腰围束得太细而把小肠压迫向下。

开腹的时候需要注意切开腹膜,抑制出血量。腹压也需要注意。

太大的胸部在开胸的时候会成为障碍。虽然还没有在乳腺安装拟态内脏的例子,不过如果有那么大的空间,也是可能的。

“啊,古泽奈奈子,真是可爱啊。”

打开待命室的门,青水腋下抱着纸束走了进来。

“是吗?”

“什么?不是很可爱吗?”

“什么地方可爱啊?”

“嗯,就是小小的脸、厚厚的唇之类的很可爱,不是吗?”

“还问我是不是,不可爱吗?”

“不是,只有小部分啦,不过果然还是因为全体感受到的印象。”

“是这样子啊?不过算了……那个是?”

指着就那样被青水抱在腋下的纸束。

“啊,这个是刚刚从公安一课传过来的传真,是两个礼拜前世田谷警署爆炸未遂案,以及一个礼拜前关东电视台炸弹威力妨害业务案的资料。听说全部的人都看过了之后就得烧毁。”

“了解。”

从青水那边接过纸束。按照封面标记的数字依序看过。

一开始的两、三张都是说明各个案件发生时的经过。

那是在现场监视情报网的公安一课所作出的报告,报告中有详细追踪所有警方相关人士的行动,以及民间人士的行动,同时也有详细的说明状况。这个部分跳着读过去,把关于世田谷警署爆破未遂、杀害世田谷警署署长未遂及杀害小学三年级少女案的搜查资料看过一遍。

总之,由于没有自白或证据,所以持有拟态脏器的女孩子好象是当做被害人来处理。

犯案时间之前流出的犯案声明文只有忧国塾这个署名,在新闻播出之后,乱七八糟的犯案声明大量出现而变得没有办法辨识。

跟平常一样。

最初出现的忧国塾好象是真的,不过在这个时代,反警察权力的政治结社,光是名称就比星星的数目还要多。判别哪个是真的,根本是浪费时间。

最确实的做法是全部都彻查。

从最容易入手的网络犯案声明到民众投书,全部的情报都借由“千手观音”搜查、检索,罗列而出。

明显过剩的情报量,让人感觉到作出这份资料的人是片口。

在这份近乎偏执的资料中,就连写着“警察权力让国家崩坏”的纸条被丢进冲绳派出所这种小事也登录其中,是谁丢的也都查得一清二楚。

这一切似乎让片口更加生气。他的怒气未曾消去,但也没有让自己失控,他总是让冷热同时在脑袋里并存,同时加以利用。在制作这份资料的时候,恐怕也是默默地望着个人计算机而已吧!

接下来拿起关东电视台炸弹威力妨害业务案的搜查资料,不过这叠资料倒是薄得让人害怕。

恐怕是因为电视的转播,所以上面下了令要管控情报及迅速锁定犯案集团吧!首先是为了应付媒体,再来是为了尽快找出新的坏人角色,好给社会一个交代。

那个新闻就像是对拼命想紧咬情报整合法而饥肠辘辘的媒体丢出上等的饵一样。

能靠训诫减薪就摆脱,全是托班长的福。班长说:“爆炸物对策小组没有让人提出辞呈的人事空间。”

跟那样的搜查状况相同,在警署里也没有泄漏给外面知道的道理吧!恐怕公安一课那边应该也会叫他们丢出个名字来什么都好谈!

打开最后一张资料,上面排列着个人姓名或只是称号的名词,在那下面写着的是那些人的出生地、来历和被认为有相关的犯罪。

安藤幸雄。

出身熊本县熊本市,在医疗大学有学籍时就和右翼团体亲密来往,毕业后行踪不明。在六年前“千手观音”开始运作时,曾经一度确认出现在东京荒川区,但在那之后也是行踪不明。

纪录上列出了最近二十几件使用拟态内脏的政治性犯罪。

那些姓名,全是被认为现在还存在日本某处经营拟态脏器店的名单。

一个一个用心看着名单,看到有大大的圆圈把那里面的通称圈起来。是在影印过的纸上,后来才用红色铅笔画上的大圆圈。

那想必是片口亲手写的。

被红色圆圈圈起来的名字是“无名氏”。

出生地、来历皆不明。看到的是他在新型犯罪产生的初期所犯下的种种罪行,在那之后一年左右,美国也开始出现新型犯罪。

他制造的拟态脏器变化多端,根据在美国被逮捕的政治结社成员供出的证词指出,他不只喜欢移植拟态脏器,也喜欢犯罪本身的计划,因而和他们有联系。

这个称号也是取自证言中,他在和政治结社干部商谈的时候自己报上的名字。

在那之后记载着被认为和这个无名氏相关的案件。

从在日本的亚洲各其它国家输出输入会议上的警官炸弹案,到美国的连续教会破坏,不论什么用途或情绪,他的名字总是和浮夸且出名的案子连在一起。

最后的附件上写着的是,他恐怕在一个月之前已经从美国回到了日本。

的确和那个人的印象相符合。但是,没有实际去拆解看看这个无名氏的拟态脏器的话,什么也不清楚。

就那样把眼睛往下面的其它名字看过去。

“心经先生?”

从旁边传来青水好象有点顾虑的声音。

“嗯?”

“吃午饭了。”

“谢了。”

接过青水递出的皿屋炸猪排饭。

“怎么了?总觉得你看起来好象很热衷。”

“是吗?嗯,有点介意吧!因为这些资料是自己到过现场处理的。”

把炸猪排和饭一起放进口中,感受面衣和酱汁刺激着舌头的美味之后将其咬碎,慎重地吞下去之后才开口。

“怎样,不行吗?”

“是啊!和心经先生一样被甩了。”

“被甩了?我?”

“咦?你不是有说吗?说被甩了。”

“喔喔,一个礼拜前那件事啊。嗯,我的确是被甩了没错。”

青水用像是妒嫉的狐狸一样的神情说道:

“不是说是被甩了,而是甩了别人吧!”

“嗯,的确也是有各种情形。你不是说过吗?要看自己和对手的状况。”

青水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待命室的电话响了起来。

青水把手伸向话筒,我则是为电话的内容做准备,将还整齐地剩下四分之三的炸猪排饭,依扇形分成二等分。

“是,机动队爆炸物防止第六班。”

把剩下的三分之一放进已经清空炸猪排的空间里,一口气咽下去。

“我知道了。”

接下来是另外的三分之一。

青水往这边回过身。

倾斜着饭碗将最后三分之一放进口中。

“心经先生。”

我点头响应着喊声,并将饭碗里剩下的饭粒用炸猪排捞起来丢进口中,配着茶吞下去。

“走吧!”

这次到傍晚之前肚子应该是不会叫了。

——————————

“橘小姐,不行,不要进入封锁线里面,在这里播报吧!我去附近的人家问说有没有什么有趣的画面之类的东西,真讨厌,就只有播报部分要麻烦你了。”

把头从转播车的窗户探进里面导播只说了这个,就匆匆忙忙地跑走了。

自从那次电视台里的实况播报之后,周围的反应明显分成两派。有觉得做得很好而大表推崇的人,也有不觉得如此而慢慢远离的人。

前者想必完全是为了公司的利益吧!而后者大概是生理上的嫌恶感。一般来说,那个去附近人家访问,拍摄居民反应,明明应该是我的工作,可是现在却被囚禁在这辆转播车里。

其实哪边都一样,事情变成怎样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超过需要的称赞就像是碰到肿起来的伤口一样,都会直接穿过自己的意识。

转播车狭窄的座位上挤满了器材,我看着自己就那样拿着麦克风的手。

那时候,这只拿着麦克风的手就那样僵硬不能动了。烙印在眼中的影像,反复在脑海中播放,没日没夜地持续。时间变得四分五裂,反复不止。

出席会议的时候也是,制作企划书的时候也是,做发声练习的时候也是,吃着晚饭的时候也是,上厕所的时候也是,睡着的时候也是,坐在转播车里的时候也是……都在播放着。

也曾抱着头、摇动着膝盖、捂着脸……这一个礼拜总算过去了。就算是所有努力都还没有效果,也已经倦厌了。

将整个体重靠上坚硬的椅背,放松手腕。麦克风像是挂在松晃张开的手指上。

忽然想着那时候麦克风什么时候掉的。从那阵白色的烟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不在手上了。

被那个爆炸物对策小组的男人抱着的时候掉了的吧?不是记得很清楚。

被手指勾住的麦克风滑落,在地上滚动着。

咚!这样钝重的声音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车子里响着。

奇怪的男人,而且是令人非常厌恶的男人。脸形什么的都不记得了。

光是想到那个男人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就会想把自己烧掉。只有在胸中有那种感情的时候,反复的影像才会中途停止。

我想自己不知道是变成怎样了。

自己的胸中已经起了言语没有办法说明的某种变化,漩涡慢慢卷动着。

胸口螺旋状的混沌感慢慢从身体的内侧开始破坏一切。

我会变成怎样呢?在那里死掉的话会比较好吗?可是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做的话就好了吗?不,绝对不可能不做的。

不后悔,也不能后悔。

这么一来所有的事情都将变得没有意义。

所以不能后悔。

就那样持续着被胸中团团螺旋的混沌卷进去的思考。将身体付诸混沌的水流中,持续思考着。

心中的想法持续接近漩涡的中心部位,然后就在差一步的地方,被靠近过来的赛莲女妖阻挡了。

用那短暂间隔的低鸣声逆抚着神经的赛莲,是爆发物处理车上的东西。

“橘小姐,请出来外面。处理紧急事件的车辆正要通过,我们要拍那个。”

“是。”

匆匆忙忙地捡起地上的麦克风,正打算从转播车的门出去的时候,前面一辆被漆成红白色的车子一边大声喊道:

“紧急车辆车要通过了!”

一边用猛烈的车速穿越而过。

这样一想,车子就在一百米前,黄黑色带子的封锁线边停了下来,驾驶座上的男人和制服警官开始大声争执。

过了一下子,那个男人穿着深蓝色的制服从后座的门下来。

胸中漩涡的回转次数热烈增加,一边溶解我身体一边变大。不过那并没有因而什么都不能思考。

那个漩涡在我里面像是理所当然的事一样,被适当地压制着。

那个男人和制服警官在争执着什么。

周围各电视台的转播车和采访车当然不可能放过这个突然出现的好题材,而忙得不可开交。

“橘小姐,准备OK。走吧!”

“是。”

响应着导播,就那样被催促着,我往互不相让的制服警官和那个男人走过去。

越靠近过去,我胸中的漩涡热度就越升高。

我的胸口被搅得沸腾。

然后,我好象把这件事看得理所当然一样。

——————————

“因为上面指示我们,不能让车辆和人通过这里到前面去。”

从刚刚开始就这样,不管说什么,戒备着封锁的制服警官都重复着同一套说词。

“就说我们是受到搜查一课的请求而前往现场提供协助的,请向上级确认。”

这么说了好几次警官还是连动都不动。

看到装备车和ICU的组合,还会把它挡下来的笨蛋真是从来没见过,不过顽固到这种地步反而奇怪。

“为什么从上面下了命令?你不觉得奇怪吗?叫我们紧急前往现场的命令和不准让我们进入的命令不是互相矛盾吗?”

制服警官连动都不动,这次连回答也不回答。

司机和青水从装备车上看着他们。

就在我放弃继续讲话而转过身的瞬间,被拿着麦克风和扛着摄影机跑过来的记者包围了。

“听说由于在涩谷区发生的绑架案,而让附近的居民都去避难了,但是现在的情况是如何呢?”

“关于现在的新型犯罪,您认为如何呢?”

每要往前走一步,就有什么撞到身体。

眼前都是麦克风,还有记者们提出的疑问。

往前走了三步就觉得厌倦了,走到第六步的时候在想着要不要把他们推倒然后跑开。在第七步的时候,就像是大海突然分开了一样眼前的空间分了开来。

那个女人在那边。

麦克风朝着我,但是她并没有提出问题。和周围的主播们比起来是吓呆了的表情。

她手腕里的麦克风朝着我,就像一个礼拜前的那时候一样,和面对那个有必死决心的男人时一样。

那个时候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喜欢这个女人这件事。之前的傍晚在休息室只是任意涌出来的言词。但是现在看到这个女人,第一次有了自觉。

女人的周围简直像是有一道看不见的墙一样空空荡荡的,其它电视台的人都离她远远的,挂着关东电视台臂章的工作人员也是如此。

是她的周围漂着奇妙的空气让他们这么做的吗?或着是周围的人制造出那样的氛围呢?恐怕两者都是吧!

走进空空荡荡的空间,她就那样把麦克风对着他,并且跟了上去。然后,空间也跟着移动,所以很自然地出现了可以行走的空间。

就那样凝视着她那面无表情的脸继续前进。

马上就到了装备车,手放到门上的瞬间,那毫无表情的唇动了。

“你怎么想呢?”

“工作。”我不加思索地回答。

推开记者,将身体挤进后座的入口,关上门。

她淡漠的表情和其它记者的脸与声音,都被铁片和黑色的强化玻璃隔离消去。

“心经先生,是那个女人吧?”

“啊……嗯。”

听到象征事实的话,心就会产生动摇。

“总觉得感觉有点奇怪。”

“嗯,应该是吧!因为这是第一次把新型犯罪塞进这个世界。从周围而来的反应也很复杂吧!”

“你的讲法好象你能了解似的。这是爱喔!爱……”

“笨蛋,工作工作!”

担任六班装备车的司机频频把视线往这边飘。

“没关系,走吧!等等我会跟上面确认的。”

“是,我知道了。”

开车的瞬间油门动力让身体倒进座位里,让站在前方封锁线前的警官脸抽动着。

司机的工作是确保人员迅速抵达现场。

他从刚刚开始就在生气了吧!像是要把怒气表现出来一样,突然加速将带子扯掉,跑了过去。

黑色玻璃窗的外面,独户建筑而附有庭院的高级住宅像跳跃般映入眼帘。

“还有三十秒抵达。”

“是。”

脑中突然浮上她的脸。

知道自己喜欢她,接下来怎么办呢?

在这样想着的瞬间,车子停了下来。

打开门,拿下一套装备。

可以说是占地相当大的独门豪邸,向看守着宅院门柱的制服警官敬礼,进入了里面,转动玄关大门的门把时,门从里面打了开来而慌忙往后退。

“我不会让你们把我儿子杀了的!”

跟着怒吼一起被往下丢的三号高尔夫铁头球杆打到了担架,发出钝重的声音。

如果没有往后退半步的话,那样的力道可能会把头敲下来。

反射性踏进一步,压住男人的手腕。男人吼出像野兽般的咆哮挣扎着,从房子的玄关里面出来的搜查员迅速抓住他。

“局长,请住手。冷静下来。”

大概有五个便衣搜查员将被称为局长的男人架走。

叹了一口气,将领带拉松的男人用视线望着我们请求说明。

“啊,真是不好意思。我是搜查一课的泽田。”

“啊,你好,我是机动队爆炸物对策小组第六班的心经。”

身后的青水也一样打了招呼,在泽田的引领下进入了暂时搜查中心,那原本是间接待室。

以厚重的气氛整合家具类和杂乱放置的搜查机器,以及文件堆拉出和那场所完全相反的气氛,让人觉得是垃圾的非法丢弃地。

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之后,泽田开口说道:

“刚刚真是不好意思。局长因为劳心劳力,有点累了。”

“不不,没关系。可以告诉我们现在的情况吗?因为来这里的时候出了点问题,而没有时间先看资料。”

“是的,那当然没问题。不过,出了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被警戒封锁线的同事阻挡了一下。”

“啊,对不起。我想那应该也是局长下的命令。”

“因为是他的儿子,所以也是没办法的吧!那么,现在的情况是?”

“嗯,从现在算起的五天前,局长的儿子突然行踪不明,并且来了一通恐吓电话。内容是要求十天内将二亿元汇入指定的户头里面,如此一来歹徒才会说出他儿子的所在地点。如恐吓电话所说的,他儿子被保护得好好的,在附近的河川腹地。”

“是索取金钱的绑架吗?”

“是的。根据恐吓电话的内容,如果十天以内没有将钱汇入的话,他儿子就会死。”

新型犯罪的索取金钱绑架就算不是有钱人的小孩也会受到失去性命的威胁。

“这五天的搜查有什么进展?”

“可惜没有。”

“我知道了。我想恐怕是把拟态脏器埋进他身体里了,但是还不能确定。另外,除非紧急状态,不然进行未成年者的解体手术时,都必须取得双亲的许可。局长愿意吗?”

“现在正在说服他,不过因为他的状况不好……可以直接请身为专家的你们去说服他吗?”

“我知道了。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服他,不过我会试着说明。”

我边说着边站了起来。

“现在局长在哪里?”

“我想是在二楼的寝室跟太太在一起。”

“好。”

出了接待室,爬上让人不觉得是私人住宅的宽广阶梯。搜查一课的刑警们从后面注视着我的视线非常冷淡,那样的视线百分之五十是安心,因为总算不需要他们自己去说服那个郁闷的局长,而接下来的百分之三十是品评我们的能力,看看是不是能够说服他。

最后的百分之二十是对我们工作的鄙视吧!

跟在后面的青水好象很讨厌那样的视线,回过头去看了好几次。

爬上阶梯,从最旁边依序打开走廊上的门,在第三道门里看到了一个年老的男人,也就是刚才的局长,以及一位年纪差不多相同的女性,还有一位正在和那两个人说着话的女性搜查员。

那对夫妇对于我们的进入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女性搜查员则反而站起身来向我们敬礼。

微微回礼之后我们朝他们走近。坐在床上的夫妇好象现在才察觉般,慢慢抬起头来。

女性搜查员为我们拿来了两张椅子,我们在那椅子上坐了下来,和夫妇面对面。青水稍稍把椅子往后拉了一点,应该是无意识的吧。

“局长和夫人是吗?”

两人不发一语地点头。

“刚刚我们在下面听完了现场报告。请问您的儿子现在在哪里呢?”

局长举起一只手掩住脸,妻子好象要倚靠那手腕般贴了上去。

“在旁边的房间里玩,他什么都没有说。”

“我想局长已经都知道了,以现在的技术不是百分之百可以拯救您儿子的性命。但是,成功率也不是零。”

妻子像是要挤出已经快枯干的泪水般呜咽着,而被倚靠着的丈夫好象要把意识从那重量移开似的将手指插入头发中。

“当然,手术伴随着很多危险。您的儿子是不是受得了轻度麻醉也是问题。但是,就这样等下去您的儿子也势必在五天之后死亡。越快下定决心,您的儿子也可以越快可以从痛苦中解脱。”

像是要把脸埋进丈夫手腕里的妻子,转过头来喊道:

“为什么?那孩子没有任何异状啊!说不定只是恶作剧,他们并没有对他做什么!”

“夫人,拟态脏器在变为危险物品之前,是很难用超音波检查或X光射线等等仪器间接检查发现的。如果那只是单纯的恶作剧,马上就会将您儿子的腹部缝合,进行治疗。”

“可是那孩子什么也不记得啊。他说他一直在家里。”

“现在利用催眠配合药物,将移植拟态脏器时的记忆消除是很简单的。”

“为什么那么想要把那孩子给杀了呢?告诉我,为什么要杀那孩子呢?”

旁边的女性搜查员安抚着几乎要喊叫出来的妻子。

“没有办法吗?”

“虽然交出两亿元,问出解除的方法就可以了。可惜的是,在过去的金钱绑架中,并没有因为付了钱就问到解除方法使人质获救的例子。”

“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要就这样继续等五天呢?还是要解剖。请尽快做出选择,没有比时间的拖延更让您的儿子痛苦的了!因为制造那东西的人是专家。”

局长把抱着头的手放下,将脸埋入两膝之间。

“随便你们吧!”

他那样说的瞬间,妻子痛哭失声。

我站起身来敬了礼,走出房间。走下阶梯并向从接待室里探出头来的泽田点头示意。

泽田以下,搜查一课的刑警们用混杂着多种感情的奇妙神情,慌忙开始动了起来。

泽田刑警朝我走近。

“非常谢谢你。”

“哪里,我想在爆炸物对策小组的手术室里以万全的器具进行手术,所以要把局长的儿子带离这里,可以吗?”

“是的,麻烦你了。”

搜查一课的刑警把曾经被绑架的男孩子从二楼带了下来。那孩子很害怕似的看着周围的大人们,慢慢一步步走着,他的年纪大约是小学三、四年级左右吧!

我把身体放低看着那孩子的脸。

“嘿,你叫什么名字?几岁?”

“赤目良一,十岁。”

“良一,你的肚子里啊,有危险的东西。我是来帮你把那个拿出来的喔!”

“医生,我生病了吗?”

“嗯!接下来要帮你医治,你可以到我那边去吗?”

“好。”

来到旁边的青水,跟我咬着耳朵。

“心经先生,不用让他的父母亲再见他一面吗?”

“现在让他们见面的话会更加放不下的。与其让他们承受不必要的伤痛,不如快点让一切结束吧!”

拉着男孩子的手走出房子的大门,打开停在家门前的装备车的门,让他坐进去。

关上门之后,车子慢慢开动。

“啊!”

“怎么了?”青水凝视着男孩子的脸问道。

“忘了跟爸爸和妈妈说我要出门了。”

青水的嘴巴好象要说什么似的动着,不过最后始终没有从那口中说出话来。

车子粗暴地加速,像是要用外面的空气将车内的气味挤出去一般。

——————————

在全黑的房间里,无名氏定定地凝视着电视画面。

在画面中一个男人正一面被解体,一面大肆说着政治信条。在显现管对面的人们将政治信条转换成简单易懂的话语,从嘴中流泄而出。因为这些垃圾般的话语,害我听不到真正想听的声音。

倒转带子,将相同的画面再一次播放出来。

穿着防爆装的施术者将手插入男人腹部。他完全没看摄影机,而是一直凝视着手的前面。

由于摄影师有所顾虑,没有好好地将摄影机朝向那边,所以被解体的男人只有断断续续被拍到胸部、腹部,但是从防爆装的窗口中向外观看的视线很明确地朝向胃的位置。

慢慢移动双手,手术刀放在男人的胸部,切开胸膛。

垃圾一样的话语仍持续干扰,但是仔细竖起耳朵的话可以听得见手术刀的刀尖在皮肤切出开口时,皮肤组织裂开的声音,刀尖些微抵住胸骨而发出的、坚硬物摩擦的声音,简直就像是管弦乐一样调和着。

男人把声音稍微加大,然而那美妙的音乐瞬间消失了。

但是,听过一次的音乐,只要看到那指挥就知道音乐之美妙。

从防爆装手腕的移动角度就可以知道手术刀到了哪里,仔细感觉手腕肌肉的动作,就可以知道指尖如何支撑着手术刀。

弦乐演奏换为南美的民族乐器,用钻子在胸骨上开了洞。

接下来用线锯切开胸骨,这个动作发出类似用两根木棒摩擦的唰唰声,声音舒服地抚触耳膜。

双手完全没有多余的动作,手术中所发出的机械音就如同照着乐谱演奏出来的一样,动着手腕让音乐继续,手术器材都按照属性变成了各种乐器。

但就是有点太无趣了。

机械性的动作传达出毫无浪费的精确度,但是为了崭新的发现和感动,浪费是必须的。

手腕再度移动,继续化为音乐的演奏。

手术刀进入胸部切除肺之后,像是垃圾一样的声音稍微收敛了。

女人把麦克风朝向男人的嘴巴,施术者转过身来。

被切取下来的肺从施术者的手上滑落,描绘着血色的轨迹掉在地上。

指挥停住了手腕的动作,乐器也一起停止发出声音。只有不通人情的垃圾话语玷污着寂静。

胃将脾脏挤破的声音成为铙钹的一击,让指挥重振精神,强迫自己挥动指挥棒。

指挥棒闪耀着切除了胃,将其挤进空着的胸部。

朝向最后的高潮点,其它的乐器也跟着沸腾起来。

绑上金属线,旋转开胸器的转盘,像是要把血推回去一般涂上凝固剂,用电手术刀烧焊。

最后指挥自己提高了声音。

然后,像是将大型野兽的肺掏空般的吐息将一切做个了结。

胃的铙钹声让男人的身体内部高声响动。

倒带。

相同的影像从头开始流泄而出。

绝美。

对单调而机械性的演奏怀抱着些微不满的瞬间,他立刻就让一切翻转。而且在那之后混乱的演奏方式像浊流一样,可以说是很漂亮。

不愧是这两年半中最棒的指挥。

这样一想,笑意便涌上。

边看着电视画面中反复的指挥边笑着。

配合着指挥的动作,从自己的肺部吐出的气息化为笑声。

笑声、骨头、肌肉和手术用具的声音在耳膜中混合,让人陷入无法言喻的陶醉。

太棒了!特别是扳回不满情绪的空白那段,非常棒。

和笑声一起发出声音。

“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

也配合着画面中的指挥。

然后,电视中的指挥和管弦乐队也一直持续演奏着。

——————————

手术台上赤目良一边咬着橡皮封口器,痉挛般的啜泣声从嘴里漏出来。

穿进挂在处理室墙壁上的硬性防爆对应化学装里,在背后连接吸取外面空气用的管子。

与在外面做紧急解体时的防爆装比起来,关节和手指行动不便是会让人觉得郁闷的。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像平常一样,但因为良一是局长的儿子,所以上级和班长都在看着。

违反规定又被揍的话,才真的会让人想求饶。

来到赤目良一旁边的青水已经在弄心电图和血压计,以及麻醉及输血的准备。他的熟练度越来越好了。

“我不想让那些看着的人心情焦躁而中途受打扰,快点开始吧!手术刀。”

绑架之类的犯罪,几乎都是采用解体时会有危险的拟态内脏,最有可能是放入最费工夫、脏器数量多的腹部。

预测解体施术者的行动,略过容易处理的肝脏和肾脏,也是很大的特征。

血压、血中的氧、体内荷尔蒙的分泌……没有实际去看的话,不会知道拟态内脏的感测能力到什么地步。而且,那也只能从数量很少的情报中推测。

皮肤、腹肌、腹膜。依序用手术刀划过,内脏毕露。

将出血部位的血管用夹子夹住。

“开始输血。”

“是。”

在手术台上被仔细固定住的全裸身体跳动着。

开始可以看到胃,和似乎要将胃覆盖的肝脏、绕在粗肥大肠上的小肠。

“看到的地方都没有异状耶。”

“嗯,也看看肾脏和胰脏吧!”

青水伸出手打算把肝脏移到旁边。

“等等!”

那手指就那样摸着红黑肝脏的旁边而停住了。

青水把在旁移的肝脏缝间小小的肿瘤找了出来。

“维持那样,不要动。”

在不特别避免破坏外部的情况下,大部分的内脏会被做成传感器。

“应该是压力传感器。不要加重手指的力道也不要放掉力气。”

在肝脏内的血管中作出多种肿瘤,只要肝脏受到特定位准的外部压力,就会因为血压平衡的紊乱,并在血液中丢出爆炸指令的物质。

拿来固定台将青水的手腕固定。

在套装里面,青水的脸也是维持哭笑不得的神情被固定着。

从处理室的墙边将放在台子上的人工心肺装置拉过来,输入血压计上的数值。

人工心肺装置是在心脏手术等等情况中,代替患者心脏的装置。将那个稍微改造一下的话,可以成为帮助脏器保持一定血压的装置。

切除肝动脉,连上人工心肺的动脉管,继续切除肝静脉,同样接上另一边的肝静脉。

开始出血,腹部里立刻开始积着血。为了不漏失动脉和静脉而用两手抓着。

“好了,慢慢放在铺着棉布的台子上面。”

青水战战兢兢地把双手插入肝脏下面,放在台子上。

“先暂时用夹子止血。”

“是、是的。”

回答的声音仍旧颤抖着。

止住血,将腹部的血吸出来一看,拟态内脏的本体一目了然。和肝脏一样,黏附在肾脏上面。

就那样用手术刀在肾脏上进行切除。

操着手术刀时我想着,这家伙的想法,一看就知道。

用腹部X光或什么的,发现在肾脏的不自然肿廇,要是打算将那个切除而对肝脏下手的话,小孩子会因此死亡。

这个一开始就是以杀死小孩子为目的。若是有打算把钱拿到手的话,孩子死掉绝对是一件糟糕的事。

太没人性了。

不让小孩子活,也不杀他而让他痛苦,让父母亲看到那个样子而付钱,这是金钱绑架的理论。

逐一将肾动脉、肾静脉切断,最后是尿管。

事实上是太过无趣、太过理所当然了。

腹部里面的构造就像是定律一样。把手放进胃的内侧,已经确认过单边的内脏了。这边也没有异状。

为什么这么理所当然呢?

脑中声音自行复制且回荡着,转换着姿态一直在耳边萦绕。

理所当然。普通。总是如此。定律。没有花心思。完成品。没有实验错误。

微妙地变换着用词,并在脑中思考着。

回响的话语互相影响,变得连自己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了。

明明知道是自己在混淆自己,但是手却像平常一样动着。将切除了的肾脏放入处理箱,打算帮已经切除了的肾动脉和肾静脉止血。

“心经先生,心经先生,心经先生……”

“嗯,是。”

声音喊了三次左右,才让我回神。

“已经死了。”

“嗯,像平常一样放置三十六小时之后,用液态氮处理。”

“是。”

脱掉套装,走出处理室。

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倾听着现在仍残留在脑中的声音。

刚刚自己在想什么?

打算从残留的印象中读取一切,但是话语的粒子已经变小,在脑中四处散乱。

取而代之的是在脑中乱跳的问号,那声音不肯让我定下心来思考。没有办法形成话语的问号渐渐污染自己的想法。

在不知不觉间,脚尖开始动着,在地上敲出单调的节拍。

喀、喀、喀、喀。

配合着声音,重复浅浅的深呼吸。

脚尖的拍子变慢,深呼吸也慢慢变得更深。

听脚尖的声音,听自己的呼吸声,听自己心脏的跳动。

脚尖的节拍配合着呼吸,呼吸的节拍配合着心脏的跳动。

脑中的问号慢慢的被驱逐,话语回到了思考中。

突然从口袋里的手机响起红蜻蜓,呼吸仍然紊乱着,不过在深呼吸十五次之后按下电话的按钮。

“是。”

“心经,解体已经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

“我想问的是,感觉如何?”

“感觉指的是?”

“有没有和前面两个事件相同的感觉?”

压下脑中再度涌现的问号,我开口说道:

“没有,完全是不一样的东西。虽然是我个人的想法,不过这次事件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双亲痛苦,而且是一开始就计划好的,他们不在乎钱。”

“是这样啊!现在我们的课长和搜查一课的课长起了争执,他说那是公安部的管辖。这么说来,的确不是我们的管辖。”

电话单方面挂掉了。

我一边听着嘟嘟的声音,一边把手机从耳朵边拿到眼前。

左手下意识动着,从名片盒里拿出一张名片,按下上面写着的号码。090开头的手机号码显示在画面上,用左手随意按下通话钮。

响了很久之后,对方接了。

“是。”

这一声让已经稳定的心脏失控,呼吸也跟着紊乱了。这次不是疑问,而是兴奋的感觉。

“喂!”

她的脸在脑中浮现。想起她在傍晚的休息室的身影,脸能清楚浮现,深深刻画在记忆里。

被打火机照亮的那张脸,飘摇着在脑中摇晃。

“喂、喂?”

“你打开礼物了吗?”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非常冷淡的声音回答道:

“昨天已经丢在可燃类垃圾桶里了。”

“啊,嗯,那的确是可燃烧的垃圾没错。”

“那真是太好了。”

“这次要送你别的东西,我想要见你。”

脑袋完全没有思考,是身体在说话。自己被说着这样的话的自己吓到。

“啊,是喔。我也刚好想要见你。礼物是不用了,不过有话想要问你。”

“太好了。什么时候比较好呢?明天我不用当班,所以明天可以见面。”

接着,有点严苛的话语传达到耳中。

“你是明白我的意思才这样说的吗?我是说我想要采访你。”

“嗯,我知道。那么,什么时候在哪里见?”

“你是认真的吗?”

“嗯嗯,当然是认真的。不过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

“我记得你的工作是主播,并不是记者。”

“并没有规定不是记者就不能采访啊。时间是明天晚上八点,地点我晚一点再跟你联络。”

“谢谢,我很期待。”

“……”

短暂的沉默之后电话挂断了。

挂断之后的嘟嘟声以令人讨厌的速度传过来。

胸中的心脏又不安分地从肋骨的内侧蠢动着。

刚刚在说着话的自己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就那样把手机贴着耳朵被心脏从胸部内侧粗暴的敲击着,把身体交给那异样的振动。

比什么感觉都好。

“心经先生,怎么了吗?”

青水的脸在上方。

“嗯,真的可能发生些什么了。”

青水就维持着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掉进沙发里的我。

——————————

窄到只能容一个人通过程度的楼梯,是让人觉得是不是直接通往地心的陡急与冗长。

在暗淡的照明下,终于出现了时光错乱的木门,上面挂着营业中的牌子。

地下茶馆的典型风景。

根据情报整合系统,店内的监视装置变成终年连接着警察的计算机后,就算再怎么限制,在店里卖着千手观音“无法看到”的东西并没有减少。

推开木门进入里面,眼前的收银台站着一位侍者,用绝对称不上有笑意的脸打量着穿着西装的我。

“橘小姐来了吗?”

侍者也不说欢迎光临,直接往和楼梯一样窄的走道前进。我默默跟在他后面,用手摸着墙壁上发着亮光的水泥凸块。墙壁上有无数个不知道设置目的为何的接合点。应该已经穿过两、三间房间的门了。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制造气氛,天花板上只装了一颗颗像是从废弃屋捡来的电灯泡。拜此之赐,走道就像是会在侍者的白衬衫背后浮现鬼魂一样暗淡。

那朦胧的背影唐突地停下脚步,在水泥墙壁上敲了两下,接着里面传来小小的电子音,之后侍者便很理所当然似的把用右手推进水泥墙。右手好象是穿过薄薄的橡胶膜内,慢慢陷入墙壁中,微微转动手腕之后墙壁分开了。

“请进。”

初次开口的侍者低头致意。因为门打开了,所以我就像是被侍者的动作催促似的进入了房间。里面是从外面的光景来看想象不到的宽敞,一坪左右的空间里并列着古风的木制茶几和椅子,她身和那时候一样的胭脂色套装,加上淡色口红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

深呼吸一口气,安抚剧烈跳动的心脏。

她静静地站起身说道:

“晚安,非常谢谢你今天来接受采访。”

固定型式的言词刺入了肌肤。

“晚安,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这家店就像是防空洞一样啊。”

“太夸张了吧,应该说是像避难室之类的吧!”

的确,门的厚度是很像强盗来袭时供藏身的避难室。

“是为了躲避什么的房间吗?”

“当然是为了躲避在外面巡视的监视网。”

“啊,说得也是。这里要怎么叫食物和饮料呢?虽然照你的话来说,觉得这里是茶馆,不过……”

她将木制茶几的一部分滑开现出触控式面板而用手指着。

“从这里叫。”

就那样把手放在墙壁上,这次是移开墙壁。

“这个是配菜,你要叫什么呢?”

“那么,食物和饮料就交给你了。”

“要喝酒吗?”

“不,我不喝酒。你呢?”

“我都可以,那么我就随便叫一点东西过来,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嗯嗯,开始吧!”

坐在木制的椅子上,轻轻把体重靠在小小的椅背上,结果年代久远的椅背些微倾斜了。

她按完触控式面板,把纪录用录音机放在茶几上面。接着静静地吸气,吐气。

“首先从你的年纪和职业。”

“心经初,二十六岁,隶属警署机动队爆炸物对策小组第六班。”

“可以告诉我主要的工作内容是什么吗?”

“将称为拟态内脏的危险物品,利用解剖取出,使其失去功效。”

“在之前的爆破世田谷警署爆破未遂案和关东电视台爆炸案中,进行解体作业的是你,对吧?”

“是。”

“那么,在关东电视台的作业是失败的吗?”

“我们的工作没有成功失败的观念。我的想法是,我们有尽可能地将伤害减到最小的使命。”

“新型犯罪的原貌初次在新闻媒体上揭露,引起了广泛的讨论,其中有人提出意见,说解体作业本身是警察权力失控,无视犯罪者的人权,关于这个意见你认为如何?”

“犯罪者的人权当然应该维护,但是在那之前,为了保护一般市民的人权,解体作业是必须的。”

每当从她的口中流泄出官式的言词时,那淡色的唇就会跳跃地动摇我的心。

心脏任意地指挥自己的嘴巴,声音并不是从声带出来的,而是从血液,从沸腾的血管壁满溢而出。

她提问的声音在房间墙壁简单朴素的内部装潢上来回弹跳着,在渐渐下降的温度中,只有自己的身体奇妙地发热。

问题继续,房间的空气像梅雨锋面一样,热空气和潮湿的冷空气很明确地分隔开来。

“对于激进派团体的行动,你抱持着什么样的想法?”

“我并没有特别的想法。”

“并没有特别的想法是什么意思呢?”

“不是,我的意思是,虽然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想法,但是表现那想法的方式在这个社会是违法的。”

在一瞬间的沉默之后,她用好象没有办法抑制胸中怒气的样子,声音有些微粗暴。

“那么,你到底为了什么在做现在的工作?”

到刚刚为止都还是沸腾的身体主导一切,现在热度完全消失。方才话语从血液里涌出,接下来则由冷却的头脑接手。

“你觉得,对抗着激进派人士的警察,就一定要抱着反对激进派人士的思想才行吗?”

“什么?”

她表情很明显地退怯了。

我用和刚刚完全不一样的冷静,观察着她的表情并且在言语上穷追猛打。

“我们并没有特别把激进派的人当成敌人。确实在警察里面也有那样的人,不过我们也只是在工作而已。”

她无言。

“描绘着两强对决的构图,是媒体不好的习惯!”

接下来两边都没有再发言,房间里充满像梅雨持续般潮湿而令人厌恶的空气。

她微微地将视线朝下,凝视着桌子上的木纹,但是目光并没有转弱。

像结冻了般冷静下来的头脑,看着她的眼神分析着。

她脑中现在正在用尽全力转动着,应该是在想着足以构成反论的言词吧!一边预想着反论的种类,一边依序准备对应反论的回答。

她视线的角度徐徐上扬,尖锐睫毛下的眼眸代表力量的苏醒。

像是要反瞪着这边一样回望着我,她就要出声……

“噗!”

愚蠢的铃声让她止住了声。

那瞬间脑浆解冻而变得柔和,血液再度溢满言词。

“不好意思,在采访中加入自己的意见真的是不应该,对吧?”

我边说着边把墙移开,从那里拿出两盘沙拉和意大利面,以及玻璃杯放到桌子上。

她用不明确的神情点着头,并喝着玻璃杯中的橙汁。

“不介意一边吃一边继续吧?”

“是,沙拉是一样的,意大利面你要哪一个?”

“请选你喜欢的。”

一道是在面上拌着半熟蛋的黑胡椒意大利面,另一道是拌着香菇类的奶油意大利面。

我稍微想了一下后拿了掺着半熟蛋的那道,将香菇奶油意大利面放到她面前。

将半熟的蛋拌到面里,用叉子把面送进口中,蛋的柔软触感和被咬断的面同时刺激着口腔。

面煮得刚刚好。

接着用叉子叉起放有海藻和蕃茄的沙拉放进口中,边用舌头和牙齿用心地分开蔬菜纤维和海藻纤维,边用牙齿咬断。

蕃茄的味道也很好。

忽然抬起视线,结果看到她用很讶异的眼光看着这边。

“怎么了吗?”

“没有,你吃东西的方法很怪。”

“很怪吗?”

“嗯,吃得非常认真。”

“喔喔,我的同事也经常这么说。‘心经先生,请不要那么认真的吃嘛!很恶心耶。’”

她微微地笑了。

光是那样就让心脏的跳动加快了1.5倍。

“那个同事很讨厌,是个没礼貌的家伙。总是在吵着说电视怎样,女朋友怎样的。”

“嗯。”

好象很疲倦的声音,咚一声掉了下来。

“为什么来接受采访呢?”

又是心脏自己任性地说道:

“因为喜欢你。”

她像是叹息般低下了头。

把动也不动的她就那样放着,收拾了自己的意大利面和沙拉,将柳橙汁往喉咙深处咽落。

“不好意思,时间差不多了。这里手机之类的东西不能用吧!超过两个小时让人联络不到是不行的。”

“只剩最后一个问题。这是值得做的工作吗?”

“值不值得吗?我不是很清楚。”

我边说着边打算打开门,不过不知道要把手往哪里压才好。

她在桌上的触控式面板上不知道按了什么之后,墙壁里传出些微的电子音。

“我已经把你面前的门的锁和重量解除了,请把手压进去打开。”

把手放在水泥上,那就像肝脏和胃之间一样软软地把手吞了进去。

一把手往旁边移动,水泥墙就完全没有抵抗地往旁边移开。

身体边穿过打开了的门缝间边回过身。

“再打电话给你。”

往狭窄的通道走过去,服务身就穿着跟刚才一样的打扮站在收银台,眼睛看向这边。

“付钱是在这里吗?”

“您的朋友在预约房间的时候就已经把帐付清了。”

“多少呢?”

“三万六千九百八十元。”

我把四万块放在收银台上,穿过木制的门爬上长长的阶梯。

配合着走上阶梯的脚步声,心脏又开始任意地跳动。

——————————

有一段时间没有办法把眼睛从那个男人出去的那道门上移开。

臀部下方椅子的触感,不知不觉得变得有点不舒服,身体不自觉地震动着。然后,初次发现自己刚刚很紧张。

把口中最讨厌的香菇吐在盘子上,用橙汁漱着口。用叉子的前端拨弄着盘子里的面、香菇和奶油酱料,脑中浮现那男人说的话。

“描绘着两者对决的构图,是媒体不好的习惯”、“最多也只是在工作而已”、“因为我喜欢你”、“值不值得吗?我不是很清楚”。

这些话在脑中团团转。耳朵的内侧,另一个自己好象在喃喃自语着意义不明的话。

不知道是意大利话还是泰国话的音律在耳膜中回响。

什么东西都乱了。

用叉子搅拌香菇意大利面的盘子,把面切断之后继续搅拌,最后把剩下来的沙拉倒进那上面搅拌。

酱和面的白、蔬菜的绿和海藻的黑渐渐混合。

进入了胃的少数香菇好象要涌上来。

在水泥箱中的自己是无法忍受的悲惨。这样的自己应该在那个时候死在那个地方的。

在这个地方被讨厌的香菇噎死是最惨的了。

要是哭出来的话,不如死了算了。

滑落脸颊的泪水为盘子上的香菇意大利面和沙拉的混合物追加着咸度。

在耳中响着的声音无意识的从口中滑出,再度传到耳中的时候,才知道那是呜咽声。

拿叉子来回搅拌着盘子里的物体,手开始颤抖,碰撞着盘子发出声音。映在眼中的景色也因为流出的眼泪而乱七八糟的,连自己手上拿着的叉子都像是映在水面上般摇动着。

用手帕将眼泪拭去后,泪水又再一次溢出来。手帕马上被流出来的睫毛膏染黑了。从化妆包里拿出小粉盒,一看自己的脸简直是不堪入目。流出来的睫毛膏在眼角形成一道黑色的小河流,像是眼圈的妆化失败的角力选手一样。

眼泪一直流出来,那黑色的小河流往脸颊下方扩展,从喉咙里冒出的呜咽在那上面弯曲延伸。

拿着化妆包站起身,把手放进房间角落的水泥墙壁,进入化妆室。

在狭窄的空间里,有着清洁简朴的马桶和洗脸台。

一站到镜子前面,自己现在的样子便看得更清楚。

镜子里是穿着套装的凶恶角力选手。

不由自主觉得好笑。混杂着呜咽,些微笑意涌了上来。

不知道为什么,不可思议的笑意渐渐支配全身。不是弯腰笑着,也不是只有呼吸的失笑,而是全身细微振动着的笑着。

身体像是上战场时的颤栗细细颤抖着。

汗水浮出,头发黏在额头上。

想也不想地扭开水龙头,将水拍打在脸上洗脸。从包包里拿出洗面霜,流过脸上的黑色小河渐渐消失。

在止不住笑的脸上涂着粉底。想要画眉毛,手却颤抖着而没有办法好好地画。用左手压着右手,硬是把眉毛画上去。用颤抖的手画出淡淡的眼影,睫毛膏涂得有点浓。

最后要上口红的时候,这次是脸在震颤着而没有办法好好上。用左手硬是压着下巴,涂上口红。

口红的前端离开嘴唇的瞬间颤抖终于停了,但是觉得笑意仍然沉淀在腹部的深处。好象抽一口气就会当场笑出来一样。

打响鞋跟回到了房间,把仍然在转着的录音机停了下来,拿出里面的盘片。在双手加了力道想将盘片弄碎,但是盘片只有些微的弯曲。用臼齿咬住,用力弄弯。想着被店内的灯光照得闪闪发光的部分有一点点变白的瞬间,盘片轻轻发出啪一声,裂成了两半。

“好痛!”

尖锐的痛感刺痛着手掌,溢出鲜红色的血。

血滑过闪耀着虹色盘片的纪录面,将其染成红色。流出来的血滴落在桌上,顺着木纹流过去。红色的河流慢慢的分成两边,中间出现的沙洲。

失神地看着一段时间,然后才慌忙地用唇压住小指根部。

脑袋一半想着“又要重涂口红了”,另一半看着将自己的视线引向下方的手腕。下意识将盘片碎片靠近手腕。

被薄薄红膜包覆的纪录面,鲜红的虹光传进我眼中。像是充血的瞳孔般闪烁着漂亮的颜色。

把破掉的盘片先端抵住皮肤,再一点点皮肤就破了。在那之前,我将碎片扔到墙壁上。

水泥墙上很明显地留下半圆形的血痕。

——————————

回到家淋了个浴,将衬衫穿过湿湿的头,扑到床上。

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打来的手机放在床上,并将碍事的灯关掉,开始了平常的作业。

首先,环视着狭窄的单房宿舍,依序看着挂在墙壁上的大小九十二个板框。

板框里是都只有缺一片就可以完成的拼图用胶水固定着。兔子、熊、老鼠或熊猫的卡通人偶等等,都只有挂在胸前的铃铛或是腰带的扣子之类的地方缺了一片。

看着那些拼图,接着将放在床旁书架上的拼图箱盖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床上。

九十二片拼图散落在床上。

在床上竖起一边膝盖,用手将那其中一片拿起来。

那片拼图往两端突出,开着两个弯曲的凹陷。拼图的表面是全白,不过一边突起的边缘沾着一点点的柿子色。

这是面无表情的兔子的胸部,一点点的柿子色是连身裙肩带的颜色。

脑中浮现那板框的全体样貌。

白色与黑色的兔子在原野上玩球的画面在脑中浮现,构图单纯的原野、彩虹和房子,也在脑中渐渐浮现。

那全体的样貌被裁成板框拼图的形状。但是那样的话,果然各拼图的凹凸变得模糊。

把手上拿着的拼图高举到眼前,将最容易连接的、沾着柿子色的突起,在脑中嵌入旁边的拼图。

然后,拼图嵌入了柿子色的肩带上,到白色兔子的脸上。

首先从轮廓线开始,依序沿着圆圆的脸颊做出耳朵,然后连接着另一边圆圆的脸颊。就那样进入脸的里面,做出打叉的嘴和只有黑色点的眼睛。结束之后,开始以柿子色的裙子为基点描绘出上半身和下半身。

用一条线画出那脚尖的黄绿色草原,来到旁边的黑色兔子,以下半身的裤子为基点做出它的全身,在黑色的皮肤上做出白色叉叉的嘴巴和白色点的眼睛,接下来以照到那身体的太阳光线为基点做出蓝色天空。

就那样随着太阳光线来到云和彩虹,来到那下方简单的房子。

依序埋入从房子的窗户探出头来的兔子爸爸下面的草原,最后做出白色兔子拿着的彩虹球,就完成了。

整体确认过之后,把手上一开始拿着的胸部抽出来,收进拼图箱里。

又从床上散乱的拼图里抓起一片。这次是从对角线以锯齿状分开黑色的拼图。白色那边是一个突起和一个凹下去的地方,黑色那边是两个凹下去的地方。

这是熊猫的脸。

和刚刚一样的,先是描绘想象着全体的样貌并裁断,在那之后以手中的拼图为基点,在脑中让拼图完成。

就这样,九十二个拼图都完成。最后的一片拼图收进箱子里面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雨。

把拼图的箱子像原来一样放进书架,一边的膝盖靠在床上。手机就在旁边的地方。

放在毛巾上的手机的显示器显示着现在的时间是二点十五分。

今天已经不会响了吧!

到底在等什么呢?

如果现在电话响了的话,在电话的另一边的人会是谁呢?

是片口?还是她呢?

在等谁呢?

到底在等什么呢?

像平常一样开始理所当然地思考着。不断旋转的言词像锁将脑袋五花大绑捆起来并掐紧。从被缠紧的脑中泌出来的思考又再轮回,开始理所当然地巡回着,一样的缠上那言语的锁。

不知道是第几次的“到底在等什么呢?”这句话将锁扯开在脑中扩散,而在心里跳动着,开始准备睡觉。

从洗脸台下面的架子里拿出吸入用气化麻醉剂的压力瓶,放在床旁边。稍微松开压力瓶的栓子,大口地深呼吸。味道附着在鼻子深处的,像是橡皮擦一样的味道微微扩散,在脑中持续的言词连锁开始生锈。

再一次用力的深呼吸之后,将压力瓶的栓子确实关上。

背靠着墙壁,把越来越重的头放在抱着的单膝上。

脑中的锁零散地掉落,变成咖啡色的粉末并消失。

自己到底在、在这里、等着什么、谁、等着、自己……

锁的环一道道卸落。

蒙眬的视线朝向自己的腿,可以看到毛巾上的手机。

约略可看得到显示器上显示三点十五分。

窗户的另一边闪着光。

迟了一会,远远传来雷鸣。声音摇晃着身体。

敲在窗户上的雨声突然增加,那振动敲着快要睡着了的耳膜。

不时照亮着蒙眬视线的闪电把手机的显示器反射成全白。时钟显示着三点三十分。

那首歌传来。

好大好高的旧时钟,是哥哥的时钟。

二十六年来一直没停过,令人骄傲的时钟。

是哥哥诞生时一起带来的时钟。

现在,远在,走动着。那时钟。

世界慢慢关上。

闪电和雷声都从这个世界被切开,雨、窗户、房间和床也渐渐消失。

只有剩下自己和手机。

从自己的脚前面开始消失。渐渐剥落成全白的世界。

脚尖消失、膝盖消失、腰消失、胸部消失、手腕消失、脖子消失、下巴消失、嘴巴消失、耳朵消……雷声落在手机上。摇着头让朦胧的视线变清楚,抓起屏幕闪烁并响起红蜻蜓铃声的手机。

“……”

取代无言的状况是咚地一声,敲着玄关大门的声音在房间里响着。

想着把脚放下床,而地板比想象中还远,直接从床上滚落。

打算站起来而撑着地板的手腕,力气从手臂消失,脸撞到了地板。

一边爬着一边抓着书架站起身,因为麻醉的关系而不稳的膝盖边碰撞着墙壁,边朝着玄关走去。

平常只要走五步就到了的玄关像地平线一样远。

第六次撞到墙壁,双手终于抓到了玄关的门。

打开锁旋转着门把,结果出现的是全身湿透的她。

把身体一个侧身让出道路后,她一言不发地进入房间里。脱下鞋子后,她走过的地方留下水渍。

打开着的手机就那样滑落,发出很大的声响。

玄关的门发出嘎嘎的声响,慢慢关了起来,最后发出巨大的声响后关上了。

手扶着墙壁,用她没有办法理解的方式,移动着不稳的脚步。

她在床上坐了下来。

轻微的吱嘎声。

被雨淋湿的前发黏在脸上,覆盖着眼睛和鼻子。淡淡的桃色口红蒙眬地从黑暗中浮现。

平常的话一定会任意开始跳动的心脏,因为轻度的吸入用麻醉剂而很老实跳着。不,几乎所有的麻醉都会扩张血管,降低血压。

现在自己的心脏应该拼命地鼓动着吧!只是自己没有察觉到胸部内侧的震动而已。

打算在她旁边坐下而踏出一步的脚擅自弯曲,而脸埋入了她的膝盖间。脸颊贴在湿透了的裙子上,好冷。

打算说什么而抬起头,结果视线碰上穿过前发的她的视线。

她的手轻轻抱住膝盖上的头。

手腕靠上她的腰。

脸颊一边抚着冷冷的套装一边往上移动,在她的唇印上一吻。

用伸出的舌头从内侧舔着她的脸颊,些微觉得她的口中有些酸。

打开湿透了的套装外套的钮扣,手放上在那之下的衬衫。一只手探寻着裙子的扣子而在腰上徘徊。

用力抱紧湿透的她,解开内衣背后的扣子,手抚摸着浮出的脊椎,顺着往下。从背后往肩膀绕过的手,沿着锁骨抚摸着下巴。

她开始恢复温度的肌肉像是要把手指包覆般抓住我的手,并将自己湿透的衬衫和内衣丢到床边。

两人拥抱着倒在床上。

唇再一次重叠,两手动着。

手从脊椎往腰骨的线滑动,从下巴沿着胸骨抚摸着肋骨。

心脏的鼓动传到自己的手中,从那里流出来的血流和心肌的律动,将热度送进全身。两手沿着大动脉移动,抚弄着心脏两边的肺,放在腰部的手伸向腹部,透过腹肌和腹膜的韵律,感觉到小肠的蠕动。

抚摸着小肠往大肠移动,回过来往胃移过去。

确认着食道的位置,刺激着喉咙。

用手指抚摸着肩胛骨的下方,感觉着胆囊、脾脏、胰脏。

这种时候,觉得更像是动物一样的兴奋。想着这种事的冷静头脑,被冷冷的热度侵蚀着。

顺着从心脏的脉动来到肝动脉,用伸展的指尖抚摸着肋骨下面。用手掌触摸,进入肝脏的血液和出来的血液组织是不同的,这在脑中一闪而过。

好美。

你好美。

慢慢抚摸着肌肉底下的肝脏。

她的两手绕着我的背后,梳着后面的头发,就那样把我拉近她的胸部。穿过灼热的胸部,可以清楚听到心脏的鼓动。

咚、咚、咚、咚、咚、咚。

配合着鼓动,传达着血流的起落。

倾听自己体内的心脏,也响着相同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在这样做的同时,两个声音混合,变得不知道是哪边的心脏。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自己的脸溶化,她的胸部也溶化,身体一边在鼓动产生的波澜中摇晃,一边混入其中。

就那样一直下去。

——————————

在梦中。我清楚知道那是梦。

眼前是寄放儿童的地方,还有化着浓妆的阿姨。

“我们一起等到爸爸和妈妈回来吧!”

越过阿姨的头,看到母亲一边笑着一边远去。对旁边的父亲笑着,牵着手走在被玻璃陈列柜夹着的道路。

在名为防波堤大厦的看板前,母亲和父亲一度往这边回过身来挥着手。

不要走!

自己这么想着,但是梦里还是孩子的自己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想要讨好似的对阿姨笑着,并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来。

阿姨从后面把书和玩具递过来,所以拿了书在膝盖上摊开来,做出像是在看书的样子。

寄放处播放着还是小孩子的自己不太知道的音乐。

很多的人高声喊着“呀”或“唷”之类的声音。

我知道那是古典音乐。

音乐声传到窗外的一楼,人潮像是水流的淤积处般沉积在喷水池的周围。

种植在喷水池正中间的树伸展着巨大的枝叶,在像是只要伸出手就可以碰到的地方有树枝。

另外,在几乎都是绿色的叶子中,只有一枚枯黄且有茶色斑点的叶子。

觉得那非常稀奇而把脸靠近窗户,好象要把浮出的叶脉,以及干枯的茶色和仍然水绿部分的边界看个清楚而转动着眼睛。然后就看到在那叶子的另一边,父亲和母亲在挥着手。

母亲好象要从那栏杆探出身子般向这边挥着手,父亲拉住母亲笑着。

梦中的自己挥着手响应着。

背后不是很知道的音乐停了,换成听过好几次的“大大的旧时钟”。

母亲和父亲随着建筑物崩落。

大地的响声摇晃着身体,身后传来阿姨的惨叫声。

因为惨叫声而醒来。想不起趴在床里面的自己而甩了好几下头,看着被压在肚子下的手机,是七点三十七分。

把头钻进阴凉湿透的被单里搜寻她的味道。从鼻腔里追着雨滴渗进被单的味道和自己的汗味,终于找到她身上沾着的化妆品香味。

在化妆品残余的香味中,有像猫在鼻子的深处玩耍而有点刺激般的味道。

那是她的味道。

把头埋入的同时,红蜻蜓的音乐传来。就那样把手伸往手机。

“喂……”

电话那头是味道的主人。

“早。”

“早安,昨天晚上谢谢你。”

漫长的沉默在电波中来回,在那之间一直嗅着她的味道。

“喂,我说把那个礼物丢了,那是骗你的。告诉我里面是什么?”

“水獭杀手的拼图。”

电波爆笑出声。

“啊,肚子好痛。真是太棒了!喂,还可以再见面吗?”

“没有当班的时候再打电话给你。”

“喔,谢谢。喂,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

声音隔了一下子。

“为什么没有做呢?”

切掉电源,挤进床垫底下,头上盖着枕头逃进味道中。

怎么说得出因为麻醉的关系,下面的东西没有起作用呢?

——————————

“怎么了?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看着手机……”倒在榻榻米上看着电视的青水,用奇妙的神情说道。

“没有,快下班了。”

“六点四十五分,还有十五分就交班了对吧!你有什么事情要办吗?”

“嗯,有点事。”

青水望着这边,神情突然软化。

“我要去约会喔!”

“继留美之后又出现了另一个女孩子,还是从一开始就有了?”

“不是啦!就是留美啊!”

“不是说已经不行了吗?”

“没有,不是说分手过一次之后,两个人之间的联系会更强吗?”

“简单说,就是再续前缘?”

“请不要用那种老旧的说法。应该是说……怎么说好呢?”

寻找适当说法而搔着头的青水,不知不觉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综艺节目上。他无意识地看着电视,主持人提高声音,不知道对坐在台上的艺人说着什么。

就算说得非常快也可以明确听清楚内容,不知道这是拜主持人的训练所赐呢?还是在VCR的声音里有加了什么特殊操作呢?

约略知道那是谈话性的节目。

青水看着电视笑着,但我不是很清楚有什么事情好笑。只是知道青水觉得很有趣。

电视节目的主持人不知道说了什么,摄影机稍微拉开,画面换成广告。

海鸥飞在蓝色的海上,在那下方的堤防上骑着脚踏车高中生拼命穿过去。和那影像完全不合的婴儿叠了上去。

拿起手机放在耳边,不过已经挂断了。

“我去休息室一下,有通知进来的话就麻烦你了。”

“我知道了。”

穿过办公室出去到走廊,走在充满日光灯白色光芒的走廊上。只有走廊底部的窗户因为秋天提早落下的夕阳吸收了日光,而变得一片黑暗。

来到休息室前面,在那黑暗中终于可以看到乱中有序地散落的大厦灯光。

休息室里的沙发上,片口硬是要把健壮的身体挤成一团般弯腰坐着。

嘴巴里塞着香烟的片口,似乎完全没有发现我。

“片口。”

叫了他之后,迟了一下长方形的头才向这边转过来。

“喔喔,心经。”

“怎么了?”

对于那理所当然般说出口的一句话,片口反应有点敏感地把手中的香烟压进烟灰缸里。

顿了几秒钟,片口才好象初次察觉到自己的行为般,看了烟灰缸一眼。

“你停顿了相当久呢!”

“嗯嗯,有点。喂,你最近感觉到什么吗?”

“什么?”

声音有点焦急。

“就是世田谷和关东电视台的案子啊。”

“喔喔,那个啊?没有,最近完全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我也是。今天东久留米有人抢劫银行。”

“抢劫银行?这也真难得。我听说是三班去处理的。”

自从千手观音激活之后,只要拿着可以成为凶器的东西就会被盯上,所以抢劫银行之类的犯罪已经消失很久了。

“嗯,歹徒说自己的肚子里有炸弹,手拿着塑料瓶就强行闯入了。”

脑中不由自主浮现画面。

“你猜结果如何?”

“被抓起来,然后就结束了。”

“嗯,被没有把他当回事的银行职员制住就结束了。一开始听到有人抢劫银行,我可是用飞的过去。”

“为什么?”

“不管怎么说都很夸张吧?那可是已经濒临绝种的犯罪……”

有意识地转着头。

“我觉得好象是想太多了。我想就算是那个味道的家伙要做的话,也不会是抢劫银行。”

他又点了一根烟,将像是叹息般的气息和白烟一起吐出。

“是喔,那你觉得他会做什么?你觉得他潜藏的这段时间在准备什么?”

“不知道。想这种事不是我的工作。”

他一边熟练地抽着烟一边笑着。

“真是不可靠的家伙。”

“你也没打算靠我吧!”

“不,很有参考的价值。我走啰。”

他把香烟放在烟灰缸里,迅速走远。从仍然点着的香烟升上来细细的烟,将视野分成左右。

休息室窗户的另一边是企业大楼的灯光整然散布着,烟直直地将夜分成两半,完全不在意集中的灯光。

即使用指尖试着将烟团团混在一起,也马上恢复原来的样子。

一度被分开过的分界线仍是没有改变。

再一次用手指将烟搅拌混合,接下来用手掌煽着烟。即使如此,烟还是回到原来的样子。

那样的话,将源头分散各处就好了。

将香烟压挤进烟灰缸熄了火,加在香烟上的力道慢慢变大。被弄破的纸卷散落在周围,分散的烟叶将之覆盖。

手离开烟灰缸,残留下满布咖啡色烟叶屑的纸片。

突然想起了些什么。

小时候曾在海里面游泳,当时因为看不到黑暗的水底而觉得害怕,担心会不会出现鲨鱼或大章鱼。

现在涌现和那时候类似的情绪。

从漆黑的水中有更加黝黑的东西靠近了水面。

然后,那东西前端出现的地方……青水的脸从转角穿出来。

“心经先生,已经完成交班啰!”

“喔喔,谢谢你。那么,辛苦了。”

“辛苦了。”

我从沙发上站起来,回去拿皮包而朝向办公室。

那黝黑的东西已经潜入深处,消失无踪。

走动着的脚受到刚刚的思想余波而震荡着。

深呼吸一次之后,看了一下手机的时间,七点十二分。

已经没有回家一趟的时间了,只能就那样穿着西装过去了。

急忙拿了皮包往电梯走去。

——————————

坐在公园的长椅上,眼睛望着通过前面街道的人潮。

太阳已经落下,街道被大楼的灯光添上色彩。从各个方向投射来的光,作成了影子,然后一边消失人群一边走过。

不只是街道上,从远远地方传来的人声喧闹也充满夜的气息。

公园的树木们拼命的吸取夜的气味,但是源源不绝的喧闹在公园中扩散。

从街道上走来的多半是男女的配对。瘦瘦的男人牵着小个子女生一起笑着走过去。

按下手机的按钮,看着收到的短信。上面写着现在所在的地方和时间八点。我想应该没有弄错,不过根据手机屏幕的显示,现在的时间是八点十三分。

看着在前面走着的两个人,女孩好象说了什么大声笑着。男孩也跟着她一起笑。女孩拿出手机,不知道给男孩看了什么影像。男人看了之后笑得更大声。

两人一起笑着,就这么消失在人潮里。

在刚刚那两人走过的街道上,回想着男人瘦瘦的身体肌肉。从步行的姿势描绘出骨骼,试着兜上肌肉。

全身的形象确实完成后,从那腹部开始切开。

不是很厚的腹肌很容易切开,不过十几岁后半的成年男孩子在轻度麻醉的手术上,常常都会挣扎。用固定用具确实地固定,还必须要做好有预料之外事情发生的准备。

固定脚的带子松开的情况,他绝对会打算妨碍我的行为,所以切开到一半的时候要注意手术部分受到的损伤。就算弄错也不能给拟态内脏带来冲击。

继续在街灯下作出旁边的女孩子全身的形象,开始切开胸部。

切开皮肤露出雪白的胸骨,将那用钻子和线锯切开。用开胸器将胸部打开,边避开血管边切开包覆着心脏的心膜。

在街灯的光照下,红色的心脏闪闪发亮的跳动着,雪白的胸骨反射着白光而闪耀着。

在跳动的心脏大动脉上插入人工心肺,边保持着固定的血压边切断动脉,同样的也切断大静脉,让心脏独立。

街灯下的女孩子即使心脏连接着管子,也仍是像刚刚走着的时候一样微笑着。

将心脏完全切除,放入处理箱。

少女动着嘴巴说话。

“对不起迟到了。电影的时间来得及吧?”

她穿着套装站在街灯下。

“嗯,马上过去的话还来得及。”

站起身迈开步伐。

“晚餐怎么办呢?”

“看完电影之后再决定吧!我知道有几间不错。”

她很自然地挽着我的手。

手臂碰到她的胸和助骨,感觉到她心脏的律动。

刚刚明明切开了,为什么还是感觉得到这么明确的律动呢?人工心肺确实地运作着。为什么还是感觉得到这么明确的律动呢?

是其它的拟态内脏在动吗?

发现思绪深陷到这种地步自己,真的很奇怪。

她和刚刚的女孩子完全是不一样人。肌肉和血管不用说,内脏的位置和骨格强度也不同吧!

将那个混为一谈,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喂,可以选的很多喔,你想吃什么?”

“嗯,想吃好吃的。”

“那根本跟没说一样嘛!意大利料理、日本料理,还是泰国料理之类的。什么都可以,没有指定什么吗?”

“那么,咖哩。”

“好,就这么决定。”

边聊天边走着,没多久便看到电影院所在的大楼。不愧是闹市区,一来到这附近就变成非得闪着路人走不可了。挽着的手分了开来。

她像是理所当然般轻快地越过人潮走去,而我则追着足迹跟在后面。在几次的碰撞及紧急回避之后,终于来到了电影院大楼前的长椅。

她从皮包里拿出两张票。

“这个只要是这间电影院的片子都可以看,要看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

“先看看。”

“嗯。”

设置在电影院大楼墙壁上的看板上秀出今天上映的电影,正在播放的电影有四部:一部好莱坞电影的法庭悬疑片;一部一样是好莱坞爱情电影,内容不是很清楚,不过海报中的男女面对着面,所以应该是那样吧!

再来是韩国电影的战争片,还有一部日本电影,但内容不是很清楚。

“就看三楼的‘陪审斗争’吧!”

“那走吧!”

一边横越过走在路上的人潮边看着她,发现她的眼神并没有看着汹涌的人潮。感觉像是眼睛盯着目的地大楼的玻璃自动门,并且反射性地避开从旁边而来的人们。想着这样的事让我分了心,撞到了一样是横越过人潮朝向大楼的人。

“哎呀!”

一开始跃入眼中的是粉红色附着缎带的连身裙,厚底靴子发出的钝重声音和女孩子叫着“好痛”的声音同时传入耳中。

“不好意思。”

“怎么了?”

“不要紧吗?”

一开始是自己,接下来是走在前面并转过头来的她,最后是跑近跌倒的女孩子的青水的声音。

青水把脸朝向我“咦”了一声,她也一副“说明一下”的视线看着我。

我先把手借给跌倒的女孩子,帮她站起来。

“呃,我和青水定一是同事。你不要紧吧?”

“啊,嗯。谢谢你。那个……”

女孩子抬头看着青水,眼神好象要说什么。

“喔喔,他是心经初先生。是我的前辈。”

“啊,是这样啊。初次见面。”

女孩子弯身低头致意。

“啊,初次见面。这位是……”

说到一半的话,她接了下去。

“我是橘,多多指教。”

女孩子也跟她低头行礼,接着再次望向青水,眼神依旧透露着话语。

“啊,她是我的女朋友,蜜轮留美。”

“我是留美。”

女孩开心地笑着行了个礼。青水接着用很快的速度说道:

“心经先生也是来看电影的吗?”

“嗯嗯。”

“那样的话,在那之前要不要先去一下厕所。”

“喔喔,好啊。”

四个人进入了大楼里面,进入一楼入口旁边的厕所。

两人并排着站在便盆的前面,进行工作。

两个弹落到便盆的液体声音同时响起。

“心经先生,她还真是相当漂亮的美女啊。”

“?”

“跟你一起的人啊!”

“咦?你不记得吗?她是关东电视台那个时候的那个主播喔。”

青水的声音停住了。

“真的吗?这样不是很惨吗?”

“为什么呢?”

“没有,因为……”

打算要说什么的样子,却欲言又止,停住的液体声再度出现。

接下来是气氛不是很好的沉默。

“可是,你怎么会不记得她呢?那个时候你有看到她吧?”

“不是,因为当时穿着防爆装,而且在那种地方根本没有闲情看她的脸。”

“这样啊。我记得在那之后你也有看过她一次。”

两个人一起拉上裤子的拉链,在洗手台洗着手。我把手放进烘手机里,回过身来看着青水,结果看到他不知道在发什么呆,仍在洗手。两手交缠着,一次又一次用心的搓着手指之间,强力的水流从那上面好象要把什么冲掉般往下流。

“青水。”

听到我的呼唤他才慌忙从水流中把手抽出来,接着用像是把猫吃掉了之后的神情朝着我开口说道:

“心经先生,不好意思,工作的事你可以帮我跟留美保密吗?”

“喔喔,好啊。”

“真是谢谢你了。可以的话也请帮我跟心经先生的女朋友讲。”

“我知道了。”

青水挥着手让水滴飞溅着,然后便走了出去。已经先一步出来外面的她和留美在等着我们。她和留美小声说笑着。她们发现我们出来。

“我们在说要一起去看电影。”

“好啊,走吧!”

我迈开步伐,故意插进她和留美之间,跟她小声咬着耳朵。

“我和青水的工作不能跟留美说喔。”

她轻轻点头,露出微妙的神情。

走在后面的留美用很开朗的声音说道:

“感情真好耶!”

在那旁边的青水好像什么的开关被切掉了般,开始和留美说话,留美仍然用开朗的声音响应他,接着向我们问道:

“不好意思,可以的话在那之后要不要也一起去吃晚饭呢?”

“嗯,好啊!”

“哇啊!”

旁边的青水更加拼命地找话题。

——————————

晚餐就决定去她说的一家印度料理专卖店。

那家店在一栋大楼的二楼,里头的装潢很有印度风。

她和我是叫在红茶里放入大量牛奶的印度茶,青水和留美是叫啤酒来干杯。

因为她有来过所以负责点菜,她也问留美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食物送上来后,留美在青水的旁边说着这个很辣、这个很好吃等等的,边吃边收拾面前的盘子。

“刚刚的电影真有趣呢!”

因为青水他们买的是那部好莱坞爱情电影的预售票,所以四个人都看了那部电影。记得是开小书店的男人和当红女明星的故事。

“嗯嗯。”

她一边切开酸乳酪烤鸡一边应和着。

在电影开始之后,留美就一直拼命把脸靠近屏幕。

开书店的男人遇见女主角的那一场戏,女主角最后突然亲吻男人,让留美把脸更靠近屏幕;在那之后,在男人因为立场不同而吓到,打算离去的那一幕,她自言自语地严厉苛责。

最后两个人在一起的那瞬间,她连眼泪都流下来了。

“最后的结局很棒。”

“你是说威廉塞克想通了而跑去迎接她对吧?”

她从穿着印度民俗服装利沙的服务生手中把数种咖哩接过来。

“是。定一不觉得吗?”

“嗯?”

旁边的青水还没有开始吃饭,却已经在把第二杯啤酒的酒杯往嘴边送了。

“喂,你没有在听吗?”

“我有听到啊!最后两个人在一起的那一幕很棒,对吧!”

“我是在问你,你觉得那一幕怎么样啊?”

“有啊,我不是回答了吗?”

留美一脸很伤脑筋的神情,而她则是一边切开印度烤饼一边轻笑着。

“你在做什么啊?”

她说的话突然从旁边传进耳中。

“做什么?我在吃咖哩啊。”

她用握着汤匙的手指着我继续说道:

“不是,我是问你为什么从刚刚就吃了好几口满满一汤匙的咖哩,不辣吗?”

听到这话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口中像被针刺一样痛。

“好辣!”

她失笑出声,留美也笑得差点喷出饭来。

青水仍然像是要把自己身体里面的什么一起吞进去消化般,倾斜着啤酒杯。

有一段时间,节奏快速的对话持续着。

“不过,最近好莱坞的电影也变少了呢!之前戏院几乎都被好莱坞的电影占据了。”

“不过,听说好莱坞电影的票房渐渐在往下掉喔!尤其是悬疑类的,很明显地降低。”

“是喔!为什么呢?”

“听说是因为日本和美国的犯罪形态不一样,用美国人的想法拍出来的电影和日本越来越不合。”

“是喔。这样的话也是没有办法。不过,之前有一次我和大家一起去看电影的时候,大家都乐在其中。”

青水没有把脸从啤酒杯里抬起来,只是动着嘴。

“嗯。”

“啊,不过那次因为播到一半发现可疑人物,所以电影就被强迫中断。就在最后的精彩画面时,有人用广播把我们赶出了电影院,并给了我们三小时之后的票。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我们当时只好整整三个小时都在咖啡厅里谈论着电影接下来的发展。”

“结果,等了三小时又看了一次吗?”

“对,不过因为最后剧情的发展跟想象中的一样,所以觉得很无聊。中间隔了一段时间果然是会大打折扣!”

“在那段时间里,电影院没有发生什么事吗?”

“我们也是很期待,所以跑去可以看到电影院的那栋大楼的咖啡厅,结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本来还想说那栋大楼会不会倒掉而心脏加速呢!果然,这一切都是拜摄影机所赐。”

“自从立法之后,不用说什么尽早通报了,根本连通报都不需要。”

“对啊!那么,在那之后你们有一起在电影院找摄影机之类的吧!”

青水终于把嘴巴从啤酒杯移开,开始吃起酸乳酪烤鸡。他嘴巴嚼动得很快,一下子就将东西都吞了下去。

“嗯,那时候售票口的女人,制服上好象别着那样的东西。”

“之后,我们一直跑去上面的座位,想看看电影院里出现怪声的地方背面是不是放着什么东西,结果被工作人员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们一直说如果把那个写下来的话,大家一定会吓一跳之类的话。”

她优雅地将咖哩夹进对折的烤饼里,淡桃红色的手指温柔地将烤饼抓起来放进口中。从那近乎不自然的缓慢动作中,可以看出她好象对于不得要领的杂乱对话感到些许焦躁。

“这个绿色的东西很好吃,请吃吃看。”

她边说着边将盛咖哩的容器推过来,嘴里咬着的烤饼已经沾了那种绿色的咖哩酱。

“你在做什么?”

“?”

“混到咖哩了。”

在烤饼的上面,鲜红的咖哩和绿色的咖哩漂亮地混合着,好象是在互相争夺地盘一般。

“这样子说不定反而更好吃。”

“不要学小学生把果汁混合着喝啦!对了,你说写出来,是写什么呢?”留美问着,总觉得她好象在观察我。

留美用两手捧着啤酒杯拿近嘴边,将杯子倾斜一点点一口饮下,喉咙咕噜咕噜响着,马上把好象很重的啤酒杯放到桌上。

“有个网站是为了搜寻监视摄影机而设立的喔。我从很久以前就常常浏览。店家哪里有摄影机,或着是涩谷的大厦摄影机死角在哪里等等的,上面有各式各样的文章。我和定一也是在那个网站的网聚上认识的,对吧?”

最后的“对吧”是边把脸转向青水边说的。青水急忙把塞进第三杯啤酒杯的脸拉出来点着头。

“啊,嗯嗯,是那样没错。”

“这间店在入口的收银台旁边也有摄影机喔!还有,店里的角落有三到四台。不过,找摄影机还是定一比较厉害。因为和网站上的津先生,或者是和夜气先生一起比赛找摄影机,总是定一赢啊。”

“嗯嗯。”

“你们一直都在做这样的事吗?”

“对。”

“不过,要是知道了摄影机的位置,那么可以聚会的地方不会变少吗?在东京附近,应该是在有名的地方网聚的吧!”

“所以我们会约在大阪聚会,或是到各个地方去。大阪的网聚定一有去。这样说起来,你们两个是在哪里认识的呢?”

我吃着烤饼听着对话,脑袋一瞬间变得好象要坏掉了。理由有两个,一个是没有办法跟上那突然跳跃的对话,还有就是想着该怎么回答,或者是不要回答比较好而混乱着。

青水用胆战心惊的神情看着我和她。

我们都静下来看她怎么说。

但她没有回答。

“偶然。”

留美脸上浮现困惑的神情,旁边的她说出这一句并细声笑着。

“嗯,的确是偶然。”

留美有一瞬间愣住,不过马上就回过神来用非常快的速度开始说着话。

“喂,你们两个有看过吗?现在网络上流传的影像里,有一个拍到新型犯罪的现场,我们在追查出现在手术台上的男人的经历喔。”

青水慌张地把话题转开。

——————————

“定一,不要紧吗?”

从印度料理店出来的时候,脚步虽然很稳,但眼前的世界却在旋转着。

爱情宾馆显眼的看板也从灯饰里面扭转出灯丝。

只有留美借我靠的肩膀是确实存在的,踏出去的脚和阻碍我脚步的地面,都像是飘飘然浮在空气中的样子,感觉很舒服。

“我没有那么醉,所以不要紧。”

留美肩膀摇晃着。

“喝得越醉的人越会说这种话。没有醉的人啊,反而会说自己有点醉了。”

被这样说也没有办法。因为真的醉了啊。

两个人在转动跳跃着的走廊上前进,留美把510号房的门打开。

钻进了在鲜红房间正中间的,从头到尾全都是鲜红的床上。柔软的被子像是要将人吞进去一样接受了身体。

“真的不要紧吗?”

床和声音一起往下沉。

“你今天好象有点奇怪耶!”

“嗯。”

“你跟那个前辈之间有什么事吗?”

说有什么事的话,的确是有吧!不过,是什么呢?无法静下来的思考,突然从口中溢出。

“啊!”

床往下沉的地方又往我这边靠近了一点。

“不要紧吗?要去厕所吗?”

“不用,不要紧。喂,我们是怎么开始的啊?”

“开始?开始是指什么时候?”

“在大阪啊,一开始遇到的时候,是怎么开始的?”

“嗯,我记得一开始是吃饭,在那之后是去唱卡拉OK,不是在那里找摄影机吗?大家都找不到,只有你找到好几个,还得到了奖品。”

留美那从头上飘落的言词穿过耳朵,都还不清楚言词的内容,脑中却想着:有那样的事吗?

“是那样吗?我完全不记得了。”

从下面传来床板吱嗄的声响,留美音调高亢的声音也从上面飘落。

“啊,又说不记得了。不是说好了吗?不能说不记得的。”

“不记得。”

床柔软的弹簧声变得激烈,身体像是被那拉扯般也跟着摇晃着。

“啊,讨厌!你又说了!之前吵架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就算已经忘了也不能说不记得。”

“不记得。”

这次不只是话语,连两只手也伸进了腋下。

被像毛毛虫一样蠕动的手指穿过,立刻让人感觉受不了。

“啊哈哈哈哈哈哈……”

“你在装傻吧?”

留美说着说着也笑了。鲜红的被子和雪白的床单都皱成一团了,也已经不记得被子和床单掉在鲜红的地毯上几次。

回过神来,眼前是留美的脸。

“喂,你跟他有什么事吗?”

“不能说不记得,那说不知道行不行?”

“驳回。”

“我很害怕那个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却怎么也没办法。”

这样说出来之后,在酒精的催化下身体开始颤抖起来。朝着留美拼命挤出一个笑容,两手将连隔着被子都传得过去的震颤稳住并努力自我安抚着。

留美的手悄悄伸过来覆盖着我的双颊亲吻着。

“不要紧,我不会再问了。”

到颤抖停止之前,她一直维持那样。

——————————

“你不觉得这里贵得像是把人当笨蛋吗?”

“去廉价的旅馆,想被偷看吗?”

她在地下旅馆狭窄的走廊上往六号房的方向走。

“不是,不是因为那样。”

“开玩笑的啦!”

不知道是为了展现和式风格呢?还是为了让人目眩神迷呢?走廊上的木纹墙壁让视线混乱起来。

她把手伸进木纹的缝隙间吃吃笑着。

“这种事当然是在秘密一点的地方进行比较好。”

“不过,在这里的话,两个小时之内得出去。”

“别在意啦。”

被她的视线催促着进入了那木纹墙壁的缝隙间。里面的样子和外面不同,反而非常普通。在狭窄的空间里,床和往浴室的门,以及冰箱等的,像是挤在一起一样。

就像是在电视里面看到的廉价旅馆一样。

她跟在我后面推着我的背。我原本直接倒下像是要趴在床上的身体,硬是在空中回转半圈,变成了俯躺着。

她双手抓着我的手腕,整个人压上来,带着些许笑意的脸就近在我眼前。

“刚刚很无聊吗?”

“没有,没那回事。”

“你不是什么也没有说的只顾着吃咖哩吗?是什么让你觉得讨厌呢?”

想把头往旁边偏过去,结果抓着手的力道加深,她笑意也更加深了。

想也不想地叹了口气之后,手被更用力地固定住。

“为什么?”

“我对热闹的场所很没辙。”

“那是对那女孩子很没辙的意思?”

“没错。”

她的笑意缓和了下来。

“我想也是这样。”

“你也是相当辛苦呢!”

压着手腕的双手放开,她的身体滚向旁边。

“你知道?”

她的声音显得有些羞怯,不看也知道她现在应该带着类似摆脱讨厌的东西而如释重负的神情。

就那样仰躺在上,把脖子弯向她那边,结果她也朝着我。

两人就这样碰在一起了。

“那个女孩和那个男人我都讨厌。”

“为什么?”

维持着如释重负的神情,就像是什么的栓子被拔开了般,她开始说道:

“因为,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在玩乐,也不知道自己的目的,没有什么比这样还丢脸了吧!”

“有人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不知道没关系,但想要去了解的态度是很重要的。”

“无知是罪吗?”

“那是不幸。自己想做的事、被迫去做的事,还有非去做不可的事,没有在这些事情上作出区别的人,是最不幸的了。”

“那三者应该是差不多的东西吧!只是说法不同,而事实上是相同的,这种情况相当多喔!”

“那个叫青水的人为什么好象很痛苦的样子呢?是因为是被迫去做的事,却不能跟她说,而拼命在她面前隐瞒吗?”

“详细情况不问青水是不知道的,不过应该不只是因为被迫去做什么吧。应该还有其它原因。”

朝向这边的脸像是又哭又笑的扭曲着,简直像是不允许自己笑出来般的笑着。

“那么,你怎么样呢?”

“因为我喜欢你,现在只是做了一开始我就想做的事而已。”

“那是爱还是恋呢?”

不像是她会说的话从耳膜进入脑中产生火花,脑子一瞬间变成白纸。

在白纸上任意书写的文字脱口而出。

“两者一样吧?”

“不一样,完全不一样喔。因为,爱是感情而恋是行为。”

“那么我想我两方面都有。是先对你抱有那样的感情呢?还是成为那种感情萌发契机的行为在先呢?我不知道。”

她提高声音咯咯地笑着。

固定了在眼上的睫毛像扇子一样摇曳着,让人开始担心会不会碰到底下的眼瞳。

“喂,这种时候你不是应该回我更加浪漫一点的话吗?像连续剧那样。”

打算继续问“那么你怎么样呢”,但嘴巴被她的唇封住了。

“深奥的话题就别谈了,来做更单纯的事吧!”

感觉着她滑进来的手掌,我想着开启这种深奥话题的不是她吗?

——————————

虽然是礼拜六的晚上,人却少得不可思议。

在大楼三十层高的空中花园的酒吧里,凝望着手机。吧台里的工作人员,从刚刚开始就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一直喝着乌龙茶的我。

把脸由手机屏幕前抬起来,在比天空更黑暗的大地上也散布着星星,映照在吧台前的玻璃上,看来有两层星光。

看着地面上真实的光芒,触摸着眼前的虚幻,思考着光点背后的意义。

近处颜色和大小都很杂乱的光是用来引人注目的广告,或是照明灯的光,远处排列着的橘色光芒则是大厦的照明灯。

整齐地排列成一直线的白光,是主要道路的街灯,从那旁边流划过的光芒,是在那上面行走的车子尾灯。

一个红色的尾灯平均代表两条左右的人命。

大厦的橘色光芒里以家族或独居来算的话,平均二至五个人左右吧!

广告塔或照明灯太过纷杂难以估算,不过从光的强度可以想象得到里面有许多生命。

拿起玻璃杯,将玻璃杯举起到面前,光影摇晃着,人的生命变得更加不透明。

将剩下的乌龙茶饮尽的同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按下通话钮,她的声音传了过来,是平稳而正常的声音。

“喂喂,你还在吗?”

“是,还在。”

“对不起,身体突然不舒服,没有办法过去了。不能和你一起喝点好喝的无酒精饮料了。”

“你不要紧吗?”

“嗯,只是有点发烧而已。”

“早点睡比较好喔!反正工作没关系吧?”

“嗯,谢谢。不过,工作已经结束了,现在在家里的床上。”

“这样啊。吃一点水果吧。维他命C是最容易摄取不足养分了,而且水果对胃也很好。”

“不要紧的,真的只是有点发烧而已。”

“那很危险!一点点发热就会让身体的均衡瓦解了。”

“谢谢,那我就依照你的劝告,吃点苹果什么的再去睡。”

“要吃就要把皮削掉,只要加一点蜂蜜就会变得很好吃喔!另外,苹果皮上的蜡和化学物质也要注意。在那种没有在生鲜食品上加料的店买是最好的了,不过如果不想要出门的话,就请好好把皮削厚一点下来,因为那些东西也有可能浸透到内部的。”

电话的另一边传来苦笑的声音。

“喂,拜托你不要惹病人笑好吗?我知道了啦!”

来问要不要续杯的店员用很讶异的神情看着我。请店员再来一杯乌龙茶之后,把手机放到耳边。

“怎么了?”

“店员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

电话的另一边又传来她的笑声。

“你一直在那里吗?一定是喝乌龙茶吧!”

“对啊。”

“要是有人一个人跑进酒吧却一直喝乌龙茶,一定会让人觉得怪的。”

是这样吗?正打算这么回答而无意识地将手机拿近嘴边的同时,有人在旁边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店里面人还没有那么多,空位到处都有。把视线移向坐在旁边座位的男人,他有像是练过柔道一般健壮的身体,以及一张国字脸。

“对不起,我等等再打电话给你。”

按下按钮切断通话。

片口从拿着乌龙茶过来的店员那边接过玻璃杯,告诉店员一个我不太熟的酒名。

他把乌龙茶的玻璃杯推向这边,看着前面的玻璃窗。

“有什么事吗?”

“你好象并不惊讶。”

“因为没有必要惊讶啊。有什么事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来跟你一起举杯庆祝的。”

“庆祝什么?”

店员把玻璃杯放在片口身边,里面盛着和乌龙茶一样颜色液体和冰块,他用骨节清楚的手将杯子拿起来。

“庆祝今天在众议院通过的犯罪防制法。”

“为什么?”

“你不开心吗?到目前为止,监视网都是在私人的建筑物上以加装或协助的形式而设置的,现在为了满足警视厅所订定的规定而变成是义务了。金属探测器和超音波装置,光是在东京就会增加三倍。你们的工作会变得比较好进行吧?”

“为了这个而特地跑来这种地方来举杯庆祝吗?而且还是来找我?”

“嗯,不行吗?”

“我是不介意,请慢用。”

打算从圆椅子起身,却被从旁边而来的话语硬是压了下来。

“等等,还有一件要举杯庆祝的事。是无名氏的线索。”

抬起到一半的腰慢慢坐回坚硬的椅垫上。

“有兴趣吗?”

把酒杯拿到嘴边,斜眼绽放着冷冷的光芒。

“听你说到这杯乌龙茶喝完吧。我还有点事。”

“那我长话短说。一个一直在和监视摄影机的纪录以及资料纪录奋战的同事,昨天找到了有用的资料。关于关东电视台案中,腹内装着拟态内脏而死亡的那个嫌犯,同时找到了嫌犯的详细身世以及交友关系等等的资料。”

“那个是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了吧?我想在之前拿到的资料中就有了。”

“你先听下去嘛!嫌犯是胜本森英,二十八岁,读大学的时候和多数个左翼团体亲密的来往。在‘千手观音’激活后,他也大学毕业了,有两、三次犯罪遭目击,但是详细的行动脉络并不清楚。这是典型的情况。”

“那是在资料上有的。”

将玻璃杯中的酒喝完的嘴边,浮现一抹浅笑而吐出言词。

“冷静一点,接下来才是重点。我们找到他大学的友人,进行事证的确认时,发现有趣的事。听说那个时候的胜本跟一个女的亲密交往过。他们让几个人看了大学时代的名册而确认过了。一个一直和他同学年的男人,说他看胜本和那女孩在迎新的酒席上变得很亲密。实际上他也有从胜本说过那个女人的事。她的名字据说叫做橘京家。”

喝下一口乌龙茶。

“他们两人好象从大学时代就一直亲密交往着,失去胜本的行踪时,两人的交往也结束了。橘京家大学毕业后,因为想当主播而进入关东电视台,然后如愿地成为主播。在那之后两人是不是有接触,现在这个时点无法确认。”

喝下一口乌龙茶。

“橘京家因为在关东电视台的案子中随意跟拍而接受审讯的时候,并没有说出胜本的名字。借由在那之后的调查,我们将胜本出现在那个电视影像上的脸,给他大学时代的朋友确认过,听说虽然是为了躲避‘千手观音’的脸型辨识系统,而有几个地方动过手脚的脸型,不过并没有到看不出是本人的地步。”

喝下一口乌龙茶。

“根据潜入搜查班的报告,听说胜本是和‘忧国塾’有深刻关联的‘万民自由’旗下的成员,主要从事的是为了维持组织而调度资金等等的犯罪行为。他所犯下的罪,都是为了金钱。不过看纪录,他是以相当迅速而且流畅的手法在进行。调查员的说法是,那很有可能是借着人为网络之力进行,网络是从组织终端延伸出去,用来收集情报的。”

喝一口乌龙茶。

“从那个组织终端所连接的人中……”

“够了。”

玻璃杯中的乌龙茶已经没有了。正打算站起来,却突然想起她说的话。

“片口,为什么你要查这种事呢?”

倾着玻璃酒杯的手停住了。

那双眼睛看向大片玻璃窗对面的光群。

“你知道将要得到今年流行语大奖的一句话是什么吗?”

“不知道。”

“‘国家是生物’。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可能是觉得恐怖组织的话很有趣的人,开始拿来用的吧!但是,我想这话的确是对的。国家是生物,将这个国家的病原菌抓出来,让这个国家健健康康的,是我的工作。”

指节突起的手,摇晃着那装着琥珀色液体的玻璃杯,让那里面的冰块发出声响地摇晃着。

片口的眼神穿过玻璃杯、液体、冰块,还有窗户的玻璃,望向流动的红色尾灯群。

“你看,国家的确是生物。道路是血管,车子是红血球。将氧气,也就是人类,送到作为肌肉的公司或作为脑部的公司,然后又回来。因为氧气变成二氧化碳了,所以在家里休息,为了可以继续再工作。”

说到一半,片口嘿地一声失笑了。

“算了算了,这实在不像我。我想说的是,红血球在最糟糕的地方。”

车子是现今仅存的完全密室,是“千手观音”无法监视的最大的空间。

“在全部的市售车辆中设置摄影机的案子,原本要纳入这次的特别犯罪防制法中,最后被废止的理由你知道是什么吗?”

“舆论。”

“嗯,没错。找到病原菌的眼线仍不完全,而且,就算找到病原菌,也不能连正常的细胞一起抓起来。”

现行的间接检查的方式,并没有办法判别人体内是否有拟态内脏存在,就法令而言,光是有嫌疑是不能动手逮人的。只要与警察权力的失控扯上关系,媒体就会开始骚动。

“所以我才会私底下查。”他边说边将玻璃杯里剩下一半的液体喝完。“多谢招待。”

他就那样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大门,脚步声渐行渐远。

我就那样握着乌龙茶的空玻璃杯没有动,眼睛固定在放在吧台上的自己的手机上。连脑袋都停顿了。

可以看到、听到周围所有的事物,但是头脑无力辨识。

坐在远远包厢里的男女谈笑声,在吧台里擦着玻璃杯的店员的叹息,越过玻璃的所看到光群流动,全部都在虚幻的世界里飘飘然摇晃着。

在自己身体中蠢动着的东西是什么呢?

手中握住的玻璃仍是冷冷的,通过手掌附近的血管,血液温度被剥夺,慢慢爬上浮出手腕的静脉,往心脏前行最终进入心脏。

为了将血液送往肺部,心脏持续跳动着。

心脏跳动着。

身体的任何一部分都是依赖心脏才能动。

配合着跳动的节奏忆起了呼吸,借着呼吸的节奏忆起了肺。借着氧气与血液忆起了肌肉和脑部。

最后忆起自己的骨骼。

从头盖骨往下以脊椎为轴,肋骨和胸骨包覆着心脏和肺,忆起下方的骨盘,这才终于想起自己坐在椅子上。

忆起抓着玻璃杯的指骨,进一步想起在那前端的手骨。

“客人?”

店员神情好象很不悦地站在旁边。

往旁边晃了晃头之后将玻璃杯放下,擦干被杯子上凝结的水沾湿的手,接着拿起手机。

对着来电纪录上最上层的纪录按下通话钮。

“是。”

“不好意思,我现在可以过去你家吗?”

“刚刚还叫我早点睡的呢!真是突然啊。”

“不好意思。”

“可以啦,你到我们一开始见面的那间地下室的店来,我会先过去那边等你。”

“好。”

——————————

步下一个人走来觉得漫长的阶梯,一盏盏昏暗的照明灯像是要招来什么东西般,从头顶穿过去。

自己的脚步声阴阴沉沉地回响着,脚步声被不可靠的照明灯光压抑而消失。

不知道经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照明所召唤才会继续往下走,结果看到上次那个侍者站在眼前。他的打扮仍和以前一样,依旧也是不安的神情。但是这次在我正打算说点什么之前,他就已经迅速往旁边的走道迈开步伐了。

追着像是幽魂般迷蒙的白色背影,和之前一样用左手触摸着墙壁走过去。水泥墙壁上有眼睛看不到的门把,不过从手指触摸到的些微凹凸可以知道。

一个、两个地数着,到第十二个的时候,走在前面的幽魂停了下来。

幽魂把手穿入水泥墙壁,移动墙壁把门打开。挤进墙壁的缝隙里面之后,看到她在那里。

她坐在一样的地方,戴着白色眼罩的脸朝着我笑。

没有被眼罩包住的左眼涂着眼影和睫毛膏,所以眼罩的白色看起来更加明显。

“你的眼睛怎么了?”

“嗯,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发炎,发烧也是因为这个。”

在她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看着她右眼的眼罩。

“不要这样盯着人家看嘛!人家会害羞。”

“不是,这个打扮好象是什么海盗头子。”

“什么嘛!”

她的单边眼睛笑着。

“发烧已经退了吗?”

“这可不是把我叫出来的人应该说的话吧!有什么事呢?”

“没有,不要紧。没什么事。”

她单边眼睛的笑意更深了。

“有什么事呢?”

“真的没事。要喝点什么吗?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来点果汁比较好。”

稍微往前探身。

“要我猜猜看吗?”

把桌子的一部分移开,打算去按碰触控式面板的手指停住了。

“是胜本森英的事吧?”她用单眼笑着说:“本来是打算不说,就那样让它结束的。”

我不知道这种时候要说什么才好。

从肺里挤出来的气息在喉咙纠缠着不肯呼出来。

“我……”

硬是深呼吸一口将缠住喉咙的气息吞了进去,打算将它呼出来的时候言语终于从嘴里说了出来。

“好了,不用说。”

在单边的睫毛添上色彩的眼瞳,里面的虹彩突然缩小,变成像是尖刺般的视线。

这是肉食性动物的眼睛,脑子任意下了评断。

“我是‘万民自由’情报收集组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做这种事吗?你想是为了什么呢?”

“收集情报。”

“对,没错。虽然我想要从你那边问出爆炸物对策小组的资料,不过现在这个时点,并没有探出可以向上面报告的情报。真是可惜啊!”

硬是吞下去的气息在肺中挣扎,经由血液传到了心脏。

如同其它的生物般跳动的心脏,好象要穿破胸骨而出一样。

如果把这些东西全部在这里倒出来的话,似乎就能变得轻松。如果把手从嘴巴伸进气管,穿过肺抓出心脏丢在这桌上的话,应该就可以顺畅地对她说一些话了吧!

桌上交握着的手颤抖着。不知道是因为怒气,还是觉得可怕。将想要蠢动的双手,互相紧握压抑住。

自己将打算伸进喉咙里的手压制住。

就算想要大口深吸呼,也被肺中挣扎的气息阻碍着,没有办法照想法去做。

像是要咬下什么般硬是大大张开嘴巴,首先将一开始在肺中挣扎的气息,从头开始到最后的最后为止都吐出来,像是要让肺破裂一般吸着气。

然后把它变成言语吐出来。

“我喜欢你。”

单边眼中的虹彩接受着照明的灯光而闪耀着,那光芒像是碰到什么东西般散落。

“像初中生一样耶!”

“即使如此,也还是喜欢你。”

她发出像是从肺中漏出的声音般笑着。

“这样的对话,之前也有过。”

“可以现在马上到警察那边去自首吗?你还没有犯下什么罪,所以应该还没关系……”

“我做不到。”

很明确的拒绝。

将房间里的空气切成两半的锐利语言刺进了胸腔。

切断胸骨穿破心膜,损伤从左心室延伸而出的大动脉,刺进脊椎里。

拼命压抑着将要痉挛的身体,但是从胸前的伤口涌出的鲜红血液,再怎么样努力仍是泉涌而出。

“为什么?因为那个死掉的男人吗?”

初次对她说出激烈言词,使得单眼的笑意加深。

“才不是呢!我想要改变现在的国家。警察本来应该是要保护国家的,现在却变成将国家五花大绑的凶手。人们根本不想理解这种事。这个国家是生物,过多的免疫反应会将国家杀死的。”

“所以你打算要成为病原菌的一部分将那个驱逐吗?为什么有必要做这种事呢?”

“我并不是病原菌!我是想要让身体取得平衡的荷尔蒙,对身体来说那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即使你们的运作将身体正常的细胞杀死吗?”

“将罹患败血症的坏死部分切掉是必须的。”

“到真正有被害者出现之前,要区分有害的细胞和无害的细胞是不可能的。”

“就算是那样,我们也没有办法默默地看着国家死亡。”

“为什么……”

她仍然笑着的脸微微抽动着。剩下的那只眼睛的神情就维持那样,眼罩里面的肌肉不规则地跳动着。

“已经没有办法了。”

她伸出手来,将我仍然放在桌子上紧紧缠合在一起的双手解开。

涂着淡桃红色寇丹的指尖,温柔地伸进我的手指和手指之间,紧握住颤抖着的手。

如果不拼命控制手腕的力道,恐怕就会把她细细的手指握断。

她将手拉近,轻轻放在套装的胸口。

“在这里面……”

全部都冻结。这次血液、心脏、肺部都不肯动了。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一直在这里了。”

从她眼罩下面一道透明的液体穿过脸颊流落,啪一声落在我手上。

“是明天,已经没有办法了。”

滴落的液体在手背上发热。

冻结的身体,只有手背上简直如同被火烫伤般的热。

“为什么你那个时候要出现在我们之间?为什么说了那样的话呢?如果当时你没有做那种事的话,那个人会死掉,我也会死掉,应该一切都会结束的。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的话在脑中回响着,跳动的言词渐渐污染脑细胞。

言语摩擦所产生的热度,烙印在应该已经冰冻的脑袋,手背上的液体热度让一切加速,进一步将全身都烧掉。

发现自己的吸呼曾几何时变得狂暴。

将在脑中回响的“为什么”与胸口的气息一起吐出,最少也要阻止它继续扩张。但是,再怎么努力,在脑中旋转的“为什么”也没有减少。

不知道维持了多久,就在手背上的液体完全干掉了的时候,她突然站起身来。

她将手机放在桌子上,站在入口那边的一道很隐密的门前。她回望我,眼罩下的泪痕闪烁着。

“对不起。”

她就那样移开墙壁消失在外面。

一瞬间抬起了腰身,但是追上去要做什么?要说什么?因为脑中的“为什么”而想不出来。

“为什么”仍然持续地在脑中扩张,就这样放着不理的话,说不定会从内侧卸下头盖骨,扯开头皮而溢出来。

不,在那之前眼球应该会被挤出来。

要怎么样才能组止,将“为什么”驱逐出去呢?

“为什么?要怎么才能停止呢?”

言语从口中倾泄而出,一直凝视着留有液体干掉痕迹的手背。

“嗡……”手机发出震动。

反射性地抓起她留在桌上的手机,放在耳朵上。

“今晚谢谢你了。”

从手机里流泄而出的,是像坏心的小丑在作弄客人般的声音。

“你是谁?”

“你想我是谁?她的手机、在应该收不到讯号的地下室、特地把手机放在那里,很剧戏化的故事情节。来吧!思考时间开始。第一次就答对的话,拥有的点数会加倍,第二次以后就会以一百、五十、二十五依次降低喔!持有点数在一百点以下的人,请好好准备第二回合吧!”

“无名氏。”

尖锐的声音,音调上扬,上升到近乎劈开耳膜的奇特声音。

“正确解答!心经的点数增加两倍!不过,因为心经现在是负五十二点,所以是加倍完是负一零四点对吧!真是可惜啊!”

“你有什么事?”

稍微有点能够控制声音上下的振幅了,但是取而代之的是,话说到一半时会不定时地颤抖。

“没有,我只是想帮你回答你的‘为什么’这个问题。”

“你在听?”

“不止,也有在看喔!刚刚真是上演了令人感动的画面啊。‘为什么你那个时候要出现在我们之间?为什么说了那样的话呢?如果那个时候……’”

“住口!”

应该是满面喜色吧!从电话另一头的口中传出来的,是低劣的模仿。

“不、不、不!这是非常重要的地方,可不能中断。‘如果那个时候你没有做那种事的话,那个人会死掉,我也会死掉,应该一切都会结束的。为什么……’看吧!看吧!看吧!在这里出现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边的为什么也可以说是为何,不过,想把这只言词之虫杀死的话,杀虫剂、拖鞋和报纸都没有用。那么,要将这只害虫逼退,要用什么工具呢?”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着奇特的抑扬顿挫,最后声音回到平静。

“你只要回答我问你的问题就够了。”

如果有答案……如果有答案的话,就不会坐在这里。马上就会跑去追她了。

在脑中涌现的这些话,最后始终没有说出口。

“不明白吗?真是有够钝的家伙。那么,这里有另一个问题喔!”

从“那么,这里有……”开始,声音又变得尖锐,再次开始喋喋不休。

“刚刚从这个房间里出去的姐姐身体里,有叫做‘拟态内脏’的炸弹。真是可怕啊!不过,不知道炸弹在身体的哪里,也没有办法轻易地拿出来。听说如果是动手移植的那个人,就可以很快把它拿出来喔!真是太棒了耶!小胜。今天学到了关于社会上的事呢!”

“你想说什么?”

“真是个迟钝的家伙。实在是没有看过这么笨的家伙耶!我是说,我可以将她的拟态内脏切除,让她继续活着。”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男人恢复平静的声音,压低声笑着说道:

“我有条件。说一个你认识的人的名字,以将拟态内脏移植到那人身上为条件,我帮你把拟态内脏从她身体里拿出来。”

不知道打算要回答什么,嘴巴一开一合地动着,说不出话来。

应该说什么呢?

是“别开玩笑了”吗?还是谁的名字呢?

而且,自己刚刚到底想说什么?

“啊!啊!不行不行!必须马上说出来。没办法呀!这就当成是回家功课吧!明天早上九点之前有答案的话,打电话过来。到时候再好好跟我说吧!”

声音又变得尖锐。

“漂亮地回答出正确答案的话,我再加上付一点额外的服务给你当礼物。这是你一口气回到第一名的大好机会喔!加油!”

唐突地挂断了电话。

之后只剩下从手机里传来的嘟嘟声、该怎么回答才好的思考杂音,以及再度开始喧闹的那句“为什么”。

——————————

无名氏用左手手中把弄着手机,并用右手的手指夹起叼在口中的香烟,将烟灰弹落到与旁边大楼之间的山谷黑暗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用力,仍然燃着红色烟火的部分在黑暗中拉出一条光线掉了下去。

后面屋顶破破烂烂的门打开,戴着眼罩的女人走了上来。

“今天晚上真是戏剧化的浪漫场面啊!”

朝着空中吐出细细的香烟烟雾。

“像白痴一样啊。”

“请不要这么说嘛!世界是戏剧化的被创造出来的,所以像白痴一样也好,就是戏剧化呀!”

“真的是像白痴一样啊。”

从口中吐出的烟,细细地往空中爬升变淡,在秋天夜空的弦月上,蒙上一层雾气。

“日本人会怎么说呢?真是风流的家伙?”

“怎么都好。”

从戴着眼罩的女人口中发出来的声音,将清凉抚摸着肌肤的风切断。

“在你身体里的东西已经开始读秒了。因为状况有点不好,所以产生发炎症状,不过那也在刚刚的最终调整中弄好了。”

把手放进口袋中,拿出刚刚用过的手术刀。

抵在香烟上将火弄熄之后,接着抵在左手的手机扩音器。

穿入鼻中的味道慢慢混杂在风中。扩音器的孔完全被溶化的塑料封住。

“就说我已经处理好了。请那样跟老板说,说我漂亮地完成了工作。”

把手机丢给后面的女人。

“如果他打过来呢?”

“不会打过来的,我知道。”

将口中的香烟吐到大楼间的黑暗中。

——————————

在夜晚的街道中,被脑中的“为什么”追着跑而摇摇晃晃地走着,不知不觉天空已经亮了。

不知道为什么双脚一直走着,不知道要把身体运往哪里去。

太阳将东方的天空染上淡淡的薄红,街道上开始出前往公司上班的人潮。

男的、女的、老人、小孩、年轻的,人群交相混合,朝着某个地方走去。

在那人潮中,单单只是任凭着双脚往前进。时而逆着人潮的,时而随着漂漂荡荡地往前走。

在片口称为氧气的人们中持续前进。就那样任凭双脚往前走,直到太阳开始在脸上皮肤加热后,自己的脚才终于知道该去的地方。

双脚一面微微蛇行,一面朝着警署的宿舍走去。

手没有办法动,也不打算拿出口袋中的手机。

头脑被“为什么”占领。

就那样在脚的运送下进入了警署的闸门,结束借由金属探测器与超音波探测进行的第一次检查和警备职员的第二次检查,搭上电梯。

往六楼上升时的压力将内脏往下挤压。打开六班办公室的门,里面没有人。

挂在墙壁上的圆形时钟显示现在是八点十二分,现在是班长开朝会的时间。

旁边的待命室里传来电视的声音。打开待命室的门,就像平常一样,青水正躺着看电视。

“啊,不用了说。”

他忙着将叼着的煎饼从口中拿下来。

“怎么了吗?没有接到联络?”

“发生什么事吗?”

“从昨天深夜开始,犯罪率突然上升,情况紧急到八班全员出动。请看这个。”

电视上,一个非常瘦的主播在说着话。

“昨天晚上十一点开始在闹区等等的,连续发生新型犯罪。看起来应该是恐怖活动,不过详细的情况仍然不清楚。在人声鼎沸的场合,身体突然爆裂,像这样的攻击事件在各地零散发生。全都是化学药品的散布引起眼睛剧痛的类型,对人体并没有严重影响,不过因为有飞散的骨头碎片或身体的一部分打中行人,所以光是现在可以确认的就有十三个人死伤。”

主播并不是她。

“心经先生,你去做什么事吗?”青水从下方看着我问道。

电视里,记者在封锁爆炸现场的黄色带子前说着话。

“是的,现在记者所在的位置,就是今天凌晨三点发生爆炸的歌舞伎町现场。警察封锁了周边道路,不过在这里也可以闻到风中的浓烈血腥味。根据目击者表示,一位喝了酒的朋友被走在路上的男性上班族缠上,他正要去阻止的时候,那个上班族男性突然蹲坐在路上,之后就爆炸了。现在那个朋友身体被骨头的碎片刺中,送到医院后医生表示要两个礼拜才能完全复原。”

“心经先生,你怎么了吗?”

脑中的“为什么”逼出别的话语。

“青水,你为什么选了这个工作呢?”

“咦?”

青水一瞬间定住之后,慢慢地把要说的话一句一句切开。

“那个啊,讲明白点是顺水推舟。那时候迷惑着,在医学系拿了医师执照可以做什么呢?不过,人总是会有梦想的不是吗?小时候我想成为巡警,或是医生什么的,但单纯只是觉得很帅而已。”

青水扭曲着脸“嘿嘿”地笑着。

“讲起这个会不好意思呢!”

电话响了。

青水回过身把手伸向话筒。

觉得大约知道打电话来的人和对话的内容。是不是全部都已经决定好了呢?不管什么都好,是不是可以像这样全部扯在一起呢?

青水皱着眉把话筒放回去,转过身对我说道:

“心经先生,公安课那边要求我们出动。从屋顶上坐直升机去,听说是要去涩谷的大楼。”

“嗯。”

脚又开始自行前进。走出办公室,坐进电梯往屋顶。

“心经先生,不用换制服吗?”

“没有时间了。”

脑袋自己任意回答。

出去到屋顶,片口站在螺旋桨已经开始旋转着的直升机旁边。

“唷,快一点!”

“嗯!”

直升机螺旋桨的风压敲打着身体,在那样的风压中走过去。

后面的青水拼命压着长发。

坐进直升机长长的机体,关上了门。

“事前情报是……”

“不用。”

青水一脸惊讶的往这边回过头,片口浮现非常凄惨的笑容。

“不需要。”

青水一边不时偷偷瞄着我,一边开始检查装备。

“片口,你昨天告诉我的事,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关东电视台案的两天后。你开始和那女的见面之后,一直监视着。”

“是为了看她会不会露出狐狸尾巴啊?”

“嗯,而且我也无计可施了,就把你推进去一次看看。你出来之后,我进去搜查那间地下咖啡馆,结果脓一堆一堆地跑出来,一个细菌堆积的地方被弄掉了喔。”

“片口,你昨天说,自己的工作是把对国家有害的细菌杀死对吧?你是怎么分辨的呢?”

片口一脸呆滞,在后面换穿防爆装的青水稍微侧过了一点身子,把耳朵朝向这边。

“你在说什么傻话!当然是从实际上有可能带来危害的东西开始除掉啊。死掉了的话什么东西都来不及了。等到真的危害到就太晚了。”

“也就是说,即使要和正常的细胞一起除去也要做吗?”

“当然啊。如果死掉了就太迟了。”片口瞥了后面的青水一眼,朝着我小声地说:“不要在那个笨蛋面前,让我说这种会令人尴尬的话。”

“不好意思。”

只有口头上的道了歉,身体从座位上移了开来,打开箱子开始检查装备。

手术刀、钳子、牵开器、开胸器、人工心肺、电钻、电手术刀。

“心经先生,刚刚已经检查过了。”

“嗯,再一次。”

确认折叠收着的担架车轮、固定用具和绑带部分的强度。

用手掌将车轮转了好几次,依序从头部、手臂、手腕、腹部、大腿、小腿、脚臊,确认绑带有没有裂缝。

将刚刚打开过的箱子,再一次打开,顺序确认各种器具。

青水的视线从后面注视着我。

“喂!已经到了。”

在片口这么说的同时,直升机的高度开始下降,穿过直升机的机身从下方传来奇怪的喧闹声。

在将圆形的建筑物中央圆圆地挖开而作出挑高空间的大楼前,群众互相推挤着,人数比维持封锁线的机动队员多好几倍。

“那是什么啊?”

“围观的人潮啊!这次的连续爆炸没有波及周围的人,所以他们是来看热闹的吧!”

在大楼前面像生物般蠕动着的群众,反复冲撞机动队员拉出的线。机动队员就像是拿着盾牌的猩猩。

那就像是夏天在地方上举行的祭典一样。人们推来推去,好象在要求什么般吵闹着。是因为想去的地方有他们想要的东西呢?还是那是身体互相碰撞本身的热气呢?他们自己想必也不清楚。只是就这么被煽动着,互相推挤混合而往某个地方去。

挣扎前进的氧气。

氧气追求着让自己燃烧的地方而骚动着。

直升机的高度更加往下降,下方氧气的声音乘风而来。

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欢呼声被卷进直升机的螺旋桨里,怒号声穿破墙壁传到耳里,小孩子的哭泣声也混在其中,将直升机在屋顶空地着地时的声音从耳中赶出,惨叫声撞上安装在屋顶另一边的“防波堤大厦”看板并碎裂。

“走吧!”

拿着装备箱,脚落到水泥地面迈开步伐。仍然回转着的直升机螺旋桨的风,将套装的袖子吹得膨胀起来。

在后面推着担架的青水的声音,碰到了背上,散裂开来。

“心、心经先生,不用换衣……”

“没有时间了!”

就那样从铺在走道上的绿色地垫上走过去。

推着担架的喀啦声,节奏协调地从后面跟了过来。

连直升机的螺旋桨声没有办法掩盖的,片口大喊的声音撞上了我的背。

“地点是三十六楼的挑高空间,就在路旁的汉堡店前面。我在上空待命,ICU在下面,不知道会变怎样,预定爆炸的时间也不清楚。”

他像是要切落声音般关上直升机的门,就那样像滑动着向上空飞走。

就那样穿过屋顶的门到另一边,将担架斜放进狭窄的电梯中,身体弯曲着塞进剩下的空间。

伸出手,总算按下了三十六楼的按钮。

电梯慢慢往下掉落。

——————————

费尽力气从狭窄的箱子里抽出来之后,看到的是三十六楼的电梯门前那棵在大楼中央挑空部分的大树。

树大大伸展着枝枒,建筑物是以能够容下大树的方式建造的。

常绿树木的那深绿宽广的叶子浓密茂盛的生长着,让人可以知道树木仍然洋溢着茂盛的生命力。

包围着树木的圆形通道外侧,已经没有任何人而空空荡荡的店只剩下展窗口闪着冷冷的光芒。

走在通道上,已经没有意义的宣传用看板,以及粉红、红色的虚幻装饰,开始污染树木的绿。那里和另一侧不同,树上一枚绿色的叶子也没有。简直就像是枯树般,另一半露出枯干的树干和树枝,上头覆盖着花俏亮眼的装饰。

在刚好将附着绿意盎然的叶子那方,和已经枯干的黄土色另一方分开的通道上,站着两个用防弹化学装将身体保护起来的机动队员。

察觉到我们的那一瞬间,直立不动的姿势解开了,不过因为看到后面的青水,而再度回到一般的姿势。

毫不在意地走过去。

“不好意思,你怎么没有穿防爆装呢?”

队员像是要遮住全部视野般挡在前面,我用两手将其推开,看到了夹在两个人之间的位置上有一个人。

她的手被绑在后面,躺在地上。

“不好意思。你是心经准警司吧……”

在旁边的机动队员好象说着什么,不过他说的话并没有进到我耳中。拍着我肩膀的那只坚实的手也没有办法引起我的注意,更看不到在眼前挥动的手。

眼前只有她从下方直直凝视着我的视线。射穿一切的单眼,目光毫不动摇地盘据在一点上。

“不要紧吗?心经准警司。”

“嗯,现在要开始解体作业,你们请去避难。”

用目光催促着,将戴着面罩的脸朝向彷佛有点困惑的另一位机动队员。

“知道了。”

他们敬了一个礼之后,走向通道。

她的手臂上被用钓鱼线捆绑了三圈。用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手术刀切断。她揉着手臂站起身来笑着。

“果然变成这样了呢!”

“嗯。”

“你仍旧觉得我们是细菌吗?”

“不,我昨天想了之后终于明白,我们大概不是那样高级且纤细的物种。”

“那么,是什么呢?”

“我们只是一个氧气分子。如果在肌肉中工作的话,本身慢慢会氧化、老化,如果数目过多的话,对于生物来说也是毒素。所以,不论我们去到哪里都不知道是对身体有益还是有害。”

“所以我们只是每天持续的进行反应。反复地和氢结合或是和碳结合,呵呵……”

她出声笑着。

“对不起,这已经是无关紧要的话题了,对吧?不要说这么深奥的话题了,我们来做更单纯的事吧!”

因为单边眼睛包覆着白色的眼罩,所以她微微染上粉红的脸颊,颜色很明显地浮了上来。

看着那双颊而发现了。

“今天没有化妆呢。”

“啊,嗯。”

她把手伸向这边,握住了我的手。她的手颤抖着。

“因为没有办法化得很好看,不过是最后了,还是应该要化妆才对。”

“我帮你化吧?”

她露出从心里感到惊讶的神情,把脸转开往后退。

“不用,会被拍下来的。”

被她后退的节奏所摇动,她套装口袋里响着小小的碰撞声。

手把伸进打想要避开的她的口袋中,拿出了两个小瓶子和口红。

“不是有带吗?”

拉着她的手,将手靠到她的脸颊。

“那,要怎样化才好?”

“你喔,不知道怎么化妆的话,就别说要帮忙。”

“你教我。”

“只有指甲油、睫毛膏和口红,所以从指甲油开始。”

从贴在小瓶子上难以辨视的产品卷标中辨别出指甲油。

“那,这个要怎么用呢?”

“涂在指甲上啊。”

她一边笑着一边在我伸出去的手中打开桃红色小瓶子的盖子,用那盖子底下附的刷毛在指甲上涂上颜色。

“对,直直的直直的,尽可能不要留下刷毛的痕迹,也不要让颜色不均。”

抓着她颤抖着的手腕,在淡桃红色的指甲上叠上更浓的桃红色。

十根全部涂完后,她一边吐息吹着两手,一边凝视着指甲。

“怎么样?”

“嗯,以第一次涂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接下来呢?”

“睫毛膏。因为没有粉底霜,所以只要上一点点就可以了。”

小瓶子的色调,像是深色傍晚天空沉积着的蓝色,将盖子打开,一样的用附在盖子上的坚硬刷子吸取里面的液体。

把手放在她脸颊上,让颤抖的下巴稳定下来。

“你知道要涂哪里吧?”

“我知道啊,脸颊对吧!”

她慌忙把脸移开。

“你说的是腮红,这个是涂在睫毛上的东西啦!”

“我开玩笑的,别在意。”

“没有比平常不说笑话的人所说的笑话更恐怖的了。”

抓住她说着话的下巴,从没有被遮住的左眼将小小刷子的前端刷上睫毛。

“从中间开始由下往上,由下往上的,慢慢的喔。”

刷子刷过她深黑细长的睫毛时,凝结的蓝色就沾在上面,让睫毛变得粗厚坚硬。

在那底下好象很不安的滚滚转动的眼球,虹彩中跳动着光芒,闪闪亮亮的发光。

“另一边怎么办?”

“不用,反正被遮起来了。”

最后,打开口红的盖子。

“这个就算是我也知道。”

“真的只要淡淡的就可以了喔!”

抓住她说着话的下巴,将粉红色的口红压上去。

用力地压上去,将下唇覆盖上闪闪亮亮的粉红,就那样没有停顿地将上唇也涂上口红。

她的下颚就那样被抓着,硬是张开着口。

“你做什么……”

将那要说出口的话用自己的唇栓上。用唇将多余的口红用心擦掉。

她悄悄地把手环上我的背,我同样把手放在她的背上。

彼此的唇分开,但脖子却像是要缠绕在一起般交错着。彼此的颈动脉互相触碰接合,相互间的脉搏逐渐混合。

她快速的脉搏和我的成为一体,环绕的手就那样将彼此的身体埋起来。

觉得好象“咻!”地一声,不知道要被两个身体的漩涡吸进哪里。

想要永远这样持续下去,但还是被在大楼正面入口附近推挤的群众骚动声打扰了。

以现在的距离来说,无法一一分辨黑色的氧气分子的外型,只见他们交缠旋绕着。

她轻轻将手放在我肩上。

“开始吧!”

“嗯。”

用力到要将彼此的脊椎折断般紧抱着之后分开。

拉着她的手,带她往担架那边。

僵住了的青水看到她的脸,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看到青水的样子,她露出一个坏心的笑容。

将担架上的固定用具展开,使它不要摇晃之后,让她坐上去。

拿走套装外套,挂在栏杆上。

“裙子也脱掉比较好吗?”

因为她的话,青水又晃动了身体。

“把皮带拿下来就好。”

把从腰上抽出来的皮带挂在栏杆上。将她的头固定,将手臂、手腕、腰、裙子卷上来之后的大腿、膝盖、脚踝顺序用皮带固定。

“这个还真紧呢!”

“嗯。青水,开始吧!”

“是。”

他的身体完全背叛他的回答。

“不用紧张喔!”

青水看着她的眼睛,有点胆怯地往后仰。

“请不要太虐待他们。”

边说着边将附在防爆装底下的橡胶手套戴上。

“知道了。”

“省略问诊应该不介意吧?”

“嗯。”

手拿起封口物。

“等等,那个不用没关系。”

“我知道了。青水,准备心电图和点滴。”

拉开她的衬衫,在胸部贴上电极,解开内衣的扣子,将针插入右腕的静脉。青水的习惯动作并不像刚才那样不安。

“请问血型是?”

“可以说吗?”

“可以啊,A型。”

“还有,麻醉呢?”

“别麻醉了吧!因为事前情报太少了。”

那毫不动摇的动作中途钝了一下。

“这样好吗?”

“嗯。”

青水好象咬着什么般紧闭上双唇后,慢慢地点头。

“那么,开始吧!手术刀。”

手术手的刀柄像是拍打般放在我手上。

扯开她衬衫全部的钮扣,在露出来的雪白腹部上擦拭消毒绵,将刀刃沉入其中。

跳动。

溢出来的红色渐渐染上她的套装、衬衫和担架。

铁锈般的血味弥漫。

她跳动的身体摇晃着担架,发出声响。从紧咬的齿间漏出来的呻吟声穿过涂着粉红色口红的唇,撼动着空气。大树的叶子也发出很凉爽的沙沙声,似乎是在响应她。

她本能地上下抖动,但被皮带压制住,就像平静的海面那样波纹细微的痉挛不停重复着。

注意着她的颤抖,从心窝底下直直地下刀,并拨开溢出来的血。血堆积在小巧可爱的肚脐上,迂回绕过肚脐切开皮肤和肌肉。

用牵开器将切开的腹部往左右打开,里面是有着漂亮血管的腹膜,温柔的包覆着内脏。

和血不同,潮热沉闷的味道传入鼻中,那甜美的味道让鼻腔的深处变得麻庳了。

“血压开始下降。”

“开始输血。”

尽可能避开血管,用手术刀将腹膜切开,脑中浮现她的身影,如同泡沫,然后又渐渐消失。

第一次亲眼看到她,是在电视台的时候,她颤抖地将麦克风伸向自己的情人。第二次是在警署的休息室,她非常非常受伤,虽然如此却仍非常美丽。第三次是在那个地下咖啡馆见面的时候,然后她就那样浑身湿透来到官舍,脑中浮现的是那个景象。

切开腹膜,将之卷上。啪一声发出轻微的声响,她紧咬着的虎牙折断了。

望进她的腹中,所见之处没有异状。

“是里面的脾脏或肾脏吧?”

她说从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所以腹部里面的是长期安定型,而且是广域用的拟态内脏。

她不能喝酒。

和她见面的时候,厚厚的粉底总是不可或缺。在那底下的恐怕是黄斑。

“要看看吗?”

轻轻伸出手,触碰着她红黑色的肝脏。

橡胶手套非常碍事,不过也不能徒手去摸。

“怎么办?”

“进行血液处理。”

“是。”

抚摸着肝脏光滑的表面,因为我的重压而变形的肝脏表面,在照明灯下闪闪发光。

手微微按压的感觉和一般柔软的肝不同。触摸着放入些许空气的气球般,舒服的感觉传到指尖。

“青水,准备处理箱。”

“啊,是。”

青水将处理箱拿来,放在地上。

想要接通导管,不过没有时间,所以用四个夹子,两两将肝动脉和肝静脉夹住,止住了血液,在那期间动刀切除了肝脏。

从她的腹中将肝脏拿上来,放进处理箱盖上盖子。

这时,觉得她好象在笑。

处理箱静静沉默着。

“心经先生。”青水现在也仍是用快要听不见的声音说着。

“叮咚叮咚,正确解答。”

从圆形通道的另一边出现了一位穿着漆黑燕尾服的男人,他手上拿着的棒子跟着节奏旋转。

“心经,第一题是正确答案喔!”

像吸了笑气般异样而尖锐的声音让树叶振动着。

“那么,进入第二题吧!她的身体里面仍然藏着拟态内脏,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呢?答对的话就可以一口气升到一百五十分,更接近关岛双人旅游招待券了。”

吓呆了的青水打算跑走。

“别跑!浪费时间。”

他往这边回过身来,回到解体作业站定位,目光注视着心电图等等的计量器。

“那么,开始进入思考时间。顺带一提,时间还剩十五分钟喔!”

他从口袋里拿出苹果型的料理定时器挂在脖子上。

“这个哔哔鸣叫的话,心经的得分就会被没收了!那么,来吧!加油!”

“你也会死掉喔。”

“我相信心经。所以,请加油喔!”

灼热的液体朝着脖子喷了上来。

从她紧咬的齿间像是喷水般,血喷了上来,将附近彩绘成细细的红色大理石纹路。

“青水,进行血液处理,确保气管畅通。”

“是。”

腹部有一个,另一个在哪里呢?

恐怕是胸部吧!

胸部的话,是肺?心脏?还是气管?

她不抽烟,所以应该不是肺和气管。

而且,考虑在眼前笑着的这个男人他喜好浮夸的性格的话,应该是心脏。

背朝这边的青水开口说道:

“怎么了吗?心经先生,没有时间了喔!”

虽然知道,不过不这么做的话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为了保住她的性命,已经没别的办法了。

将她胸部的电极剥下来,将露出来的乳房往左右压之后,开始动刀。

她的身体再度细微颤动,咬碎石头般的声音持续从她口中传来。

切开皮肤,将胸骨用钻子和线锯分开。

颤抖痉挛传到她的胸部。

切开包覆心脏的心膜,在心脏的左心室上部,巨大的肿瘤像是要裂开般高涨着。

“怎么办?”

“有几个人工心肺?”

“有一个。”

不够。

首先,要有一个用来维持她摘出心脏后的心肺功能,另一个是要用来欺骗监视血压的心脏型拟态脏器。

“我将依序切断大静脉、肺静脉、大动脉。请立刻连接人工心肺,还有准备处理箱。”

“太乱了来!不让压力计的数值往下降就切除吗?”

“只能这么做了。”

手术刀轻轻贴上她跳动的心脏,脉动透过手术刀传到手上。

深呼吸一口后,开始动手。

切断将全身使用的血液往心脏送的大静脉,青水抓住静脉旁侧的血管,将其连接到人工心肺。从大静脉溢出的黑色血液,渐渐污染胸腔。

迅速切断剩下的三条血管,一边硬是剥下黏着的神经,一边将持续跳动着的心脏拿上来,放进处理箱。

她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漏了出来。

我完全不看箱子,立刻从血海中用手找出在胸腔挣扎的血管,连接到人工心肺。

“叮咚叮咚!又一次正确的解答。那么,最后的问题来啰!她的身体只剩一个拟态内脏,是在哪里呢?顺带一提,剩下的时间还有七分钟喔!她好象有点痛苦的样子。加油喔!”

无名氏一直挥动着指挥棒,不知道在指挥着什么,说话的时候完全没看我。

青水把她的套装松开,并抬起头。

“心经先生,走吧!已经没有时间了。判断队伍本身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应该可以去避难的。”

没有尖叫,也没有退怯。是很明确地切中要点的声音。

“青水,你走吧!门口有人没办法过去,你坐电梯回到屋顶,请片口载你。”

“这……我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快走,你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接下来不是你的工作范围,在不知道爆炸时间的情况下,花费时间在止血的那一刻就已经该放弃了。谢谢你帮我到这个地步。留美还在等你吧!有可以回去的地方,就快回去吧!”

“可是……可是……”

“要我下令吗?”

青水只有一瞬间的踌躇,接着就跑走了。

爆炸装歪曲的背影晃动着远去,不久就进入了电梯中看不到了。

“好安静啊!”

“是啊。”

用力挥动指挥棒,尖锐的声音回响着。

——————————

按下往屋顶的按钮,将背靠在电梯墙壁的瞬间,变得没有办法忍受爆炸装里满身的汗水味道,于是立刻脱掉。

用双手将湿答答的爆炸装压扁丢在地上,随即在那上面呕吐。

可恶、可恶、可恶!

拼命将残留在口中的酸液和口水一起吐到地上。

电梯里充满了那边带过来的血味,以及呕吐物的味道,我不禁蹲了下来。泪水不断流出,无法停止。自己身体里的水分好象全部都流出来了一样。

或许自己已经将全部都丢下了。每次打算追求什么的时候,就会觉得那是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已经够了。

真的已经够了。

但是,我又逃避了。

用拳头一次又一次的敲着电梯的墙壁。

或许已经什么都不行了。

电梯发出声音,通往屋顶的门打了开来。

就这样待在这里的话,被卷进下面拟态内脏的威力中,一定会死的。

会死的。

“那就待在这里吧!”自己心中的另一个声音说着。

“嗯,就这样吧!就这样吧!”迷样的声音持续出现。

“死吧!死吧!”又是另一个声音。

“到头来你就是这种没用的家伙。”另一个声音说着。

“连猴子都比不上,是猪吧!”声音持续出现。

门在眼前慢慢关上。

“快去死一死吧!那还比较适合你!”声音持续说着。

“你总是在逃避。”不停说着。

“那样的话,未来不可能变成一个生活很轻松的大人。”继续说着。

“你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仍旧说着。

“约好不能说不记得的吧!”这次又是谁的声音?

“你把人当傻瓜吧!”不知道是谁在笑着。

“我不管了!”不知道谁在生气。

在关到一半的门之间,可以看到某人的脸。

伸出去的手被门夹住了。

慢慢站起身挤进门中,握住口袋中预备好的无线电。

还不会死。

屋顶的风将血和呕吐物混杂的味道吹散。

打开无线电的开关之前,正上方的直升机开始下降,螺旋桨引起的风立即扑了过来,几乎要将身体吹走。

颤抖着的脚不听使唤,用像是刚开始学会走路的婴儿般步伐,向直升机走去。

每当踏出一步,就有一股有别于风的力量将身体逼回电梯。

身体里的声音持续低语着,要我蹲下来,要我返回大楼,还骂道:

“跟那些把身体寄托在风中的自杀者,走上相同的末路吧!”

做不到,我做不到!

意义不明的哭声从喉咙深处泄漏出来,马上化为尖叫。

直升机的螺旋桨声,还有从自己里面传来的声音,全部都消失了。

像是刚出生的小婴儿一样提高声音哭喊着,并且滚进直升机里。仰躺在座位后,被风吹走的泪水再度从脸颊上滑落。

“结果还是这样了啊?真是不象样的小鬼!”男人像是无法忍耐地说着。

无法抑制,像小孩子在哭一样,如打嗝般难听的声音从喉咙发出来,拼命把流下来的鼻水吸进去。

真不想让这个男人看到现在的样子,但却……

“实在是喔!”

头被抓起来压到窗上,声音同时响起。

一只大手紧抓着我的头,看不见手的主人脸上是什么表情。

“看到最后吧!那是一切都还没起变化之前……”

男人讲到一半,突然被一声“可恶!”打断。

从高度开始上升的直升机窗户看下去,大楼的屋顶变得越来越小。

在看到小小的电梯的那一瞬间,一阵颤抖袭向身体,从喉咙深处再度涌上来的喊叫声在直升机里回荡。

背后再一次传来“可恶!”的喃喃自语声。

——————————

真的很安静。

没有风,什么也没有,只有摇晃着的绿叶、无声地比弄指挥棒的无名氏,和腹部被合上而胸部还打开着的她。

轻轻地抚摸她身体的外侧。抚摸着合上的腹部、侧腹、下腹、腹侧,打开刚刚合上的腹部,看着里面。

什么也没有。

离爆炸时间已经剩五分钟了,但却没有任何异状。

人工心肺的帮浦声也在我的胸中回响。

再一次确认胃和肠,深处看不太到的脏器也确实用双眼确认过了。

完全没有异状。

应该是劣质品吧!不,这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犯下这种错误。

再一次用双手拨开她的腹部找着。

“喂,这个……解……开……”

说话声夹杂着缝隙间漏出风来的嘶嘶声,她的手动了,解开了皮带的金属扣环。满是血的手抬上来,黏黏地贴在我脸颊上。

“喂,我……已经什么都不怕了喔!”

回握她的手。

嘴微微张开,又哭又笑的表情就那样在她的脸上凝固。

“因为,我……已经不痛了,也不觉得辛苦,全部不见了,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不过,你的脸颊好温暖。”

她说的话,在我体内造成了莫名的影响。

一边想着怎么可能,一边看着她的脸。

凝视着刚才涂上睫毛膏的眼睛,中央有些白色斑点。

视神经直接连接着脑部,所以白斑部分是最容易因为受到脑内压力上升的影响而产生变化的部分。

那个白斑肿得非常大,甚至自己突破网膜程度的肥大。

将她的眼带拿下来,出现了正常的眼球。

是完全正常的眼球。

另一边的白斑却那么肥大,但这边却完全没事。

也就是说,这只眼睛是假的。

恐怕应该是用她的细胞所培养出来的假眼,不过没有办法接合神经,只有掩饰的作用。

为了消除手术的痕迹。

要在头部动刀必须切开头皮,并且在头盖骨开洞才行。不管怎么努力伤痕还是无法消去。在那期间,会影响她的工作和日常生活,所以才会把眼睛挖出来,从眼窝让手术刀进入脑内吧。

抬头看着无名氏。

“答对了!不过只剩三分钟,究竟来不来得及呢?”

维持尖锐的声音,但语气不一样了。

她在我脸颊上的手就那样放着,我将她长长的头发粗略地剪去,从右耳到左耳切开一个圆形的缝。

一边做一边思考着。

想着自己在做什么?

想着自己究竟打算做什么?

是为了保住她的命才在这里的吗?那样的话,把手术刀伸进她脑里,她还剩下什么呢?

那样她还会活着吗?

“为什么”再度在脑中扩张,瞬间就占据了思绪。

即使如此,手还是持续在动。

将已经切开的皮肤用钳子剥开,她头的上半部已经布满红色和白色的斑。

用钻子在头上打洞,以连接那洞穴的方式切开头盖骨。

是歌,又传来那首歌。

好大好高的旧时钟,是她的时钟。

二十五年一直没停过,令人骄傲的时钟。

打开头盖骨,切开包覆着脑的硬膜。

在她决定的日子里,变成那样的时钟啊。

现在,那个时钟,已经不动了。

静静地把硬膜拿上来,看着在那底下的脑。

粗大肥满的脑……

时间也粗大肥满地拉长,一瞬间白日梦展开。

从斜后方凝视着自己现在的状况。

在自己的背后满是广告那边的枯干树枝延伸,而连接着树枝的栏杆上,父亲和母亲就站在那里。

意识到父亲和母亲在树的另一边挥着手,树也突然缩小,变出满满绿色的叶子。越过并不很高的树,在挥着手的父亲和母亲前方的是小时候的自己。

然后,一切崩毁了。

父亲和母亲的脚边像沙子一样消散,沐浴在烟尘中的绿树一瞬间枯干。

父亲和母亲被吞进沙海中。

在窗户里的我看着这一幕,提高声音笑了。像是没办法压抑的感情溢流而出似的,自然地笑着。

好笑到受不了,我一直持续地笑着。

声音延伸,动摇着世界。

因为自己的笑声而从白日梦醒来。

在眼前的是她的脑。

脑前方的视丘下部往内部连接着的扁头体,以及更深处的前顶叶部分,都像肌肉紧缩般硬化,其它部分则呈现软化,气体逐渐进入。

终于知道要做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完全驱逐“为什么”,这次只有一个答案缠绕在脑中。

理所当然地将钳子插进她的脑中,慎重地将硬化的部分与软化的部分切开。

在软化的部分,从脑基底部的小脑和延脑的一部分为止,也扭曲着被闯进的气体占据。将那个部分也全部切开,收进处理箱。

处理箱在一瞬间开始闪着灯,传达出内部有所变化。

放下钳子和手术刀看着她的脸。她维持着又哭又笑的神情。然后,就那样,没有再动了。

激烈的挥着指挥棒的无名氏,手臂动作慢了下来,不久便用手和指挥棒开始做出像河川的流动般的波动。

“做得好。而且,你已经知道昨天的回家功课的答案了吧!”

“什么都别说,对吗?”

“正确解答。我在等着你对她这么做。我好象喜欢啪一声,一切华丽地散落的瞬间,而你是喜欢将华丽散落的东西拿在手中把玩。”

“没错,的确是这样。不过,只有一件事我想要告诉你,就是在她身上没有使用那个气体。”

“没错,那就是爱情所掌控的部分。”

“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指挥棒的流动微妙地变化着,像是抚摸身体细微的波动,抚摸着猫科肉食性动物在跳起来之前的背部律动。

“不想说没关系。不过,你打算怎么做?你喜欢的,啪一声华丽散落的东西已经不见了。接下来,等着你的是无期徒刑喔。”

无名氏微微笑着,让指挥棒大幅度跳跃,像是趴伏着的野兽一般。

那瞬间,地面摇晃着。

这栋大楼对面的三栋大楼,突然玻璃碎片四散,一口气变得如同烟雾崩塌了。

在那附近的机动队和群众,被弥漫的烟和内部扩散出来的气体波及,开始左右移动。扩散的气体影响到旁边的大楼,水泥开始中性化并开始倾斜。

承受不住大楼的歪曲,嵌入的窗户玻璃接连碎裂,闪耀着光辉,像雨点般洒落。

不久,大楼慢慢变成沙。

接下来是更旁边的大楼。

连锁性的,沙之山丘扩大着。

“所谓的犯罪,是像扑克牌一样的东西。这句话不知道是谁说的?好的扑克牌游戏足以魅惑人心。这个世界的诞生是非常戏剧化的喔!经常用意外刺激这个世间的氧气们,受到刺激的话就会戏剧化地燃烧。”

燕尾服的背影渐渐远去。

“舆论已经四起。有所响应的话他们就不会再要求了。”

“我现在在这里从背后把你杀了,如何呢?”

“你做不到的。我们是植物和肉食性动物。植物用自己的身体喂养草食性动物,而草食性动物则是肉食性动物的食物。我使用头脑,培养制作拟态内脏的团体,你吃掉团体所使用的拟态内脏。不论哪一边不见了,另一边也会跟着死亡。”

对着变小的背影喊道:

“那样的话,我和你是一辈子不兼容的同志。只要你续继制造,我就去解体。”

“对,那样才叫做戏剧化的浪漫喔!”

在那之后,为了配合调查四天回不了家。回到官舍,打开自己的房间门之后,看到了一个小包里,上面贴附着邮件的卷标,以及通过爆炸物X光检查的贴纸。送件的日期是和她约定在大楼里面的吧台见面那天。

包裹在类似木板平平的东西上,用好几层包装纸固定。

一张张剥开后,终于看到里面的东西。

那是差三步骤就能完成的水獭杀手拼图,还表框了。

肝脏、心脏和头的部分被抽了出来,特地别在帽子上的警徽有一半被拿掉,有点糟蹋了。

小小的画框中,水獭杀手一边说着“不要动!”一边将玩具拳头朝向我。

我用力将画框抱住,画框嘎嘎响着,慢慢被压碎。我发出干涩的声音,慢慢弯下身。

我在哭。

第一次哭。

从出生以来,第一次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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