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十一日,鸟羽代理馆长以离职的形式为小牧的查问会负责。等到每年的人事调整期才变动,这可以说是稻岭所给的温柔。
四月一日便是新馆长到武藏野第一图书馆上任的日子。
“咦,是馆长吗?不是代理馆长了?”
听到这件事时郁眨了好几下眼,坐在对面一块吃午饭的消息通柴崎点了点头。
原来的馆长在去年夏天因为手术而休职,鸟羽才作为代理上任。
“他原本就是那种在精神状态上会压迫健康的类型,再继续担任时常和良化委员会有冲突的职务,也很难扛得住那么大的压力吧?勉强型的就更不用说了。”
“嗯,也是。”
原馆长在职期间总是一副身体很不好的模样,这连不关注他的郁也印象深刻。
“听说是要回乡下继承干农活的家业。”
“啊,那不也挺好,还是干脆去做些和图书馆完全没有关系的工作吧。”
“的确,农活的哈至少不会和审查扯上什么关系。”
稍稍有点无责任地怀念了下原馆长之后,郁开始问起自己在意的上事。
新馆长是江东贞彦特等图书监。鸟羽离职之后,继任者的事让郁很在意。之前她一直以为图书馆这边的人事变动和特种部队没有什么关系,但小牧那次事件竟然会出乎意料地在人事上栽了跟头,这可以说是郁的切肤之痛。
另外,因为行政指派来的鸟羽出了那么大的丑,这一次江东出任馆长便是图书队的任命。
“听说好象很年轻?似乎和副馆长差不多的样子。”
连郁那边也听到了某种程度的传闻。
“干练是干练,在那个年纪原本就爬到了一监。”
为了平衡基地司令的权限,馆长就任时阶级都会提升到特监。但行政任命暂且不提,若是在图书队内连升两级则会对组织的动作产生影响,因此图书队任命馆长时的通例是升为一监。
“四十多岁的一监?好厉害!”
副馆长秦野年纪在四十后半,阶级是二监,这个年纪升到二监已经是非常快速的了,而能爬到一监的简直可以说是特例。
“啊,不过还好这次不是行政任命。”
被行政指派来的人绊过好几次之后,郁多少也会考虑一些派阀争斗的事情。
稻岭和玄田都是原则派,因此特种部队在风格上更为靠近原则派,郁的想法自然也是以原则派的思考方向为标准。
“是啊,至少新馆长不是行政派吧。”
柴崎微妙的评论钻进耳里,郁不禁在意地问道:
“‘至少’是什么意思?”
看郁不解地歪着头,柴崎一针见血地点穿她的想法。
“你是以为所有图书队员都是原则派吧?”
“……不是吗?”
对派阀之争棘手的郁只是做了“行政的就是行政派、出身图书队的就是原则派”这种大致上的划分。
行政派的想法就是要限制图书馆的独立性,将其置于行政体系之下。而图书队员会支持重视图书馆的原则与独立性的原则派,这在郁想来是理所当然的事。
“当然不是这样啦。守护图书馆的独立性就代表责任要扩大至相应的范围,特别是当图书馆执行自由法时,要负责的范围又会进一步扩大。为了事有万一时一同分担责任,也需要在某种程度上给行政一方让出权限和预算。而且抱着折中想法的人也有。”
“折中?”
“责任和判断都交给行政,图书馆只要在上层划定的范围内做好工作就行,抱有这种想法的人可多得是。而反过来,因为不想分担责任而支持原则派的行政人员也是有的。”
郁发出“咦”地一声皱起鼻子,柴崎摆出副正经的模样。
“但就算其中包含那种人,原则派还是原则派。民主主义社会是只讲人数不问贵贱的,不管是纯粹的也好有企图的也罢,只要能维持一对一就OK了。”
柴崎这种让人一听就能懂的说法让郁禁不住笑出来。
“副司令虽然也是历练出来的图书队员,但他是行政派哦。”
“咦,是那样吗?”
“对,一旦发生什么问题,他一定会和稻岭司令对立的。”
副司令是彦江光正一等图书监,和稻岭相比显得有些孤僻,年龄在五十岁后半,平常并不是经常出头的人。不容易记得住人的郁在脑海中回想着他的模样,并且给了自己再现率75%这样的评价。
“不过就行政派而言情况和原则派不同,他们有若是不向行政势力靠拢就无法统一的倾向,因为和行政势力统一步调是那一边的原则,当初会送鸟羽代馆长进来也是为了维持这个平衡吧。”
副司令不会出头正是因为紧靠行政势力的缘故吧,这样一来在那边处于下风的现在他暂时应该会老师一些,至少这种程度郁还是能够明白的,就不知道司令部内部是否还有其他能掀起风浪的人物了。
“当然也有讨厌踏足派阀斗争而刻意回避的人。”
既不是行政派也不是原则派的新馆长就是这一类。
“不过,至少不是行政派这一点也能让人暂时安心吧。”
柴崎对单纯因此而安心的郁露出严肃的表情。
“这也不能一概而论。鸟羽代馆长那个窝囊废的所作所为已经脱离了派阀斗争的领域,他在小牧教官那次事件中的失态让行政派也很伤脑筋。”
“但是新馆长很干练不是吗?”
干练的一监应该不会重蹈鸟羽那样的覆辙。
“厉害的人如果是友方就很可靠,但若是敌人就恐怖了。比如说我如果是你的敌人就很可怕吧?”
“你还真敢说。”
“总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还有待观察。”
这个话题就这样告一段落,郁说着“对了”而改变了话题。
“明天的午休从几点开始?”
不管是业务部还是防卫部,在图书馆的午休时间都会因为排班问题而并非固定。
“十二点。”
“啊,那一起吃午饭吧,我也是十二点。”
柴崎边说着“如果和预定没有偏差的话”边点点头。但结果是,第二天的中午两人并没能一块吃午饭。
※※※※※※※※
“能请问柴崎小姐的芳龄吗?”
“今年二十三。”
“啊,比我小两岁。看你这么稳重,还以为是和我同年呐。”
到底是怎么回事嘛,这种像相亲一样的情况——柴崎从倾斜着的咖啡杯边缘窥视着坐在对面的青年。
平常柴崎总是饭后才喝咖啡的,但今天不想拖太久就先拿来了。似乎最先问“您想找什么书”的是自己,柴崎的脑中瞬间闪过了“自找麻烦”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
女同事中有人说青年和某位演员有些像,柴崎虽然想不起来是谁,但光看脸的话的确是还不错。完全心无城府的爽朗——不过这是只看脸的结论。
目光透过咖啡杯的边缘对上了,对方微笑了下,柴崎也微点下头,喝了咖啡。
这种类型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够呢——边这么想边一一比较平时经常看到的人,这已经成了柴崎的习惯。堂上也好小牧也好手冢也好,除去年纪这一点,全都是些很有特点的人物。
——午休几时开始?
对青年在办理借书时省略旁敲侧击而送来的这记直球,柴崎都还没回答就被女同事们抢先泄露了出去。
谁说要接受邀请了啊——虽然柴崎在心中稍稍抱怨了句,但想起其中一个特别热心的女子时——呀,会想“也难怪”的我的确是个讨人厌的女人呢。
这样反视自己,就连柴崎自己都会有讨厌的心情。
就在柴崎心里发着“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的牢骚时,对方问了“是你经常来的店吗”这种问题。
刚想回答时,挂在店门上铃铛响了起来,回荡在店中的铃声将柴崎的目光拉了过去,随后她小声地嘀咕了句“……那笨蛋”。
忘了门上挂着铃而用力推开门的郁被自己造成的铃声惊得僵了一下,而跟在她身后的——大概被硬拉来作陪的手冢。手冢比郁先发现柴崎,向她耸耸肩告了下罪。
真是的,竟然会跟来,那我特意挑平常不太来的店还有什么意义啊——当然柴崎的这声埋怨对被卷进来的手冢很不公平。
郁也发现了柴崎,一边对她笑着一边拉手冢坐到了有点距离的位置上。因为在意而跟来偷看,却又坐在听不到谈话的距离,这是保持微妙之度的做法,的确很符合随意妄为却又带着纯情的郁的作风。
这家伙就是这种地方可爱——苦笑着这么想的柴崎心情也放松了。
“也不是常常来。这附近能吃午饭的店不多,我一般都是两三家轮换着吃,也经常去吃基地食堂。”
这是作出了“并不是总在外面吃午饭”的微妙牵制。
“果然是给你添麻烦了啊。”
耳朵敏感地捕捉到对方的轻声叹气,柴崎笑了笑。
“哪里,不过回去之后大概会被开下玩笑。”
柴崎一边说着一边若无其事地偷眼看向郁和手冢坐的位置。连部门不同的他们都知道了的话,说明流言已经传开了。虽然也不会带来什么困扰,但是——
太露骨了会有点烦呢!柴崎继续喝着手中捧了很久的咖啡。
“不知道是在说什么呢~”
郁一边用带些嬉笑的口吻说着一边偷窥着柴崎那桌,手冢用无聊的表情回答了。
“想听的话怎么不坐近一点。”
“但是那样不好啊。”
郁撅起的嘴让手冢露出副“服了你”的样子。
“来偷看不也一样?”
“但是我很想知道对方是怎么样的人嘛。偷听就真的不太好了,要是柴崎也有意思的话又更加……”
女人的伦理标准还真让人无法明白——手冢小声地这样嘀咕着,然后继续表明态度。
“我讨厌掺合这种八卦。”
“但是柴崎啊!又不是你不认识的人,都不会担心对方会不会是奇怪的男人吗?”
“如果担心会不会在半夜被变态绑走也就算了,这里可是白天的餐厅。而且她也不是会对初次碰面的生人露出空隙的人,干嘛还要特地……”
手冢似乎对被拉来奉陪八卦感到相当困扰。
郁是依照约定去找柴崎吃午饭时,从业务部的同期那里听到了事情经过。一听说是被男性读者请去吃午饭,很想见识一下对方的郁立刻追了出来,而之所以会拉上手冢是因为自己一个人来总有些胆怯。
“脸还算帅啦,虽然和我喜欢的类型不一样。”
手冢附和了声“的确”之后,郁一脸惊讶地望过来,于是他又含糊其辞地加了句“不,总觉得可以理解”。
“那人好象最近常来哦,很抢眼,所以女同事都知道,现在都在传原来他是看上柴崎了啊。”
“女人还真是喜欢这种话题。”
“咦,男人也没多大不同吧?”
“我没兴趣。”
“我没问你这种特例。”
被郁这样顶回来之后,手冢似乎努力想了一下平常人的模式。
“……算了,柴崎还是很人气的,长得漂亮嘛。”
“外表是第一关。”
“所以今天这件事一定有很多家伙在意,同部门里也有看上她的人,现在大概在吃醋吧。”
手冢做出了“这样啊”的回答,不过柴崎身边会发生这种事也并不意外。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看,完完全全是营业用的啊,那副表情。”
手冢顺着郁的示意向柴崎那边窥视了下,点头同意。
“的确是,虽然从读者的角度大概看不出来。”
“她似乎没什么感觉的样子,只是周围在起哄就稍稍应付一下而已。”
“她是这种类型的人?”
“柴崎是那种不会破坏气氛的人哦,如果周围都起哄说‘你就去吧’那她也就不会拒绝了,很意外吧。”
手冢是露出了“的确和意外”的表情。柴崎给手冢以及堂上班的印象一开始就很干练,因此很难想象她会有那么随大流的时候。
“虽然在我们面前是那样,但其实她很敏感,甚至会有点操心过度的感觉,特别是身处女人中间的时候。”
“嗯,也不是不能理解……”
微妙地觉得有些明白,手冢又向柴崎的位子窥视了下。
“不知对方是怎样的人。”
“什么呀,果然还是会介意嘛。”
“既然都来了多少也会在意吧,而且她也像我们班的预备成员一样。”
“刚才不是还说什么柴崎不需要人担心的吗?”
“不需要人担心和不会担心是两回事吧。”
——就老师说担心又怎么样嘛,男人那些奇妙的理论还真多。
“如果是一眼就看得出不对劲的家伙,周围的人也不会那么不负责地叫她出来。如果柴崎肯跟我说的话,稍后我再告诉你好了。”
听郁这么说,手冢又微妙地回了句“说不说都没关系”这种并没有执着的话。
柴崎是从青年的图书卡上知道他名字的——朝比奈光流。
“你记得我吗?”
关于这个没有说谎的必要,柴崎点了点头。
“索引那个时候的吧。”
“啊、是的。谢谢你教我使用方法,那真的很管用。”
朝比奈有些腼腆地笑了起来。
大概在两个月之前,两人结识是从朝比奈向柴崎询问百科辞典放置的位置开始的。柴崎将他领到那排书架前,看见他要从本卷开始动手时,忍不住出了声。
“先用索引会比较方便哦。”
朝比奈露出惊讶的表情,对于一般读者来说这并不是罕见的反应,以为查百科辞典时是直接查词条的人出乎意料地多。
“索引是什么?”
这个问题也并不会显得问的人无知。不知道百科辞典有索引的读者并不少见,就算知道也大都以为只是像目录那样的东西,对于一般读者而言,在查百科辞典时先用索引卷的人可以称得上是专家了。特别最近都是用网络查询的情况居多,知道索引使用方法的年轻人更是罕见。
“是这里,最后一卷。不管什么百科辞典最后一定会编有索引卷。”
“咦,不过直接查应该就可以了吧。”
朝比奈的言外之意就是“好麻烦”,柴崎于是问道:
“是要查什么呢?”
与其口头解释,不如实际操作一次更容易明白。
“查‘焚书’。”
哎呀,是会让图书馆骚动的词呢——柴崎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将百科辞典中的相关卷抽了出来。
“请您直接查‘焚书’,我来查索引卷。”
朝比奈带着微妙的不得要领的表情查了本卷,柴崎则在索引中查找。
“查完了。”
柴崎让查到焚书一项的朝比奈看了索引卷里的同项。
“请看,关联项目,这是只查本卷时看不到的吧。”
索引中列出的“焚书”的关联项目有“禁书”、“纳粹党”、“焚书坑儒”、“始皇帝”等。
“从索引中查找就可以得到与‘焚书’相关的情报,若是直接查找就只能了解到单一词条而已,从索引开始可通过关联项目进行多方向的调查,从中得到更多的线索。”
朝比奈发出“哦”的声音,老实地表现出敬佩的样子。
“原来百科辞典是这样的啊,我都不知道。”
柴崎因他这句有些羞愧的话而笑了。
“现在不知道这点的读者很多,我们也是术业有专攻嘛,您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请尽管问,不用客气。”
之后也常来图书馆的朝比奈也曾拜托柴崎查询书籍,但并不是很频繁,也没有很露骨,因此对于柴崎来说只是“认识的读者”而已。
像这样被邀请完全是衣料之外。
“你常常来图书馆呢,是在调查和工作有关的资料吗?”
自己什么都不说似乎不太好,柴崎因而抱着半尽义务的心态开了口。因为两人间没有任何话题,也只能先从这里问起了。而且对方至少知道了自己的名字和职业,但自己却只知道名字而已,这实在不公平了——会这么想大概是柴崎身为情报通的本能吧。
“啊,那个啊……”
朝比奈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我现在在当一位研究行政问题的人的助手……最近在调查有关图书馆的问题。”
柴崎点着头表示理解地说“所以才查‘焚书’啊”。
几年前,都下某图书馆内部发生了将数百册带有媒提良化委员会审查倾向的书籍秘密销毁的事件。
这起由馆内权势者依个人意见实行的大量销毁事件,虽然在后来给出了“只是销毁不要的书籍,并无他意”的解释,但却有着其中包含了大量近期刊物、偏向某些特定作家的作品等不自然之处。随着来自内部的掀发,被销毁的书籍的作家提起了诉讼。而据被指示销毁书籍的图书馆员所称,馆内存在着隐藏势力,自己只是无法违抗上层的命令。
一届图书馆员为保住自己而任意销毁大量书籍,这起滥用职权的文化犯罪遭到了严厉的谴责,此次现代焚书事件也造成了骚动。
图书馆作为被告,而图书队则支持原告,在这么一起可称为特例案件的裁决中,虽然民众对图书馆员执行命令的行为和市里的应对都掀起了很高的批判声浪,但在一审、二审阶段。原告方的申诉都遭到了驳回,目前正处于终审阶段。会出现这种意料不到的苦战,是因为媒体良化委员会运用其影响力施以暗示的结果。
大量销毁成为审查对象的书籍一事,后来被发现是因“体察不想与法省部强硬对立的行政机关的意向”而得到的结果,因此此次事件也成了图书队内近年来行政派最大的丑闻。
“对不起……”
朝比奈大概是怕坏了气氛而道歉,但却找错了对象。
“你不需要道歉啊,图书馆引起了这种问题也是事实。民众会关注也是理所当然的,甚至该说我们会为民众的关注而高兴。”
为什么我要说这种发言人才会说的话啊——虽然这样想,不过柴崎倒是对话题往这个方向发展而感到高兴,和这种明显以自己为目标又无法阻拦的男子发展成现在这样单独谈话的形式,就算是柴崎也会觉得身子发僵。
“图书馆焚书事件的话,图书馆机关志里有详细记载。”
“啊,向图书队员询问这种事会不会惹得你们不愉快?其实我一直害怕调查这种事会被图书馆方面讨厌,所以都不敢向柴崎小姐你说出我调查的内容和工作。”
该说他是坦诚呢,还是天性便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呢,朝比奈的这个问题实在太过直白了。若是后者的话,这种糊涂的地方还真和郁有一点相似,这么想着的柴崎不禁地向郁的座位望去,目光对上后郁又笑着冲她做了个装可爱的姿势——别做这种动作,一点都不适合你啊。
“是啊,若以个人感情论或许是会有觉得不愉快的队员,被问到的话就像被踩到痛处一样吧。”
觉得对方应该不是想听场面上的漂亮话,柴崎便这样回答了,然后看对方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真老实。
“柴崎小姐……”
对方如此在意柴崎的情绪,根本就等于在坦白自己的心情了,虽然会邀馆员吃午饭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坦白了,但柴崎在此时才明确地下了结论。
“就算是痛处也应该被扯出来吧?就算不去正视也不会想重蹈覆辙吧。”
其实对原则派而言,触犯到了图书馆原则之根本的此次事件,既是不希望其被淡化的典型事例,也是批判行政派的材料之一。
“而且也有非喻指图书馆,而是真正发生的焚书事件。虽然那已经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事了。”
柴崎说的是图书馆在当时殖民地上的所作所为,将社会主义书籍和当地的历史典籍等大量书籍焚毁和收押。
直接执行人是宪兵和警察,但图书馆积极地参与了调查和筛选。凡是贵重的书籍全都都掠回国,甚至还美其名曰“收集”并将成果拿出来夸耀,由此可见当时的图书馆界根本没有犯下暴行的自觉。
当时的图书馆权势者在战后不仅没有主动表示反省,还将自己摆在了受到当局强制的受害者位置上。
“真是……”
听了柴崎话后,朝比奈不知该如何搭话,最后只得小声地接了句“令人难过的事”。
“成立时的图书馆只是一个不可靠的脆弱组织,又带有非营利的性质,光是要站稳脚跟都要拼尽全力了吧,因为当时的国家方针是富国强兵。”
图书馆增加的契机之一是作为日俄战争的胜利事业,各地如今都还留有以战胜纪念为起源的图书馆。
因为从战争中获利,所以图书馆也有过一端战时积极协助国家进行国内审查的历史。
“如此地不择手段,作为后世之人,回顾那段历史时真的是非常难过,我们也觉得脸上无光。”
柴崎诙谐地笑了笑,朝比奈也就不再顾虑地笑开来了。从一个人的谨慎之处可以看出他的人品,因此柴崎初步判断他是一个不会令人讨厌的好青年,表里如一。
“那么,关于那段历史图书馆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大概是和工作有关吧,还真会抓提问的时机。不过朝比奈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不想回答的话也没有关系”,但他的这种地方倒是没有给柴崎带来负面印象。
“啊,我更正一下,并不是问图书队的意见,只是柴崎小姐个人的意见。”
这个装腔作势的前提让柴崎苦笑了一下。
——这种狡猾的防御线算什么啊。但即使不是官方的采访也不想漏出空隙,这样的性格连柴崎自己都觉得太自以为是,一点都不可爱。
“我觉得图书馆应该常常自省自己并不是沿着正确的道路走过历史的,正因为积累了各种各样的错误,才有了今日的图书队制度。只有在自觉自己是犯过错误的组织这一基础之上,运用图书队制度才有其意义。觉得自己没有错误便是一个组织快速腐败的开始,而且在这次当中维护正义和保存自身的区别也相当微妙。”
“你是指媒体良化委员会?”
柴崎笑着偏了下头回答“你说呢”。就算不是官方对答,以柴崎的标准而言,不落下话柄是她的底线。
吃完午饭之后,柴崎为了看表而微微抬了抬手腕,朝比奈立刻说着“时间差不多了吧”就拿走了帐单。柴崎这个举动并不是有意的暗示,因此她自己反倒吃了一惊——这家伙眼很尖嘛。
“那么,我的份。”
柴崎从钱包中掏出付自己一份的散钱,这是她一向的坚持。
“我是在这种时候不会欠男性人情的主义者。”
明确地说出来之后,朝比奈有些居丧地收下了钱。柴崎的这种举动当然是为之后也能拒绝而做的准备,但是——
“我还能向你请教有关图书馆的事吗?”
出了店之后朝比奈先发制人了。
“我没有其他在图书馆里工作的友人,所以还要多多麻烦你了。”
他已经在若无其事中巧妙地将柴崎摆在了友人的位置上。工作和私人间的缝隙受到了冲击,柴崎的回答有一瞬的犹豫,而朝比奈又加上一句“当然是在你有时间的时候”这种巧妙的牵制。
连拒绝的空隙都给对方先封死了,柴崎也只能苦笑。这种时候如果说“这样我很困扰”而拒绝的话,就真的是太自我意识过剩了,而这是柴崎自己的美学意识所无法允许的。
“如果我能对你有帮助的话。”
只剩下这么回答一途,应该说这个时候柴崎已经输了。
“那么,这个能请你收下吗?”
朝比奈一边说一边掏出了名片,是用电脑制作的简单名片,只有着名字、手机号码和邮箱,很明显是用于私人场合的。
“只是收下的话。”
柴崎的言外之意是没有交换联系方式的意思,朝比奈笑了笑。
“只要收下就好,目前。”
既然对方这么说,那柴崎也没有理由再拒绝,只得收下,并且感叹了一下对方这一熟练的手法。
说完“再见”之后,朝比奈向车站走去,目送他的柴崎微微皱起眉头。
最初只把他当成有教养的好青年似乎有点侮辱对方了,“说不定是个有趣的家伙呢”,柴崎为脑海中的朝比奈换上了不服输的印象。
※※※※※※※
这一天柴崎回到宿舍时,郁已经不出她所料地等着了。
“呐呐呐,朝比奈先生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啊,我们又没有谈到能够明白人品的程度,吃过饭之后马上就分开了,你不也看到了吗?”
“真是的,我是问你怎么想嘛!”
“好痛!”
被拍了肩的柴崎立刻悲鸣出声,郁慌忙边说着“对不起”边帮她按摩肩膀。
“真是,你认真打过来的话,弱小的我可是会坏掉的哦。”
“对不起,一时忘了收力。”
柴崎又对着一边说一边控制力度做按摩的郁吐槽了一句“我是说不要拍我啊”,郁不好意思地笑着搔搔头,然后又开始逼问。
“呐,到底是怎么样嘛。”
“比原来想的要有趣吧,就目前而言。”
“咦,这么说他脑袋不错?”
柴崎对老实说出感想的郁眨眨眼,郁于是加上了补充说明。
“因为柴崎你只有对承认对方头脑的男人才用上这种说法啊。”
随后擅自做出“这样啊,真意外”这种结论的郁又突然扯起唇角,一边说着“长得不错这点我倒可以承认”一边露出一个带些嘲讽的笑。
“……我还以为你会像这样不屑一顾呢。”
“……等下,刚才你那是在学我?”
“很像吧。”
“你还真是失礼啊!”
柴崎一边说一边伸手掐住郁的唇角往上拉。
“你的修行还差得远呢!说的时候音质不够冷,眼神也不够轻蔑!Coolbeauty,areyouOK?!”
“哇,不能往那里扯了!而且有你这样自己说自己是冷美人的吗!”
按摩着被放开的唇角,郁还不死心地继续问:
“还会见面吗?”
“如果时间适合的话,他在调查图书馆的问题,所以想找我问些话。”
柴崎原本是打算下不为例的,但会被对方抢去先机也只能说是她的自尊心碍了事。郁则毫不客气地说出“真意外”的感想。
“我还以为不会再见呢,你不是因为大家起哄才勉强配合一下的吗?”
“我不否认自己是顺势而为,不过再见面也不代表会交往吧,而且人家也没说要跟我交往啊。”
这家伙在这方面怎么这么敏感,明明自己的事就又晚熟又迟钝——柴崎在心中做了这样的评论时,郁露出担心的表情望着她。
“讨厌的话你会拒绝吧?”
“我可不是那种自己没有意思也会和人交往的失礼家伙。”
正因为知道郁是那种一担心就会大吼的性格,这一次柴崎加了个“但是”特别叮嘱了她一点。
“刚才我说朝比奈先生的那些话,不要对其他女同事说。”
然后为了抢先制住表情越来越担心的郁,柴崎又继续说:
“反正她们也只是拿我开玩笑了,被人当成玩具果然还是会不爽啊。”
用这种不算是说谎的理由蒙混之后,郁干脆地说出“我知道”并且释然了,她这种很容易被支开的地方在柴崎看来也是一个可爱之处。
“不过,能告诉手冢吗?他也在担心,虽然摆着个臭架子。”
“啊,堂上班的话没问题。”
不止手冢,堂上班的人对别人的事都不会胡乱插手。
“你要把我是堂上教官的FAN这句话原原本本的转告他哦。”
“真转告他的话,我想他应该会更不高兴吧。”
“就是会有这种效果才要说的嘛。不过啊……”
柴崎心痒地升起了想恶作剧的心情。
“我真的去追堂上教官也不要紧吗?”
郁很明显的僵了一下,然后用大概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窘迫语气回了话。
“这是柴崎的自由啊,和我又没关系,没理由要跟我确认吧。”
哇,好酸啊——柴崎继续作弄郁的心情消下去了。
“说笑的啦,别介意。”
柴崎一边说着一边从矮桌旁站起了身。
“我先睡了,白天奉陪了那么长时间,好累。”
郁僵硬的表情一如所料地转成了安心,她这种率直好懂的地方也耀眼得令柴崎投降。
“晚安,我会小点动静。”
将郁的声音抛在身后,柴崎爬上床拉上了窗帘。
说了“我已经和朋友有约”的柴崎原本是想拒绝的,但同期的女同事广濑立刻回了句“反正也知识和笠原有约吧”。
“我会转告她的啦,你就去吧,难得人家约你。”
柴崎无法就此对这种简直是假仁假义般的提议点头,就是因为她已经看透了本人还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真意。
同事被男人邀请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很有趣”的发展,其他的女性同期或是前辈也都兴奋地帮着广濑说话。
最后柴崎几乎是被一群说着“是啊是啊,人家都开口了,不去不好”的人推了出去。
回来之后业务部里已经是谣言满天飞了,所有人都等着凑热闹了。本问了“谈了些什么”后,柴崎回答“从图书馆焚书事件开始谈了到近代的图书馆问题”,一听这个话题全员都露出扫兴的神色,不过对柴崎来说这是用于自卫的不错的一招。
扫了她们兴的话,说不定今后就不会再被擅自推出去了。
“怎么也不说点浪漫的话嘛。”
广濑撅着嘴这么说。她是擅长这种带着鼻音的撒娇语调来装可爱的典型女子,和郁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对方本来就是来调查焚书事件的啊,只是想找一些图书队员问问而已,最初也是因为拜托我查询才记住我的。”
广濑说着“这算什么呀”而装成一副和自己没多大关系的遗憾样子,但到底还是没能在柴崎面前藏住她还没对此死心的意图,而总是察觉到这种气氛的事实的柴崎来说也是一个重担。
说到根源的话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只不过是广濑喜欢部门里的一位男前辈,但那名男子则对柴崎有意这种程度而已。以情报通自居的柴崎当然对自己身边的人都很敏感。
那名男子和他的朋友已经刺探他好几次,原本柴崎是准备下次直接跟他表明自己现在还不想和任何人交往的。关于堂上的事也只是因为有趣,才保持这种对于真正恋爱了的女子来说无法满足的不远不近的距离。
事情就从柴崎在有意无意间开始留意那名男子开始的。首先是错过了一次同事间的酒会,因为应该转告柴崎的广濑没有将话传到,而且那次酒会是那名男子肯定会去的一次,询问了之后得带的回答是“哎呀,我完全忘记了”。这样的事情连续发生了三次之后,无论如何都无法让柴崎觉得她不是别有居心。
实际上,问过别的同事自己是不是真的被排除在部内的酒会和活动之外后,周围的人只是用“啊,是广濑疏忽了,没办法吧”这种话将原因归纳于广濑天性如此,这反而让柴崎觉得焦躁。在柴崎看来,这些事完全是广濑有意为之。
天性如何如何并不全是糟糕的事,也有完全不会犹豫就行动的那种天性,像郁就是如此。但比较起来,广濑的这种控制已经接近公私不分的程度了。
若只是不通知柴崎酒会安排的程度也就算了,最近柴崎一有些什么表示,虽然对方在表面上不会抵抗到底,但柴崎还是轻易便能看透,这一点反倒是让她觉得麻烦。而且还会散步一些“柴崎有喜欢的对象”“柴崎在和谁谁谁交往”这样的谣言,上次柴崎是用“我对堂上教官可是死心踏地哦”这样的戏言带过去了,但自己是想着“你总该知道这是玩笑吧”,对方却完全没有接收到这种信号。
虽然在八面玲珑这一点上具有压倒性优势的柴崎还不至于为了这种对手而困扰,可一次又一次地被整也让她非常郁闷,而且对方以为自己没发现而蔑视自己这一点也让她很不开心。
所以才讨厌女人啊——其实柴崎也不想说这种话的。
而出现在柴崎警戒之外的朝比奈当然是广濑用来收拾情敌的最好道具,但柴崎可不想为了让广濑提高恋爱成功率这种理由就被人粘上。虽然这对于因此而一开始就被判出局的朝比奈来说并不公平,可若真称了广濑的意会很不甘心的这种自尊的确让朝比奈无法达到让柴崎列入考虑的程度。
——就算没有我,你也不见得能和你喜欢的人顺利发展吧?只要出现喜欢我的男人,我就必须去和一些没有关系的人交往吗?
会为这种话生气的主要是青春期的孩子,果然广濑就和那些女孩没两样。
对方的手段实在太过幼稚和露骨,但一句嘲讽也没有就容忍下来的柴崎也不能说成熟。在如今这样无法躲开又不想顺了对方之意的情况下,柴崎只能有苦自己吃了。
像广濑这种类型的女人一旦被人反击绝对会又哭又闹,但是哭闹着说别人“好过分”的本人却不会觉得自己过分,就算自己才是先攻击的那一方,也肯定会用“因为柴崎她说了过分的话嘛”这种理由来歪曲争斗理由。
然后对方周围的朋友也会跟着一同非难柴崎,给她贴上“性格恶劣”、“得寸进尺”的标签。直到在高中重建人际关系之时,柴崎一直都因此而被班上孤立。
所以才报考了学区内几乎没有人会报的远方的高中,虽然仅有的几个朋友会劝柴崎“来念同一所高中吧”,但当柴崎被孤立时她们却不曾伸出过援手。
到了高中之后没再碰到过类似的麻烦,因为柴崎一入学就专注于稳固自己的地盘,并掌握了可以称之为友方的人脉。
柴崎竖立了待人亲切、本身却很毒舌的形象,并留意收集有关四周人际关系的情报。不仅本身释放出不管对女生还是男生而言都很安定的波长,而且也很擅长获得那个年纪的高中生最在意的恋爱情报,同时积极充当恋爱参谋,这些都让她的价值不断上升。与其说是情报通,不如说那个时候的柴崎更接近于万事通,最终她确立的名声还不仅停留在班级和年级的阶段,甚至跨越了学生和老师的栅栏。
到了大学之后,柴崎对与人交往时的平衡感控制得更加洗练,和高中时一样在几乎没有树敌的情况下结束了课业。在随后进到的图书队里,柴崎也继续这种圆滑的待人接物模式。
有时也会有人用羡慕的语气说“柴崎好会待人处事呢,告诉我诀窍吧”,但柴崎若是老实回答就一定会惹对方生气。
待人处事的诀窍就是不相信周围任何人——柴崎是真的这么认为。不管和谁谈话,柴崎基本都是以捕捉对方的弦外之音为前提的,从涉及到的范围来鉴定这一范围对对方的影响力并斟酌得到明显的情报。此外,对用于套话的各种材料的准备,在平常也不能懈怠,一般而言在这些材料都变成了安全话题时,重要情报的泄露也会随之停止。
或许也会有无意中这么做的人,但柴崎完全是有意这么操作,这也就成为了她无法信任他人的理由。
明白自己一直被对方在心中算计还不会讨厌对方,这种人不可能有。人面广、待人亲切的她是柴崎创造出来的自己,对别人的话探源究底的性格也伪装成只会对因起哄而让自己困扰的人笑一笑这种程度。这些算计若是让他人知道了一定会成为柴崎的致命伤——就算对方是郁大概也一样。
当时为什么会那么说——不要对其他女同事说——为什么会说出这种以完全信任对方为前提的毫无意义的话。
同寝室快一年的郁,在各种意义上来说和柴崎都是两个极端。像她这种只能被看作是毫无方针概念的单纯人物,对柴崎来说不需要刻意探究就能看透。像这样完全不需要去想对方话语背后的心思的人,柴崎还是第一次碰到,她也觉得能和这么轻松的人同室很幸运。
“轻松的室友”这一点是郁对柴崎而言的最大价值,原本柴崎并被有打算再进一步,但突然省悟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和郁有了奇妙的羁绊。
——少来了,哪有现在才想做真的朋友的!
——明明利用了周围之人的贪欲才能在工作上长袖善舞,哪有事到如今还想交心的!
“因为你会有奇怪的伤感,我才想戏弄你一下”,柴崎想起来了郁的父母来访时自己的话。
正是因为郁露出了带有孩子般纯洁的表情,柴崎才想惹哭她,稍微欺负一下郁就不出所料地哭了出来——
但是看到那张固执的脸哭泣时,心中却好痛。
——一点都不像你啊柴崎麻子!
苦笑着翻个身的柴崎将自己卷在了棉被中。
比起白天装可爱的郁,这种伤感更不适合自己。
※※※※※※※※※※
江东新馆长就任之后的第三周,发生了一件令全国的图书馆都感到头疼的棘手事。
“骗人的吧……”
郁话没喊完声音就消了,因为考虑到对方并不是会无意义地说谎的人,只是希望能表示一下自己的心情是会猛然大叫“骗人”的状态。
“很遗憾,是真的。”
给出这种认真回答的是堂上。这是在开完全队早会后再开班内早会时的事情。
“可是,又没开始发售,你为什么会知道啊。”
“从专门和图书馆交易的代理商那打听来的,那边已经拿到现货了。”
小牧一边说明一边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下队长室的方向,平常总是开着的门现在正紧闭着。
“应该很不高兴吧?”
早会时玄田的确很不高兴,向疏于传达的队员问话时也用上了完全不像他作风的危险语调。
“明天得对新进书籍加强警卫才行,良化特务机关有可能会在运送途中展开审查。”
图书馆即将入货的书籍,是从专门给图书馆提供书籍的代理商·图书馆流通工会发出的,图书基地将接收都下所有图书馆的总份额。之后再由图书基地发往各图书馆,当然过程中会有警备人员同行。
从发行源来看良化特务机关会展开审查也不奇怪。虽然对方无法完全封锁道路,也禁止使用枪炮,但会因此而无须顾忌地发展成肉搏战,造成大量伤员。
另外,各图书馆从当地的书店购买的情况也不少,但以图书馆的规模无法在运送途中部署警卫,所以一旦被盯上就会损失惨重。
“防卫部虽然也会斟酌对策,但特种部队也不能不提出意见。”
小牧这句话是对堂上说的,言外之意是让玄田快些提交意见书后开始工作。
为什么是我去——堂上露出副不甘愿的表情后,小牧笑了笑。
“是副队长拜托的,他说给猫挂铃铛这种活当然要由堂上去做。”
“那哪像猫那么可爱啊,根本就是老虎吧!”
“熊杀手也和老虎差不多啊。”
“罗嗦!”
玄田如此不高兴的理由,当然和不得不加强警卫的明天要上货的新书有关。
明天发售的是《周刊新世态》,里面刊登了去年被逮捕的让世间哗然的高中生连续过路杀人事件的后续报道。
因少年嫌疑犯未满十六岁,该案适用于家庭法院的青少年审判,经过精神鉴定后被收容于少年医疗院中接受治疗。这一结果掀起了世间“处分过松”的激烈舆论,甚至引起了要求修改少年法的趋势。在经过了半年的现在,报道和世间的舆论都已经渐渐平息。
明日发售的《周刊新世态》将在目前的平缓中投下一颗炸弹。它的卷首报道便是对少年的处分和现行少年法提出疑问,并且全文刊载了不该流出社会的少年的供述记录。
对于和《周刊新世态》的折口是盟友的玄田而言,这的确是令他不愉快的事态。
现在的情形是,少年的辩护团已经向世态社提出抗议,但并没有正式申请停止出售《新世态》,因此刊物的位置完全取决于图书馆一方。另外,良化委员会也很可能突然跳出来没收刊物。
“折口小姐不是在嘛,怎么还……”
脱口而出了这种无济于事的话,郁赶紧捂住嘴,而大家的表情都因她这一句而苦涩起来。
少年的供述记录被泄露出来当然是违法的,而将其公开也违反了少年法,折口隶属的杂志会插手这种报道当然不能说是无心。郁于是又开了口。
“怎么好象……被背叛了似的。”
堂上立刻紧皱着眉头斥责。
“别在玄田队长面前说着话。”
最痛苦的是玄田,这郁也知道。虽然他和折口一见面就会互相取笑,但两人交情之铁在队内也众所周知。
“对方也有身为记者的主张,不可能时时都和我们同调,只要在必要的时候能联起手来就足够了。”
小牧再一次点出了不难理解的正理。
“咦,这种说法也太冷淡了吧。”
“为什么?既然处在不同的位置上,会有无法相容的时候也是正常的啊。”
啊,算了,这家伙是不会因感情而动摇的人,除了事关毬江之外——知道纠缠于这点争下去也没用的郁嘟着脸不再说话了。或许刚才他露出的苦涩表情里也包含了感情在内吧,但小牧在说那番话时已经做出了结论,因此郁还是会有不满足的感觉。
一定是被强制的吧——会这么想,也是因对郁来说,折口是周围人中值得尊敬的成熟人士之一。因此在发生了这种事情的时候,她才会对该如何判断折口和《新世态》产生了迷惑。
确认过警戒班次之后就散会了,当郁正要和搭档手冢一同走出房间时,堂上却叫住了她。
“什么事?”
郁歪着头探回身子,堂上像是犹豫着该怎么说似地开了口。
“你的想法我大致都明白,但是——不要短路到把组织和个人直接联系起来就做出结论。”
郁像是被看穿了自己因折口的事而沮丧似的缩了缩肩膀,而且也被堂上做出的不需要对手冢作这种叮嘱的判断刺了一下。
微微垂下头的郁说了声“对不起”,而堂上回了句“不需要道歉”后轻轻笑了一下。
“……但是,该怎么想才好呢。”
在巡逻的时郁还是对这件事念念不忘。
“你指什么?”
被手冢问了之后,郁脱口说出折口的名字,随即又慌忙改成“《新世态》的事啦”。
“无论怎么想都无法认为他们是正确的呢。”
“是不正确吧,做法上。”
“做法上是指?”
“说到那篇报道要向民众表述什么的这个目的又另当别论。”
手冢明明带有孩子般的心理洁癖,但在这种时候的发言会像大人一样使用正理,这一点让郁觉得很有趣。——比起堂上教官,最近反而更像小牧教官了嘛。
郁也很自然地顶了回去。
“只要有想要表述的内容,用错误的方法也可以吗?”
“当然是不好,方法错误就应该针对此提出批判。但用这个方法表述出来的内容也理当赋予评价,然后综合不当手法的负面影响,才是这一报道的总体价值,当然这个判断该由观看报道的读者来做。”
手冢一边说一边带着责备的表情转向郁。
“你啊,看什么事都不是‘是’就是‘非’,这可是个坏习惯。特别是用这种习惯另来看待组织的话,会看不清大局。”
郁禁不住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她的痛处被不偏不移地刺到了,以前手冢也说过“言行一致还要光明磊落,这种组织不可能存在”这种忠告。随后手冢移开了目光。
“当然图书队也一样。”
在事先准备好的漂亮舞台上战斗,这只有民间传说中的正义使者才做得到——郁回想起来的柴崎说过话是如此真实——若是没有被骂的觉悟,就别干什么正义使者了。
“我知道的啦。”
但郁对自己的这个回答却不得不在心里补充上“理论上”这一范围。
——被骂我会忍,但希望能够光明磊落总没有错吧。
“对了。”
在这个问题上无法定下心的郁决定改变话题。
“柴崎她哦……”
虽然手冢一直没有问起过,但郁一时找不到什么话题,就把柴崎抬了出来。
“那之后又被邀过两次左右吧,一起吃午饭。那个人好象在调查什么图书馆问题之类的,每次都是谈这些话。”
手冢只是不怎么在意地“嗯”了一声,既没有阻止郁说下去,也没有追问。
“姓是朝比奈,名字虽然写作‘光流’,但念法和你的一样。”
“是吗。”
手冢终于像是有点兴趣了,隔了一会之后开口问道:
“柴崎对那家伙怎么看?”
“什么呀,你果然也会在意嘛。”
郁用手肘捅了捅手冢,得到一声冰冷冷“罗嗦”的回复,于是郁擅自断定他应该是故意装作没兴趣的样子被拆穿才恼羞成怒。
“虽然周围人在起哄才拒绝不掉也是理由之一,不过对方也没提出要交往,所以柴崎说只是吃饭也没什么所谓。见过几次面还能和柴崎维持谈话的关系,看来是个头脑不差的人嘛。”
以为手冢想听才说得这么详细,结果手冢的回答还是不怎么在意,郁接着下了“是要维持不八卦的男人声誉吗”这种结论。
装什么酷嘛——郁掘起嘴斜眼瞪着手冢。
※※※※※※※※
才开始上班不久,折口的电话就叫了起来,是玄田打来的。平常她都会离开座位接听,不过今天就直接在位子上接了。
“我是折口。”
接通之后玄田连名字也没报就直接用不怎么好的口气问了句“怎么回事”,这种性急的地方也还和年轻时一样。
“就是那么回事啊。”
虽然折口没想敷衍,但结果回答的话听起来就是像在蒙混。不过玄田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生气,只是又问了一次:
“是你写的吗?”
“不管记者是谁,那篇都是出自我们社的报道,是我们在向世间提出疑问的报道。”
这委婉的回答让玄田沉默了一会,从这份无言中似乎也漏出了不快。
“泄漏口供是违法的,你们甘犯法律到底是要向世间宣称什么。”
“问在守法的情况下就无法问出的问题。”
玄田和折口所站的立场不同,当然也就会有无法相容的时候。但是,当无法相容的情况摆在眼前时,就会变成互相伤害,当无法相容变成无可奈何的现实时,两人也不得不相互斥责。
两人一度是亲密的伙伴,却最终没能结婚而是稳定在目前的关系上,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你不觉得世人因过激的报道而对世间保持着不信任感也是形成当前社会问题的原因之一吗?”
玄田过去也曾好几次这样斥责。只责备折口一人也无济于事,便就算知道这一点,玄田还是停不下来,也正因为承受责备的折口知道玄田内心的那种纠葛,受到的伤害就更大。
“在这个能让良化法通过的社会里,只因为报道了原因就被如此质问,这还真让我意外啊。”
折口的反驳也和以前一样,然后她接着说了下去。
“口供不是我们偷出来的。”
虽然想要找借口,但听到玄田像受了伤一样的焦躁声音后,逃避的话还是脱口而出了。
“是匿名发来的,大概是和裁决有关的人吧。我们相信这上面包含着向世间提出疑问的意志。我们无法对拜托我们公诸于世的心情置之不理,我们也有我们的尊严。”
“——就算如此。”
玄田的话都在折口的意料之中。
——是啊,到目前为止我们都已经像这样吵过多少次了。
“有必要将口供全文刊载吗?这样难免遭来‘恶劣的披露’这种批判。被问及报道的良知时,你们能挺起胸膛吗?”
“我们甘愿接受批判。”
不公开口供的内容报道就会失去说服力——折口之所以无法说出这种借口,是因为全文刊载的确是包含了商业计算在内。
这是为了抓住读者好奇心所下的判断,若是在此义正词严地反驳“让读者看他们想看的东西有什么不对”才真的是抛开了自尊。就算世态社能向世间这样大声反驳,折口却无法对玄田说出这种话。
就算无法成为心中描绘的理想的自己也好。
“如果图书馆的判断与我们不符,就请废弃吧。”
“笨蛋!”
玄田第一次发出了生气的声音。
“收集一切资料是图书馆的义务。不管是什么书我们当然都会全力守护!”
折口几乎可以看到玄田说这话时的表情。原本是想简短谈完才没有离开座位,但还是应该离开才对的。
折口现在很想哭。
旁边的部下带着担心地表情望过来,折口快速地转过椅子背对着对方。
“我预定接着作‘情报资料馆’攻防战的后续报道,可以再去取材吗?”
“当然了,笨蛋!”
砸过这句冷淡的话之后,电话被那边切断了。
※※※※※※※
听到敲门声的玄田作了同意进入的回应。进来的是堂上,看到玄田时笑了一下。
“弄好了?”
玄田从鼻子里轻轻地哼出一声后,堂上提出了双方心知肚明的来意。
“来请示明天新到书籍的警戒安排。”
堂上一边说一边递过来的文件上写着安排提案。
关于从代理商处入货,考虑到在交易上存在着时间差,计划利用多辆运输车为诱饵扰乱敌人视线,并且加强每一辆的警戒。从基地向都内各图书馆运送时,将《周刊新世态》和其他的书区分开,同样在运用车辆混淆视线的同时加强警戒。从各地书店购入的部分由各地区的主要图书馆集中购买,之后的分配交给从基地出发的运送《新世态》的运输车。
从对社会的冲击来说,明天的审查可以说是会对《新世态》之外的书籍置之不理的程度,因此堂上制定的计划并没有什么大问题。
玄田补充了注意现场这一点,能有这种结果大概也是因为部下们对此次事件的担心吧。
“防卫部希望能早点听到我方的意见,还需要讨论的话请尽快开会。”
“不需要再讨论了。不过,明天运送时将《新世态》之外的审查书籍全部撤掉,万一敌人对其他书籍进行审查我方会来不及应对。入货有可能会迟,本期《新世态》引起了骚动,运送时比平常要小心谨慎。这点也要向业务部传达一下。”
防卫部大概也会提出同样的提案,稍后还要和那边商量人员配置的问题。
“明白。准备好正式文件厚再请您盖章!”
玄田冲要走出房间的堂上叫了声“喂”。
“一定要守住,这期一本也不能交给敌人。”
堂上侧过肩微转回身笑了。
“当然。”
图书防卫的使命就是守护入货的书籍,不给敌人一点可乘之机。在发生这种问题时候,关于向读者提供该书的方式由各图书馆讨论决定,但不管结果如何,保护手中的书这一义务都不会改变。
堂上离开以后玄田又低低地斥了声“笨蛋”。
当然要守住——因为那是你的书!
但这句话他却一次也没对对方说出口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