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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图书馆的内乱 五、图书馆的明日在何方

这一日堂上班原本的预定是训练,上午临时改成了关于郁被查问会传唤的说明会议,对郁的第一次传唤是在下午。

在玄田和堂上做出说明的中途,手冢一副无法容忍的样子粗暴地从位子上站起来。

“手冢,你要去哪?!”

玄田粗着声音阻止了他,手冢罕见地咬牙回道:

“业务部,去问砂川他到底想干什么!”

冷静地说出“坐下”的是堂上。

“砂川开据了精神抑郁的诊断证明,得到回家疗养的许可,现在应该回家了,对砂川的查问已经延期。”

说明中没有一点停顿,堂上应该是事先从玄田那里得知了情况。

“他是找出个替身之后就逃了!今天早上他都还完全没透出过要回家疗养的口风!这种事都不跟室友说一声太不正常了!”

“你的心情我们明白,但话不能乱讲。现在是特殊时期,可能会对笠原造成不利。”

这种并非自本意的话也是玄田在自我克制,刚才和堂上的争吵让他明白了这一次堂上无法再帮自己拉缰绳。

“问题的关键在于为什么他拖出的是笠原吧。”

进入主题的是小牧。

“你心里有数吗?”

被问到的郁摇了摇头——突然,她又皱起了眉。

“……那个,曾因为‘评价’的事和他吵过一回。”

“和那没关系,你不用管那个。”

堂上立刻否定了那个原因。

“那种地方可不是会考虑这种私仇的宽松场合。”

这句断言对知道堂上曾有被查问经验的郁来说非常有说服力,但手冢却露出不太能理解的不满表情。

“有没有提到过什么奇怪的话题,或是交谈过什么特别的话题?”

小牧再问了一句,这次郁很肯定地摇了头。

“老实说,要不是他和手冢同寝室,我肯定早就把这个人忘了。本来就对他没什么印象,也没有特别亲近。上次也是在巡逻时

偶然撞到才起冲突的。”

“那个时候我也在场。当时差不多是笠原单方面的斥骂,砂川几乎没有回话。关于这一点我可以证明。”

手冢作出补充是想对笠原有利,但上级们只是苦笑了,就像是在说“不要再说多余的话让郁丢脸了”。

小牧一边说着“这么说来,果然还是……”一边抱起手臂。

“砂川被查问诱导了的感觉要浓。”

平时跟不上话而露出惊讶表情的都只有郁一个,但这一次还加上了手冢,对于从未碰上过队内查问这一点来说两人是一样的。

“也就是说,图书特种部队被盯上了。”

玄田的说明太过笼统,两人还是一头雾水,结果还是由堂上补充了解释。

“上一次的‘焚书事件’是行政派引发的问题,那次事件至今还是行政派最大的软肋,而前一段鸟羽代理馆长的失态又添了一

大败笔。”

“扳回一城的材料,是这个意思吧。”

就算是同时听解释,手冢也是一点就通。

“喂,你现在就听明白了,那说明岂不是要断了!”

这一次和自己有关,郁也很拼命。

“不用担心,我会全部说明完,你先别吵!”

呵斥完的堂上又小声地加了一句“我哪有过在你没明白之前就不管的”,小牧笑着说了句“真是无私得不求回报啊”的玩笑

话。

手冢似乎也察觉到堂上已经完全进入了“对郁模式”。

“行政派想抓原则派的把柄,他们能等到这件事也是上天的安排吧。”

这种说法让郁很不爽。

“什么上天安排……这可是有关图书馆名誉的事件啊。”

“这就是派阀斗争的法则。”

堂上像是故意一样抛出这种冷淡的话。

“原则派也是把行政派的丑事当场武器来算计再加以活用,两边都一样。”

这句话将郁想反驳“原则派不同”的心情挫平了,她之所以会觉得不同是因为想到了站在原则派立场上的某人。也就是以稻岭

为首的现在在此的全员——当然也有堂上。

——为什么要说那种话,什么“两边都一样”。我可是为自己站在这边而骄傲的啊,为自己能和遵从爱书原则的人站在一起而

高兴的啊。

——我可是以身为你的部下为荣啊!

这种不经意间翻涌而上的想法让郁的心猛然间慌乱了,她也因此错过了反驳的时机。

“对于行政派来说,只有尽可能扩大这次事件才能和他们过去的失策相抵消。所以才盯上了我们队。”

郁喃喃地冲出句“为什么”,这次回答她的是玄田。

“关键是我。”

堂上点头肯定了这种像是自夸一样的回答。

“队长是原则派的主要人物之一,在原则派占多的防卫部当中,玄田队长直接指挥的特种部队更是原则派的聚集地。他们就是

想趁这次机会狠狠扣队长的分。”

“这种分随他们扣多少我都不痛不痒,连这都不明白,行政派也真没用。”

“就算队长没效,但对原则派有效,请你自重。”

小牧代替堂上拉住了玄田的缰。

“那么,说到要挑特种部队的毛病,最好下手的当然就是新人了。”

“但为什么是笠原呢?”

手冢紧咬住这点。

“硬要扯上特种部队的话,怎么看都应该是抓和砂川同室的我出来吧,像是提出‘只有同室的我才能和他共谋’之类的疑问。

为什么会跳过我拉出笠原来?”

——这还用得着问吗?!

郁含恨地瞪了手冢一眼,但手冢完全没感觉到。郁会被盯上的理由她自己最清楚。

“……这个,要我在这里说明吗?”

小牧也露出苦笑,郁不高兴地咬着牙回答了。

“反正我就是空隙多好收拾!换作我是行政派也会来盯我,谁想招惹你这种棘手的家伙啊!”

“哦……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自夸吗?!”

跟完全拧过一边去的郁再说什么也没用,手冢不甘愿地闭上了嘴。

“另外,砂川处在疗养中这是个致命点。”

堂上将话导回正题上。

“正常来说,只要笠原否定砂川的供词,就要向他确认。但现在砂川的查问中止了,情况就会因为各执一词而陷入僵局吧。总

之,你不要轻易开口给人家抓住话柄。”

行政派这招只不过是姑且一击。

先用莫须有的罪名把郁叫去,抓住话柄,再通过追查特种部队的偏向挖出其他过失。就算结果只是空忙一场,对行政派而言除

了费点事之外也没有其他损失。

砂川既然在疗养,就可以预料到对郁的查问次数会因为僵持而增加。

会议结束后时间还有剩余,堂上班就加入训练当中,不过除去了郁。

“在被叫去之前好好用一下功。”

堂上一边说一边递给郁一本查问对策集,这是玄田离席后班上临时编的手写本,集中了查问中有可能出现的问题和回答范例。

因为是郁之外的三人编制,所以郁能背得下的量也被考虑在内。

郁深刻地感受到了他们的优秀,而反观自己却是那么的没用,这让她有点消沉,不过很快又将注意力切换到了“我的工作是将

这些刻进脑子里”的方面。

“加油咯。”

给郁留下这句话的小牧带着复杂的表情拍了拍手冢的肩,和他一起向门走去。对于和砂川同室的手冢来说,还是会对郁被盯上

一事抱有罪恶感,也许还会有“换成自己的话还不用那么担心”这种焦躁。

留到最后的堂上在郁的桌旁停住了脚步,坐着的郁很罕见地抬头看他。堂上似乎是想了想该怎么说才好之后,才指着对策集扬

起了命令的语调。

“总之,你抄吧,抄一百遍。”

“像你这种类型只有靠身体才能记得住。一边抄一边背。”

堂上这话就像是见识过郁的学生时期那样准确,郁慌忙准备纸笔。

投在桌上的影还没有离去,郁又抬头看了一次,堂上也直直地看着她。郁像是被堂上坚定的眼神牵引一样定定地回视了一会,

猛地察觉到这种视线的气氛后才慌张地移开了视线,而堂上抢占住这个先机开了口。

“之后,会很辛苦。”

郁记下了这句预示灾难程度的话,而且这是出自堂上口中,更突显出其中的严肃性。

“觉得难熬时一定要跟我说,这是命令。”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的郁吞吐着,堂上毫不放松地催促“回答呢”。

“是!”

郁还配合这声魄力的回答敬了礼,堂上的表情这才有点缓和。

“很好。就这样约定了。”

“是约定吗?”

明明说是命令的啊——这个疑问让郁不假思索地将话脱口而出,堂上立刻皱起眉。

“只要你能遵守,是什么都无所谓!挑你喜欢的形式给我记牢了!”

像是生气般丢下这句话后,堂上离开了房间。

“挑喜欢的形式,竟然这么说……”

被独自留下的郁这样嘀咕,虽然知道现在不是想“挑哪种好呢”的时候,但心情还是微微浮动起来。

※※※※※※※※

下午两点之后的一小时左右,发出传唤令的查问会将郁叫到了图书基地司令部办公楼的会议室。

郁敲了门进去后,看到正对门的长桌对面有五名叔辈人物已经坐好在等她了,从阶级章看是从三监到一监都有。一监是正中的

那个,骨瘦如柴的半老男性,是一年前时的郁肯定记不住模样的彦江光正副司令。他身为队内行政派的顶点一事就连不谙世故的郁

都知道。

哇,好象秃鹫——郁这种从头发出发的联想虽然是失礼至极,但对方锐利的目光也是这一联想的原因之一,从这点上看这个比

喻就还可以接受。

彦江无言地示意了下放在长桌对面的椅子。应该是叫我坐吧——这么想的郁行了一礼后坐了下来。

确认过编属和姓名后,问题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开始了。提问的是彦江。

“你支持原则派吗?”

虽然没有到一百遍,但也抄了几十回,郁算是把回答范例记熟了,这问题在对策集里是字不很漂亮的堂上写下的。

“我才入队两年,对派阀还没有深入思考过。”

“但是,从你过去的记录上看,明显偏向原则派思想的行动占多数。例如培训期间的斟酌书籍一事。”

这件事一定会被攻击的觉悟郁是早就有了,果然对方就冲着这里下手了。

“我不清楚图书士不具备的斟酌权限要怎么行使……”

彦江一边翻着手边的文件一边苦笑起来,周围也传出失笑声。这种明显带着嘲讽意图的笑声里,郁的体温因为屈辱而上升了,

脸颊也火烫。

“在非武装缓冲地带上的一间民营书店里,以队员的个人见解行使斟酌权限,真是胆大妄为。”

“我在反省。”

郁作出机械似的回答。把感情的开关关掉——这是堂上的忠告。

其实郁并没有反省。

当时那位年轻的母亲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想在这孩子的生日时给他买本他想要的书”,那孩子从郁的手中接过图画书时高兴得

甚至愿意放开手上的零食。

——比起那份喜悦,这种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同样的问题过去也是原则派的队员引起的,那次是拥有斟酌权限的三正。”

郁的心猛地跳了一下,“难道……”的这种心情翻腾起来。

——难道,王子也因为帮助我而受过同样的苛责。难道,也被查问过?因为我的关系!

和歉意同样强烈的心情不断上涌。

——那是谁?

郁好想问,只能在回忆中追赶的不知相貌不知名字的王子现在触手可及,疑问已经卡在了喉间,但是——

绝对不要自己先开口。

会议时堂上的指示比欲求更强地约束着郁。

对策集是以郁不自发发言为前提推测可能出现的问题,并没有预想郁会问“那个时候的三正是谁”这种状况,郁也不知道如果

问了查问又会如何发展。而且查问会的记录会作为材料保留下来,彦江的面前就放着录音机。

——不要说一切多余的话。只要回答问题就行。这样这本东西就足以保护你了。

被叫抄一百遍的对策集是为了保护郁而做的。

“真是原则派,非常原则派的问题。”

在郁纠葛的时候,彦江继续说话了。

“而且,那次斟酌书籍的行动得到了追着你过去的上司的同意。堂上、小牧二正和玄田三监。”

当时小牧和玄田还不算是郁的上司,对方应该是故意这么混在一起说出来。

“玄田三监是原则派的,同时也是稻岭司令在派阀上最信赖的部下,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看来要把玄田三监指挥下的图书特

种部队偏向原则派思想这事视为日常问题了。”

我觉得这比偏向行政派思想要更稳固——好想这么说,郁压下头脑中冒出的天生不服输的性格。

“你没有受到过这种思想教育吗?”

回答这个的是手冢的字,郁一边回想着那一丝不苟的端正文字一边回答。

“没有受到针对派阀思想的教育。”

想追赶那些人的背影——这是郁自己要这么想的。在她脑海中浮现出的背影比她自己要低。

之后,诱导郁承认自己是原则派的问题一直继续着,郁也谨慎地应付着。

突然某个时候,问题变了。

“关于媒体良化法你怎么想?”

来了——郁咽了口口水。这里是小牧的字,对策集是手写的反而更好,在视觉上比印刷出来的字更让人印象深刻。

“反对。”

回答要尽量简短,说得越多越容易被对方抓住漏洞。

“这又是为什么?”

“身为提出《图书馆自由法》的图书队一员,我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

彦江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用郁听得到的音量喃了句“还真用功啊”。他左边的二监继续提出了问题。

“对审查的看法呢?”

“那是对知情权和言论自由的侵害,我认为审查这一行为本身是不合理的。”

“包括审查对象与个人人权、隐私想抵触的情况吗?”

“这种情况应该运用法律武器。附加前提并不能使审查行为正当化。”

对策集里其实列举了好几种情况的应对办法,还标明了如果没有自信能说准就不要勉强说出来,不过郁并没有勉强。

“对待审查的态度我们也一样。”

或许是郁因二监这句话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二监苦笑着作了补充。

“原则派和行政派在图书队的根本使命上并不对立,只是在执行这一使命的方式上态度不一。”

郁正准备道歉,却在话出口时换成了“是这样啊”。对派阀没有深入思考——这是基本方针,实际上,郁也没有因为隶属特种

部队就被强行要求加入原则派。

“不过,行政派持‘审查对抗权应当严正执行’这种基本思考方式。以队员的个人见解行使斟酌权限,这是行政派不可能会有

的行为。从这个意义上说,在你培训期间的斟酌书籍问题是非常原则派的处理方式。你无法否认自己和原则派共鸣的潜质吧?”

“这个……”

这记变化球让郁迷惑了一瞬,但她马上稳住阵脚。

“我也不是很清楚。”

“这种潜质是不是在原则派多的图书特种部队当中得到了助长?”

“我认为这一点只能由周围的人来下判断。”

在目前的阶段郁抄了几十次的效果非常显著。但问题是——

“前一段时间,某位过于憎恨审查的队员出现了一些过激行动,引发了一起遗憾事件。”

砂川是怎样说那件事的,又是在什么关联下扯出郁的名字,这些都无法推测,因此对策集里这一部分的内容也就非常之少。

“是砂川一士,你知道的吧。”

对于彦江的煽动,郁给出了“队内也在谈论,我当然听说过”这种滴水不漏的回答。

“在他被人谈论之前,你应该已经认得他了。”

“他和我队友手冢一士同一寝室,名字我是听到过。不过几乎没和他说过话,只是把他当成同期之一。”

应该说上次的评价事件里砂川已经被郁列为讨厌的人了,但这种事没有必要特意在这里说出来,万一被解释为“进行过足以让

自己讨厌他这种程度的交流”就麻烦了。

说话方式要温和一些的二监再次接过了话。

“砂川一士策划将称赞审查的某位媒体良化法支持作者的几十本书隐藏起来,他本人表示动机是不想对肯定审查的理论放任自

流。你对这点怎么看?”

这里还是对策集有的部分。

“砂川一士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他的做法错了。”

在高中生过路杀人魔事件中图书馆就提供情报的问题遭到各媒体责难之时,郁曾不满地唠叨“为什么我们不得不提供这种登有

这么偏颇意见的媒体啊”,堂上听到后脸色一变。

那个理由现在的郁也能明白了,是堂上和其他上级一直以来的态度告诉了她。

“不管是什么情报,读者都有权自己去看去判断。图书馆不应剥夺这一判断机会,也不应对特定书籍给出否定的暗示让读者有

先入为主的观念。就算那是对图书馆不利的情报也一样。图书馆要对一切书籍保持最低限度的中立。”

虽然对策集也写了,但这些是郁自然地用自己的话说出来的。

宣扬某种思想的书如果有十本的话,那么与其对抗的书也会有十本。图书馆是以这样的公正来自律的组织。

“砂川一士憎恨审查的心情,我想所有图书队员都会有共鸣。但从结果上说,砂川一士这次的行为却是图书馆这方的审查。我

无法原谅。”

这之后对策集里就没写了,不过郁毫不迷惘地继续说了下去。

换成堂上的话一定也会说。

“就算那是肯定审查、拥护媒体良化法的书籍,但同时也是图书馆的藏书,应该和其他书籍一样受到保护。”

查问员们都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他们之前曾经调查过郁,从资料上推测出的形象中很难想象她会作出这种发言。

若是引起斟酌书籍事件那时的郁,就算知道不得不去保护也无论如何无法将“保护维护审查的书籍”这种话说出口。

“……非常公正的意见,我也是这么想。”

二监就这样带过了,接下来问话的是彦江。

“但是,砂川一士说出你是隐藏书籍事件的同谋,这又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

这话有一点说谎的成份。虽然堂上否定过也让郁不要在意,但郁还是觉得和为“评价”争吵的事不会完全无关。那是最近的

事,而且只要说出同谋的名字就能摆脱查问的话,那当然会先想到前不久才吵过架的家伙。

“如果你们曾有过什么交流,隐瞒只会对你不利。”

“碰到面的时候是会寒暄几句,但我和他的交情连一起吃午饭的程度都不到。”

这是事实,郁回答得堂堂正正。

——和那种家伙吃午饭或是一起玩?少开玩笑了!

接下来又继续问了一会和砂川之间的关系,除了那次郁单方面斥骂的事件之外和砂川没有相关点的郁一直以“我不知道”固守

着。

“砂川一士隐瞒书籍的行为是在七月十八日实行的。”

不愿认输的彦江开始说出砂川的供述。不要开口问砂川的情报,等对方自己说出来——对于曾得到这种指示的郁来说,现在就

像是跨过了一座山。

——说到七月中旬,和砂川吵架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吧。

当郁这么想时——

“他在第二阅览室仓库将书籍打包好,运往离阅览室最远的公共楼第三仓库。笠原一士你在这一工作中提供了协助,但中途因

为口角而决裂。”

动摇的心情大概是明显地表现在了郁的脸上,彦江立刻追击了一句“你似乎记起来了”。

“等……请等一下。”

——仓库的话,在吵架时的确是帮砂川把东西搬到那边去了。是他对吵架这事说了谎,还是当时搬的东西真的就是被隐藏的书

籍?

——不过那时手冢也在场啊,为什么没把手冢说出来?现在能把手冢也在的事说出来吗?

郁很快做了先回答与自己有关的部分这一判断。——不要说多余的话,这个原则应该没有改变。而且比起之后再补充来,若想

订正可是难得不得了。

“的确有这么回事。”

“那么,你是承认你们的关系……”

“不!”

郁打断了彦江的话。

“之所以会帮他搬东西,是因为我路过在打包的砂川一士身边时,他开口拜托我帮着一起搬。我路过的时候他已经打好包了,

我没看到里面的东西。现在知道了也很吃惊——真的是被吓了一大跳!”

“你没有想过要检查里面的东西吗?”

“图书馆员打包和搬运货物是很平常的工作,我不会特地去怀疑并且检查。”

“对从阅览室仓库搬到公共楼这件事本身你也没有怀疑过吗?”

“这在日常工作中也不是非常特别的事。如果只因为这个就怀疑是在隐藏书籍,那我每天巡逻的时候可就得见一个怀疑一个

了。”

“不过,搬的时候应该能察觉到里面的书才对吧。”

“所以说……”

郁焦躁地蹦出了忍无可忍的话。

“光是搬打好包的箱子怎么可能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啊!你当我会心灵感应吗?!”

查问员中有几人喷笑出来,彦江也认为再追问也问不出什么而不高兴地闭了口。

“……笠原一士,请慎言。”

刚才的二监责备了一声,郁也绷着脸说了句“非常抱歉”,但心里还不满地抱怨着“还不是因为副司令的追问太离谱了”。

“砂川一士还说你们因为口角而决裂,有这回事吗?”

“……口角是有,但完全是不同的话题。”

“请说明是什么内容。”

这里已经超出对策集的范围了。——这种时候就只能用直球决胜负了!

“是关于砂川一士曾写过的‘果断评价’。”

“详细说明经过。”

“我认为他那个贬低书的书目不适合公共图书馆的服务,就借那次机会指责他,所以起了口角。”

“也就是说,你们在关于图书馆的应有形态这一意见上决裂了。”

糟糕!——郁本能地感觉到了这一点。因为起口角的意见而决裂,这个部分被肯定了,但二监的说法也并没有错。

——可恶,早知道会这样的话,刚才还不如说是因为讨厌他的脸之类完全没有关系的吵架好了!

“……可以这么说。”

“刚才,你说过和砂川一士几乎不认识,也没有在意过他。是说过吧?”

彦江再次开了口。

“你现在所说的话,不正是表明你以前认识他吗?”

——竟然来这招!郁猛地咬了下牙。查问会今天的目标大概就在这里。让郁有说谎的嫌疑,留下证词暧昧不具可信性这样的记

录,这才有利于以后的发展。

“是从‘果断评价’那时才知道他的,之前完全……”

“那么,‘见面会寒暄’这句是在说谎了?”

糟了,还有这句!——郁被不失时机插进来的二监的质问引入了第二阶段。

——明明告诫过我要好好记住自己说过的话的!

“并不是说谎,刚才‘完全’那个词只是口误。”

总算订正过来了,郁的心情已经绷得像根弦一样,没有了再坚持下去的自信,再继续下去的话肯定还会露出刚才那样的马脚。

这时,仿佛压迫房间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在查问员准许之前,门就被打开了,郁回过头——看到堂上正站在那里。

“打扰了。”

堂上一边说一边敬了礼。看到他那副严肃的表情,郁的脸不禁扭成了一副差点哭出来的样子,她慌忙端正起脸色。

“已经到十五时了,请让笠原一士回到工作岗位。”

彦江的脸上明显地露出了怒意,二监宣布查问结束。

“笠原,走。”

“是!”

郁像弹跳似地站起来,快走几步后又慌忙回身向查问员行礼。

彦江不管郁,只是盯着堂上。

“有这样的上司就有这样的部下。”

堂上对这句嘲讽点了点头,回了一句“不敢当”。

出了司令部办公楼后郁就再也坚持不住地蹲了下来,抱着膝喃道“……好可怕……”,堂上也停下了脚步。

稍微蹲了一下等待膝盖不再颤抖时,郁的头被轻轻敲了一下。

“干得不错。”

“你不要现在温柔啊……”

郁顿了下才接上一句“我会想哭”,声音已经接近了呜咽。

“你就哭吧。”

“才不要,那会像输了一样!”

郁用力地摇摇头,毅然地站起了身,堂上用“服了你”的表情说了句“这种时候你还计较什么输赢啊”。

“因为,那看起来不就成了被行政派弄哭的一样嘛!”

——可恶,快说些别的事啊,不改变话题的话在这个气氛里我真的会哭啊!

“对了。”

郁终于找到了一个话题。

“那个……是有关我的王子的事……”

堂上像是吃一惊般地将脸转开。这是什么反应——郁反而迷惑了,不过还是将话说了下去。

“难道在救了我之后也被查问了?”

“……干吗突然问这个。”

“嗯,刚才副司令在说到培训期间的斟酌书籍事件时提到了,说是以前也有个原则派的三正引起过同样的问题。会不会是说王

子呢?”

“这种事我哪知道。”

这种不理不踩的冷淡口气平常总会引来郁的反驳,但才因为查问而消沉的郁现在也提不起精神吵,自然就变成了沮丧的口气。

“查问真是又紧张又疲惫,一直说些不好的话,实在是讨厌死了。如果王子也因为我的关系受到这种对待的话,我很难过。”

明知堂上不会回答,郁还是不断地发着牢骚。

“我对培训期间的事照着对策集上写的答了‘我在反省’,王子不知道是不是也说了反省呢。都是我的戳,让他不得不反

省。”

“你不用介意这种事。”

这种说法!——郁生气地转回头,堂上又继续说了。

“你后悔了吗?”

要消化这个唐突的问题需要一点时间,在明白过来的瞬间郁立刻作了回答。

“没后悔!”

那个时候为那对母子取回书的事,郁既没有后悔也没有反省。

“不管再碰到多少次同样的事,我都会那么做!”

“不要再做了!”

堂上冷静果然是无机可趁。

“既然你没有后悔,那家伙也一定不会后悔。虽然可能会反省。”

郁又想哭了,不过是为了和刚才完全不同的理由。

“……堂上教官,你有点像。”

“什么地方。”

虽然没问“和谁”,但堂上的声音还是带上了否定意味地粗暴了起来。

“正义使者的地方。”

堂上面向着其他方向露出极端不高兴的表情,但郁选择了无视。

“刚才也很像正义使者。仔细一想,每次我碰到麻烦时堂上教官都绝对会出现,从我入队开始到现在。”

吐出一句“干吗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后,堂上突然指向郁的脸。

“那是因为你!既不长脑,运气还差到不敢相信!动不动就陷入我不得不出面的情况!”

堂上的怒吼以让人喘不过气的气势劈头盖脸地砸向郁,郁倔强地鼓起脸。

“好过分!说我脑袋不好就算了,运气差是我的错啊!”

“脑袋和运气都很差,察觉到之后就给我记得自重点,少惹事!”

“就因为你没说过这种讨厌的话,我才难得说你像正义使者!”

甩下这句后堂上先迈开了步子,郁也隔了两步跟在后面,正走着时她脑里突然闪过一道光。

“啊!”

郁脱口叫了声。堂上边怒吼着“这次又要干吗”边回过了头,却看到郁有点兴奋地比画着。

“说不定调查查问记录就可以知道王子的身份了!副司令刚才也说当时引起了很大问题。”

“还以为你想到什么重要的事……”

堂上以最顶级的冒火表情低下脸,之后便有雷落在了郁的头顶上。

“查问记录没有正当理由禁止个人阅览,你这个笨蛋!需要上级和相关部门盖三个章的阅览声请书你是准备怎么写!‘想知道

我的王子的身份’吗?!而且写着这种无聊理由的声请书你当我会两眼发黑在上面盖章吗?!蠢材!”

郁被这种不容反驳的雷霆之势击倒了,堂上以“回去了”这句结束了宣言般的怒吼。

两人回到办公室后,其他的班员和玄田都在队长室里等着。

“好,回来了。拿出来拿出来。”

在玄田的催促下,郁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USB录音笔。

“哪个是回放?”

拿过去的玄田来来回回的摆弄,看不过去的小牧从一旁伸手抢了去。郁没有留心这边的情况,只是露出稍稍有点不安的表情。

“那个……在查问会上动这种手脚没关系吗?”

“你在说什么,你不过是偶然忘了自己的私人物品还放在口袋里,又不巧压到了录音键而已。又没有哪条规则明确写了不能把

录音机带进查问会,再说,就算是禁止带入,那也是懒得搜身的那边不好。”

“哇,做了坏事还这么厚颜无耻。”

郁这么嘀咕了一句,但这对于玄田来说甚至可以算是称赞,这一点在队的风格上也有所体现。

就算那边搜身,女队员的胸前口袋也不太可能被搜到,玄田早就确信了这一点。其实一开始玄田甚至是说了“藏在乳沟间如

何”这种近乎性骚扰的话,接着另外三名男性异口同声地反驳了“从条件上看办不到”这种终于彻底演变成性骚扰的回答。这些话

失礼到了甚至令郁在心中抱怨出“只要拢一拢,我也是有乳沟的”这种不知所谓的牢骚。

“而且这又不是我的私人物品……”

是队上的,玄田拿起写有部门名称的磁带准备开始放。

“不要在意这种细节。”

不是细节,绝对不是细节!——不过郁知道这样反驳也没用,就放弃了。

录音是为了给查问会的内容做个旁证,正确记录下来以便思考下回的对策。

郁一边将记忆中的话题分成几段一边听着录音,听到砂川的证言那段时,手冢变了脸色。

“是那个时候的事吧!”

就算追问郁也没用,手冢只是吃惊到晕了头。郁当初听到时也动摇得很厉害。

“为什么那种情况下不把我说出来!”

上级也像是吃惊得答不上话似地沉默着,郁说了自己的考虑。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手冢说出来,总之就先回答自己的部分了。”

“嗯,也不见得说出来就更好……还真是剧本外的发展啊,再看下次的情况吧。”

得到小牧的肯定让郁松了口气。

“不过,这个判断还是麻烦啊。那个时候搬的是书吗?”

小牧询问的是手冢,两人当中记忆准确的当然是他。

“搬起来挺重的,也很稳定,的确有可能是书。”

“那么,如果搬的真是隐藏的书籍的话要怎么办。查问会应该在查问之前就先从那个仓库里找到了书才对,到这里为止应该都

是事实。没有说出手冢的名字这点,从正常角度来考虑应该是在留底牌。”

看见郁歪了歪脑袋,堂上又作了补充。

“特地按下手冢这个情报来诱导你说出对他们有利的话。”

这句话让郁立刻陷入了慌张。

“咦,这么说我今天还是应该把手冢说出来比较好?”

“也没什么,拼命顾自己也没什么不自然的。而且你也够厉害的了。”

小牧因为堂上的话而呵呵笑起来,将“你当我会心灵感应吗”这句又放了一次再按停,郁红着脸低下了头。

“下次可以先发制人,一开始就争取主动。”

意思是先把当时手冢也在场的事报告上去。

小牧边说着“那么继续听吧”边开始放音,郁微微地缩了缩了肩膀。那之后的应对就变得乱七八糟了。

再次听自己的声音让郁感到痛苦,终于带子放到了堂上登场查问结束,之后是一阵衣服摩擦声便没有了内容,郁也跟着吁了口

气。

“嗯,这防守算是打得不错了。”

小牧先开了口。

“最后那里用‘不是说谎,完全那个词只是口误’拧过去也挺厉害的。”

小牧征求同意般向堂上问了句“是吧”,堂上点了点头。

“老实说,我原来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个程度。”

“是……是这样吗?”

郁还是有一点不安,玄田一边说着“自信点!”一边砰地一下拍在郁背上,猛烈的冲击让郁一下子咳出来。——拜托手下留情

啊!

“换作我的话,肯定会比你多失言三倍。”

“三倍还不止吧。”

玄田瞪回来想反驳这句吐槽,但堂上无视了他继续说了下去。

“那么,这次会议就来做出下一回的对策。传唤上有最少要隔三天的规则,练习的时间还很充分。”

查问时会不断地重复同一个问题,这是要从证词中找出分歧和矛盾的手法。要尽量让每一次的证词内容保持一致,不让对方有

可乘之机是受查问一方的唯一对策。

“关于口角的内容还有手冢的证词,处理得好的话再几次就能令对方消除疑惑了。”

小牧说这句是想鼓励一下郁,但说着“还要几次啊”的郁反而更加消沉地趴在了台上。

这时。

“……好可怕……”

听到自己呜咽声的郁猛地弹跳起来。

“努力得不错。”

“呀————————!!”

郁突然发出尖叫想让一切都消失,但一切都没有消失,接下来就听到自己那句“你不要现在温柔啊”的牢骚和带抽泣的声音,

以及堂上的回答。

“……什么啊,这种完全松懈下来的对话。”

“呀————不要听————!”

郁猛地抓住小牧,这时完全僵住的堂上才变了脸色地按停放键。

“你是笨蛋吗?!为什么没关掉!”

怒火中烧的吼声蹦出来了,堂上也因为内心的动摇而变得异常凶暴。

“忘、忘记了……”

“你是鸟吗!离门三步就忘记!”

“你还不是没有注意到!”

“我哪知道自己的部下不是人类而是鸟啊!现在我连你的脑容量比不比得上鸟类都要怀疑了!”

局面眼看就要发展成互相揭短的舌战,不过玄田只用了一句“你们也不用因为我们在场就故意反目啊”就将双方同时击败了。

※※※※※※

回去时郁被指示要和堂上同行,因此到他工作结束为止稍微等了一下。

郁原以为走到宿舍之前还会被说教,实际上却没有特别被念,刚才录音那件事让气氛有些尴尬,两人都微妙地没怎么开口,很

平常地回到了宿舍。

柴崎正在宿舍的玄关处等着。

“哎呀,柴崎,怎么了?”

柴崎没有回答只是微微苦笑一下,堂上向柴崎开了口。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请交给我吧。”

柴崎老实地回答后,堂上关上了门向男栋走去。柴崎接着向迷惑着这是怎么回事的郁开了口。

“好了,回房间之前先去吃晚饭吧。”

“啊、嗯……”

不明所以的郁和柴崎一起去了食堂。

——啊。

一直吵闹着的食堂出现了非常短暂的安静。

零星布置在各处的电视里传出来的播报新闻的声音在一瞬间清晰地传进郁的耳里。食堂很快又恢复了吵杂,但刚才的情况很难

不让人察觉。

“镇定一点。”

在柴崎小声指示下,郁拼命地维持着平常的样子,和柴崎拉拉杂杂地聊着,但聊的内容却完全没有入脑。——我现在到底在说

什么啊。

第16章

去柜台排队打饭菜时,郁也有被盯着的感觉。

“毫无疑问是充满着好奇的视线在交织,这是远称不上善意的目光。

之后,会很辛苦。——堂上这句话的意思郁现在终于知道了,也知道了他特意让柴崎来等是因为担心。

菜完全吃不出味道,米也硬得塞牙,但郁带着“如果剩下的话就输了“这种倔强把饭菜全都吃完了。

还回碗碟、回到房间的路上,碰到的队员都和柴崎打了招呼或是聊了两句,对郁却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认识的队员也向郁打了

招呼,不过都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

只要隐藏书籍的查问还没结束,在郁的清白得到证实之前,谁都怕因为一时大意就被牵扯进去,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郁知道自

己被怀疑着,周围的人也毫不隐瞒的表现出好奇。

回到房间关上门后,郁不禁蹲下身子,抱着膝抵住门。

宿舍生活在陷入这种状况时会变成什么样子,只是刚才吃饭的短短时间内就让她清楚得眼前发昏。

“辛苦了。”

柴崎的慰劳话了没有特别温柔或是担心的感觉,就和平常一样。她的这份平常让郁自然地说出了话。

“……谢谢。”

“不用,也和上次一样,是被那个人拜托的。”

“嗯,这个我也知道。”

柴崎这种不易让人理解的温柔郁也知道。

“好了,不要消沉了,去洗澡吧。”

柴崎开始做洗澡的准备,郁也为了换衣服而站起身来。

洗澡时的气氛让郁体验到如坐针毡这个词的意思,回到房间后柴崎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了她。

“老实说,很多人认为是你的话并不奇怪。”

培训期间的斟酌书籍事件在基地内人尽皆知,而郁这种一条肠子通到底的好战性格也是她自己和别人都公认的,当然对良化特

务机关的高昂战意也一样。

反对审查的过激人士——这样的形象早就嵌在了郁身上。知道郁的人都会认为她有做出那种事的可能,在了解郁性格的情况下

还能断言不可能的好友就只有柴崎一个。

她的话,真有可能做得出来呢——这个风评使得不直接认识郁的人都会如此判断。

更糟糕的是,郁身为全国首名女性特种防卫员,在基地内没有人不知道她。

“也有同情的意见,不过……”

并不是“她不可能会做那种事”这种意见,而是“如果真的那样,也只是因为她太恨审查了而已”这样的庇护论调。这也等同

于承认了对郁的怀疑。

这不是谁的错,是郁入队两年得到的结果。不管郁怎么申辩,周围的人都会认为她“在反对审查这一点有过激的可能”。

在非武装缓冲地带上某间民营店里使用斟酌权限,此事也被当成了郁有那种可能性的论据。

郁再次回想起了堂上问的那句“你后悔了吗”。——没有后悔,也没有反省。但是,郁现在了解了那样做究竟意味着什么。

——下次会带着觉悟这么做。王子一定也是这样,违反规则要背负什么他全都知道,即使如此还是帮助了眼前的自己。

“总之,到目前为止对来问的家伙我一律都回答了不知道。”

在这种时候不会说出“笠原不会做那种事”这种话的言行的确像是柴崎的作风,不过,她也不会在一同回到宿舍后问出“实际

上是怎么样的”。

“明天开始我会说‘笠原说她不知道’。不过在查问结束之前,大的风向应该不会改变。”

就是因为会这样查问才不连续进行,郁开始憎恨这一点——不要再拖上一周两周了,快点让我解放吧!速战速决型的郁原本就

不适合打持久战。

“砂川回家时好象带走了所有的衣服和随身物品,除了铺盖之外几乎都没留下。”

不愧是情报通,不过柴崎的这个情报没给郁带来什么希望。那表示砂川已经打算长期修养了。近年来,在压力渐增的社会背景

下,不少公共机关引入了关于心理疾病的疗养制度,图书队也是其中之一。考虑到治疗心理疾病所需的时间,依病情可以获得数周

至数个月的批假。

“如果诊断结果改成了抑郁症,那家伙大概两个月都不会回来吧,有句话就叫‘感冒两三日,抑郁两三月’。就算是现在的诊

断结果,也可以争取到不少时间。”

“这么长……?”

如果能与砂川的查问交互进行,就能更快的判明事情,被牵扯进去的郁这一边是不可能单方面先行判明的。查问一方为了加深

原则派失态的社会印象,也会尽量将查问时间拖长,这一点郁也已经听上级们说过了。

“堂上教官他们对你被盯上这点怎么解释?”

“说是砂川被查问诱导了……不过,我帮他搬了被藏起来的书这事好象是真的,还有手冢。”

“怎么一回事?”

“我和手冢帮砂川搬过东西,那些好象就是被藏起来的书。上次我和你说过的吧,就是和砂川吵架那次。”

柴崎回想起来后脸色难看了下来。

“还真是让人讨厌的争论焦点呐……就集中在你们知不知道搬运的东西是什么这上面了吧。”

“今天我只说了我自己的事,好象被引到了‘在隐藏过程中内讧散伙’的方向上。下次我会先说出手冢的事。”

“嗯,尽早说的好。把他卷进去的话,对特种部队来说也会安心一些。”

柴崎作出了让郁单独受查的风险比增加嫌疑人时的要高这种断言。

“关于查问,虽然堂上教官他们会帮你想对策……”

柴崎直直地望着郁接下去说:

“你别放弃哟。”

在长时间受查的疲惫之下,因减轻处分这一条件而承认嫌疑的队员有很多。比起查问,对内的风评更让人疲惫,这点郁现在也

很明白了。

“我不要紧。”

——命令也好约定也罢,只要你能遵守是什么都无所谓!

像生气般吐出这句话的鬼教官,站在他面前非常可怕,但他的背影却比任何人都可靠。

这是郁从引起斟酌书籍事件起就一直知道的事。

※※※※※※※

第二次查问时郁就把手冢的事报告上去了,但查问会一次也没有叫过手冢。

引起事件的砂川还在休职中,无法就郁的证言做出再确认,特种部队走了投入手冢这一招,却完全被对方避开了。

“是想各个击破吗?”

玄田沉着脸喃着,又对郁说了句“忍耐吧”。稻岭、工会等各方插了手,提出“查问会不顾证人否定同谋的证言,太过偏向一

方的查问方向会对其造成过度的精神重压”这样的抗议,但也没有什么效果。

行政派的目的就是要靠重压拿下郁,这种抗议他们当然不会入耳。

堂上每一次都在查问结束时来接郁,每一次都会问“没事吗”。

“没事。”

郁每次的这个回答都是在逞强,这点大概已经被看穿了,但郁仍然固执地逞强着。

“已经习惯多了,被问到意料之外的问题时也不太会动摇了。”

当然还是会痛苦。

宿舍的气氛也还是令郁无法忍受。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砂川还没有归队的迹象,季节已经走过余暑,完全进入了秋天。

“今天受到好多记变化球攻击,不过我都巧妙地反击回去了。”

“是吗,等下来听听有多了不起。”

“……堂上教官的时候是拖了多久?”

不用问也知道郁是在说审查的事,堂上稍微犹豫了一下才回答“两个月”。

“这么说我现在是处在转折点了。”

还不知道时间上是不是和那时一样,对郁说的这句堂上也就没有深究。

“实际上如何,那家伙。”

工作的空隙间,堂上逮着柴崎这么问,柴崎轻轻皱起眉。

“挺惨的,各方面来说。”

听这句回答就可以大致明白宿舍里是个什么状况。

“吃饭和洗澡我是尽量陪着她啦,但不可能每次都一起。而且,也不是高中生了,总不至于连去洗手间都陪着。她应该被奚落

过。”

柴崎耸着肩,又补充道:

“发生这种问题的时候,女子往往更可怕。不管好也罢坏也罢,相互间拉起的网形成的压力可是很大的,再加上又都是些保守

的家伙。我要在外面维持中立的形象也是拼尽了全力啊。”

连柴崎都这样,这已经不是开句玩笑或是逞强就能过去的了。

堂上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低骂了声“混帐”。

“为什么都不告诉我,那家伙!”

“哎呀,你不知道?”

柴崎语带戏谑地拍了拍堂上的肩。

“当然是为了装样子啊。”

出乎意料的冲击让堂上瞪起了眼。

“装样子……在这种时候?”

“你不知道她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也要装?”

“为什么?”

堂上露出惊讶的表情,柴崎一脸“你没救了”的样子望回去。

“只有你那么帅让她不甘得不得了啊,那姑娘。”

堂上甩出句“就为这个吗”之后,又被柴崎刺入意想不到的地方。

“她其实是很崇拜你的哦,大概,和王子殿下那边是同等程度。”

在堂上猛地惊了一下时,柴崎已经转身走回阅览室了。

手冢一脸严肃地来找堂上商量,是在堂上和柴崎说过话之后的几天。

考虑到有小牧在会场会更好一些,因此这一晚三人就聚在了堂上的房间。

能让谈话气氛宽松一些的酒也事先准备好了,手冢却完全没有碰,而是带着微妙的表情跪坐着。

“是私人的事情,可以吧。”

听这个前提就知道事情比较麻烦。手冢像是不太情愿地开了口。

“我上面有一位兄长。”

将“啊,我知道”说出口的是小牧,堂上也是知道的。

“在协会开了个什么研究会吧,听说很有才能。现在在神奈川?”

“似乎是。”

话里明显带着和对方关系不好的意思。虽然手冢原本很少提到家里,但偶尔还是会说起身为协会长的父亲和病弱的母亲,不过

关于这位在同一条路上前进的兄长,却一次也没有提过。

“前几天我们见面了,和上一次隔了五年。”

不知该回答什么的堂上只得含混地点点头,手冢便继续往下说。

“他很早就离开了家,那之后一次也没回去过。”

到底为什么要把这种事说出来——猜不透手冢意思的堂上和小牧对望了一眼。这只不过是手冢个人的事情,他却说得像在认错

一样。

交换过眼色之后,开口询问的是小牧。

“令兄和你们断绝关系了吗?”

“家兄对家父失望,就出走了。”

正当堂上和小牧越来越听不明白的时候——

“家兄是图书馆中央集权主义者。“

手冢的这一句让两人能够把握到一个大概了。图书馆中央集权,这是将在地方行政立稳脚跟、实现与国家对立的现行图书队制

度从正面完全否定掉的思想。

将图书馆升为隶属文科省的组织,重新编组成中央集权制,确保安定的财政基础,这样一来图书馆的社会根基也能安定,这便

是图书馆中央集权的基本构想。

“家兄认为只在现场与审查起争执无法从根本解决问题,应该升为和媒体良化委员会同等级的组织,再与其交涉审查的执行范

围。”

堂上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开了口。

“这是协会长无法赞同的意见吧?”

“正是如此。”

要成为省厅组织就必须遵循现行的国家制度,而对图书馆来说就是要承认法务省的审查权。以最低限度论,也要对图书馆法第

四章的执行权限做出大幅让步。

“家兄的‘图书馆未来企划’就是为了这一构想而成立的研究会,方针是在理论上探讨这一可能性。”

“令兄的理论还真是大胆啊。不过……”

小牧巧妙地组织了回话,而在感想上堂上也是一样。

“思想是个人的自由,我们也无法置疑。——这事有什么关系吗?”

手冢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寻求两人对“兄长想法错了”的赞同意见而来的。

“笠原被盯上可能是因为我。”

蹦出这句跨度很大的话之后,手冢自己将前后联系了起来。

“家兄想拉我参加研究会,前几天就是为这事见面的。之前打听小牧教官的监禁地点时欠了他一个人情,他以为能借此劝服

我。”

“来源是这个啊。”

情报来源我不能透露,不过是可信度很高的情报——手冢这么说后报告的情报的确是正确的。手冢的兄长为了向着那一构想前

进,在法务省里应该也有一些管道吧。

“虽然是欠了人情,但这一点我已经严辞拒绝了。所以,我才猜想家兄是不是想从我身边的人开始下手。”

“也不是没有可能,在能够想象的范围之内,其他的根据呢?”

手冢立刻回答了堂上的问题。

“砂川参加了‘未来企划’,而且很崇拜家兄。另外,家兄有一名朋友是心理医生,正是任职于给砂川开据诊断证明的医

院。”

“哇,状况还真够黑的。”

小牧皱起了眉,这样露骨的表情就他而言是非常罕见的,大概是为了自己是人情的起因这点而感到不快吧。

“我怀疑砂川这起隐藏书籍事件是受到了家兄的暗示。”

手冢将堂上也在怀疑的事坦率地说了出来。

如果隐藏事件是手冢兄长的战术一环,砂川在查问中应该接到了不要供出手冢的指示,这样查问会没有传唤手冢也就说得通

了。

原本以为“无法就证言向砂川进行确认”的情况成了查问各个击破的借口,但若是砂川没有说出手冢,那郁的报告就成了新的

证言。在和事件发起人砂川确认之前,先对新证言作保留处理也是理所当然。考虑到郁和手冢统一口径将责任全部推到砂川身上的

可能性,在砂川疗养中继续查证新证言的做法对他是不利的。从这一点上看,查问会这个敌人还算公正。

“我知道了,先报告给玄田队长。”

“能阻止对笠原的查问吗?”

令手冢急切追问的心情,堂上能够切身地明白。

自己的亲人会不会因为固执而陷害他人,而且被陷害的一方还是自己的同事——这种想象不管换到谁身上都是难以忍耐的重

压。

但是——

“很难。”

手冢自己也应该知道。

“仅仅是状况证据,还不足以成为令查问停止的正当理由。如果‘未来企划’和行政派有瓜葛,就可以弄些幕后活动。若是并

非如此,那它对行政派来说就只不过是协会的研究会之一,即使被迫到穷途末路,行政派也不痛不痒。”

或许说,既然是作为原则派受查的砂川参加的研究会,从中找出原则派痛脚的可能性更高。

“我……要怎么向笠原道歉才好……”

“什么都不要对笠原说。”

堂上声音非常严厉。

“还没确切证据,而且也不知道查问会对此会有什么反应。现在不要给那家伙过多的情报,那只让她混乱。就算你道歉了,轻

松的也只有你,笠原并不会轻松。”

手冢端正下坐姿说了“对不起”。

“我们能做的就是支援笠原,手冢的贡献也很大啊。”

小牧带着调解意味地这么说。堂上也觉得刚才连珠炮似的话太过严厉,便生硬地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这原本就不是你的责任吧。”

“好,倔强班长的道歉一个!”

小牧这种戏谑的口吻让手冢也有些笨拙地笑出来。

“难得来了,喝了再回去吧。”

这句建议让手冢紧绷的膝盖终于垮了势,他顺势将两手撑在地上,这个跪拜礼的姿势让堂上不假思索地站起了身。

“不要给我磕头!”

“不……是脚……”

应该是脚跪麻了。

其实很喜欢这种聚会的小牧已经早早拿起酒开始喝了,堂上也慌慌张张地拿过酒,借开罐的动作来逃避尴尬。

※※※※※※※※

郁回到宿舍时柴崎还没有回来,没有特别和自己联系,应该是迟一些就回回来了。

看到自己的洗衣篮里积起了衣服,郁有一瞬间想先拿衣服去洗,可在听到走廊上传来女子们的笑声时又犹豫了。

和柴崎去吃饭时拿去丢进洗衣机,到去洗澡时应该能洗好了,从房间到洗衣室没有多远,郁却希望尽量避免独自走出房间的情

况。

而这种固执就像突然被嘲笑了一样,宿舍内的广播响了起来。

“302号室的笠原,有你的电话,请到舍监室接听。”

——哇,谁啊这种时候打来!

认识的人都是直接打到手机上,因此应该是外部人员。推销电话都会被舍监拦掉,所以肯定平时联系不上的人打来的,郁的这

种电话虽然不多,但在这种时候接到实在不走运。

磨蹭一会之后广播又叫了一回,郁深呼吸一次后抬起了头。

才走出房间,走廊上的吵杂声便有一瞬消失了,这种气氛不管遇到多少次,郁还是无法习惯地心凉。

别低头——用别人听不到的音量对自己这么说后,郁向楼梯小跑过去。去接电话的话跑起来也不会不自然——一边跑还一边想

这种事,郁都觉得自己的痛苦好可悲。

舍监室的卡式电话机旁放着听筒,舍监待在房间里还关上了窗户。应该不只是因为不想听到别人讲电话的关系,郁在心里提醒

自己不要说得太久。

电话抬上的册子中写着来电人的名字,这是向来的规则。

协会、未来企划、手冢氏

“协会”应该是指图书馆协会,“未来企划”郁就没什么印象了。一边想着“和手冢同姓啊”,郁一边接起来了电话。

“喂喂,让你久等了,我是笠原。”

不知道对方是谁的郁用了探问的语气,接着听到一个明朗的男声回答了“初次认识”。

啊啊,是不认识的人啊——郁反而松了口气。查问会开始之后,虽然只是很偶尔,但打到舍监室找郁的电话在接起来后对方却

什么都没说就挂断的事情也发生过。

就在郁放松下来时,却猛然被对方出乎意料的第二句话吓了一跳。

“舍弟一直受你照顾了。”

是手冢的哥哥——意识到这一点足足花了郁十几秒,这期间对方非常有耐性地一直等着。

回到宿舍喘了口气后,堂上的手机叫了起来,是柴崎打来的。

“我马上过去,把班上全员和玄田队长召集起来。”——只听到这句要求后电话就被切断了。总之,堂上先从小牧的电话开始

打起,听到小牧问“要在哪集合”时才想起。

“过去”是要过哪去啊——堂上搔着头这么想时,敲门声响了起来,而且在他应声之前就从外面打开了。

站在外面的是柴崎。她往室内扫视了一眼,在瞟到堂上时喝了一声“太慢了!”。

“哇——你……以为这是哪里啊!”

“喂,怎么了?”

——手机里传来小牧的声音。

“那个……柴崎在这边。”

“啊?”

“总之,抓上队长和手冢一起到我房间来。”

说完这句之后堂上单方面切了电话,结果他也做了柴崎做过的事。

柴崎用等得不耐烦的语气开了口。

“我不是说了马上过来嘛,你在磨蹭什么啊!”

“你说什么胡话,才挂了电话两三分钟吧!再说你到底在想什么,竟然闯进这里来!是谁放你进来的?!”

“我微笑着说‘对不起,我有很急的事’之后还进不去的男子宿舍,你觉得会存在吗?”

柴崎用鼻子哼笑了一声,堂上则完全无话可说了。只能说男栋的舍监也陷落了,实际上柴崎也的确突破到了这里。

从各种意义来看,这家伙果然是笠原的朋友啊——堂上非常不痛快地这么想着——做出来的事在某种意义上比笠原还恶劣。

“辛苦你攻进来,只是不管有什么事在这都说不了话哟。”

从后面插进话的是跑着过来的小牧。

堂上和柴崎回过头去,看到小牧打开的门外已经聚满了人。

“你也想一下自己的影响力吧。高岭之花竟然闯进男子宿舍,这会引起多大的骚动。”

柴崎“哎呀”一声笑了起来。

“这是我的疏忽,对不起哦。”

明明是那么厚颜的话,听起来却完全没那感觉。

你们到底觉得这种家伙哪里好啊——堂上向着外面来凑热闹的人群真心地这么想着。

结果地点还是移动到了共用区的会议室,柴崎在全员到齐后将一张便签放到桌上。

众人看了这张几乎是被拍着放在桌上的便签之后,第一个变了脸色的是手冢。

(我去见手冢的哥哥,好象是来劝我参加研究会的。门限之前我会回来。)

“是‘未来企划’的手段吧,这个。”

柴崎的话让堂上吓了一跳,手冢的兄长和“未来企划”的事除了他们三人和郁知道除外,就只对玄田说起过。

“你从哪听来的这个……”

“你以为那些话说完后过去几天了啊,第三天我就知道了。”

“我现在是真的觉得你很恐怖!”

“别说这个了,现在是笠原这边到底该怎么办!”

柴崎以令堂上后退之势怒斥出这一句,之后又迅速恢复平静。

“……我这个外部人员就说到这里,接下来你们就看着办吧。”

举止优雅地笑着点头示意后,柴崎离开了会议室,在走到门口时又回过身。

“地点大概是在接待大人物的那间店,在门限内能回来又不引人注目的地方只有那里了。”

听到这句话后,被留下的四个男人露出了复杂的神色。

“……是干部们经常去的那家店吧,我去。”

手冢苍白着脸色自荐,但说着“等下”的小牧阻止了他。

“去了之后你有自信不会当场吵起来吗?在干部接待人的店里起争执会引起问题。”

手冢瞬间答不上话了,小牧下了“要去也不能是手冢去”的结论。

“怎么办,堂上。”

但被问到的堂上也答不上来。

一连串的事件都是手冢的兄长为了拉手冢进“未来企划”的手段——但这种推论终究也只是推论的范围之内。

对方的借口是以协会的研究会之一的身份提出的邀请,堂上等人没有妨碍邀请的权力,而既然郁是因为想听对方怎么说才去

的,那他们同样没有阻止的权力。

“……队长的判断呢?”

玄田一直绷着脸未置一词,这时却站起身来。

“笠原是你的部下,你自己判断。”

就在好几年都没再尝到的这种冷淡让堂上不知所措之时,玄田离开了会议室,只是看着他那片完全没带一点纵容的背影就足以

让堂上低下头。

“小牧你怎么看?”

向辅佐征求意见应该不是人性了吧。——但当堂上察觉到自己在内心抬出这种借口时,不禁在心中啧了下舌。

小牧轻轻叹了口气。

“手冢慧的目的目前还只是我们的推测。既然他用邀请加入‘未来企划’的说法叫笠原出去,那谁也没有权利妨碍他,而且笠

原又是自己想听才去的,就更加不用说了。”

在班中的商讨上询问作为辅佐的小牧,当然只会得到正理内的回答,这种结果堂上应该也知道,小牧在回答之前叹气就是因为

这个缘故吧。

问也没意义。

谁也没再开口的冷清房间里,只听得到手表秒针在走的声音。

大概在秒针旋转了几圈之后。

“——等笠原回来吧。”

“堂上二正!”

手冢的声音里明显地带着谴责之意,堂上的怒吼也向他头上砸去。

“把笠原带回来已经超出了队上的正当行动标准!”

“但是……”

“不要再让我说第二次!”

又不是那家伙——堂上痛苦地生咽下这句话尾。

会议在不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了,和堂上同住一层的小牧在和他分开前停下了脚步。

“可以吗?”

正准备进房间的堂上回过头来。

“你现在问的话,我的回答说不定会不一样。”

堂上像是要甩开一瞬间升起的吵架心情般关上了门。

可恶——堂上不知不觉间喃出了声——每个家伙都这样!

——到底想要我怎么样!

抬起垂下的脸时,书架的一角映入堂上的眼帘。

想起插在其中的一本杂志,以及留下那本杂志的人,堂上的表情扭曲了。

※※※※※※※※

——和手冢好像。

坐在窗边的郁一边抿着饭前酒一边偷眼看着对面的手冢慧,对方的脸会让人产生“手冢到三十岁时也会是这样的吧”这种联

想。

——总觉得怪怪的。

和有着手冢将来模样的男人来到这种店里,郁有点不舒服地挪了挪身子。如果是来惯的人应该会很享受这店里的气氛吧,但感

觉自己的身份和店不相称的郁只会紧张。这间店,在队里也因为是干部招待上级的地方而出名。

“要打扮得漂亮一点来哟。”在电话里听到这句话郁就在想是哪一系的餐厅,当慧说出这家店时还起了一点争执。

“不可能,在那种地方AA我哪付得起。”

就算不是平摊郁原本也不想出来的,但结果还是在慧的坚持下屈服了。对方用了“你是我弟弟的女朋友,我当然会请你”这种

理由,不过郁立刻将前提改成了同事。

“说我是他女朋友的话,你会被手冢打的哦。”

回说“你真是有趣”的慧真的像觉得有趣般笑了起来,但这对郁来说并不是可笑的事。

“我都不知道手冢有哥哥呢。”

“嗯,我最近离开了家里,和他也不太碰得上面。”

男孩子离开家之后都是这样的吧,这种事郁光看自己的哥哥们就能知道。想到慧提出“想知道舍弟的事”这个请求应该是连手

冢的近况都不知道吧,郁自然就答应了。

拣着一些适当的有趣事件说完之后,郁加了句“说了这么多他的坏话,要是以后露馅了一定会被他气死”这种玩笑,而慧一直

静静听着。

“那家伙也受了不少挫折嘛。”

哇,给手冢听到绝对会生气。——郁慌忙说“请不要对他本人说啊”,这时晚餐已经过去了一半。

“请问……”

主菜过后就只有甜点和咖啡了吧——郁一边回想着菜单一边偷窥着慧的神色。

“只说这些小事就可以了吗?”

郁在暗指慧说过的要邀请她进“图书馆未来企划”研究会一事。他似乎是通过手冢知道郁的,在电话中聊到郁时,手冢承认郁

积极性高的话给慧留下了印象,才想邀郁加入研究会。

手冢竟然会说出承认自己的话,这让郁非常意外,同时也很高兴。——特别是在现在这个状况下。

那家伙不让我说的,所以要对称赞你的话保密哟。当然,为了谈那家伙而邀你出来的事也要保密。——电话里亲切的笑声中包

含着这种感觉,但这句话却完全没有被提到过。

就在郁胡思乱想之时,慧突然提了问题。

“笠原小姐对审查是怎么想的?”

“坚决反对!”

郁的神经就像巴甫洛夫的实验犬一样,立刻给了反射性地回答。

“你不认为审查应该从社会上消失吗?”

“是这么想。”

郁重重地点了头,慧笑了起来。

“要怎样才能在社会上根除审查,研究会就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咦,好象很有趣哦。——郁的兴趣一下就被吊起来了。

媒体良化法已经实行了三十年以上,郁只知道有着审查存在的社会。没有审查的社会是怎样的,书不会被抢走的世界,可以自

由地读想读的书的世界,书店不会为了审查而战战兢兢的世界。还有——

图书馆不需要武装的世界。

好象很不得了啊!——光是想象就让郁兴致高昂。

“并不是不可能,三十几年前的日本就没有审查。”

“……是啊。”

被刺中盲点的郁不自觉地回应了。因为是自己出生之前的事,过去就一直以为这是不可颠覆的,但仔细一想,在自己父母小的

时候都还没有审查这回事。

现在说到审查,不管是主动地还是被动地,都只有拒绝和接受这两个选项,郁也只考虑过这两点,完全忽略了曾经有过连审查

的概念都不存在的时代。

只不过是三十多年前。

“‘未来企划’在思考从社会上根除审查的现实构图。”

“咦,说来听说来听。”

不假思索地脱口出这种话是因为慧的年纪和自己最大的哥哥差不多的关系,察觉到之后郁慌忙改口成“我很想听听看”。

“首先,为了根源上废掉审查,必须要将图书馆提升为和媒体良化委员会同一等级的组织,也就是升为国家机关。从图书馆的

性质看,隶属文科省比较妥当。”

听完这番话,郁一边说着“但是”一边歪了歪脑袋。

“立足于地方行政是图书队能和国家审查想抗争的基础吧?”

图书馆对审查的抗争,这只是一种平常的说法。正确来说应该是这样的——为了对作为国家机关的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审查行为

过多介入政府地方行政的现象加以否决,作为广域地方行政机关的图书队才活用武力。

“嗯。可是,对国家公务组织和地方公务组织的武力斗争这一现状,你不觉得是扭曲的吗?在他国的眼里,我们国家根本就是

处在内乱状态了。”

郁惊了一下,而慧继续加以说明。

“因为不能干涉内政,又只是局部斗争,他国也就没有把这话说出口。可以解释为和学生运动兴盛的时代相似,而且也没有动

用到作为维持治安的自卫队。但事实上已经发展成了使用武器的内战,以民主社会来说还真是不像样呢,这种状况啊。”

郁很努力地在咀嚼,可突然说到内乱、内战她就是无法理解。即使理论上是那样,但和现状不用的时代让郁完全没有真实感。

图书馆的抗争中虽然使用了实弹,但也有严密设定的交战范围,在避免民众被卷入的封锁措施上媒体良化委员会也有严格的要求。

只要避开抗争地带,日本的治安在世界上还是比较安定的。

对郁来说,是有一种“警察不也会枪战”的感觉,这已经是现代社会的一般感觉了,而且抗争也不是以与警察相互残杀为前提

来开枪的。

不过,对于将现状指责为内战的慧的想法,郁也认为很有见地,甚至会让她抱有“果然身为手冢的哥哥脑袋就是会很好”这种

愚蠢的感想。或许除了郁之外的人们,对现状的想法中都包含有对这种扭曲的认识。

是我周围的家伙脑袋都太好了——郁在心里撅起了嘴。

这期间,慧的话又转向了别的方向。

“说到底,现行的图书队制度并不适合根除审查,对审查的抗争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否定图书队的说法让郁条件反射地不高兴起来,但没有审查的社会具有的魅力也让她不想就此将话题停住。

“那么,根本上解决方法是什么?”

慧笑着说了句“你要是不问就没意思了”,这是个很讨人喜欢的笑容,他和倔强的手冢在性格上的差异郁从这一个表情就能感

觉得出来。

“在图书馆升为和媒体良化委员会同一等级的国家公务组织之后,问题会改变成法务部和文科省之间的政治协商。”

“咦,可是……”

郁产生了违合感,这说明入队两年间受到的周围的熏陶还是颇有成效的,尤其是来自堂上的熏陶。

“持有想法法律的组织能在同一个政府中并列吗?”

再说,郁也不认为媒体良化委员会能容忍这种事。

“当然,在图书馆升为国家公务组织时,要对图书馆法第四章增加大幅限制。我想到了那时,图书队的权限能留下多少会成为

争论的焦点。”

“也就是说,《图书馆自由法》会在各种意义上被削弱?”

慧爽快地承认了这一点。

“不过,让出去的权限之后再取回来就好了。这个交易能换来正当的立足之地,这点才是至关重要的。现在的图书队制度只不

过是国家和地方对峙的产物罢了。”

感觉脑袋差不多要饱和了,郁用双手抱起了头——谁来翻译一下啊!

“从长远来说,政治协商在废除审查制度上是必不可少的。现在图书队制度是以存在审查为前提定立的制度,并不是根除审查

的制度。反推的话,图书队可以说是容许审查存在之后才有可能出现的制度。因此,要根除审查就必然会在某一个阶段舍弃图书队

制度。”

眼前突然被摆出了极端的范例,这一变化让郁完全身陷云雾之中。不存在审查的社会,这最根本的愿望是对的,但是……

“那个,对不起,能不能说得简明一点……”

郁的投降又让慧像是觉得很有趣般地笑了。

“也就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这种和小时候看过的《漫画谚语辞典》一样的说法终于让郁明白过来了。

“虎子是根除审查,入虎穴是削弱《图书馆自由法》升为国家组织,是这样吗?”

“对对。”

慧就像夸奖学生的老师一样,用一副温和的表情点着头。

“不管做什么事都一定会有风险。要根除审查就必然要冒一定程度的风险,之后就凭借风险经验和敌人决胜负。在我看来是能

赢,研究会也是为此成立的。”

随后慧又加了一句“当然现在还处在模拟实验阶段”,然后露出个有点恶作剧感觉的笑容。

“因该挺投笠原小姐你的脾性吧?‘不入虎穴’这点。”

“呜、说得上是……吧。”

“那么,你能参加吗?”

慧以轻松的语气发出了邀请,但郁却非常慎重。

不存在审查的社会,郁没有经历过但在不久的过去存在过的社会,说不定可以夺得回来的社会。

这实在太有魅力,太光辉照人,再正确不过了——让人不禁觉得能夺回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

“要实现这个构想,根除审查,大概要花多少时间?”

郁几乎是无意识地从口中滑出了这个问题。

慧像是被瞬间刺入不备之处般陷入了沉默,但很快又恢复了轻松的语调作了回答。

“肯定是一段挺长的路。十年,二十年,甚至还要长……可是,想改变一度确立的制度就要有份觉悟。媒体良化委员会的权限

根基也相当稳固。”

郁边说着“我明白了”边点下头。

“我是办不到的,请邀请别的人吧。”

像是听到了极其怪异的话一样,慧直直地看着郁。被这么一张写着不可思议的脸这样望着,郁不禁感到有些退缩。

“……图书队制度是根除不了审查的哟?”

慧再次确认般地这么说,郁也带着一点迷惘点了点头。

“我知道。可是……”

——啊,真是,为什么我就那么笨啊。现在好想借借柴崎的脑袋!

想说的话无法好好地组织成语言,郁一边对自己感到焦躁一边慢慢地寻找着词语。

“……‘几十年后就不会再有审查了,在那之前请忍耐’,这样的话我无法对别人说出口。”

郁终于抓到了自己想说的关键。

“‘想读书’是现在的心情。‘为了几十年后的自由,现在请把自由抛开’,这种话我说不出口。”

慧也过了好一会才给出回答,就像是含进了对郁的不屑。

“那么说,你是要容忍这个构造扭曲的社会,要让无法解决根本问题的扭曲战斗继续下去吗?”

——不对!我才不想认同这样的社会!这样的社会是不对的,我很讨厌!但是——

“但是,已经是这样的社会了,再怎么讨厌也没办法,所以才要珍视现在留下的自由啊。为了更好的未来而暂时忍耐的人或许

是有,但是全部人都这样又另当别论。我认为谴责不愿抛弃目前自由的人是不对的。”

想读书不是几十年后的心情,而是现在的。为了正确的未来而舍弃自由的人很崇高很可敬,但,贬低做不到这一点的人就不对

了。

“为了更好的未来而舍弃自由,这是一项很伟大的权利,很值得尊敬。可是,将这一点当成义务强加在他人身上的话,我们就

和媒体良化委员会没两样了。有舍弃的权利,也有不舍弃的权利,怎样选择是每一个人的自由。”

“那么,笠原小姐认为应该怎么改变当今社会?你也不觉得现在这个社会很好吧?”

“这个嘛……”

想这种事又不是我的责任——郁怀着这样的恨意瞪着慧。但现在这里没有柴崎没有手冢没有小牧,也没有堂上。

“比如说靠政治家……”

“等政治家自发地行动起来?”

“靠民众运动……”

慧冲被自己咬着不放的郁带点恶意地笑了,在他眼里郁一定被逼得很辛苦吧。

“民众不会行动的。只要自己的切实利益不被侵害,会行动起来的人就非常少。就算会有不满,但只要不涉及到致命处,大多

数人都会选择逆来顺受,一边抱怨一边忍耐才比较轻松。非常遗憾的是,会将‘无法自由读书’和‘言论不自由’当成致命伤的人

比你想象中的要少得多。也正是如此,媒体良化才像理所当然一样得到通过,形成了现在这个社会。”

慧的话是事实而且很正确,这些郁无论如何都无法反驳,所以她也放弃了反驳。

“我很笨,难的东西理解不了。”

郁干脆大大方方承认下这一点。

“不过,我认为图书队为了保护现在的自由而战是正确的,也为图书队的战斗而骄傲。所以我无法同意手冢先生你的想法,无

法接受参加‘未来企划’的邀请。”

慧无言地看了一下郁,然后从喉间发出了诡异的笑声。

“——我服了。所以我才对付不了感觉派,最后竟然来这招。”

郁不明所以地歪了下头,慧笑着作了补充。

“不管我这边怎么讲道理,最后总是被‘我听不懂,总之讨厌就是讨厌’翻盘。就像你这样。”

——好象完全被当成傻瓜了嘛!

郁生气地撅起嘴,慧则向她这边探了探身。

“好,那么我也从通俗易懂地说吧。”

意识到还有内幕的郁往后挪了挪和慧探过来的程度一样的距离,慧完全不在乎郁表现出的这种棘手之意,就这么开了口。

“老实说,我想找的不是你。我想要的是光。”

光,郁花了几秒才认识到这个名字是指手冢。

“那家伙实在太倔强,总不肯答应我的邀请,所以我才想改从他的朋友下手,看看他的态度会不会软化一些。前一段时间拉拢

了他的一个室友,不过似乎没什么效果。看起来他和你的关系挺不错,所以我才来拉拢你。”

——啊,原来是这样。

“叫我出来的借口也是假的吧?”

那家伙在电话里夸奖你的事要保密哟——这种感觉的暗示。虽然慧说郁和手冢的关系不错,但扯上这个问题的话两人就会立刻

反目了吧,而且是认真又严肃地完全闹僵。

“这一点上倒也不一定算是假的。至少对那家伙来说,比起砂川,你才是更有效的饵。”

“……果然是太好懂了,好懂得都出现不少失礼了呐,刚才那些话!”

没有给郁多思考“俗又是什么”这个问题,慧的下一击又来了。

“能帮我传句话吗?就说‘只要你过来,我就让笠原小姐的查问立刻停止,并且为她洗刷污名’。”

郁的脑中刹时间一片空白。

这种事——她甚至不知道这句话自己有没有喃出口。

“要我暴内幕吗?从一开始,那就是我为了能和光做交易采取的手段。砂川是‘未来企划’的会员,一切行动都是遵照研究会

的指示,包括让你和光帮忙搬隐藏书籍那点。”

换言之,慧已经连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要怎么善后都已经计算好了。

郁颤抖起来了。

“……好过分。”

“我也觉得对你很抱歉,但我就是想要光想到了这种程度。”

“不对。“

过分不是对我来说——郁低下了头——是对手冢来说。

从小就一起吵闹的哥哥们的模样浮现在郁的脑海中,郁对他们是又恨又气,他们从小在打架上就没有让过郁一分一毫,甚至还

很有余裕地欺负郁。但——在郁来东京之后一次也没有亲热地拍着她肩说过“回家来吧”的哥哥们,却也是郁在这世上最不需要多

加顾虑,最能放手去相信的人。

若是被哪位哥哥做了这种事,郁绝对不会原谅他,而且她同时也能确认的是,她的哥哥们绝对不会做这些让她讨厌的事。

——那么想要弟弟的话,为什么要对他做出那么过分的事!

“你现在的状况很痛苦吧?”

愤怒感让郁猛地摇晃了一下。

对于现在的郁来说,仅仅是回宿舍就觉得很痛苦。她走过的地方总会瞬间安静下来,窥视过来的视线不是好奇就是轻蔑,即使

是公正的人和温柔的人也都会静静地把目光移开,柴崎之外的人谁也不会和她多说一句打招呼之外的话。就算是去洗衣间都要等到

柴崎回来之后,自己一走出走廊就会介意别人的目光。

郁无论如何都说不出“不痛苦”这三个字。

“没有证据的话你就算向查问会申诉也没有用。而且查问还可以往下拉长。”

这么说我现在是处在转折点了——郁曾这样向堂上逞强地说过,堂上那时不知道有没有过这种内幕——没有的话,我应该也是

两个月。

“你只要向光传话就好,不用负任何责任。下判断的是光。”

这样的狡辩让郁的心情动摇了——只是传话而已,不管手冢怎么判断都不要恨他,不如就干脆这么说吧。

映在玻璃窗上的烛火微微摇曳着,就像郁现在摇摆不定的心情。

——不行,不能被牵着走,仔细想想!如果不是我,换作其他人的话会怎么做,例如……

就在郁这么想时,窗口传来了很大的敲击声,她不禁向发声处望去。

从外面敲着窗的人——郁现在正想着的人——一边急喘着一边开了口。

——现在过去。

是这么一句。然后郁挺直了背,转向慧。

“要说的话请自己去说,我不会说的。”

慧并没有露出困扰或是不愉快的表情,只是直直的回望着郁。

“对被自己哥哥这么过分对待的手冢,我无法再加重这种过分的行为。因为,手冢是我的同伴。”

店入口处的门铃响了。

“向同伴传达这种会让他自卑的话,而且还是出自他哥哥之口,我无法对朋友做出这种事。”

规律的脚步声接近了。

“思考方法不同也没有办法,但请不要再给手冢更多的伤害。我不会去传会让朋友受伤的话。”

脚步声在旁边停了下来,郁仰头便看见穿着制服的堂上正直直地看着慧,他的气息还没有完全平复。

“我要领回我的部下。”

慧好象很有兴趣地向上看着堂上,轻轻地说了一句“你就是堂上二正啊”。堂上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将目光转向郁。

“回去了。”堂上拽住郁的手将她从位子上拉起来,直接向门口走去,出门时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钱数也不数地塞

给侍者,只留下句“剩下的当小费”就离开了店里。从颜色上来判断,应该是两张一万日元。

快步地往回赶了一段之后,郁开了声。穿着高跟鞋的她要跟上堂上那种训练一样的速度很辛苦,更重要的是——

“堂上教官,我手好痛!”

堂上像是才注意到般将目光落在自己拽住郁的手上,然后甩开了她。脚步也停了下来,堂上站定在郁面前。

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口,郁最后说了完全没关系的事。

“你干吗穿制服来啊。”

制服是队员入队之后自己掏钱买的,除了官方活动之外一般不会使用。堂上绷着脸回了句“衬衫都洗了”,又补充了“谁让你

被带去那种穿平常衣服进不去的店”这种欲加之罪一样的责备。

随后——

“说了什么?”

是探询的语气,郁领悟到堂上是在知道一切的情况下来接自己的。

“我拒绝了。因为全都听说了。”

过了一会之后堂上才像松了口气般答了句“是吗”。

“用不着特地来接,我会好好拒绝之后回去的啊。”

郁生气地说。

“你就这么不相信自己的部下吗,明明是自己培养出来的。”

就在郁以为会有什么讽刺的话反攻回来之时,依然绷着脸的堂上却把目光移开了。

“要来接也是我的自由吧。”

——哇,现在这么说也太狡猾了吧。

“在现在这种痛苦时期,会担心也是当然的吧,我可是你的上司。”

——可恶,要哭了。郁拼命忍住泪水,如果现在哭出来的话,那过去的逞强就全都白费了,难得自己这么努力地在撑。

——你这是多管闲事,我们不是约定好难熬的时候会跟你说的嘛。

心中清楚地浮出了这句话,但郁只发得出哽咽的声音了。

“做得很好。”

堂上似乎是想抚郁的头,在抱怨了句“你干吗穿高跟鞋”之后,将手伸过比平常更长的距离放在了郁的头上。

※※※※※※※※

对郁的查问在又进行了两次之后,突然终止了。

隐藏书籍的同谋关系在目前还无法断定,等砂川归队之后将再次确定情况。虽然被限定在某种程度之内,但总算是表明了郁的

清白。

宿舍里的气氛还没有完全改变,不过也在慢慢好转,柴崎积极的宣传也起到了推动作用。

手冢增一度向郁打听过自己兄长说了些什么,郁只是回答“听了他的话之后,觉得不是我能接受的思考方式,就拒绝了。”

“你要是见到你哥哥的话,帮我和他说声对不起哦。”

郁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混过去,不过露出微妙表情的手冢似乎接受了她的说法,之后就没再问过慧的事。

就在某一天,回到宿舍的郁收到了一封挂号信。

看着舍监递过来的挂号信,郁皱起了眉。

寄件人是“未来企划”手冢慧,是从他神奈川的住所寄出的。不好在走廊上就打开的郁小跑着回到了房间,柴崎说过今天会晚

一点回来,因此现在房里并没有人,郁打开了电灯。最近去食堂时已经回复到可以加入认识的队员当中的情况了,就算不是同柴崎

一道,吃饭也不会觉得痛苦了。

连剪刀都来不急找,郁就这样着急地直接撕开了信封,里面是两张一万元和一张便签。给钱的理由应该是因为那天是堂上付了

钱的关系吧。

郁打开便签,上面以流畅优美的笔迹写着几行文字。

(首先让我向舍弟的友人表示敬意。)

这句大概是指查问突然终止的事。

接着之后的话是——

(前几日的晚餐说好是我请的,钱请转还堂上二正。)

本来郁是想和堂上平摊那时的钱的,既然对方都还回来了也没有拒绝的必要,毕竟也要顾及那边的面子。

然后是最后一行——

(对于高中起一直崇拜的王子殿下就是上司的女性而言,这次的确是我多事了,丢了好大的脸。那么,请珍重吧。)

————————郁的脑中已经一片空白了。

这不是前几天听到慧的计划时可以比拟的程度。

“崇拜的王子殿下就是上司”,也就是说——

“咦、咦、咦、咦咦咦————!?”

郁这一声从腹腔深处发出的惨叫,传说连男栋都听得到。

※※※※※※※※※※

被叫到附近公园的朝比奈还是和平常一样一派爽朗。

“让你久等了。”

朝比奈微笑着,又加了句“要去哪里吗”。

柴崎也笑了。

“在这里说就好。”

朝比奈表情变了变,应该是察觉到了异样。

“我不会再见你了。——陪你到找到理由为止,我们是这样约好的吧?”

朝比奈沉默地看着柴崎,柴崎保持着完美的微笑面具。这正是她拿手好戏。

——甩人的理由已经找到了。

“我的教养还没有好到能和法务省的年轻高官交往。身份之差可是不幸恋情的源头哦。”

明明都那么努力在隐瞒了——朝比奈露出了表示放弃的空虚表情,维持着绅士态度重新开了口。

“你全都看透了吗?”

柴崎谦虚了句“也没有全部啦”。

“只不过是法务省一派和‘未来企划’有联系之类的。”

朝比奈没有回答,柴崎就继续了。

“掩饰隐藏书籍那件事是拉拢我的剧本吧?先让我提出抹去隐藏书籍事件的证据、取消报道的要求,再把这个当成我的弱点将

我拉进‘未来企划’吧?”

“——我能发问吗?”

“请吧,最后一次了,把想说的全都说出来才痛快。”

朝比奈露出了受伤的表情、这是不是装出来的已经无所谓了。

“法务省中也有反对媒体良化法的人,虽然不是多数派。那一派和‘未来企划’一起构想了让媒体良化法无效化的长期方案,

我也是其中之一。——憎恨审查的心我也和柴崎小姐你一样,这一点请你相信。”

“我的心不会被骗,在面对敌人之时。”

朝比奈因这句回答而转变为伤得更深的表情。

“我也反对过用欺骗的手段。”

自己只是乘势套了一下话,对方就老实地承认了那个欺骗的剧本,这种正直让柴崎觉得他果然很傻气,在这种地方果然和郁很

像。

你啊——柴崎在心中苦笑地叹了句——就不会脸皮厚一点,说出些什么“就算没有那个剧本,我也想救你工作的图书馆,也拼

命给了你情报”之类的话吗。

柴崎回想起第一次拒绝后找自己说话时的朝比奈那副忍着悲伤的笑容,如果他摆出那种表情坚称没有骗人的话,说不定自己真

的会上当。但他这么坦诚地承认了,自然也就失去了再谈交易的可能。

所到底,要不是当时朝比奈厚着脸皮来修补关系,那个时候动摇的柴崎也让他有可乘之机的话,两人的关系也不会保持到现

在。

“我很庆幸当时你拒绝了取消报道的事,这份心情也是真的。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上了没有被那些话牵着走的柴崎小姐。”

朝比奈说完这句之后柴崎稍稍等了下,但对方没有再说下一句。等过一段时间的柴崎轻轻地叹了口气,虽然心情还没有达到失

望的程度,但也有种没抽到签的感觉。

——呐,我和你见面其实也挺快乐的。

——不过,你是给了我最后一击。

“呐,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因为我是处于构想实验中的图书队情报部的候补生,你才和我接触的。”

朝比奈露出了被猛然刺中的表情。

他的心情大概不是假的吧,但是——比起完全诚实地对待柴崎,那个构想的利益更加重要。

这些纠葛一下子都被柴崎刺中了。

“我道歉的话还能挽回吗?我想和你一起创造没有审查的社会。”

“很遗憾,你们已经触到我的逆鳞了。”

——将近两个月,过了将近两个月了。

郁一直如坐针毡。对于女子集团生活而言,几乎可以说没有比她现在所忍受的事更痛苦的了。而在这种情况下柴崎却无

法伸手相助。

还不止如此。

“未来企划”想要的首先是身为手冢慧弟弟的手冢,其次是身为情报部候补生的柴崎,为了惩戒没靠过去的两人,他们转而攻

向了郁。

是因为我才让她受这种苦——这种愤怒击溃了柴崎积累下的一点点感情,那已经不是考虑朝比奈个人的阶段,而是对他隶属阵

营的强烈反感。

“我没有意思要否定你们的理想,但,这和我的感情不同。所以,就让我们在各自相信的道路上使出全力吧。”

朝比奈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向柴崎鞠了四十五度的躬,便默默地转身离开。

完全看不见朝比奈之后,柴崎向着灌木丛叫了一声。

“可以了哦。”

从阴影里走出来的是手冢,为了隐藏身形,他穿了一身全黑的服装。

“不好意思呢,麻烦你来当保镖。”

“不会……也算和我有关。”

郁成了自己的替身——在这一点上,两人现在处于同一立场。

“还要谢谢你的情报,托你的福我才能这么快确认对方。”

在柴崎告诉朝比奈自己邮箱的那一晚收到的短信,当时柴崎对问了“是朝比奈先生吗”的郁回答说“是朋友”。其实那是手冢

发来的——

(不要陷深了,是法务省的人。)

以此为契机,柴崎向手冢表明了身份,两人开始情报共享。

“……我哥的人脉里有人叫这名字。朝比奈不是很常见的姓,又听到名字和我同音时我想不会错。本来是不想把你卷进来的,

结果还是卷进来了。”

“不是被卷进去,我这边也会出击。你不要因为这种事自卑,这对我也很失礼。”

“……我认输。”

手冢苦笑着嘀咕了这么一句。

“我可是常常被称赞和崇拜的女人哦。”

柴崎呵呵地笑着,向朝比奈离开的方向望去。

“虽然让他再逍遥一段也可以,但如果他和江东馆长取得联系的话就麻烦了。”

江东是“未来企划”的中心成员,这一点实验情报部已经查实,也上报给了兼任情报部长的稻岭。“未来企划”的中心成员中

几近半数带有非正式会员及隐匿自己与“企划”的关系这两个特征,这也证明了手冢慧是真的想夺走图书队的实权。

“朝比奈先生和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馆员关系亲密的话就很容易得到情报,加上馆长也是协助者,他们需要的情报随时都可以

漏出来。接下来就是时机。”

柴崎冷静地下了结论,手冢沉默着没有回答,过了一会才开了口。

“我先回去了。”

一瞬间,柴崎反应不过来手冢是在担心什么,也是过了一会,才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会哭。心中的空虚被刺中,心情反而平缓

了下来。

有点想对这股为自己自制力担忧的心情撒娇,柴崎快速地转过身背对手冢。

“有没有陪我发下牢骚的心情?”

手冢依然沉默着,但柴崎并没有感觉到他离开。

在那份没有离开的气息中,柴崎又察觉出和自己一样的自卑,不禁生出一股亲密的缘分感。

“我啊,以前因为这张脸的关系发生过很多事,虽然只是些到处都会发生的琐事。我就是那种完全不适合恋爱的体质,每次都

是会喜欢上绝对不会对我有兴趣的人,喜欢之后又会害怕,很快便会开玩笑一样地跟对方告白。如果不听对方拒绝,不让对方把我

心中有的一点点期望击碎的话,我就无法安心。所以……”

柴崎淡淡地抬起头望向天空,空中看不见星星。

“我还没有受打击到会让你担心的程度,真的。虽然和朝比奈先生见面是挺快乐的,多少也有了一点感情,但我有自信那绝对

不会成为恋情,随时都能断开,实际上也的确断了。”

拜托手冢一起来是为了以防万一,说到底柴崎还是无法信任朝比奈,从那个时候起根本扯不上什么感情。

“为了工作,要玩爱情游戏的话我也乐意奉陪,今后也是,不管多少次都一样。虽然自己说这话不太好,不过我认为自己的确

很适合情报部。就算要陪睡也无所谓。”

柴崎第一次对背后的手冢喊了一声“喂”。

“我像这样为了工作能毫不在乎地去施美人计的事,如果让笠原知道了,你觉得她会轻蔑我吗?”

那个真心相信着正义使者的、明明没有注意到以前的正义使者就是堂上还要再去招惹他一的、正直又纯粹的人。

——如果知道了我是这样的人,是不是也会说不讨厌我呢?

手冢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柴崎也没有对此抱有期待。突然被人问了这种话当然是回答不出来的吧。

“……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手冢的话中带着迷惘。

“笠原知道了的话,一定会生气。你不觉得她会生气地要你珍惜自己一些吗?还会说你根本不需要做那些事吧?”

手冢征求同意般地反问回去,却没有得到回答。现在要是开口就会决堤了,在他人面前哭和柴崎保持的主义是相反的。

“我也发句牢骚。”

擅自这么宣称的手冢开始说起来。

“我其实有强烈的恋兄情结。以前我哥很能干,我也很想像他那样。就算他现在做出这种事情,一再地让我失望,我还是无法

抛开期望。”

停顿了一下后,手冢先加了“不准笑啊”这种前提,变成了坦白的口气。

“堂上二正和我哥过去有点像,在感觉上。”

虽然手冢先强调了“不准笑”,但柴崎还是条件反射地暴出大大的笑声,刚才夹杂的哽咽也因此而完全消失了。

“我不是说了不准笑吗?!”

柴崎一边对生气的手冢说着“抱歉抱歉”一边转过身来,一块没装表带的表盘突然被递到眼前,只看一眼就能知道是和手冢的

年龄不符的品味。

“这个,请你扔掉。”

因为手冢的表情非常认真,柴崎就暂且接了过来,手冢又继续说下去。

“这是以前我哥送的。本来想退回去,因为他说等哪天和解的时候再用吧,就收下了,一直都放在家里没有用过。你说要和朝

比奈决断的时候,我从家里取出来的。我也不想输给你,不过果然还是无法亲手扔掉。”

“交给我处理没关系吗?”

手冢点了点头,柴崎就浮出了一抹坏笑。

“那现在去一趟当铺吧?这个牌子即使只有表盘也能当得不少钱,绝对够去喝一趟一扫郁闷,说不定还能加些小菜呢。”

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种处理方式,手冢惊得像呆子似地张开了嘴。就他而言这可是一副非常罕见的表情。

“女人啊,在和男人分手的时候都会把对方送的值钱礼物拿去卖掉,挥霍过后心情就会清爽多了。”

“……你把这个当分手吗?!别人的心里那么纠葛!”

“类似吧?你可别现在还想装样子哦。”

越听越冒火的手冢中途却忽然泄了气一样地笑了。

“好吧,交给你的时候就已经任由你处理了。”

“OK,就这么决定了。我知道有个能卖高价的地方,不过要坐一站路,没问题吧?”

手冢再次惊呆,喃喃地问“你怎么会知道那种地方”,柴崎也再次坏坏地笑了。

“这可是女人在集团生活中的基础教养。”

“……我对女人绝望了。”

一边说着这种寒冷的话,手冢一边迈开步子走到了柴崎的身边。

※※※※※※※※

“……喂,你干吗专门挑人家晚归的日子来病倒啊。”

喝得微醉的柴崎在门限到的前一刻回到了宿舍,然后惊呆地望着倦在床上的郁。

“别管我,我要什么时候生病是我的自由。”

我哪知道自己也会像以前的通俗恋爱喜剧那样,竟然受打击到发烧啊!——这样的话撕裂郁的嘴她都说不出口。

“吃过了吗?”

“呜……”

因为温度猛然间串升,郁就这样钻上了床晚饭什么都没吃。

“要我去买什么回来吗?果冻或是冰淇淋?”

“不,不用了……”

对担心自己的柴崎无力地摇摇头,郁在被子中卷成了一团。

(对于高中起一直崇拜的王子殿下就是上司的女性而言,这次的确是我多事了。)

在入睡前,慧写在便签上的话一直在郁的脑海里打转。

这肯定是慧故意写来的报复。说到底,为什么慧会知道郁的私事这点就很奇怪。不过反过来想,慧这种人就算能挖到郁的情报

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而且这句没礼貌的话郁是越想越觉得像真的。

堂上对王子那种偏见相当异常,郁也曾在特别训练时听他提过在关东近县四处研修,而郁的老家也是乡下茨城。

王子似乎因为斟酌书籍一事引起了大问题,这和堂上有查问经验能对得上。当郁说要查查问记录时堂上雷霆大怒,是不想让自

己的身份曝光吧,仔细一想的话那明明不是件值得生那么大气的事。

更重要的是,郁觉得两人像的地方在给她的感觉上都能毫无违合感地重叠在一起。慧曾说过郁是感觉派,对用本能判断一切事

物的郁来说,感觉便是最大的理由。郁已经只能将堂上的模样合在王子的形象上了。

——一般不会有这种事吧?!

郁诅咒着。

——一般和崇拜的王子再会不是应该更罗曼蒂克、更有甘苦之感的吗?!

而郁和堂上则是从背后的飞踢和反击回来的腕挫开始的咆哮对咆哮。

(虽然只在五年前见过一次,但我至尽都崇拜着他尊敬着他,我喜欢那个人!)

“呀——————!!”

郁为回忆起的台词又是一声惨叫。

“喂,你干吗啊?!”

就连柴崎也大吃一惊地脸色大变。

“没事!”

“你这叫没事啊。”

“梦啦!我做噩梦!”

“你没睡着吧?!”

“一瞬间见到的!”

郁一边坚持着一边为了躲避追问将被子拉过头。

曾对堂上说过的话不断浮现出来,郁又分别为每一句惨叫出声。

“不对!绝对不对!”

“到底怎么回事!我要生气了!”

但郁没有回答柴崎,只是在被子里越缩越小。

——不对!

——我崇拜的只是高中那个时候的王子,和现在那个人这里怎样那里怎样都……

不过——教官呢?

一想到对着满口“王子王子”的自己摆出一副厌烦表情的堂上,郁的心被像刀割般疼。

——他似乎非常伤脑筋。

想到最近说到查问记录时堂上的雷霆之怒,会那么生气应该是不想让郁发现自己就是王子吧?

——万一他觉得伤脑筋的话,万一他讨厌我的话……糟糕,我怎么这么难过?!

察觉到这一点又让郁动摇的心陷入了更复杂的思维迷宫。

——我是怎么看堂上教官的呢?

——堂上教官是怎么看我的呢?

不管沿着哪条路走下去都抓不到答案。

另外!

——明天开始我要怎么办?!要拿什么脸见他?!

——不,冷静点,对方还不知道我已经察觉了。可是,装成没有察觉的平常模样这对我来说有可能吗?连柴崎都能看出来不对

劲,便何况是他本人啦!

“明天要怎么办啊……”

郁这声低喃没有传到柴崎耳里。如果烧没退的话不如干脆休息好了?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

……Tobe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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