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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图书馆危机 三、扭曲的语言

折口真纪今天的工作是采访一位近来人气高涨的演员。虽说只能带一人同行,但这个助手之位却完全没有让男性插足的余地,而是由部内的女性职员以猜拳决定,可见此次采访的对象人气之高。

选出优胜者时众人发出了“呀”的悲鸣。

“不要光顾着高兴就忘了工作啊。”

泼着冷水的折口向决定好的助手做了准备工作的指示,为怕助手一时兴奋就丢三落四,这一次折口连平时能放手的事都一一核查过。

采访地点是对方的事务所,摄影地点也在事务所内。同时也负责摄影的折口觉得室外的光线会好一些,但采访时的小规模摄影不会特地安排清场人员,也只能算了。

虽然山手线只有几站远,由于器材较多,出了公司之后折口还是叫了出租车。

坐在一旁的助手还恍如梦中。

“啊~~~~真没想到在世态社工作还能见到香坂大地~~~~~~~”

“现在是无所谓,不过记得不要在采访对象面前发花痴啊,这也关乎公司的面子。”

“咦?对方可是香坂大地哟,为什么折口小姐能这么冷静啊。”

“要让我尖叫他还太年轻了。”

“大婶杀手这个称号也挺出名的哦,香坂他啊。”

助手虽然没有恶意,但这句听起来逆耳的话还是令折口抬腕看了看表。

“要回公司换掉把上司叫作大婶的小姑娘,依现在的时间还绰绰有余。”

“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不要换掉我啊!”

看在助手拼命求情的面子上,折口才没有叫出租车掉头,而助手也稍微恢复了点冷静,开始闲聊起来。

“折口小姐喜欢什么类型的男性?”

爬到现在这个位子后已经很久没被问过这种话了,折口的思考瞬间冻结了一下。

“拿演员打比方的话。”

又一击追加而来。

——演员?!用演员打比方?!像那个人的?!

动摇的折口这时才发现到,被问及喜欢的男人时自己还是会想起他,于是禁不住浮出了苦笑。

——也是啊,本来就不是因为相互讨厌才分开的。

折口又想起了从两人借来的房间先搬回图书基地宿舍的玄田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等你到六十岁还是独身的话,我就来接收吧。

折口当时笑着说“这话该我说吧”——然后哭了出来,接着被压进一片结实的胸膛中。

——快点走吧,笨蛋!

玄田放开环在她背上的手走出了房间,折口已经记不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到底在笑还是在哭了。

“像折口小姐这样的美人竟然独身啊。”

助手的话将折口从回忆中拉了回来,她似乎在设法将刚才的失言抵消掉。

“喜欢的类型啊。”

——要找出相象的演员还真是辛苦啊,不管怎么努力,与其比作人还不如比作动物更贴切。

“以生肖来比的话,大概是虎或者猪吧。”

艰难地回答之后,助手稍稍想了想用一副苦恼的表情问“是指粗犷系吗”,折口不禁喷笑出声。

虽然意思是没错,但形象实在差得太远了。

就算从事新闻工作也要有资金作后盾,所以《周刊新世态》有时也会制作一些畅销题材的增刊。而且作为审查中受损失最重的一部门,《新世态》这种作法也包含有与视态社其他部门保持均衡的意思。

这一次企划是最近人气急升的年轻演员香坂大地的特集增刊。在十岁后半出道的香坂首先凭借自身清爽的形象一举博得了偶像般的人气,出演连续剧后又以扎实的演技得到不少好评,现在已跻身众所公认的实力派年轻演员当中。

接受运动选手的角色时会锻炼出与角色相称的肌肉,关于他的这个话题相当有名,香坂周围的人都对他为塑造角色愿意做出种种努力这一点给出很高评价。

制作香坂大地的增刊的企划通过之后,依企划的概念,将有几名记者以不同要素进行深入挖掘,而折口负责的是他的成长史。

“香坂至今都不怎么公开个人资料的,为什么这一次要说出身他也OK呢?”

据说事务所一直以来都拒绝这方面的采访,这一次是香坂大地本人看了《新世态》的企划后同意的。

因此《新世态》对这次的采访也很重视,特地从经验丰富的人当中挑了折口担任。

“我再说一次,开始采访后你负责设备调整和做笔记,除了一般性的附和之外,禁止说话。”

折口换上严厉的口气叮嘱道,助手多少有点脸色发青的用力点了下头。

※※※※※

香坂隶属的事务所Office·Turn在港区拥有自己的办公大楼,在娱乐制作界内算是间大公司,对与演艺圈有联系的周刊记者而言这是基础知识。

向前台说明了预约之后,折口和助手被领到一间会议室。

出乎意料的是,对方已经和经纪人一起在等着她们了。只看一眼就能明白,女孩子们会为他尖叫并不奇怪,而有大婶杀手这种称号也不难理解。这样当红的明星香坂大地,甚至比他的经纪人更早站起来打招呼。

“初次见面,我是香坂大地。”

“初次见面,我是《周刊新世态》的折口。”

折口边递出名片边踩了一旁的助手一脚。看香坂看得入迷的助手这才回过神来,边咬着牙忍痛边递出名片自我介绍。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反应,没有显出丝毫不快的香坂一直保持着微笑。

照常例名片由经纪人收下了,也只是回递了经纪人的名片而已。

对方是个大忙人,因此只花了几分钟做好录音机和笔记两方面的准备,就立刻开始采访了。

“今天是想听一听您的成长史……”

关于香坂大地的个人资料一直以来都没有透露多少,在电视节目上也没有谈过出身相关的话题,如果能拿到这一个特级独家的话,销量一定能暴长几万。但将这样的独家交给《新世态》,老实说编辑部还把握不到香坂或者说该事务所的真正用意。

香坂似乎有点担心录音效果,将双肘顶在桌上向前探了探身之后,才以这个姿势开口回答。

“其实啊,我一直很想说说自己的成长经历。”

他一边说一边瞟了经纪人一眼,经纪人微微耸了下肩。

“考虑到形象问题,至今为止事务所都禁止我透露一个字。”

这个开场事前也已经想到了,不过折口还是摆出很有兴趣的表情。私生子、孤儿、家庭内不和,又或许是哪个有名艺人的私生子,这些都有可能。

“不过我已经努力赚了很多钱,总算也令事务所同意让我任性一次了,《新世态》的采访申请就正好是在这个时候来的。啊,这么说会不会太失礼了?”

“哪里,其实弊社也对为何能采访到这么重要的事这一点非常有兴趣。”

“因为书能留下来。”

这句理所当然一样直指本质的话让折口不禁无言以对。

“而且世态社是很大的出版媒体,也有很强的社会渗透力。另外,再怎么说也是两大周刊之一,我想在采访上总会适度,从企划书就可以看得出来。”

折口曾听一旁的助手说过香坂很聪明、很棒之类的花痴话,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看来只当他是个偶像的话是会栽跟头的——这么想的折口端正了姿势。

“谢谢您选择了弊社。”

“哪里,您不需要为此道谢,我也是根据我的情况才选了《新世态》的企划。”

随后香坂又搔搔头苦笑着补充了一句“当然也有其他一些原因”。

“现在很多人都喜欢请人捉刀代写自传。我自己虽然不写文章,却也不喜欢让别人来写我的人生。另外在电视上说我也不喜欢,因为除非有观众选录下来,否则就什么都没留下了。”

“啊,这段请不要记,会在事务所方面引起问题。”

一旁的经纪人插了句口。大概是同一间事务所里有不少艺人都请人代笔出过书吧,而且“不想在电视上说”这句也会对工作有影响。

香坂把这种提醒当成了耳边风一样无视掉,又继续往下说,这似乎已经是他练就的接受采访时的技能了。

“我希望对能留在一般人手中的媒体讲述,另外,如果是《周刊新世态》的系列刊物,那我的亲人当中会有人很高兴的。”

香坂边说边露出了高兴的笑容,长期兼任摄影养成的习惯立刻让折口的脑海中闪过“啊,好象把这个表情拍下来”这种念头。

“我爷爷啊,读《新世态》已经连续读了几十年了。”

不是说“祖父”,而且是直接称“爷爷”,这让一直表现得很成熟的香坂在瞬间泄露出一丝孩子气的感觉。

※※※※※

我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

是不是有点听不明白?不是父亲,或母亲,其中一人。

是被父母双方抛弃了。

那是在我上小学之前的事。

父亲和母亲各自出轨,两人都想分开再去过新的生活,因此我就成了妨碍。在商量安抚费和分家之时都没有吵过的两个人,在谈到我的抚养权时却闹翻了天。

我倒是完全不觉得难过,因为在我懂事之前他们的关系就已经破裂了,我知道他们谁都不想要我。

不想要的话当初不要生下我就好了嘛,那个时候我常常在桥上边看着河水边这么想,还会想如果我就这样跳下去死了的话,那两个人是不是会很高兴。

对父母来说,最好是能在把我推给对方的情况下离婚,两人都装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向自己家这样报告。不过闹起来之后还是让在附近开剃头铺的爷爷知道了。剃头匠不是常常会和客人聊天嘛,所以附近的事情和闲话爷爷都很清楚。

然后,盛怒之下的爷爷就跑到家里来了。因为住得近,爷爷一直很关心我的情况。

接着,他打了父亲和母亲。

“我知道你们不和,要离婚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是,把无罪的孩子推来推去的没用家伙从今天开始就不是我儿子和媳妇了!大地我来养,你们都滚去外遇的对象那边吧!”爷爷当时这么说。

于是父母就幸福地离婚了。

我也就被带到剃头铺里抚养。

被带去时我也不觉得伤心,尽想着爷爷这边待遇应该会好一些这种事。毕竟在那之前,母亲为了晚上跑出去约会,常常是丢一杯泡面给我就不管了,父亲也从来没有过问过我的事。

所以我从小就连尿床这种事都能自己打理得很好,总是过着哭也没人理的日子,自己不打理也没办法(笑)。

那时再过一个月就要开学了,我却连一个儿童背包都没有,爷爷的话在这方面一定会很正常地处理好。当时我一直都想着这种算计一样的事,真是让人讨厌的小孩(笑)。

去了祖父家之后,我才渐渐有了朋友。爷爷的店是那种一小片地区内的人都会过来的类型。

所以常常有客人带着儿子、孙子过来的,爷爷就让我和他们一起玩。那时我已经读完幼儿园了,但在幼儿园时因为家庭环境带来的灰暗性格,我一个朋友也没有。

怎么和别的孩子一起玩,怎么吵架,全都是在那个时候学会的。

啊,对了对了,剃头铺里不是常常会放些杂志和报纸让排队的客人看吗?爷爷的店里一定会放有《新世态》。当然这是题外话了(笑)。

就这样,我可以说是到了爷爷家里才被当成人来抚养。之前父母都是把我丢着不管,小孩子应有的教养、应受的教育那些,我一点边也没沾上。

写字、看表也都是那时爷爷教我的。幼儿园里大家不都很爱面子嘛,我也算天生就是乖一些的小孩,所以都是乖乖地待在一边。只要在别人面前装乖就不会丢脸了。

但与此相对的,我的内在可以说是空无一物,身为人该有的东西我什么都没装进来。

第一次被带到剃头铺的那天晚上,奶奶做的晚饭是烧比目鱼。因为事情太突然,仓促之间也没能准备什么小孩子爱吃的小菜,只能用那天剩的东西勉强做了一些。

那时我不太喜欢吃鱼。就像电视里经常演的那样,我只说了一句“我讨厌鱼”就要往房间走。

然后我被扯着领子拉回来,还被“砰”地打了一拳。

当时我震惊了。对我完全没兴趣的父母一直放着我不管,几乎没有碰过我,而且爷爷以前也是对我很温柔的。

又吃惊又痛,我就哭了,但是爷爷还继续像打雷一样骂过来。

“奶奶特意为你做的东西,怎么能连筷子都不动一下就说不要!”

我很倔地一直在哭,奶奶也来劝解,不过爷爷就像个老古板一样完全不听。

“以前因为你是我孙子才宠你,但是从今天开始不会只宠着你了!今天开始你就是这个家的孩子!做了坏事的话我也会骂你打你!明白了吗?!”

爷爷一边骂一边把我拉到饭桌旁,从端坐着说“我开动了”,到吃完之后要说“我吃好了”并且把盘子清理好,都一步一步教给我。

很不可置信吧?我父母连“我开动了”和“我吃好了”都没有教过我。虽然在幼儿园里见到大家都在说,但我不明白意思,就只是沉默地跟着大家一起低头。

当时爷爷对着一边哭一边吃的我教训了很长一段(笑)。

“听好了,这些鱼和米会化成你的血和肉让你生存下去。为了让你能活下去其他的生命死去了,你喜欢的汉堡和油炸丸子也一样。为了活下去而吃下其他生命的时就要说‘我开动了’和‘我吃好了’。明白了吗?”

当时只觉得他唠唠叨叨的非常烦,但现在回想起来,我很感谢爷爷。

不过,那个时代大家对食物过敏都不太清楚,后来我发现爷爷曾经去买过书回来学习(笑),奶奶也专门去保健所问过,还找附近的年轻妈妈们打听过。

我很幸运的几乎没发生过食物过敏的事,爷爷奶奶这么努力地把我抚养长大,我真的很感谢他们。

学习上也一样,爷爷教了我很多汉字的读写。唯一有点遗憾的是,爷爷学字的时代离现在很久了,教给我的字中也混了不少旧时的字(笑),我也因此好几次没能拿到汉字考试的满分。

啊,不过我现在在录电视和电影的时候常常被称赞哟,说是这么年轻就会读那么多汉字。

成绩不好时爷爷也会让我去补习班,毕竟他也年过六十了,没办法亲自帮我补习微积分之类的课程(笑)。

每次当我想到“如果没有爷爷奶奶的话我又会变成什么样”时都会感到害怕。我被父母养的时候只是乖,就因为很乖,很容易被人忽视我只不过是徒有小孩子的皮囊而已。

如果被父母的其中一方抚养的话,大概这副皮囊中会被装进一堆不像是人该有的东西,让我变成徒有人形却不像人的家伙。

我认为是爷爷和奶奶让我变成人的。现在的演员香坂大地之所以能得到好评,也是爷爷和奶奶为这样的香坂大地打下了基础。

我真的非常非常感谢他们。

这次让爷爷读了几十年的《新世态》出版我的特集,如果能对他们的恩情稍稍有一点点回报就好了(笑)。

※※※※※

折口身边的助手发出了抽泣的声音。这个一心为了见香坂大地而来的追星族女孩,似乎为折口问出的香坂那段严酷的成长史而万分难过。

“对不起,能不能借下洗手间?”

折口代助手问了之后,经纪人回答了,助手也点点头站了起来。

“让您见笑了。我们的工作人员太年轻,完全被香坂先生的话带进去了。”

“不会,我才是说了很多丢脸的话。现在您明白事务所一直禁止我说这些话的理由了吗?”

随后香坂诙谐地补充了句“请转告她不用介意”,会做出这种补充也是多亏了他在采访中提到的“爷爷和奶奶”的养育吧。

立志演戏是别的记者负责的部分,折口的采访工作到这里已经基本结束了。

“我想确认一件事。”

“请说。”

面对笑着回答的香坂,折口却直接切入了核心。

“如果我如实地将刚才的采访叙述出来,就会使令尊令堂看起来像毫无情义的人。这样没关系吗?”

“没关系。”

香坂依然笑着,微微地摇了摇头。

“其实这事实在是难以启齿,最近有一男一女以我父母的名义联系了事务所和祖父母的店。”

制裁——折口从他的笑容和话语中联想到了这个词。果然和看到的一样,香坂并不是温顺的青年,而是高明的强者。

这次采访中所说的话,也有着牵制香坂大地的父母不去对三流娱乐杂志胡乱说话的意思。

若是不想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地说“香坂大地的父母就是这种人”,就不要出头——这样的意思。

“期待您写出篇很棒的报道。”

“是的,这当然。”

在折口完全结束了采访时助手回来了,接下来只剩下拍照的工作。

香坂当然摆出了很好的表情和姿势,但折口还是觉得没能拍下他最初所到“爷爷”时露出的笑容真的是非常可惜。

※※※※※

“咦,折口小姐去采访香坂大地了?!”

大声叫出来的,是一如既往用着不知所谓的理由跑到特种部队办公室来的柴崎。

“你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嘛!”

玄田只是冷淡地抛了一句“你胡说些啥”给由衷表现出遗憾的柴崎。

“你以为那家伙采访过多少名人,我哪可能一个个都记得再来跟你说。”

“但你现在不是说了嘛!”

“那是因为偶尔看到才想起来的!”

被玄田指着的休息处一角摆放着一台老型号的电视机,里面正播着香坂出演的广告,刚才偶尔看到的玄田这才蹦出了“哦,折口今天应该会和这家伙见面”的话。

“啊啊——要是你事先告诉我就好了!”

柴崎夸张地将身子伏在桌上,郁禁不住开口问道:

“柴崎你是香坂大地的粉丝吗?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过。”

这话让柴崎猛地抬起了身。

“那可是香坂大地哟!哪怕能拿到一张签名都好,你知道能值多少吗?!拍卖的话出价可是会一秒为单位往上跳呐!”

“她就是这种家伙。”

手冢耸着肩吐槽了一句。上级们都在笑,但就郁而言,她可不觉得手冢摆出这么一副了解的表情有哪里有趣。

什么嘛,柴崎最好的朋友可是我啊——郁虽然这么想,但她却没看透从柴崎的性格来讲必然会有的发展。

算了,说朋友的话手冢也算是朋友吧——转念这么想的郁很快便将不快挥散开了。

接着她向玄田提了问题。

“《新世态》要登香坂大地吗?”

那他可算是出人投地了——这是同一辈人的真实感想,《新世态》毕竟不是会捧这种年轻演员和偶像的杂志。

“怎么,你是他的FAN?”

这次问的是堂上。

“在每天都被魔鬼教官折磨的情况下,他的确是看着就令人愉快的温和男人呢。”

小牧插进了这么句吐槽,立刻引来堂上的反驳。

“我又不是有什么特别的意图才问的。只不过对这家伙也会像别的女人一样追星这点感到意外罢了!”

“我没有追星啦!也不是他的粉丝,就只是看过几部他演的连续剧和电影,单纯地觉得他是个实力派而已呀!”

“不,我只是因为你平日的言行而在担心你还有没有年轻女性该有的情操。”

“只·有·你·没·资·格·这么说我!你这个初代熊杀手石头!”

“喂,你在扯什么多余的话,二代悍马!”

这时阻止了有越演越烈趋势之争的是玄田。

“你们到底要不要听折口的工作?”

两人都稍稍变了变姿势,被问到的郁说了句“请说”催促着玄田继续。

“咦,世态社的特集啊……”

小牧有些意外地低语着。

“应该会卖得不错吧,他在广大女性当中很有人气,说不定学生中也会有存钱买的孩子。”

能做出这种分析大概也是因为女朋友前几天才从高中毕业吧,不过小牧的女朋友毬江因为在初中时休过一年学,所以高中毕业时已经十九岁了。

“买不到的人或许会从图书馆拿走或是剪走内页,入货的同时要加强警戒才行。”

手冢提出的问题并没有特指什么。但郁还是禁不住缩了下肩膀。两年前培训期间的痛苦记忆又涌了上来,都还没逮捕撕杂志的犯人,郁就转身向堂上报告,也因此令堂上被反扑的犯人所伤。

郁回想起以前的事而低下头去时,被人从旁轻敲了下。曲起指关节敲来的是堂上,没有看向这边的他心里想说的应该是“别在意”或是“集中精神”吧,而认为是后者的郁立刻挺直了背。

“也发个注意通知给书店传阅一下比较好吧。”

堂上像是完全没做过刚才的事一样,自然地加入了谈话中。之所以会觉得堂上刚才那个举动很温柔,郁觉得大概是因为自己还处在混乱中吧。

“业务部也会提出对策提案。”

柴崎一边说一边走了出去,在馆里四处走动对柴崎而言大概也是必须分配时间去做的事吧。

“那本书是怎么个出法?”

郁问了这个没人问过的问题后,玄田想了想才回答。

“总之,似乎是以赢利为第一目的。她们最近因为审查而损失得挺惨。”

从玄田的话听来,为了避开审查、减少被偷的危险,这一次会彻底排除一切禁语并大批出版,价格也会控制在三千日元之内。

“那还真是便宜啊,差不多和媒体良化法通过之前的写真集一个价了。”

小牧立刻列举出了同价书的种类。

“三千元的话,学生也能靠零用钱买得起。”

堂上点点头,这个价格就不需要图书馆紧张兮兮地加强警戒了。

“而且图书馆的书也肯定会在某个地方打上图书馆的印嘛。”

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对郁来说很容易理解其中的意义,但男性阵营就完全不明白,全都用一副惊讶的表情望向她,让她多少都有点紧张起来。

“那个……如果真是香坂大地的粉丝,我想是不会从图书馆偷书的。我念书时也有同学是偶像的粉丝,她们也在收集偶像的周边,都严格选出没有污迹的才买。”

说完之后郁一想,又连忙补充一句“当然我不是说图书馆印是污迹”。

“如果是零用钱就能买得到,比起拿图书馆里盖了印的,还不如去买本新书。就算是转卖,盖过印的书粉丝中也很难脱手。所以说,偷图书馆的完全没有意义吧?”

“咦,女孩子的想法原来是这样的吗?”

问这问题的是小牧,郁带着提防被作弄的些许警戒点了点头。

“真正喜欢的时候是这样。真正喜欢的话,当然会想好好保有一套有喜欢的人出现的东西啊。”

堂上突然将目光从郁那里移开了,也像是将脸从面向小牧的方向移走的样子。小牧微微瞟了眼堂上,又看回郁。

“笠原有时会像让人想抱一下的好孩子一样可爱呐。”

“咦?!”

郁完全分不清突然抛过来的这句究竟是称赞还是捉弄,手冢也吃了一惊,玄田则是嘿嘿地笑。

“喂……小牧教官你不能说这种话啦,毬江可是会生气的哦!还是说是啥陷阱?!你又设什么套子等我钻吗?!”

“我是说一般论。要是世人都能像笠原这样的话,书店也不用为小偷烦恼了。”

“那这世界会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可怕模样。”

手冢依然在旁吐槽。这时堂上故意咳了一声,将话导回正题。

“就算有不少‘真的喜欢’的人,也还是会有只要拿到就好的家伙,这些家伙也可能不是‘真的喜欢’吧。总之还是要联系书店提醒他们注意小偷,如果问题激化,图书馆也有必要加强警戒。”

堂上以这种认真的表情作了总结,这次闲谈就带着发展成会议的趋势结束了。

※※※※※

香坂大地的特集企划被搁浅是在各篇报道陆续迎来终稿校对的时期。

香坂通过事务所提出了延期出版的要求,这也是预示着终止出版的固执要求。

《新世态》编辑部立刻为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而骚动起来。编辑部只得先提出谈话的要求,却演变成了争执不下的局面。

世态社姑且先做出了发出出版延期通知的临时处置,并明示万一事情谈不拢将对读者和预购者从法律事务的角度作出说明,香坂大地的事务所这才不得不同意谈话。

对方指名的谈话对象是折口和前几日同行的助手,于是折口带着瑟瑟发抖的助手再次造访了香坂的事务所。

自从香坂提出延期出版的要求之后,相关记者内心都抱持着是不是自己的报道出了差错的不安。

《新世态》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种能预期到高利润的企划了,如果是因为自己的报道而搞砸的话,简直就像让煮熟的鸭子又飞掉一样。编辑部也讨论过到底是哪篇报道碰到了香坂或是事务所的禁忌,自己的报道也好别人的报道也好,记者们都擦亮了眼睛寻找疏漏之处。

折口被叫过去的时候,编辑部内的气氛在变成同情之前先是安心,其他人都为“幸好不是我”而吁了口气。

对于折口来说,自己变成俎上之肉也无法说没有伤到自尊。她觉得自己的报道并不差,是一篇将香坂话里的矛头全都融入其中的报道。

到了事务所后,折口在同一间房间里见到了香坂。对方的表情已经和上次完全两样,上次那种稳重温和的表情应该是营业专用吧。

站起来的香坂并没有打招呼,经济人只是无言地劝他坐回椅子上,这种冷遇已经让折口的助手想哭了。

折口点头为礼之后在香坂对面坐了下来,助手也坐在经纪人对面。在上一次采访时折口已经明白香坂不是会让他人代替自己表述意见的类型,这么看来,经纪人和助手只不过是作为在场的证人而已。

“真是很遗憾。”

香坂先开了口。

“我本来是最期待您的报道的。”

“……让您失望了吗?”

香坂无言地将放在桌子一端的一叠纸递给折口,那是报道的校对稿。

开头放了香坂微笑着的照片,附注上写着“恩人是当理发师的爷爷”,这是自己写的报道,折口当然连细节都记得很清楚。报道中将采访的提问压到了最少,是带着能让读者有倾听香坂回忆的想法写成了自述,折口认为使用这种像是听到香坂亲口说出来的形式更能感人至深。

实际上,那也的确是篇以自述就能独立成篇的文章,内容上浅显易懂,只有几处作了补充说明,基本上是没有加入一点捏造的成分或是哗众取宠的噱头。

虽然由自己来说像是自夸,但折口认为自己的这篇报道写得很不错。

“我对内容没有什么不满,甚至可以说,我也认为这是一篇很好地描述出我那段悲惨成长史的‘怀旧文’。从这个意义上说已经超出了我的期待。”

这是完全理解了折口行文目的的评价。

如此看来——突然浮现的念头令折口微微皱起了眉——香坂的要求应该是针对某些细节,那事情可就棘手了。

而香坂果然说出了折口意料中的不满。

“这个附注上的‘理发师’是怎么回事?而且文中也是这么用的!”

无言以对的折口低下了头。

要说会被揪出来的细节,也只有这个地方了。

“我说的是‘剃头匠爷爷’,从头到尾都完全没提过‘理发师’这个词。”

“对不起,那个是……”

一旁的助手插了口,折口立刻呵斥了“住口”,但助手急于解开自己偶像的误会而没有听从折扣的命令,径自站了起来。

“如果写成‘剃头’会因为违反媒体良化法而被审查!因此在播放或出版时都要用‘理发业’‘美发业’这些推荐词来代替违禁词,否则书是会被没收的!‘理发师’也是一样,就是考虑到那个因素才使用‘理发’‘美发’这类词来代替。”

“我说啊!”

香坂的语气固执得不容辩解,助手不禁倒抽口气。

“虽然我爷爷才刚要引退,但他今年已经是七十五岁了,包含当学徒的时间在内的话,已经做了六十年以上的‘剃头匠’,在期间也一直都以‘剃头匠’自称。对六十年来都对别人报上‘剃头匠’之名的爷爷,让他看了这本书的话我该怎么解释?难道要我说出——因为‘剃头’是违禁词,所以换了别的词代替,请您不要介意——这种话吗?‘剃头匠爷爷’可是包含了他这六十年里热爱这份职业并为此感到骄傲的心情啊!”

完全踩中地雷的助手已经反驳不出一个字了,只是边发抖边落泪。

“说到底,违禁词这种东西到底是谁决定的,去把那个完全不管别人心情就把‘剃头’列为违禁词的家伙给我带到这里来!”

香坂砰地一声猛拍了下桌,助手更是像孩子一般发出了不断抽泣的声音。

折口果断地下了“你到外面去”的命令,助手立刻逃出了房间。这是名以编辑为志向进入公司的姑娘,但折口在此时已决定要向人事科提出她并不适合这一行的意见了。

“……关于违禁词的标准。”

折口以尽可能冷静的语气开了口。

“在媒体良化法通过之前,各报道社都有约定俗成的禁止用语,当时只要遵从各社的标准就可以了。但是,如今是个言论管制非常严苛的时代,出版方面已经几乎不存在忌讳度低的语汇了,而在播放方面的管制应该又更加严格才是。”

媒体良化法通过那年折口正读到小学高年级。当时在电视新闻结束之后会有为“不当用语”致歉的栏目,而从当时往前几年起,要致歉的词就渐渐在增加,主要都是关于职业的称谓。

这种致歉就被孩子们当成了歧视他人的正当根据,比如会专门找从上上代起就挂着鱼铺招牌的那家孩子来欺负和恶作剧。电视上致歉的本意是想抑制歧视,结果却是因此发生了不少背离那个本意的事件。

家里三代都开鱼店的女孩是折口的朋友,那个招牌有着“曾祖父托字漂亮的亲戚写来的”这种渊源。可是之后却被换成了写着“鲜鱼店”的牌子,因为不断重复播放的致歉栏目也令她不断地在学校里受欺负,这也是店主心痛女儿才屈服了。

“可是咱喜欢曾爷爷的招牌。”

女孩抱着膝哭了,折口也只能沉默地抱着膝坐在她身边。

那之后没多久,媒体良化法在国会上得到通过,折口也因为父亲在工作上常常调职的关系转学了,没再留下和那女孩一样的乡音。

香坂说的“剃头”也同样受到了歧视,而比起香坂的祖父,香坂自己就首先为这种歧视感到愤怒。

祖父骄傲的自称凭什么被他人无缘无故地当成鄙称,他当然也就无法接受折口这份带有这种潜意识的稿子。

而折口这才注意到交出这份稿子的自己也忽略这种歧视,大概是已经被媒体良化法驯乖了吧。

折口也为失去警惕心而自责,但身为社会人士,她不得不为公司的情况作出解释。

“我也认为良化委员会将‘剃头’列为违禁词的标准很蠢。我年幼时有个朋友是鱼铺家的孩子,她们家用了三代的漂亮招牌也因为审查的关系不得不换成了推荐语,哭着说喜欢以前招牌的朋友我现在都还记得很清楚。”

香坂的表情终于冷静一些了,折口在心里感谢着那位自己记不得模样的旧友,但只要能感动对方,像这样搬出悲伤的回忆她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折口的工作。

“但,如今的现实是‘剃头’已经被良化委员会列为违禁语。虽然优先度并不高,但我们是世态社,是在和媒体良化委员会的战斗中站于最前线的媒体,媒体良化委员也对我们高度警戒,审查之时绝不会手软。”

该本特意的销售概念是薄利多销,这虽然是世态社的利益问题,但同时也是考虑到了能让香坂的广大影迷都买得起的价格,这一点香坂也是接受的。

“香坂先生的特集里即使只是加入了这种优先度低的违禁语,也一定会成为靶子,良化特务机关绝对会没收香坂先生的这本书。这不是香坂先生你的责任,而是冲着我们世态社来的。那样一来就无法维持薄利多销的概念,也无法达到在香坂先生的FANS中普及的目的。”

以加入违禁语的情况来计算,单册定价要在一万日元以上,这已经不是增刊的购买层能够接受的价格了,就得重新包装以写真集的形式推出市场。

折口不想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我们在制定企划时也排除了有可能造成年轻FANS无法买到书的因素。”

香坂有一瞬间像是痛苦般地眯起了眼,重视FANS的香坂会为此感到痛苦也是当然的。

但是——

“——即使如此,在这一点上我也无法让步。”

这时经纪人插了进来。

“双方都有各自的情况,今天就到此为止吧……通知都已经打出去了,如果终止出版也会对香坂的形象造成影响,协商处理不管是对世态社还是弊社都是必要的。”

表示同意的折口边说着“那么今天就先这样”边站了起来,打过招呼后正准备离开时,香坂突然用很迷惘的声音冲她开了口。

“我被祖父带去抚养之后,也被欺负过。不是因为是‘剃头铺’的孩子,而是因为普通的孩子和剃头铺的孩子身上的味道不一样。像是洗发水、护发素、刮胡膏之类的,我身上有种特别干净的味道,就在这一点点的细微差别上觉得不称心,小孩子的理由就是这么单纯。把‘剃头’当成歧视用语,对我来说就像是特地要强调那些事情一样。”

“我明白。”

“听到《新世态》要出我的特集时,祖父非常地开心。就算我演电影扩大知名度,但如果能登在他熟悉的刊物上总还是特别的吧。——因此,我也很希望能找到让双方都能妥协的那条线。”

“当然,我们也是如此希望。”

折口笑着点点头,离开了房间。

※※※※※

折口来拜访玄田是在图书馆的樱树落完花开始长出嫩叶的季节。

“啊,折口小姐。”

郁第一个看到走进办公室的折口,高兴地叫了她一声。

“我听说了哦,你们要出香坂大地的书啊!什么时候?”

“这个嘛,不知道会推到什么时候呢。”

答过之后折口留下一句“小郁帮我泡杯茶来吧,要浓一点的,再能配点甜点就更好了”,便直接走向玄田的队长室。

站起来准备泡茶的郁压低了声音向上级们询问。

“是怎么一回事?”

“采访不顺利吧。”

然后堂上随便敷衍了过去,似乎是有着知道小牧会补充说明的顾虑。

“来这里不是撒娇就是打发时间,今天像是前者。”

“来撒娇”这种说法让郁想起了那两人之间那种自己还看不清楚的独特关系,“嗯”地点了下头后就向茶水角走去。

浓茶的话配日式点心会好一些,但现在只剩下曲奇了,郁在点心盘上堆出一座小山稍微表示一下搭配不周的微妙歉意。

队长室的门开着,郁说了声“失礼”后就走进室内,当她看到以一副随意至极的姿势摊在沙发上的折口时不禁“哇”地叫了一声。

“折口小姐、你、这也太夸张了……我们这里还有年轻人在啊。”

“我都这把年纪了,要是还有会动摇的孩子那我还真是感动呢。”

折口别扭起来也算是非同一般的了。

郁一边说着“这可难说哦”一边将茶和点心放在桌子上,心里还在考虑着等下是不是该关上门好一些。

这时,一直在部下递上来只差盖章的文件上砰砰盖着章的玄田终于盖完了最后一张。

“笠原,去把堂上他们叫进来,休息时间就顺便陪这个坐得不成样子的家伙发下牢骚。”

各人拿着自己的杯子进到队长室开始享受的这段休息时间,自然是从折口的牢骚开始。

“……就是这样,完全看不到能够攻陷的空隙呐!”

“这还真是……”

小牧斟酌了一下用辞后附和道:

“复杂的问题啊。”

香坂大地不允许替换或是删改采访中使用的“剃头”一词,而对世态社来说,若是对薄利多销以赚取大利润这一点做出让步,那企划就全无意义了。

“不过香坂大地他人还真是不错呢。”

虽然折口他们很头痛,郁却禁不住说出了称赞的话。

“他真的非常重视爷爷奶奶,听了这些话之后我都快成他的粉丝了。”

一旁的手冢立刻用服了她般的口气吐槽。

“你还真是不明白气氛的家伙,现在可是听牢骚的时间。”

“咦,可是……”

郁撅起嘴,之后的话却被折口截掉了。

“没关系的,我要不是为了公司的利益也会支持香坂,现在这立场就没办法了。”

看折口的表情就能知道,肯定是一次很棒的采访。

“就算为了避开审查而剔除一切违禁词,可要一般人确切地掌握哪些是违禁语也不可能。香坂也是这一次才知道‘剃头’是违禁语,会生气也不奇怪。”

媒体良化委员会指定的违禁语划分有从重到轻不同等级,一共囊括了数百个词汇,而且还逐年增加,每年都会推出新的指导方针,简直就像是为了让出版和播放更难进行下去一样。

突然被这种只顾自己方便又不合常理的自以为是的规则攻击,香坂会替以剃头匠自称的爷爷感到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过我也没资格说什么了不起的话。”

折口将手肘顶在桌上,再把下巴搭上交叠的手背。

“在听他说出来之前,我一直都想不通他生气的理由。对我来说,用‘理发’‘美发’代替‘剃头’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所以才就那样送去校了。”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堂上体贴地这样安慰。

“一旦被良化委员会抓到把柄,光是他们的控诉就多到能把人压死。如果让个别词汇的小问题逃过审查,那以后谁都会比照成例这么做了。现在的媒体就是不得不如此的状况。”

“谢谢,不过。”

折口浮出一个众人都没见过的寂寞笑容。

“对于时常和良化委员会冲突的我们来说,连采访人的方法都忘记了,这让我很受打击。那孩子当时是用那么棒的表情在述说啊。”

“折口小姐……”

就在郁禁不住把手搭上折口的肩时——

一直沉默的玄田发出了斥骂一样的声音。

“别跑到别人的地盘来抚慰伤口,真不像你的作风!”

“这里是关东图书基地,请不要说地盘这种难听的称呼。”

堂上立刻提出更正,但完全无视他的玄田把声音又提高了一层。

“说这种推三阻四的话,是因为双方都不想在企划上让步吧?!那胜负就还没定,一定还有能钻的空子!既然特意花时间跑来找身为良化委员会天敌的我们,就只是单纯来发牢骚找人安慰吗?!真这样的话就立刻给我回去!”

“队长,你这种说法……”

站在同为女人的立场上,郁立刻进入庇护模式,不过折口从郁后面探出身子冲玄田开了口。

“……有法子吗?”

完全没有放弃的声音表明她并不需要他人的劝解和安慰。郁收起庇护折口的手臂坐回位子上时,堂上用含笑的语气赞了句“明白气氛了嘛”。

当天晚上郁将这件事告诉柴崎之后——

“总之,你们那儿的队长啊……如果是外人的事,他才懒得去骂那些废话。”

※※※※※

哪一方退步,又或是妥协点在哪里。

每次争论都毫无结果,不管是世态社还是香坂隶属的事务所都开始觉得厌烦了。这一日也是,在开始讨论之前会议室里就弥漫着倦怠感。这一次提供场所的是世态社。

“我有个提案。”

在进入事务所一方坚持几见、世态社一方继续开导的局面之前,折口举起了手。

“折口主任,请说。”

得到发言许可之后,折口的目光依序扫过事务所那边的成员,最后定在香坂身上。

“能否请贵公司对弊社提起民事诉讼?”

正如玄田所料,讨论会场就像被捅了的蜂窝般完全陷入了混乱,折口甚至没有事先对自家阵营说明细节。

“报道没有遵照当事人的愿望,删改了用词,希望能恢复原本使用的词语——也就是‘剃头’。这样的诉讼。”

“等一下,折口!”

“怎么突然说到这个……”

在四周的一片喧哗中,折口只看着香坂。而香坂——

上钩了!

他的眼中闪着想听下去的强烈光芒,催促折口继续往下说。

“世态社这边当然也会反击——‘剃头’是媒体良化委员会定下的违禁语,用推荐语代替是正当行为。”

“这样一来可要变成各媒体争着吃的大菜了!”

“那就是我的目的。”

折口如此明言。

“香坂先生那边一定会有许多媒体杀过去,对于年轻有实力又受好评的香坂先生,不会有媒体攻击他或是歪曲他的发言。虽说他们表面上会针对世态社,但实际上是在批判媒体良化法,以同情香坂先生的形式强力谴责良化法。而我们世态社则声明那是为了服从良化法才不得已而为之的举措,从侧面攻击媒体良化法。这样应该能充分赢得世间的同感。”

“最终的和解线你又是如何考虑的呢?”

事务所的社长提出了这个问题。

“和绕开违禁语用赔偿金来和解相比,我觉得最理想的方法是,法院能接受香坂先生的要求,得出在法律上承认香坂先生那本书了关于‘剃头’的记述这样的判决,在此基础上和解才对双方最为有利。”

只要是世态社的书,能在里面发现哪怕只是一个违禁语,良化特务机关都会如获至宝一般加以没收。除了“剃头”之外没有其他有问题的词句,原告又是来自剃头匠的家庭,因此能得到这一判决的可能性并不是零,而且还有其他词句得到法律承认的前例。

“让法院承认含有违禁语的出版物,这就是诉讼的目的。”

双方的经营阵容此时都横下了一条心。

问题是——

折口定定地看着香坂。这个必须大规模宣传“剃头”是媒体良化委员会的违禁语的提案,香坂能否同意。就算他对提案本身非常有兴趣,但又会不会不想令自己的祖父知道这件事?

“……试试吧。比起相互试探微乎其微的妥协点,痛快一搏倒更合我意。我想祖父一定也是如此。”

于是事情就此定案。

世态社和事务所的两位社长握了手。

“接下来就要见识下双方在法律事务上的手段了。”

这么说着两人都浮出了自信的笑容。

推敲诉讼案是两公司内法务部的工作,相关讨论也将由法务部进行。香坂在回去之前跟折口打了招呼。

“是哪一位呢?”

折口因为这个天外飞来的问题而露出惊讶的表情,香坂也跟着浮出刨根问底的笑容。

“提案的,应该不是您吧?”

折口正在犹豫要怎么回答时,香坂又继续往下说了。

“我毕竟也是演员嘛。在提案的过程中,您的眼神里一直写着您在相信某个人。”

这句意外的冲击让折口清楚认识到自己从那个男人那里得到了多少支持,不过她最终还是没说得出口。

“请让我见见那个人,这也是条件哟。”

“……为什么?”

折口的语气就像在说不好听的套话,但香坂并没有表现出不高兴的样子。

“纯粹是兴趣,我对能想到这种胡闹方案的人物很有兴趣,也对能让折口小姐您这样的人依赖的对象很有兴趣。”

职业病,另外,观察人大概也是香坂的天性吧。

“是无所谓啦……不过我想他不是那种能给香坂先生您在演技方面提供参考的男人。”

※※※※※

香坂大地隶属的事务所Office·Turn向东京地方裁判所【注:地方裁判所是日本下级法院之一,原则上的一审法院;负责审理30万日元以下的民事诉讼,以及不包括内乱罪和罚款刑的刑事诉讼。】提起了对世态社的诉讼,此事被各媒体争相报道。

“在采访时被问及亲人,我就说了家里是开剃头铺的。之后‘剃头’这个词就被擅自换成了‘理发’。问了理由才知道因为是‘媒体良化委员会指定的违禁语’……

似乎被当成了‘轻度歧视用语’、鱼铺、蔬果铺也在同列。

知道时我的第一个想法是‘真失礼’。这些都是从事那些职业的人熟悉的称呼,到底是什么人做出这么自以为是的决定,连我也很难得地生气了。”

(对给人稳重印象的香坂先生来说,的确是很少见呢。)

“就是吧。的确这种说法是比较老旧了,但现在也还有很多店的招牌上写着剃头铺,我家就是其中之一,而且通常大家提到行会时也都是叫‘剃头行会’。因为什么‘鄙视用语’、‘违禁语’之类的说法就对这个词加以否定,这种做法反而无礼,反而是歧视。

说到理发师、美发师、发型师种种说法,其实做的事情都一样,都是帮客人剪好头发修好脸,让客人清爽地回去,我家里也以从事这一职业为荣。说理发、美发才是有礼,说剃头就不行?简直是莫名其妙嘛。

在我这个家是剃头铺的孩子看来,画出那条线就像是特地就让剃头这个词带有歧视意义一样。大多数人都不会在意这种事情,但在我们眼中就是‘岂有此理’的事了。甚至想说出‘歧视的是你们吧’这种话,虽然我也不知道这个‘你们’应该是指谁才好(苦笑)。

我不希望那么多年来写在自己家那块招牌上的‘剃头铺’被否定,不希望家人被否定。

但,世态社考虑到会被媒体良化委员会审查的缘故,不肯做出让步。

可是在商谈特集的时候,我方是以‘不能随意删改发言内容’为前提签的约。

双方商量了好几次都无法得到满意的结果,虽然很遗憾,但也只能对薄公堂了。”(受访者:香坂大地)

而世态社一方也发表了对Office·Turn(或许该说是对香坂大地)的抗议。

“真的是非常遗憾。

为Office·Turn出特集的企划一直没有进展,原本双方已经就‘向香坂先生的广大影迷展现他自然的形象’这一点达成了一致协定的。香坂先生的影迷层非常广,为了定出让大多数影迷都能买得到的低廉价格,最初的销售计划就确定了大印刷量的原则。

因此,我社认为内容上要做到能够通过媒体良化委员会的检查这一点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香坂先生的说法是在签约时有“不能随意删改发言内容”的款项。)

“的确,签约时没有就这一点进行说明是我社的疏忽……但这也是彼此彼此。与传媒界有关的各位应该很容易理解,在印刷前要将违禁语换成推荐语,这是平常到不用专门提起的处理。撇开香坂先生个人不论,至少Office·Turn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环,毕竟他们也不是第一次为旗下艺人出书了。

所以我方也希望Office·Turn能做出‘成熟的应对’,接受审查。当然,香坂先生个人的主张是非常高尚的……”

(但无法扭转现实?)

“直接了当地说,正是如此。尤其我社又被审查方视为眼中钉,老实说,决定出这本书时也是抱有相应觉悟的。”

(考虑过解除出版合同吗?)

“我们希望能避免走到那一步,在这一点上香坂先生和Office·Turn的意见也和我社一样。书的内容丰富详尽,可看性和收藏性都很高,如果无法出版,最对不起的是一直在等待的读者。虽然现在走到了诉讼这一步,但我们都是希望能找到一个让双方能接受的妥协点。”(受访者:世态社社长·久木辰男)

※※※※※

“好厉害,竟然排在领海问题前面,虽然总共也没几条新闻。”

柴崎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冲了茶,她说的是夜里的NHK新闻。

“我记得已经决定由香坂主演后年的大河剧了,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此事在社会上得到了很高的关注度这点是事实,在今天成了头条新闻,晚报也作了大篇幅报道。大概是能够跟风批判良化法很畅快吧,平常摆着副完全忘记良化法脸孔的各处传媒都跟着又讽刺又批判,图书队和书店看在眼里都觉得可笑(两大周刊的另一本《周刊明解》又另当别论)

“不过啊,如果能因为香坂的影响让人们提高反对良化法的意识就好了。”

在郁添茶时柴崎也不失时机地将自己的杯子推过去,说着“好好”的郁也为她添了茶。

“没想到竟然能利用人气演员来和良化法做负面竞争。还真会捡现成的便宜啊,这种事要是我们自己来做的话不知道要投多少钱进去呢。”

柴崎用像是考虑过这种企划般的口气这么说着。

“说到负面竞争,之前良化特务机关成立查问委员会把小牧教官叫去那次夜蛾是这种手法吧?”

“对对。”

那是对方利用和小牧亲近的毬江的残障使出的卑劣手法,但他们的最终企图还是没能得逞。

“害人终害己就是那样了。话说回来,虽然只是围绕良化法的违禁语,但争论双方是香坂大地和世态社的话,社会上的关注度就上了一个层次。玄田队长其实正是瞄准了这一点吧?”

“怎么可能”这句话到了郁的嘴边又被她咽了回去。就算容貌不怎么样,但玄田的确是个厉害的谋士,在该反击的时候和场合,他绝对不会犹豫。

郁之前曾怀疑过他是见到折口身险窘境才传授了玄田流的胡来做法,现在想起来,兼报当时的仇这一可能性也很大。

第二天郁很幸运的是和堂上搭档巡逻,就可以提这个问题了。如果是和小牧搭档的话,总不好向被查问的当事人打听报复的可能性。

“嗯,应该也有报仇的心思。”

堂上很干脆地点了头。

“哇!原来玄田队长是那么会记恨的类型?”

“你是笨蛋啊!”

堂上轻敲了下郁的头。堂上每次敲人时一定会敲头,这和身高没有关系,似乎是根据“教训人时就要当头呵斥”之类的他自己特有的规则而做出的行为。郁之所以会发现到这一点,是因为前几天手冢很少有的做了傻事,堂上也是用卷起来的书往他头上敲下去。

“他是那种人吗?!有仇有恨他都会当场解决,哪里会拖下来。这是战略上的措施,战略上的!”

郁不明所以地歪了脑袋,堂上于是转成说明的语气。

“你知道媒体良化法为什么能通过吗?”

“这个……”

郁回想起以前和手冢慧谈过类似的话题。

“因为关心的人很少?”

堂上似乎是料定郁不知道而准备开始说明了,因此反而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如果说出是从慧那里听来的一定又会惹他不开心,郁便摆出乖孩子的模样掩饰过去,等着堂上接着往下说。

堂上一副犹豫着要不要称赞的样子,最后还是含糊了下便说回正题。

“……嗯,是那样。大多数人都对媒体被管制的结果没有兴趣,现在无法撤消良化法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正因为意识到言辞被管制的人非常少,良化法才得以继续存在。”

电视剧里的台词说的是“剃头匠”还是“理发师”观众都不会在意,既然观众不在意,脚本里也就不会特意收入良化法严格规定下的违禁语。

在观众和读者没有察觉到的时候,违禁语在悄悄增加,等察觉之时被夺走的就已经不是一个个词,而是更大的东西了。

成立之后经过了三十年的媒体良化法已经得到了夺走“更大的东西”的力量,主要是指“反媒体良化法思想”和“反审查思想”,但至此仍有许多人还在隔岸观火。认为“被夺走的思想只是那些的话就和我没有关系”的人很多,但良化法抢夺思想的行为不会如人们所愿地就此停止。

唯一有权对抗良化法审查权的图书队,虽然一直在谴责审查的合法性,却无法普及到不上图书馆的广大人群当中。图书队的弱点就是只有在与良化特务机关起冲突时才会引人注目,并不具备宣传力量。

人们对媒体良化法和审查总是漠然想待,毫无危机感。在媒体良化法通过之前就被司法部门视为眼中钉的周刊界里,虽然两大周刊和周边杂志都在尽力宣传,但仅凭这些力量光是维持现状就已经要竭尽全力了。

堂上说话时像混入了自己的焦躁感,郁一边从旁看着他严肃的脸色一边回想起了手冢慧的话。

一边抱怨一边忍耐才比较轻松。

关于这,或许不知道比知道了要轻松。

“……所以,这次的机会很难得。”

突然做出结论的声音将郁从神游中拉了回来。

“是、是?!”

“你没在听吗?”

堂上冷不防地射过满是怀疑的目光,郁赶紧点点头。虽然在想一些多余的事,但堂上的话郁都好好听进去了,甚至可以说正是因此才会去想那些多余的事。

“由香坂大地那种受欢迎又相当引人注目的人来对媒体良化法提出疑问,这样就会有更多的人会思考这个问题。加上现在又告了世态社,时间拖长的过程中传媒界也会保持一定的关注。总之,就是设了个让业界全都卷进这个问题当中的局,形式上是香坂大地和世态社之间的争执,实际上则是双方都在批判良化法。”

“……玄田队长最初就瞅准这点了?!”

设局的范围太大,惊呆的郁连声音也不自觉地加大了。

“差不多是这样吧。帮折口小姐出了对策之后,他也很在意事情的发展,听到香坂大地接受提案时,还称赞过一句‘是个器量大的男人’。”

片刻之间郁不知该说什么好,好一会之后她才叹出一口气。

“玄田队长真是个厉害的人呐……”

这不是玩笑也不是讽刺,而是郁由衷地感叹。

但堂上却露出个恶作剧般的笑容,说了句“你还是太天真了”。

“真正厉害的,是在后面放长线的稻岭司令。”

听堂上这么说了后郁才初次注意到。

坐在轮椅上的司令在被称为图书馆史上最大惨剧的“日野的噩梦”中失去了妻子和右脚。

在郁眼里,他是一位给她留下强烈温厚印象的优雅老绅士。

但,只是温厚又优雅的人是无法让玄田在组织中任意发挥的。不管是胡来的构想,还是鲁莽的行动力,都无人能出玄田之右,他可以说是组织当中最让人望而生畏的那种类型。但稻岭却让他如此自由地发挥才干——

办不到!换作我的话绝对办不到!——郁试着站在那种她根本不可能达到的地位想了一下后,禁不住全身颤抖。

“对原则派而言,现在的配置不知是不是最好呐……”

这句堂上本来没打算说出口的,所以在郁反问时只答了一句“没什么”。

※※※※※

香坂大地对良化法的批判很快就以女性为中心扩散开来。

因为Office·Turn和世态社在出书方面的意见是一致的,因此东京地裁试图劝服双方庭外和解,但双方在和解内容上又无法达到一致。

东京地裁提出了由世态社向香坂大地和Office·Turn支付赔偿金的方案,不过香坂在诉讼中强烈要求承认“剃头”这个词,一直执着在“有过这种和解方法的前例”这点上。

世态社也坚决不愿让出版的书中出现良化法规定的违禁词,这明显是有某种意志在背后起作用,那大概就是媒体良化委员会的意志。

如果作为司法机关的裁决所能够动摇那股意志的话,当然也会成为一个大问题。包含《新世态》在内的周刊都在讨论这一可能,并展开了激烈的批判,电视新闻也渐渐开始报道此事。

差不多可以和解了吧。

双方是不是都太固执了。

最具影响力的媒体安稳下来之后,就可以只在周刊界内展开讨论,现在即使继续相持下去也得不到社会的共鸣。

若是保留违禁语,媒体良化委员会一定会紧盯世态设的书,在发行之前就被没收的可能性很高。世态社以此为堡垒拒绝地裁提出的和解案,同时也不服与和解案几乎没区别的判决并提出了上诉。

“不过,这也是为了能让更多的影迷买到书,世态社不服判决这点我们能够理解,提出上诉也是无可奈何的。不是为了争执,而为了开创更好的出书环境,Office·Turn会奉陪到底。”

但香坂也开始受到传媒界的攻击,情况变得棘手了。

就在这个转折点上杀出了意想不到的援军,这时已经到了梅雨使节。

※※※※※

“大地他很努力啊。

大地家的店主是一个很亲切的人,现在也和行会间有亲密来往。毕竟对我们来说‘剃头’是非常理所当然的词,毫无理由地被人自以为是地指定为歧视用语,这实在让人不舒服呢。”

镜头拍摄的地方,一名不习惯这种场面的男性一边不断擦着汗一边说着话,他是东京美容美发生活卫生行业行会的理事长。

“大地也说过,的确剃头这个词汇是个老词了,但在新老两代人交替的现在这个时期,这个词也还在使用。大地家长年以来挂的都是‘剃头铺’的招牌,而知道这被人擅自当成歧视用语、违禁语时当然会很不高兴。

而且大地是替我们在生气,他的这份心意令大家非常感动。所以,现在也该是我们站起来的时候了。”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是的。我们东京都美容美发生活卫生行业行会,将向东京地裁提起诉讼,希望媒体良化委员会将‘剃头’一词从违禁语中除去。”

※※※※※

这一段访问影像立刻被复制下发给了图书队的各部门。

时间只有短短的五分钟,却是非常有价值的新闻,尤其是对图书队而言。

行业名称被列入违禁语的行业者向良化委员会要求撤除对自身行业名的禁令,这是媒体良化法立法以来的初次事例。

郁和班上的其他成员、玄田、以及果然会混进来的柴崎一起,在队长室看了这段访问。

“这下子风向要变了!”

玄田愉快地囔出这么一句。

对媒体良化委员会来说,也想抓住世态社引起社会反感的空隙冲对方发一记猛攻。

这起诉讼的胜败将决定今后的趋势。就算违禁语还是会存在,但为了加大报道的强度而设定的违禁语现在已经引起了与词语有关的当事人的撤除要求。

良化法会威权扫地——虽然还无法达到这个效果,不过至少能够撼动这一权威。

“近期内高裁【注:高等裁判所,在日本下级法院中位于最高位的法院。】就会给出Office·Turn和世态社的和解案,应该和地裁的不一样了。”

堂上用像在讲既定事实般的语气这么说道。这次提出的和解内容应该会符合香坂和世态社的希望。

小牧也点了点头。

“现在也不是给些小苦头吃的时候了,审判处在那么大的压力之下也难顾得上其他。绕过作为实务部队的良化特务机关主动攻击良化委员会的,这些爷爷们还是头一个呢。”

“呐呐,你们觉得能赢吗?”

柴崎的语气就像在下注。

“姑且不论胜败,这场官司的时间肯定是要以年为单位计算了,那些人会不会在中途打退堂鼓才更让人担心。”

小牧的声音里含着不安,柴崎突然在他背后拍了一记。

“担心的话就赌他们能赢吧,讨个好兆头。”

“柴崎说得没错!”

玄田猛地一拍膝盖。

“我赌这些老爷子能赢!”

“不管是赢是输,都是场硬仗。”

手冢这种讽刺语气里包含的意思全员都能理解。

在背后操作良化特务机关执行审查的媒体良化委员会,并不希望民众对他们自己感兴趣。

对委员会而言,设了什么违禁语,又在审查什么书,最好社会大众对这些都漠不关心。和媒体良化法作战的人都明白这一点,若是世人对此抱有兴趣,那么审查的不正当性就等于被召告天下了。

“……喂喂。”

柴崎摇着郁的肩膀。

“这种时候最能闹腾的你怎么这么沉默啊,有问题哦。”

但被这么说的郁还是没有抬起头,只是突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我口渴,出去买点东西喝!”

抛下这一句后,郁就在惊呆的同伴们面前逃走了。

看着飞奔出房间的郁,柴崎换上副“服了她”的表情。

“你到底把摆在眼前的茶当什么啊。”

“她那是干吗?”

手冢问了后,柴崎只是耸耸肩。

“出去哭的理由。早就露陷了啦,那个笨蛋。”

“咦,哭了?为什么?我们没在说什么会让她哭的话题吧?”

小牧不可思议地问道。

“这个嘛,我又不是笠原,就算问我我也答不上来啊。另外……”

柴崎一边毫不客气地接收了郁的点心一边说着。

“这种时候,队伍里是不是要有个人跟着去比较好啊?”

瞬间接到了全员的视线之后——堂上终于满脸不高兴地站了起来。

“也算是负责人的工作吧。”

留下这种完全没有必要说出来得自言自语后,堂上也离开了房间。手冢之外的三个人都喷笑出来,留下手冢一个还搞不清状况地发着呆。

“真是——笨蛋啊!两个人都是,完全露陷了嘛。”

“那家伙从以前就经常这样,老是说废话自暴。”

“别说了别说了,这也是那些家伙们可爱的地方吧。”

云里雾里的手冢只发得出“啊?咦?”的声音,柴崎在他背后轻拍了下。

“没关系,你这种迟钝的地方也算得上是可爱之处。”

如此明显的取笑让手冢不高兴地保持了沉默,其他三人又继续笑起来。

“……我不是说了,你就不找些更像是女人会躲起来哭的地方吗?”

堂上皱着眉俯视着郁。

“尽挑什么灌木丛下仓库背后,你是猫啊!”

这次郁躲的地方不是上次的灌木丛,而是挑了和公共楼分开的仓库背后。现在这季节很暖和,坐在混凝土上也不会被吸走体温,就算阴沉的天突然下雨也有屋檐可以挡,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堂上抱怨过那么一句后,也坐在了郁的身边。

“好了,到底怎么回事?”

但就算被问了,郁也无法清楚地说明。

“……那些人……”

在郁吞吞吐吐地问出“能赢吗”之后,堂上的脸色沉了下来。即使是在安慰人之时,他也不会说出随随便便的话。

“希望能赢吧。”

只能说出愿望的堂上更让郁确定了心中的想法。

“果然很难啊。”

“从现实考虑是这样。和国家打官司本身就很艰难,也有打过了几十年的前例。那些人是否有此觉悟,就算有觉悟,要顶住压力也是件难事。准备也不知能进行到什么程度……”

若是这场苦战拖长,恐怕连香坂本人都会阻止吧。从访问的内容听来,他们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对香坂的心意才有了行动,虽然意外地帮香坂打了场圆满的官司,但能不能取得比这更大的战果还是个未知数。

“退出也是当事人才能想的事。”

说完这句后堂上又慌张地加了一句。

“不过,也不是说那样就徒劳无功了。那些人是第一个发出声音的,光是这一点就意义重大,说不定还又留在正史当中。如果有一天良化法被废除,他们就是最初采用法律手段来提出良化法不正当性的人。”

堂上安慰的话很少见地热情起来,郁抱着膝点了点头。

“这些,我很高兴。”

“……高兴到哭?”

堂上有些惊讶地问,郁克制住抽泣,用很小的声音慢慢地开了口。

“手冢慧曾经说过,我们对从根本上消除审查毫无意义。图书队是以存在审查为前提组建的组织,对抗审查只是治标不治本,对彻底消除审查不具意义。这个社会是歪曲的,我们的斗争也是歪曲的。”

说到这里,呜咽的感觉又涌上来了,郁稍微休息了一下。

“他说这样是没办法根除审查的。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存在审查的社会,这样才比较轻松,谁也没有想过要为根除审查做些什么。”

这时郁终于擦去眼泪抬起了脸。

“所以看到那些人我非常高兴。就算他们只是想为香坂尽一份心才站出来,尽管只是很微弱的一声,但他们的确为反对审查而动起来了。那个人说的话并不是绝对正确的。”

堂上边小声嘀咕着“你为什么……”边转身面对着郁。

“听那个家伙说出这种侮辱人的主张而受到伤害的事,你为什么一直隐瞒到现在!”

正面冲来的怒吼让郁禁不住往后挪了一些。

——等下,为什么会对我生气啊?!虽然我是没有期待过,但这种时候的定式都是身为上司的会安慰属下吗?!

堂上突然伸出了手,郁反射性地缩了下头之时,堂上的手从上方抱住了她的头将她拉向自己的肩膀处。

“不管他说得多么煞有见识,那都是把自己置于这份歪曲之外的傲慢歪理。只要是生在这个时代,谁都无法摆脱这份扭曲。手冢慧也一样,他只是在歪曲当中装出一副超然于外的样子。你不要因为这种家伙的歪理就受伤!”

“我们也是有意义的吧?”

“当然啦,呆子!”

堂上咬牙切齿地怒吼着。

“你要是被那种巧舌如簧的骗子说的话迷惑住,就给我罚做俯卧撑做到趴下来为止!”

被吼之后,郁安了心,接着才发现到自己没道理要接受堂上的这种怒吼。

这么想时郁听到自己漏出了一般女孩子那样的哭声——这哪是我的声音啊!可是停不下来。

到郁那种像是一发不可收拾一样的哭声停下来为止,堂上一直坐在能让她感觉到肩膀温度的微妙之处等待着。

郁的哭声终于止住了。

“好了,来吧。”

先站起来的堂上向郁伸出了手。

“咦?难道现在就要俯卧撑?!”

郁禁不住想逃。

“你想的话也无所谓啊。”

堂上沉着脸把话说明白。

“你不是要买喝的东西才出来的吗,现在想空着手回去?”

想起在自己逞强的培训期间柴崎说过的话,郁老实地握住伸来的手站起身。

走出几步之后被堂上放开的手上有着些许寂寞感,郁在一瞬间设想如果自己要求再握久一些会怎么样呢,但只是想象就立刻脸红耳赤的事最终还是没能执行。

和预想没有大的偏差,高裁提出的和解案内容正随了香坂大地与世态社的希望。

如此一来,在香坂大地的特集当中,“剃头”一词就不再是审查对象了。

“谢谢你的秘技。”

这一次折口是为道谢而造访了特种部队的办公室,玄田哼着鼻子笑了一声。

“想不到这点就说明你的修行还未到家。”

这时,柴崎扬起了盖过两人对话之势的尖叫。

“看了你主演的《不清晰的你》之后我就是你的FAN了!能见到你真是太感动了!”

被她用双手紧紧握住手的,是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而跟折口一块过来的香坂大地。站在办公室一角的像是经纪人的人一直在留意时间,看样子并不能久留。

香坂习惯了般地对柴崎说着“谢谢”之类的客套话。

“她还真敢说啊。”

郁一边望着柴崎兴奋的样子一边和身旁的手冢搭话。

“看不出那是想用签名大赚一笔的女人会有的演技。”

“……是啊。”

就在手冢点头的时候,其他班的队员插进了似乎有点尴尬的香坂和柴崎之间。

“不好意思,我老婆是你的FAN,能请你签个名吗?”

抢先说话的队员递出了签名板,随后将主语换成“我女儿”“我妹妹”的队员们将香坂围了起来,似乎都是在突然间接到香坂要来的消息后跑到附近的文具店去买的。

“堂上教官不用去吗?我记得你说过你有妹妹。还有小牧教官,不用帮毬江要签名吗?”

郁问了之后,堂上说了“为什么我要为了那家伙专门跑去买签名板”这种像是郁的哥哥也会说的话,小牧的回答则是“发短信问了,她说不用,反倒是比较对喜欢的作家的签名更有兴趣。”

开始快速签名的香坂身边已经围得水泄不通了,柴崎从里面钻了出来走向郁和手冢。

“怎么,你不要签名?”

郁向空着手的柴崎问了句,柴崎微微耸下肩。

“太仓促,就忘了去买签名板。我偶尔也会犯这种小错误嘛。”

“折口小姐还特地发短信告诉我们耶,你还真是失败啊。”

郁很平常地吐了句糟后,柴崎带着严肃的表情按住了胸口(柴崎比自己丰满这点也让郁很生气)。

“在这种事上被你吐槽实在是太屈辱了……!我受的打击大到心跳都停了呢。”

“你、你这个女人!总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想说你岂有此理呐!”

“不,那只是普通的打击吧。”

“你闭嘴,小型堂上!”

郁斥责的声音传到了堂上耳里,开始罩上低气压的堂上问了句“我怎么了”。

“没……刚才那句绝对不是在说堂上教官的坏话……”

为、为什么结果会变成是我慌慌张张地解释啊——这么想的郁瞪着柴崎和手冢,但那两人都若无其事地摆出副撇清关系的模样。

就在这边几人吵闹之时,折口拨开围着香坂要签名的人墙,将他叫带到了队长室。

“很荣幸见到您。”

打过招呼后,香坂先伸出了手,玄田带着复杂的表情握了回去。

之前已经从折口那里听说过香坂想来见自己的事,但玄田还闹不清理由。

“手锻炼得很结实嘛,真是意外。”

握手时玄田发现对方的手中有几个茧和水泡,指关节也比想象中的粗,握力也挺大。

“有时会演武打戏,所以专门锻炼过。虽然不是实战,但至少看起来感觉不会太弱。”

“说意外还真是失礼呐,玄田。”

折口从旁插了口。

“人家在为了塑造角色会做很多准备这个地方可是很有名的哦,演陆上自卫官时还专门参加过实际训练呢。”

“只有两周而已,光是抓到感觉就已经耗尽全力,到最后身体的动作全都僵掉了。”

“哈哈,能在那里待到两周已经很了不起了,要不要也来我们这里试试啊?”

玄田玩笑般地问了句,香坂却正经地点了点头。

“如果要演图书防卫员的话。”

虽然他这份心很令人开心,但这种一开始就知道无法播放和上映的作品,不管哪家电视台、电影公司都不会掏钱制作的。

“那是不可能的,因此很遗憾,结果只能是句玩笑话。话说回来……”

玄田一边说一边瞟了折口一眼。

“找我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只有自己不清楚的状况让玄田觉得棘手。

“并没有什么要紧事,我就只是想见见您。”

“啊?”

“在我们事务所和事态社陷入僵持的时候,折口小姐提出了一个非常巧妙的密技——或者应该说作弊招数?我马上就知道那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

“这又是为什么?这女人也算脑子转得快的,就算是她想出来的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把?”

玄田问了之后折口慌忙阻止香坂回答。

“这种事无所谓了。总之香坂先生是知道不是我想出来的啦,完毕!”

这种生硬的打断让玄田有些不满,但香坂顺从了折口的意思,玄田也就不好让他再说回原来的话题。

“所以我才想见见您。这么多从事媒体工作的人娶在一起讨论都僵持不下的状况,只是听说之后就想出这么乱来的方法的人究竟是怎样的,我无论如何都想拜会一下。这也算是我身为演员的兴趣。”

玄田“哦”了声后有附和地问道:

“见了之后感觉如何?不是值得特地跑来看的家伙吧?”

“是值得特地跑来看的家伙。”

香坂有些恶作剧地将玄田的话又送了回去。

“折口小姐也说,在演技方面没有参考价值。现在的确是这样没错。”

说出“但是”时香坂的声音变得更有力了。

“总有一天我会出演像您这样的角色。”

香坂从队长室出来时,因为只剩下堂上班在,就由他们负责简单的送行。若是公开香坂大地到图书基地的消息,可以预见从基地到图书馆都会陷入恐慌状态,因此这次算是秘密来访。事先也通知了特种部队的队员不要外传,只有柴崎是个例外。

在回去之前香坂戴上了变装的墨镜,郁不假思索地脱口问了一句:

“这样就可以了吗?”

“只是到停车场而已,这点距离反而是这样才不容易暴露。”

说过话之后郁的心里痒了起来,毕竟对方是很难有机会再次见到的人。

“那个……不好意思,能和我握个手吗?”

“可以啊。”

香坂大方地伸出手,握住之后郁发现他的手出乎意料的粗糙,就在她这么想时对方已经松开了手。

送行之后,堂上难得地说了句促狭的话。

“你果然是追星族。”

听着这个带着少许夸耀胜利的声音,郁难为情地笑着搔搔头。

“一想到以后可能没有机会再见的人,就觉得不抓住时机实在太可惜了。”

就在这时,手冢突然飞奔出了房间。在打开的门还没关上时,郁看到他是向着折口等人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咦,难道手冢你也是……?!”

虽然已经是对方听不到的对话了,但郁还是禁不住提高了声音,堂上、小牧还有玄田都惊呆地瞪着缓缓关上的房门。

“抱歉,能不能借点时间!”

香坂一行的身后传来这么道喊声,折口带着责备的表情转回身来。

“怎么了,手冢。你又不是小郁,怎么也这样。”

“不好意思,真的很抱歉。”

手冢鞠了一躬。

“我知道给你们添了麻烦,不过……能不能也帮我签个名?”

折口瞪圆了眼,大概完全没想到手冢会说出这种请求吧。

“可以啊。”

在经纪人没开口之前香坂就抢先回答了。

“你是玄田先生的部下吧。”

话里似乎带有“所以没关系”这样的意思。

“不过要签在哪?我没有时间等你去买签名板了。”

被问了之后手冢才察觉到这点,一边想着有没有能代替签名板的东西一边在制服的各处口袋上拍打,然后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条手帕。

“这个吧。”

这时手冢有点庆幸穿制服时规定要带纯白无花的手帕。这是为了在应急处理中使用时能够快速确认有没有流血,不过现在他已经顾不上这个了。

折口从自己的公事包里拿出签名笔,然后把包横抱着代替垫板。

“好干净,就跟自卫官的手帕一样。”

香坂的这句称赞大概是因为熨烫过的手帕四角完全重合地叠得很平整吧,熨烫也包含在图书队的新人培训内容当中。

香坂打开手帕铺在折口的包上,非常熟练地签下名,也许是偶然相遇的影迷常常会要求签在布上的缘故,他看上去已经习以为常了。

接过香坂折好递回来的手帕后,手冢再一次鞠了躬。

“不好意思,真是非常感谢。”

“没关系,连一杯泡面的时间都不用也称不上浪费。”

目送香坂等人离开视线之前,手冢笔挺的脊背始终没有弯曲过。

回到办公室之后,手冢遭到了郁的激烈追击。

“你这个隐形粉!还有话反驳吗?我要去四处宣传!”

手冢则是索性将错就错地保持沉默。

※※※※※

香坂来访之后几天,手冢趁着训练的空隙跑来找待在图书馆楼的柴崎。如果是警戒时便有搭档,而不管搭档是谁,手冢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怎么了?还在训练中的吧。”

柴崎用满不在乎的语气随便问了句,手冢将手帕递到她面前。

“不要全部打开,打开到能明白的程度就行了,被其他女的看见会引起骚动的。”

惊讶地接过来的柴崎只打开了一折就立刻折回去了,然后翻着眼盯着手冢。

“你拿这个来是想怎样?”

“随你。”

以让人看到弱点为耻,说话辛辣,不坦率,这些手冢都明白。

这样的柴崎当然也不会老实说出自己是香坂大地的影迷。

“不是要拿来拍卖大赚一笔吗?”

如果真是这种意图,那柴崎绝对不会做出忘记拿签名板这种蠢事。

“你说出《不清晰的你》时,香坂大地有点吃惊。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不过那支电影应该是他出道初期时不怎么受关注的片子吧?”

手冢说出旁观的自己察觉的事情后,柴崎放弃了似的轻叹了口气开始坦白。

“……是只有一家电影院上映的片子,已经是六七年前的事了。”

柴崎用怀念的神情望着手中的手帕。

“剧本是改编的,我很喜欢它的原作。虽然不受注目,不过制作得很仔细,香坂大地的主角演得很好。所以那之后就比较偏爱他的东西了吧,虽然只是一点点。就只是一点点而已。”

“你还真是不干脆。”

想了想在这种令人感到“服了她”的地方要怎么巧妙的回话后,手冢将之前被柴崎说过的话改动了一下便送了回去。

“就姑且把你这种不干脆的地方当作可爱之处好了。”

“你哦,看到别人的弱点时就只能说到这种程度啊,果然是性格太好的关系?”

柴崎这种有点嘲讽的反击让手冢初次尝到了些许胜利的味道。

“谢了,这么难得我就收下好了。”

柴崎转过身一边轻轻摆了摆手帕一边说出的话,在手冢听来意思和说的内容并不一样,想象着她回到房间之后为了不让郁发现而仔细地收藏到衣柜深处时,先前有些没趣的心情也开始晴朗了。

※※※※※

有了些快乐回忆的这一日晚上,一件能让快乐心情完全沉到底的事向手冢袭来了。

兄长慧又像上一次那样把电话打到男子宿舍的舍监室,单方面强制性和手冢联络。

“又是什么事?”

虽然舍监室里通往舍监卧房的门如平常一般关着,但手冢还是压低了声音。可以的话他也很想向这个恨不得能忘掉的对象大吼,可慧并没有因为这点事就会害怕的纤细神经。

这家伙的神经大概和铁索差不多——手冢是真的这么认为。也难怪他这么想,慧现在的声音也和平常一样兴致高昂。

“哎呀,因为有件非常有趣的事例,所以想和你说一说。”

应该是香坂大地那件和理发行会那件吧。

“对你们来说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吧,‘未来企划’的用意不是要巴结良化委员会吗?”

对于想将图书馆升为中央集权型国家公务组织的慧来说,应该很重视和良化委员会之间的管道。而现在世态社得到了预期中的判决,良化委员会也因突然袭来的意外伏兵而手忙脚乱。

“你还是没能离脱二元式的思考模式啊。”

慧用混进了苦笑的教诲式语气这么说,手冢立刻感觉到血液在一瞬间涌上了双颊。明明不用说些多余的事,但至今为止的不和让手冢忍不住说出讥讽的话,这就是他的弱点,结果就是又被对方愚弄了一番。

“‘未来企划’要保住的根本管道是通往法务省的那条,良化委员会和特务机关只不过是中间站。而且法务省并非坚如磐石,就像图书队也不是磐石那样。”

可恶——手冢为在这种心知肚明的事上露出了让对方说教的空隙而感到后悔。

“‘未来企划’的构想是让图书馆成为和良化委员会同级的国家公务组织,因此能摇动对手立场的事我们当然是大大欢迎,如果能瓦解掉就最好了。”

和手冢僵硬的声音相比,慧的声音像微风般清爽,这声音的差别就如同在强调两人的差距一般,令手冢更觉屈辱。

“但是,他们并不是只为一两起突发事件就会自己崩坏的脆弱组织。我期待是突然事件造成的良化委员会的摇晃和瑕疵。图书馆升为同级时将不得不向他们低头,但低下的程度当然是越浅越好了。”

“我要挂了。”

手冢单方面的强制结束对话,如果拖长了,他会不得不承认兄长的话中也有一定的道理。

这是最接近理念不同的争执例子,但不管兄长的构想多么地有道理,手冢都已经决定不会与他联手。虽然卷进周围几人的事也几乎令他动摇,但堆叠至今的矛盾已经让他拒绝承认兄长的话中有其道理,并且为此而痛苦。

“以后不要再打到舍监室来了。”

“但打到手机上你不会接吧?”

手冢握着听筒闭上了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像是只有交换情报这层关系的、身高只到自己肩膀的高傲女子。

有必要的话陪睡也无所谓。所以我觉得自己很适合。

若无其事地说出这句话的背影,确实是非常轻柔小心地晃着手冢拿到的签名手帕的背影,那女子在那种时候绝不会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

“……打手机的话,我尽量接。”

和手冢最近的是慧——是“未来企划”。如果手冢接受慧那种时不时的联络,那个不让须眉的女子所背的负担或许就能减轻一些了吧。

“也就是说,恢复邦交?”

“少得意忘形。”

手冢立刻低吼了回去。

“我始终都坚决反对你的思想,也没有原谅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你。如果你以为因此对我使用柔怀手段能有用的话就大错特错了!但是,如果真是有事就打我手机,总是打到舍监室太给人添麻烦了。”

手冢咬牙切齿地挤出这些话,慧却像很高兴般地在电话那头笑了。

“对于至今为止一直要和我一刀两断的你来说,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我很感激。”

“只限于有事的时候!如果你得寸进尺地打过来闲聊我一定马上就挂!”

手冢再次严正强调,慧说完“我知道我知道”后便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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