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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图书馆危机 五、图书馆为谁存在——稻岭急流勇退

时间终于来到了县展开幕前两日,县展主办方和县知事对法务省发表了联名宣言。

●茨城县展的开始时刻和预定一样是上午九点。自九点起来宾可以进入场,万一在良化特务机关和图书队的斗争中有县民伤亡,由法务省负责。

●开场的预定没有任何变更。

这一宣言通过电视和电台等媒体向社会各界发表,茨城县这一决断随后在许多他县知事的支持下被法务省受理了。

“为什么不追究图书队这方的责任?”

电视画面当中,出席记者招待会的是以县知事和近代美术馆长渊上为中心的县内要人。县立图书馆长须贺也坐于末席,一直阴沉着脸的她没有自发地说过一句话。

记者提出的这个问题微妙地带有逢迎媒体良化委员会的感觉,这都在预想的范围内,渊上冷静地给出了回答。

“冒渎严格评审的结果和妨碍县展的是媒体良化委员会,由其隶书的法务省负责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们是了令县展能顺利进行才请求图书队前来警备,没有理由要求他们为万一出现的被害人负责。要向图书队追究责任,也是就展品被损坏的情况而言。

另外,防止一般民众受牵连的措施也是良化特务机关那方应该严格履行的义务。”

提问:

“战斗若是过于激烈,县展开始时刻是否会相应推迟或是取消?我认为这是出于县民安全考虑的当然判断。”

县知事:

“关于县展的举办时间早在半年前就已经决定了,对于计划表我方有绝对的决定优先权。如果因为和良化特务机关的战斗而使得县展延期,就完全是法务省的独断和专横。若是事态演变至此,县知事会将严厉追究法务省对媒体良化委员会的管理责任,协力各县也会联名支持我县。

以国家权力干预县民的艺术祭奠,这原本就是不可原谅的行为。”

提问:

“有人提出今年的最佳作品并不符合公共秩序优良习俗的标准。”

渊上:

“艺术作品中就算包含有攻击性也应该得到认可。今年的评选虽然也因为考虑到方方面面而苦恼,但还是全票通过地选出了《自由》。县民也已经对这一作品抱有相当的期待。就和前一段时间媒体良化委员会就‘剃头’被起诉一样,对于这一作品得到支持、被选出来的理由,他们能不能虚心接受并为此思考呢?”

※※※※※

“干得好!”

在被划给图书特种部队作为会议室(兼休息室)的准基地的一间大房间中,此时拍着手的当然是此次记者招待会的幕后策划者玄田。

“那个叫渊上的馆长还蛮厉害的嘛,在回答里还谴责‘剃头’的官司,这招够狠,良化委员会应该挺痛的。”

“嗯,不过主持人的提问还真是让人听得不爽啊。”

郁撅起了嘴。

“感觉就像跟媒体良化委员会一个鼻孔里出气。”

“别这么说,那对大众传媒来说也算是很危险的线了。”

玄田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样子。

堂上对不理解的郁做了补充说明。

“大众传媒在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取缔范畴之内,媒体良化委员会正如它的名字一样,拥有对一切媒体中不当的言论的取缔权。如果出现批判委员会的言论,就算批判并不严厉,但随之而来的取缔都会很严苛。因此表面上要维持中立,甚至不得不表现出赞同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姿态。”

“但是……”

说到媒体就会联系到折口那边的关系网,对郁来说更希望能看到多一些批判的意见。

“对折口在的周刊界来说,禁售和没收都已经是习以为常的事,那几乎是个打游击的世界,广播界可就根本没法比。不过,广播界也有广播界的做法就是了。”

做法?——玄田的话让郁不明白地歪着头,堂上再次做了补充说明。

“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可以搅乱广播媒体那种保守的访问。出席记者见面会的有县知事、美术馆长、图书馆长,不管事情如何,在法律上则已经离开了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取缔范围,而且也拥有对抗权。”

美术作品在良化法确立时没有划入“媒体”的定义之内。媒体良化法实际上是言论管制,同时也担心会引起民众对取缔艺术这种难听的行为的反弹,才在这个领域比较谨慎。

“而且大多数观众和听众对媒体良化法都有潜在的抗拒感,这种像是讨好良化法的提问更会煽动起那种反感。”

郁发出“啊”的一声,终于领会到了。

“所以刚才美术馆长和县知事他们毅然发言就更加抢眼了!”

而对于广播媒体而言,自身没有作出反抗良化法的言论,也就不会被盯上。

只要期望现道州制(注:日本以若干府县为一个地方行政单位,置道或州的制度构想。)的国家和坚持继续地方行政的地方政府还在为将来谈话,站在国家的立场上,当然是希望能避免出现县知事联合抗议这种事态,因此会以抑制作为省厅下属部门之一的良化委员会的形式作出让步。

这样一来,围绕最佳作品的斗争只能进行到县展开幕时刻的上午九点之前,这点无形中给媒体良化委员会施加了压力。

这时室内响起了手机铃声,好几人都在掏手机确认,最后是手冢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我到外面接。”

看过液晶屏后手冢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大概是兄长慧打来的,留下的堂上班三人脸上都带着担心。

“喂。”

手冢以极其冷淡的语气接通了电话,慧也习惯地苦笑了下。

“下了很精彩的一步嘛,图书队。”

手冢差点不假思索地冲口说出“说得好象自己和图书队没关系一样”,最后还是忍住了,但“这家伙到底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的焦躁感还是缠在心头。

“是玄田三监的方案?”

“和你没关系吧?”

“别说得这么无情嘛,我也是图书队的一员,而且也对水户的状况很担心呐。”

慧的语气就像是明白了手冢焦躁的源头,又故意在戏弄他一般。知道自己一旦开口,“怎么个担心法”这种讽刺就会溃堤而出,因此手冢沉默地忍耐着。

不巧妙也没关系,只要把这家伙的话听下去,记起来就行了。——手冢想起了柴崎刺过来的那句“别以为你能和我竞争”。

“总之,这是很漂亮的一招,你的上级很能干嘛。”

“嗯,我很尊敬他。”

对上级的好评手冢没有理由否定,便点了点头。

“为了对此表示敬意,我告诉你一点这边得到的消息吧。”

“哦,那还真是谢谢啊。”

手冢的语气平淡得没有一点抑扬顿挫。但换作以前的他,一定只说句“用不着”就话也不听地切断电话了,现在能做到这样就是他忍耐的成果。

慧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地笑起来,对刚才的手冢给了句“以后能带上感情的话就表现得更漂亮了”这样的评论。

“这次茨城县报来请示的战斗时间会通过。”

图书队也能猜到这一点,不过——

“有什么根据吗?”

手冢坦率地将疑问问出了口,就像郁一碰到不明白的事就立刻会问一样。高傲的兄长应该很乐意指点,基本上他就是很喜欢将自己的知识教给他人的性格。

如果不是理念不同,慧一定会是一名很照顾手冢的好前辈。

“这一次,执着于最佳作品《自由》的只是媒体良化委员会,法务省因为内阁的牵制并不拘泥于此,特别是知事的态度又这么强硬。相对地,良化委员会应该加上了《自由》必须在战斗开始前做好安置,其他作品就不再审查的要求。”

正如手冢所料,慧详细地做了说明。

以前手冢还在上学时也问过很多问题,慧每次都很高兴地教给他,这种不愿想起的回忆被现在的情形勾了出来,手冢的脸色越来越沉了。

“对法务省来说,那只不过就是一件制服——而且还是仿制品被撕破的拼贴画。但,你也是穿着制服的人,应该能明白吧?”

“……嗯。”

自己选择穿上的制服,至少象征着自己有选择这个阵营的自豪和觉悟。

媒体良化委员会在审查当中有着怎样的自豪,这是手冢一生也无法理解的问题,他们的理论也只会令手冢觉得蛮不讲理。但是,象征着这种蛮横权力的制服若是被神圣化,一旦被他人亵渎时会激起何等强烈的愤怒也是可以想象的。他们绝对不会允许别人对自己做出“你们的权力是不正当的”这种弹劾。

“不过,媒体良化委员会充其量也只是法务省的下属组织,他们无法违抗法务省——延长来看也是内阁的决定。而法务省的方针已经订好了。”

“……对我说这些行吗?”

手冢之所以会泼冷水,是因为慧如此大度地泄露出从机密管道得到的情报,这反而令手冢感到可疑。另外……

和我说到这种程度没问题吗——手冢对在这种紧要关头还会这么想的自己感到可恨。

“反正我就算说了你也不会信吧,你的上级也是。所以说与不说都一样,而且这是流出外面也无妨的情报。简单来说,就是‘这次的审查事关良化委员会的面子’这么个问题而已。”

慧的话听起来像是有理又有点牵强。的确,手冢的上级们还没有天真到如此轻易便会相信慧的话。

听到慧说着“多谢你替我担心哟”的戏谑语调,手冢升起了自掘坟墓的悔恨,就只有面对这个男人时,他一点也不想给对方得意的机会。

“这次的审查就只有开幕日当天的一次,法务省以次数再多也没有意义为由没有批准其他审查。要不想让作品被公开,不在第一天开场前没收就毫无意义,另外开场之后,如果在有参观者进出的情况下拖长审查抗争、扰乱县展的话,事态恐怕就会从茨城县延伸开去,演变成中央即使交出审查权之外的东西,和地方行政之间的关系也依然会恶化的情势。理由似乎就是这样。在这种情况下,法务省可不想被追究责任。”

慧最后的一句“反正理由这种东西,只要想编就什么都能编得出来”让手冢边听边露出“服了他”的表情。

以结果论,不管是媒体良化委员会还是图书队,都只是在奉陪一场权力游戏,但在其中克尽职守就是双方阵营各自的工作。

“多谢。我不能判断真伪,就先道谢了。”

手冢这么说之后,慧不知出于什么意图加了句“代我向你的朋友笠原小姐问好吧”才切断电话。

慧的情报可信度很高,这从第二天送抵的媒体良化委员会的审查代理执行通知中得到了证明。

内容中写了审查执行的时限到县展初日早九时止,对县展的审查只有依次,但,要求最佳作品要在战斗开始时刻前放到预定位置上。

而与以往收到的通知不同的是,这次在小野寺滋委员长的名字前还有法务省大臣的联名。

“看来手冢慧的情报是真的。”

玄田和堂上班开的小型会议中这么喃道。“未来企划”的真正意图对目前的与会者和稻岭、柴崎之外的人员都还是秘密。

若是泄露出去,说不定会有人怀疑手冢是慧派来的内奸,身为两兄弟的父亲的日本图书馆协会长也同样会被人置疑。

而且,手冢慧的过激理念毕竟还只是“未来企划”内部的模拟实验,其活动也出人意料地隐秘。虽然慧在实际上和法务省之间通过某条管道有着宝贵的沟通,但他们的活动都非常巧妙地潜于水底之下。仅仅抓住一个研究课题,是无法弹劾“未来企划”的。

“大臣的名字都附了,也就是说我们只要顶住一次就算完事。”

玄田边下断言边吁了口气。老实说,以水户总部现在的程度,绝对禁不起再三考验。

“好,首先召集特种部队全员开作战会议,之后再向水户总部的各班传达内容。”

※※※※※

“哎呀,你哥偶尔还是派得上用场的嘛。”

柴崎在接到手冢的电话时半开玩笑地说了这么一句。

“也没派上什么用场……”

电话那头的手冢不干不脆地回道。

“反正等良化委员会的通知来了也能知道。”

“能不能在那之前就先商讨各种对策,这点总不一样吧。而且,也可以看得出来你哥在法务省那边的情报网的可信度。”

柴崎虽然尽力维持着明快的声音,脸色却是相反地越来越暗。

“真亏你和你哥讲了那么长时间。”

“我只是老实地当听众,就他在那边滔滔不绝。从以前他就这样了,总喜欢摆哥哥的架子。”

手冢吐出这样的回答,但声音中隐约渗出的亲情还是令柴崎觉得心痛。

那心痛不是为了柴崎自己,而是为了手冢。

“……不过,不能太相信他哦。他是你哥的同时,也是‘未来企划’的思想本身。”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现在还说这个嘛。”

手冢的声音反而因此掺杂了疑惑,似乎对柴崎会管这种闲事感到意外。

“拜托,要平安过关哦。”

这种不像柴崎会有的真挚声音让手冢直到切断电话时都还带着疑惑。

柴崎结束了通话后,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亏难你忍得住啊。”

说话的是稻岭。

“就算现在告诉他们那个情报也没有意义,我不想让他们多操一份心。”

柴崎在接到手冢的电话前向稻岭报告的,的确是会令他们的行动变迟缓的事。他们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有最后的希望。

※※※※※

县展第一日。

“呐,真的要开始了吗?”

临阵怯战的是水户总部的防卫员们,换句话说,图书防卫部的大部分队员都处于这种状态。

图书特种部队把来时乘坐的共计四辆开有枪眼的巴士和准基地的大型车辆围在最佳作品和图书馆周围当作盾牌,队员出入的空间由堡垒工事小队各自确保。

近代美术馆、县立图书馆两边的阵形都已经完全摆好,战斗用的武器也已经发到各人手上,但水户总部的队员们还是一副无法相信战斗就要打响的模样。

时间来到了清晨六点——

宁静的黎明时分,枪声就像骤降的暴雨般响彻天际。

“呜哇哇!”

图书馆这边响起了一片悲鸣。守护场刊的图书馆这边应该是良化机关的第二目标才对,大概是配置了许多不惯作战的水户队员才会如此狼狈吧。

“别发出这种没用的声音,你们这些混蛋!还想再助长良化部队的势头吗?!”

发出盖过悲鸣余音的怒吼声的,是图书馆这边担任指挥的图书特种部队·须形副队长。

“美术馆才是主战场!这边不过顺带的,不要慌里慌张!”

良化特务机关已经压到了图书队阵形的外侧,眼看就要冲上来了。

“好,允许开枪!”

玄田通过步话机的共同频道下达了指示,图书队展开了反击。

和上次一样,事先占据了战斗空间最高点的特种部队开始威慑狙击。

就在特务机关猛然后退了的时候,手冢悲鸣的声音传入步话机里。

“进藤一正中弹!”

“什么?!”

“右臂被子弹贯穿,无法持枪!”

“从哪里打来的!”

步话机里传来玄田暴怒的吼声,郁拼命地向堂上传达了自己抓住的情报。

“进藤一正中弹,右臂被贯穿,无法继续射击!敌方狙击点不明!”

传达的过程中脑海里突然一闪,郁在瞬间没去听步话机里的声音而是向着堂上叫起来。

“是树!就算达不到建筑物的高度,但还是可以狙击从屋顶探出身体的狙击手!”

堂上瞪了眼,然后拍拍郁的肩自己拿过了步话机。

“敌方在树上安排了狙击手!”

一边说堂上一边用目光向郁询问。

“最高的树,常绿树!不落叶的树有迷彩作用!人踩上去也不会断的临界高枝,那处的树枝都很细不能往外爬,应该是攀在树干上!”

堂上将郁的意见重复了一遍,最后加上了一句“图书馆那边也多注意!”。

干得好——郁明白这是堂上拍自己肩膀的意思,大概是因为现在戴着钢盔才没有像平常一样揉头发吧。

近代美术馆这边安排的狙击手只有进藤和手冢两人,考虑到图书馆那边多是不惯作战的水户总部队员,因此有经验的狙击手几乎全安排在了那边。

的确如步话机中传来的指示,围着建筑物的树上又发出了几枪。手冢伏低着身体,用肩膀撑着进藤转移到了屋内。

“真是大意失荆州啊……”

帮苦笑着的进藤做紧急处理的手冢找不到可以回答的话。美术馆营造的大自然簇拥下的美丽艺术空间,现在反成了被敌人利用的地形。

敌人利用美术馆自然环境的想法固然令人不能恭维,但大意便是大意。进藤很快分析了情况提出方案。

“被抢了制高点地上就危险了,手冢你能收拾吗?”

“我做。”

手冢一边回答一边想拿起两支来复枪,但进藤拿过了自己的那支。

“我在屋顶作饵。还有狙击手留在屋顶上的话,敌方的狙击手也会继续对付这边。你下到能狙击树木的楼层,趁我和对方相互射击时确认对方的位置一。只要能确实掌握对方的位置,你的话应该就能一发一个地收拾掉。”

“你的手臂还能射击吗?!”

“光是开枪还没问题,子弹没留在手臂里,而且我打不中也没关系。与此相对……”

进藤的眼神非常镇定。

“你要一击必中,决不能失败。”

手冢无言地敬了礼。

下到能狙击树木的楼层之后,手冢等待着进藤的枪击战开始。他现在使用的是旧型号的瞄准镜,要在秋天里依然枝繁叶茂的树林中搜寻人影非常困难。

终于屋顶上闪起一道下斜的火光,树林里也如同回应般地响起了两声枪响。

手冢凭这一下确认了敌方狙击手隐藏的树木,正如堂上所言,对方攀在人能踩的临界点树干上,还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手冢自己是爬不到那个位置的,对方的体格比男性的平均体格还要小一些。就在手冢缓缓锁定对方的时候,进藤的第二发打响了。

已经找到了一个人,但还不能急,另一个也必须找到才行。手冢紧紧地盯着另一棵树。

然后进藤打了第三发。——找到了,不能再让他用那种受了伤的手臂继续打下去!

进特种部队也已经是第三年了,手冢相信自己的能力已经比“情报历史资料馆”那时候提升了不少。

——能行的,来吧。

手冢调整好呼吸,将窗打开到能够转换枪口角度的程度。

在精神高度集中的一瞬,手冢扣下了扳机。

第一个人被击中,手冢立刻将枪口转向第二个人。美术馆庭院的树木上接连响起悲鸣和物体摔落的声音。

没有出现报复回击,手冢冲回了屋顶上。进藤正背靠墙壁坐着,应急处理时包的绷带已经染上了一片血红。

“进藤一正!”

“哟。”

进藤像是没什么大事般地抬起左手。

“干得不错嘛。”

“哪里……”

全是多亏了进藤的射击,手冢才能找到敌人。

“我还以为要再打个四五发呐。”

“……我还没有那么差劲。”

对这句就不得不纠正了,然后手冢拿起了两支来复枪。

“我送你去急救室。”

进藤撑着手冢的肩站了起来。

“手臂还好吗?”

对狙击手来说,手臂上的伤依被射穿的位置有可能会是致命的。

“嗯,还好,也就是手臂上开了个洞而已。只要康复了,往后十年都还是我的天下。”

进藤这种像在说别人一样的语气反而让手冢想哭了。

“请尽早康复,继续称霸吧。”

手冢在声音哽咽之前拼命说出了这一句。

“近代美术馆这边已经击破敌方狙击手。”

在手冢报告的前后,图书馆也来了同样的报告。天色已经明亮,特务机关再也没有空隙能悠闲地爬到树上。

美术馆这边玄田吼了起来。

“屋顶那边再给我上个狙击手!小牧代替进藤上去!手冢也立刻返回原来的位置!”

屋顶上的人员能够俯视整片战场,是非常重要的安排。在地面指挥水户总部队员的小牧服从命令从指挥位上退下来,抱着来复枪冲回馆内。

在小牧离开的一瞬,图书队的火力就减弱了,接替指挥的是水户总部的干部队员。

低喃着“不行”的堂上冲向了自己身边的那一队,郁也跟着滑进车子的阴影中。

“射击,笨蛋!瞄不准也要给我扣扳机!敌人要是觉得这里薄弱,火力就会集中过来!不过是换个指挥,有什么好动摇的!”

堂上一边吼一边用步枪从拆了玻璃的车窗处连击,郁也一直扣着冲锋枪的扳机直到子弹打完。就在这期间,射击之势总算是回升了。

这也是因为直到刚才都还是小牧在指挥,但要维持形势还必须保证子弹的数量,堂上向替补上来的指挥叮嘱这一点。

“记得经常留意队里的子弹数量,用过一半后一定要补给。一旦射击有瞬间停止,敌人马上就会跳进来了!”

指挥不断地点头,但堂上还是觉得这样靠不住。

“报告玄田队长,让他从特种部队里调一个辅佐过来。”

离开时堂上小声给郁发出了指示,郁切到玄田的频道传达了要求。

野野宫等女子防卫员被安排在后方的支援队伍中,负责各队之间的通讯和补给物资的运送。

也安排了男队员负责运送物资,但现在许多因近几年情况而不习惯战斗的队员都相继受伤,除了直接中弹的之外,也有被流弹打中的。

随后,出现了在男队员全都出动的空隙时要求补给的情况,是安排在图书馆后门的小队要求的。

“怎、怎么办啊?!”

女队员们动摇得很厉害。

“要等到男队员回来吗?”

“现在哪能这么悠闲!”

野野宫叫了起来,换了笠原也会怒吼“哪里还能等得了啊”。

“用手推车的话我们也能送,赶快去把手推车拿来!”

有几人跑向了杂务房。

手推车终于拿来了之后,女队员们按要求确认好种类和数量,将弹药箱叠在车上。需要运送的量由一个人来推还是太重了,野野宫和室友一起推着车跑了出去。

——我们也要守护图书馆。

这么想的野野宫像是要争口气给瞧不起防卫部的业务部女馆员们看一般。

——现在这种情况下什么都做不了的是你们,我们才是有用的。

两人推着摇摇晃晃的手推车向等着的小队奔去。

平时常常使用的后门现在就像一道光门般地刺眼。

“补给到了!”

没有停过枪声之下,喊声似乎完全没能传出去。

“补给到了,补给到了,补给到了!”

两人拼命地连喊了好几声,才有一名队员转过头来,是一个留有胡子的大叔。

“怎么是你们拿来啊?!”

虽然对方这样喊回来,但野野宫她们并不认得他,应该是支持人员之一。

“男队员全出动了!”

“干得很好,帮大忙了!”

胡子队员这么说完后,又转回身向在外层散开的小队叫起来。

“子弹到了!来搬过去!”

几名男队员跑过来,将几箱子弹扛到肩上向外运去。

“我、我们、帮上忙了吗?”

“当然!”

胡子队员肯定的回话让野野宫和室友抱在了一起,两人都猛然间软了膝。

“呜哇”的哭叫声被震天的枪声盖过,几乎连她们自己都听不到。

“快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现在是帮上了忙,但还没有结束!”

就算被这么怒吼两人也很高兴,野野宫和室友跑着离开了后门。

离九点还有三十分钟时,战况终于进展到了特务机关的攻势最猛烈的阶段。

“看样子他们已经放弃图书馆那边了呐。”

从屋上观察情况的小牧喃喃地说着。地面上进攻图书馆那边的良化队员开始陆续集结到美术馆这宾。

高处的威慑狙击也失去了效果,小牧和手冢都已经数不清自己打中了多少人。

“屋顶狙击班呼叫玄田队长。特务机关开始进如不择手段的阶段了,狙击已经失去威慑效用。”

小牧一边冷静地看着地面的情形一边继续报告。

“敌方已经放弃从挡有车辆的正面进行攻击,图书馆那边的人员也被叫过来了,应该是想从队员出入的工事之处强行突破,看样子就算己方有伤亡出现也会被当成突击的盾牌。”

“把防弹盾全部集中起来!不够的部分就用铁板或是随便什么东西代替!”

玄田果断地下达了指示。

“一边用盾挡回去一边夺去敌人的战斗力!近距离射击时也不要犹豫!所有人都以夺去敌人的战斗力和保住自己的命为先!”

“笠原,你回馆内去!”

正在调集盾牌的堂上这么说,但郁立刻拒绝了。

“我不要!”

“笠原!”

堂上这样劝是因为玄田刚刚下达的指示。

“以保住自己的命为先”,既是说敌人已经不打算遵守交战规定了,特别是“不能以杀害对方为目的开枪”这一条。虽然这一规定本质上不是为了对方而是为了自己,但在眼下这种情形,抱着杀意开枪和打中对方以削弱战斗力这两者间只有一线之隔。

“我是堂上教官的通讯员,不管什么情形我都要和你一起看到最后。而且,我应该也比水户总部的队员更有战斗力。”

堂上放弃般地吐出一句“你这笨蛋”,便转身给自己指挥的小队发出命令。

“堂上队守住三号工事,用盾牌把工事封锁起来!也要注意从巴士上面爬过来的家伙!”

场面已经发展到了令人想问“到底是为什么执着到这种地步”的惨状。良化队员向着图书图书队员架起的盾牌蜂拥而上,用全身力量冲撞、开枪,盾的另一边偶尔还能看到喷水似的血花。图书队拼命地支撑着抵挡暴徒(现在的良化队员已经疯狂得如同暴徒一般了)的盾牌,可以窥见承受盾牌强大压力的最前列良化队员就算被挤压死亡也不奇怪,目前的状况甚至可以说是正因为有了这些队员当缓冲物,盾牌才幸免受损。

而良化队员还源源不断地从后面后涌上来。

有一名满头是血的良化队员脸已经膨胀到分不清鼻子和眼睛的程度,还因为后方同伴的压力被挤在盾牌上蹭来蹭去,当他从偶然露出空隙的盾牌间滑进来的时候,看到的郁忍不住吐了。

那人已经看不出还活着的样子,就算还有一口气在,不马上抬上救护车送去抢救的话也很难保住性命。

——拜托了,放弃吧!这个人是你们的同伴吧?不惜杀死同伴也要毁掉的画,这世上有吗?!就算这是批判你们的画,但不受批判的人和组织在这世上存在吗?!制服被亵渎的愤怒心情我可以理解,可若换作我们的制服,你们不也会很高兴地尽情践踏吗?!

还在吐着酸苦胃液的郁突然察觉到眼前落下了一片阴影,在特种部队巴士顶部的那条阴影线上,人影像水泡似的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

“不要过来————!!!”

郁猛地站起身抽出插在武装带里的冲锋枪,沿着即将被跨过的车顶线,像是描画出一条直线般地展开了扫射,被当胸打中的良化队员们齐齐地向巴士后方倒了回去。

不想被当成初次向敌人射击的天真家伙,僵着膝的郁却泪流不止。

子弹打完了。

快换弹匣,说不定还会有别的家伙爬上来!——强撑着膝盖不软下去的郁慌忙要给冲锋枪换弹匣,但明明是平常做惯了的动作,现在手却可恨地打着颤,弹匣怎么都插不上。

“怎么会,为什么——进去啊,进去进去进去!”

突然,手上的冲锋枪被人从上面提走了,郁抬头一看才发现是堂上。堂上麻利地将弹匣插上再把枪还给郁,然后边说着“多亏你注意到了”边抱住了她。郁明白这是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因为直到此时她才察觉到自己被抱着的身体在瑟瑟发抖。

“小牧向堂上队报告。笠原士长击退的良化队员撤退了,目前没有第二波的势头。”

俯视战场的小牧来的这个报告,是为了告诉郁她并没有杀死对方,郁也理解了这一点。防弹背心和弱装弹可以说是“最难死”的组合。

至少和郁看到之后吐了的那名良化队员相比,被扫射受到的伤要轻得多。

但,当时的郁并没有想到这些。

郁为了阻止良化队员而开枪,这只是她“在被杀之前先杀死对方”的本能。

终于,九点的信号笛声响起。就像退潮的海水会在沙滩上留下各种垃圾一样,良化特务机关留下一片怨恨之声后撤了队。

在双方相互拥挤时被压在最前排的那些不知生死的队员们,也被抬起手脚运了出去。

虽说县展开场的时间是九点,但为了让图书队打扫激战过后一片狼籍的战场,县展又延迟了三十分钟。

郁在这期间什么事都做不了,就算有堂上陪在身边,她也还是沉默着任泪水直流。

“第一次对人开枪的时候谁都会这样的。”

“骗人。”

郁立刻否定了堂上的安慰。

“手冢第一次击中来袭的良化队员时就没有这样。”

“你是第一次参加大规模作战,看到那种情况时情绪当然会不稳定。你大概没有注意到吧,看到前排的良化队员时吐出来的家伙还有不少,比你先吐的男队员也有。”

——啊,堂上教官还注意到我吐了。

“谢谢。”

“谢什么?”

“你没有对我特别照顾。”

说着“你才是”的堂上把手轻按在郁的头上。

“说是我的通讯员,所以不管什么情形都要一起看到最后。我还真是……败给你了。”

败给我是什么意思啊——郁抬起写满不明所以的脸。

“不明白也没关系。”

这么说着的堂上用力将郁的头又压了回去。

※※※※※

特务机关撤退了,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良化法支持团体的宣传车立刻在县展场地外侧围了一圈,开始令人厌烦的演说,大概是出于至少也不能让图书馆太好过的目的吧。

而无视“会场内请勿奔跑”的告示牌,径直向图书队守护下的最佳作品《自由》跑过来的,是“非抵抗者协会”的一群人。冲在最前面的是会长竹村。

看到在特种部队抵达初日就来挑衅、同时也是令茨城县图书馆界产生扭曲的原因之一的这群人时,队员们全都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尤其本地的水户总部对他们更是积怨已深,图书特种部队在此时自然地像盾一般拦在了水户总部的队员前面。

“你们到底想怎么样!竟然……把作为艺术象征的县展弄得像战场一样惨!”

竹村扬着尖锐的声音像是在行使权利一般弹劾图书队。

“你们看到撤走的良化队员了吗?!就算是敌人,但你们竟然把同样也是人的对方打成那副凄惨的样子!这就是守护文化的人该做的事吗?!”

“这话在你看望过图书队这边的伤员之后再说吧。”

玄田用从腹腔发出的并非怒吼的声音压制住竹村。

让不习惯作战的茨城县防卫员参战,只进行短短十几天的突击训练果然是远远不够,现在防卫员中有不少人受了重伤。

和特务机关不同的,只是没有将同伴当作盾牌各自作战这一点。

“而且在那种状态下,以不惜踩踏同伴之势冲上来的是特务机关。你是说我们容忍以那种势头压过来的敌人,毫不抵抗地放弃应该守护的东西?”

因为被压制而不甘,竹村又再次提高了声音怒喝。

“你们是想当一边高呼正义一边开枪杀人的英雄吗?!”

郁禁不住藏在玄田宽阔的背影中,紧紧抓住堂上的肩,怎么也停不住悔恨的泪水。

第一次向敌人开枪,自己打出的子弹令敌人翻倒的情景让郁非常害怕,自己仅仅是扣下扳机,这么简单地动作就让敌人倒回了巴士那一侧。

——竟然说什么为当英雄才开枪!图书队才不是为了这种事才开枪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总之在郁出生之前这个社会就扭曲了,为了抵抗审查而举起枪的这个社会——

已经发展到了我们不得不开枪的情势。

“还真是高尚的意见啊。”

突然插进场中的声音和竹村那种震耳的声音不同,是习惯于用有力之声说话的人所持有的深沉声音。所有人向发声的地方望去,站在那里的是带着秘书和职员前来的县知事。

郁从玄田的背后偷看到了混在那群随行人员当中的父亲克宏。

“你为什么不去向媒体良化委员会及其支持团体问同样的话?去问明显是要逞英雄之气才执行和讴歌审查的他们!你的说法简直就像将审查抗争激化的历史责任全部推到图书队身上一样,你就这样对待守护我县文化财产的他们吗!”

应该是完全没有料到县知事会出现在这里吧,以竹村为首的“非抵抗者协会”开始害怕了。

“没有谁因为喜欢才去举枪的,开枪就会令对手受伤、甚至死亡。他们是代替我们脏了双手!你们是抱有代替他们弄脏双手的觉悟才这样责备他们的吗?!”

郁此时察觉到堂上将手绕过自己的腰像在支撑着自己一样。

扣下扳机的瞬间,不管结果如何,郁已经在心里杀死了攻上来的敌人。她的双手已经沾上了鲜血。知事的话毫不客气地指责着郁的手染上鲜血的事实,但被这样指责也让郁得到了救赎。

有人明白她脏了双手,而知道有人理解这一点,才让郁有了脏了手也值得的感觉。

在事先准备好的漂亮舞台上战斗,这只有民间传说中的正义使者才做得到的。

在现实中没有人能够一出场,戏都不唱。

若是没有染泥的觉悟,就别干什么正义使者了。

郁想起来了柴崎以前说过的辛辣话语,而且柴崎的话还算是客气了。——我们染的不是泥。

——图书队被涂上的是血。

知事的话还在继续。

“还是说你也敢守在作品前方,抱有死也不向审查屈膝的觉悟,抱有用自己的死让民众觉醒的觉悟,因此才说出那些话?如过你有这些觉悟的话,那么面对刚刚才为了县展、为了遭到审查蹂躏的文化而死战过的他们,随你要怎么责备都行!”

无巧不成书——

测试的机会在这一瞬间降临了。

“滚开!!”

一声粗暴的叫喊截断了知事的朗朗之声。然后——

连发的枪声仿佛切开了大气。冲进场中的是两个握持着冲锋枪的年轻男人。

竹村第一个拔腿就逃,“非抵抗者协会”的成员也跌跌撞撞地纷纷逃走,还狼狈地把知事和县职员撞倒在地上。

“全员卧倒!”

怒吼出不容反抗的卧倒命令的是玄田。队员们都反射性的伏在地面上,郁也这么做了,而堂上挡在了她的上方。

“知事也不要起来,在地上伏好!”

向跌倒的知事等人也发出了怒吼,玄田独自一人挺立在了袭击者面前。

“你们要破坏的最佳作品就在我身后!敢开枪的话就开吧!”

任务失败的特务机关将过激的支持团体当成弃子来达到目的,虽然没有证据,但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两个男人像犹豫了一会似地咯咯地抖着身子,终于——

“啊啊啊啊——————!!!”

随着袭击者自己的悲鸣,嗖嗖的枪声响了起来,连发声当中的每一声都代表着一颗子弹。

“玄田队长!”

郁反射性要爬起来,却被堂上强力地按在地上。

“不要!队长他……!”

玄田正承受着这阵弹雨。

“别动!”

按着郁的堂上在她耳边大叫。

“现在站起来你的脑袋就会被打飞的!”

响得甚至令人担心会不会震破耳膜的这声呵斥让伏在地面的郁拼命地咬紧了牙。不知是因为熟知性格还是猜到了举动,堂上挡在了比郁稍高一点的位置上。

冲锋枪终于射完了子弹。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向玄田。全身染满鲜血的玄田正像赤鬼一般直直盯着袭击者。

“这样就完了?”

说完这句后,在发出冷笑之前,玄田已经咚地一声向前摔在了地上。

“玄田队长!”

就在特种部队的队员想奔过来之时,喊着“别动,我还有武器!”的袭击者从皮带里拔出了一支手枪。

冲过停顿在半蹲姿势的队员之间的空隙,袭击者向最佳作品——《自由》开了枪。比冲锋枪射击时要小声的手枪枪响了五下。玻璃在被打中第四发时还能支持,到了第五发就裂出了蜘蛛网一样的裂纹。美术馆准备的防弹玻璃罩虽然挡不住冲锋枪的连发,但最后却在手枪之下守住了画。

“抓起来!”

随着绪形副队长的怒吼,队员们一个接一个飞奔上去将袭击者强行摁在地上。

“队长!”

最先冲到玄田身边的是小牧,堂上班和其他班也很快围了上来。

郁拼命地咬着自己的手,这种时候只会发出哭喊悲鸣的她对救助玄田的工作没有任何帮助,郁只能不让自己妨碍到别人,至少能以一名队员的身份看着情况的进展。郁将自己的手咬到出了血。

“头部有数处擦伤,防弹衣被打穿三处,有非贯通伤的可能!四肢贯通伤、非贯通伤、擦伤多处!加个躯体估计有二十处以上。”

小牧检视的声音和手冢报告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我去叫救护车!”

“把止血带统统拿过来!和队长同血型的都来报告,O型的!”

这句是堂上说的,再往下郁就分不清了。

仍然用力咬着手的郁终于想到了自己能做的事。

退出来的郁冲到了在稍远处看着情况的县知事一行人身前。

“各位有没有受伤?!”

看上去没有,不过郁还是尽义务地询问了句。

“这边没事,只是被那个会的人撞倒时有一点擦伤。队长情况怎么样?”

“伤得非常重,出血量也很大。”

这一句还是对着县知事说的,接着郁转向到了克宏。

“爸,玄田队长是O型,拜托你说服职员里同血型的人献血!玄田队长被打中了二十多枪,肯定要动大手术了……”

“笠原君。”

县知事叫的是克宏。

“立刻为玄田先生办理红十字医院的住院手续,具体安排都交给你处理。”

“我知道了。”

大概是顾虑到克宏和郁要做事,知事留下一句“我明天再来慢慢看县展吧”,就带着其他职员先离开了。

克宏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四处打电话,办住院手续,确认血液的库存量、预计的用血量以及需要献血的量,这些都在很短时间内完成了。光是队员只能提供400CC,这个量远远不够。

接着克宏又要求医院立刻向县厅派出三辆献血车、向市厅派出两辆献血车紧急采血,并办好了相关手续。

郁一边说着“谢谢爸”一边给了克宏一个十年来没做过的紧紧拥抱。

“谢谢,你和队上的人让我们看到了你们的觉悟,你和大家一起守护的《自由》,在展出期间我一定会来看的。”

说完这句后,克宏便没再回头地离开了。

“玄田队长由红十字医院救护,献血的安排、还有血库和凭队员献血还不够的分,都由县厅全力协助解决。”

发生了太多事,郁反而能用平静的声音做出报告,救护车开走之后的特种部队才像看到了希望一样沸腾起来。

“拜托了你父亲吗?”

堂上问了之后,郁像是回想起情况一样地歪了头。

“我哭着去找家父时,县知事就把协助的事交给家父处理了。”

“你还真是做了件大胆的事啊。换作我们就做不到了。”

不过堂上又补充了“谢谢,带你来这里真是太好了”。

“家父……只是恰好在县厅工作而已。”

“这也是命运的安排。”

县展的入场时间似乎又推到了正午,不过参观者也在某种程度上预想到了第一天会有的混乱,并没有人来抱怨。

——在那之前防弹玻璃罩裂开的《自由》要换上新的罩子,战斗的痕迹也要尽量处理掉。

——玄田队长的血迹不用泥土盖住的话会吓到参观者。

郁心不在焉地想着这些事时,突然发现队员少了很多,问了堂上之后,得知能献血的队员为了去医院而到准基地集中。原本是打算等医院那边掌握情况后再过去的,但听了郁的报告后,现在已经过去了。

“啊,我也是O型,我也要去。”

“你就算了。”

堂上用上了劝说的语气。

“你脸色一片白,肯定贫血,就算是去也通不过检查。我们班虽然不能帮输血,但除此之外要做的事也堆成山了。战后处理都还没着手,而且也要用留下的人员编排出适合的轮班做警戒。”

“队长能得救吗?”

郁求助似地问了这么一句,堂上像抑制不住般用力抱住了郁的肩。这份力道强得如同在寻找排遣情绪的出口,郁从中明白了堂上也和自己一样,除了如此坚信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好了,我们来做我们的工作吧。”

放开郁肩上的手,这么说着的堂上利落地迈开步子,郁像是为了追上他的背影般小跑着跟了上去。

※※※※※

县展期间预计参观者会有两万人,要散发给这些参观者的场刊放在县立图书馆内的仓库里保管着,每天只拿出必要的数量。

在围绕着最佳作品《自由》展开激烈的攻防战——以及美术馆因受过激支持团体的袭击而剧烈动摇的时候,有人来到了这间仓库。

来人是茨城县立图书馆长须贺原。

自从前来支援的图书特种部队抵达之后,须贺原的脸色就像是被逼入绝境一般从未好过一刻。现在,她避开人拿着一罐液体潜入了仓库内。

“你作为负责人只要好好待在馆长室就好了,除此以外我们对你没有其他希望。”

对身为最高负责人的须贺原,防卫部的干部队员们对她没有他求,这等于是只将须贺原当成形式上的负责人而已。

待在防弹的馆长室里,须贺原不知道攻防战的结果如何,不知道《自由》如何。而处在可以说是生死关头这样重要的事态下,须贺原也没有积极地打听情况,自然也不会有人主动来向她报告。

对须贺原来说,比起《自由》这种作品的守护始末,玄田在图书特种部队到任时对她说的话要重要得多。

水户总部应付不了大规模攻防战,这种状态是她造成的。

要她拿出就任前后在审查中守护书的实绩。

准基地扭曲的状况,特别是身为防卫部二监的准基地司令无法和她平等谈话。

玄田说会把发现的所有扭曲情况向中央报告,而且她不情愿地整理出的审查实绩数据当中也能明显看出自己就任后被没收的书数量激增。

声称为了守护文化而使用武力,这是违反民主主义的——当“非抵抗者协会”的竹村等人说着这话和须贺原接触时,她就有了在自己就任期间可以不出现审查下的伤亡、不用为这种牺牲负责的打算。她也的确认为这种思想是很崇高的。

但是现在,这些数据就如同在须贺原身上烙下了她向审查卑躬屈膝的印。须贺原制造的她所认为的崇高体制,如今完全瓦解了。

而歌颂着那种崇高思想的竹村,在须贺原被逼入职业生涯的末路之后,一次也没有提出过会面。

什么“一起让非抵抗的战斗发芽吧”这些最初说过的话,什么“市民运动和茨城图书馆界的运动”这些理想的话,现在全都放下了。

须贺原不得不独自和这次职业生涯的危机做斗争,被她视为竞争对手的女公务员早已爬到了她无法追上的高处。

来自各个方面的重压已经让须贺原达到了界限。

“可疑品……”

须贺原一边打开拿进仓库的罐子一边不断地喃喃自语。

“……不能收。可疑品不能收。可疑品不能收。”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

“我的履历、我的履历、我的履历、我的履历……”

推行非抵抗的期间毫发未伤的图书馆,只因为这一次决定在县展中对抗审查,就落得这副惨状。

这间仓库里堆积成山的场刊也是,就因为收了这种东西,那些人才会攻过来蹂躏图书馆。而接下来就是维修预算、伤亡的责任。

须贺原从自己附近的纸箱开始,缓慢又仔细地将罐子里的液体倒出来。

“你在做什么?”

像是为了不刺激须贺原一样,一个平静的声音这么问道。须贺原转回身来,看到了准基地司令横田二监。

“看就知道吧,这是为了不让图书馆再受蹂躏的处置。”

“请你住手。”

横田二监继续用平静的声音阻止着,同时向须贺原踏近一步。

“这是蹂躏图书馆的行为,而且还是出自图书馆长自身。”

“你知道只不过是抵抗了一次审查图书馆就变成了什么惨状吗?要散发的剩余场刊可是全都收到图书馆里,如果再受更多的损害、出现更多的伤亡,到底该由谁来负责?!”

须贺原一边叫着“不要过来”一边来回挥动罐子,里面的液体也泼到了横田身上。

冬天里常可以闻到的灯油味道充斥着整间仓库。

“谁也不会追究你在审查当中的责任!反而是向审查屈膝、焚毁自己应该守护的资料这些事会成为你一生的污点!”

横田这句为须贺原焦急的话是投给她的最后一条救生索。但,须贺原已经只能把这当成是极短的导火线了。

“多嘴!对付审查只要不抵抗就行了!”

须贺原打着手中的火机,浸过灯油的一大片地方立刻升起火焰。

橙色的火焰四处奔窜,并且——袭到了被泼了灯油的横田身上。

仓库里扬起了野兽咆哮般的悲鸣。

在地上打滚想扑灭身上火焰的横田,一瞬间扩散的橙色和热气——

这副光景终于化成了“无法挽回”这一意识逼迫着须贺原。

“呀……”

漏出一声像是喉咙抽搐般的悲鸣,须贺原逃出了仓库。

自动火灾报警器响起了尖锐的声音,几名防卫员沿着道路跑了过来。

看到从仓库的门中冒出的浓烈烟雾,没有人还会搞不清状况。

“着火了!里面是场刊啊!”

“里面有人!”

被火包围着正在翻滚的人是谁已经无法辨认出来了,一名队员跑去拿来了放在走廊一角的灭火器。向全身是火的人影喷过去之后,那人双手抱着头的样子在灭火剂中显了出来。

“横田准司令?!”

队员们谁都不知道为什么横田会在这里,但现在也顾不上这个了,有人用步话机联系了救护班。

“放场刊的仓库着火了,横田准司令重度烧伤!立刻叫救护车!”

另外有人叫着有没有担架。如果用人手搬送的话,看上去伤者会因为自身重量而扩大伤势,但附近没有可以代替担架的东西。仓库里的火越烧越旺,寻求氧气的火焰开始逼近大开的门。

“我来背,放他上来!”

一名体格好的队员蹲下了身,另几名队员将横田放上他宽阔的背,然后一同跑出了火势旺盛的仓库。背着人的队员留下一句“我一直背到救护班去”就跑走了,就算背着跑会让伤势加重,但比起停留在火场附近,还是运到救护班尽快搭上救护车要来得好。

“自动灭火装置怎么了?!”

图书馆所有室内都装有的氮气灭火装置完全没有反应,忍耐着热气跑回仓库按下墙上强制启动按钮的队员又咳嗽着跑了出来。

“不行,开不了!大概是在被中央控制系统换成测试模式了!”

“有人离中央控制室近吗?!关掉自动灭火装置的测试模式!起火仓库的自动灭火装置启动不了!”

“保险起见,我还是跑一趟吧!”

一名对速度有自信的队员向中央控制室跑去了。

这时,队员们注意到了一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身影正焦急地想要离开。

“是你吗?!”

有人揪住了须贺原的领口。

“竟然做和日野时一样的事!亏你还是图书馆长!”

关掉灭火装置再点火,“日野的噩梦”时的手法完全被重现了。这对为了心中志向而来到图书馆的人而言,是最无法原谅的暴行。

“我、我只是、要保护图书馆……”

须贺原无意识地找着借口,但队员们看向她的视线带着非常明显的鄙视。

“你完了。”

放火兼杀人未遂,引起这么如此严重的事态,须贺原也只能说是自作自受。队员们之后的行动就像完全无视了须贺原的存在一样。

自动灭火装置在几分钟后启动了,仓库本身并没有多大损害,但场刊就几乎全被烧毁了,残存的量很明显不够在县展期间派发。

场刊是危险的资料,不能收藏——须贺原的这一愿望现在实现了。对于图书馆而言,因为是专门空出这一间仓库用于收藏场刊,所以没有藏书受损,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和玄田一样被送往红十字医院的横田在呓语中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不适合做县立图书馆的馆长。

这句话在第二天成为了地方报纸中用来弹劾须贺原和行政人事的话。

※※※※※

漫长的县展首日终于结束了,女子防卫员们回到了宿舍。

玄关处,作为业务部中心的几名女馆员在等着她们。

“那个……我们有话想说。”

“什么事?我们很累了,最好不要耽搁太久。”

郁边说边脱掉战斗靴,其他人也跟在她后面纷纷解开鞋带。

“今后,食堂那些地方和只有业务部能用的设备你们都可以自由使用。”

这种说法让已经累到想趴下来的郁完全失去了自制。

“这算什么?”

郁保持着坐在玄关的姿势,恶狠狠地朝上瞪着业务部众人,这目光令她们害怕得缩成了一团。

“‘可以自由使用’算什么!难不成你们以为这样就算道歉了?!而且这是该向着我说的话吗?!你们跟着须贺原馆长一起虐待的人是谁?!要不要我帮你们想起来?!”

站起身的郁令越来越害怕的女馆员们不禁后退几步,可郁的语气还在继续变差。

“食堂、澡堂、新的洗衣机,这些原本就应该是所有人都能平等使用的!是你们擅自制造出那种奇怪的等级制,现在却以为只要取消掉就算是向对方道歉了吗?!”

“笠原小姐。”

拉住郁的是野野宫。

“这是我们的事,让我们自己说吧。”

“……嗯,是啊,抱歉。”

野野宫转向了业务部的女馆员们。

“我们不想认为你们是因为须贺原馆长出了事才来说这些话,但也请你们不要忘记我们有过这种怀疑,和你们自己的所作所为,以及你们在职级之外制造出这种等级制度的事。今后防卫部和后勤部都会平等地使用宿舍内的设备,只要按着先来后到的顺序就可以了,你们也不用特别给我们优待,那样只会倒转等级制而已。”

顿了一下,野野宫又轻笑着加了句“不过”。

“双方之间大概会有一段尴尬期吧。”

现在的野野宫已经和郁最初见到时那个动不动就说出一连串“对不起”“不好意思”的她判若两人了。

“我们现在不想接受你们的赔罪。现在玄田三监、横田二监还有许多同伴都受了伤,我们没时间听你们为这种可笑的事赔罪。就正常地一起生活吧,这也是我们对你们的希望。”

野野宫这番话说得很精彩,大概是因为经过了今日残酷战场的洗礼吧。

“虽然不知道要到哪时才能消除隔阂,但我们的心也没有单纯到只听一次道歉就能既往不咎的程度。就算双方有嫌隙、会反感,也请正常地和我们相处。”

——已经不需要我了。

郁微微一笑,没有像平常那样将自己的战斗靴拿回房间,而是收入鞋箱里。

※※※※※

玄田和横田的手术算是成功了,但两人还未从昏迷当中醒来。

谁也没有说过“没事的吧”这种话。即使都在为这两人担心,却没人把不安说出口,就像害怕着这种相互确认的行为会召来不吉一般。至少,图书特种部队里除了转述玄田的情况之外,没有人再多谈论一句。

看护玄田和通知情况的是县展首日就从东京飞来的折口,这下连郁也能领悟到他们之间“果然是有特别的牵绊啊”。

须贺原正接受警察的调查。

县展首日的情况被报道出来之后,参观者反而更多了,第二天的客流量几乎相当于十年间的数量。

郁也随着班上按照排班表参与警戒,和主题公园开场时一样壮观的人群从早上到傍晚都源源不绝。

父亲和兄长也来看了,直到他们找到郁来打招呼之前,郁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们。

第三天晚上,横田恢复了意识。舍监难得地以明快的语气广播了这个消息,当时正在吃饭的野野宫等人扬起了“呀”的欢呼声,注意郁之后才将声音压低下来。

玄田还没恢复意识。

“哎呀,你们不用在意我啊!”

郁慌忙摆了摆手。

“太好了——大好消息啊,我也很高兴!横田二监没事的话,一定也能平安带回玄田队长的嘛。”

真是太好了——有人像孩子般地哭了出来,又引得周围哭成一片。

郁也受到了感染,边说着“太好了”边和大家一块哭着。

——拜托了,让玄田队长平安回来吧。我们那个豪爽的队长虽然常常胡来又不按常理出牌,但只要有他在就好象什么事都能解决。拜托,让他早一点醒过来吧。

——横田二监,请把玄田队长一起带回来吧。

郁想独自待一会,就和其他人错开了洗澡的时间。

在房间里呆呆地望了手机好一阵,考虑着“没事能不能打过去”的郁最后还是拨了堂上的号码。

“怎么了。”

和以前一样进入临战状态的声音让郁笑了出来。

“没发生什么事我就不能打过去吗?”

“概率的问题。”

回答虽然冷淡,不过堂上还是放缓了声音。

“横田二监恢复意识了呢。”

“是啊,可喜可贺。”

“玄田队长也……”

郁拼命地让哽咽的声音显得明快一些。

“也就快醒了吧。”

“——嗯,一定快醒了。”

郁听得出来堂上在开口的一瞬为了发出有力的声音而深吸了口气,明白这一点时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是啊。”

郁漏出了孩子般的呜咽声。

不吉的话谁也不敢触及,因为太过担心了。其实谁都想对人说一句“会没事吧”,但大家都同样的不安,就谁也不敢把担心说出口了。

特别是男性阵营那边,把“为了不在醒来后的玄田队长面前抬不起头而努力工作”当成了排解不安的出口,没人有和郁说话的余裕。

“我们这边也是,都兴奋地说横田二监回来了,那么拽的玄田队长不可能回不来。”

“真狡猾,就你们自己兴奋。”

——我这边可是还要反过去安慰那些担心我的女孩子们,我也很高兴横田二监恢复意识了,但这边只有我一个特种队员真是好难过。

“我想和大家一起啊。”

“嗯……抱歉。”

堂上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高兴,不过郁已经能分辨出这是他在困扰的声音。

“没事的,玄田队长一定会醒过来。你也知道他是个胡来的人吧,这次是胡来过头,所以要多花一点时间恢复而已。”

说完这句沉默了一会之后,堂上唐突地冒出“……咚”的拟声词。

——刚才那是什么?

“刚才,我敲了你的头。别哭了。”

郁像呛了下似地喷笑出来。

“好象傻子!明明是那么严肃的人,真是掉价啊……不过……”

郁忍住笑声拼命地装出可爱的声音得寸进尺地要求:

“笠原比较喜欢被摸头~~”

“本日服务已经结束!”

或许是因为被逗笑而变得不高兴起来,堂上用硬邦邦的声音吐出这句之后单方面地切断了电话。

※※※※※

“……么点事有什么好紧张的,混小子们……”

才发出呓语的喉咙随后被涌上来的咳嗽占据了。

“玄田!”

玄田在激烈的咳嗽声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

“这里、是……”

“医院。你全身中了二十三枪,动了十三小时的大手术……”

折口苦笑着。

“恢复意识的第一声就是斥责部下,还真像你的作风。”

“画、呢?”

“平安无事。县展已经开始五天了,你的部下都干得很好,所以病人就乖乖休养吧。”

玄田想抬手却发现重得抬不起来,一想到依这情况到康复为止大概要花很长时间他就觉得烦了。

虽然抬不到想抬的高度,但玄田还是把手搭在了折口的膝上。

“抱歉了。”

他终于能顺畅地说话了。

像是为了不给玄田造成负担一般,折口将搭在自己膝上、包着绷带的手非常轻柔地包在掌中。

“我对你的胡来已经领教过很多次了,但再次碰到时还是会甘拜下风啊。”

然后,玄田看到了自从两人没再一块住之后隔了十几年没见过的情景。折口的双颊滑下了泪水。

“饶了我吧,你一哭我就没辄了。”

“就当作是你胡来的惩罚,好好看着吧。”

“就这点小伤我哪会死,笨蛋。”

“正常来说会死呀,笨蛋。”

“反正那些家伙也只不过是在那么点距离下连我一个人都杀不死的没用东西。”

“我说啊!”

折口抬起了哭泣时依然美丽的脸。

“你不是说过如果我到了六十岁还没人要的话,你就会接受的吗?!就只会说吗你?!”

哦,你还记得呀,而且,这约定还有效啊——玄田禁不住笑了起来。

这不是谎话,也不是随口说说,但玄田觉得让折口认为这只是玩笑会好一点。

“过了六十岁之后你会入籍吗?”

玄田还在想着是不是让折口认为这句也是玩笑会比较好时,折口绷着一张脸斥回了一句“前提是你要能好好活到那时候”。

这么点事有什么好紧张的混小子们。

折口传来的玄田恢复意识的快报以惊人的速度在图书特种部队中传遍了,而且还附赠了让队员们会在感动之前先笑出来的材料。

“一般而言会有人这样的吗?!”

堂上班正在休息,郁在休息室中砰砰地敲着桌子。

“我可是一个人在女子宿舍里担心得要死哦!”

“他一直处在昏迷状态,所以意识还停留在我们惊慌失措的那个时候吧。”

小牧边说边呵呵地笑了。

“说不定昏迷当中还一直在脑海里指挥人。”

堂上的说法也不算过分。

“茨城那边的人似乎被吓得不轻。”

手冢也搬出了无意中听到的事来闲谈。

“特别水户总部的横田准司令又是那种稳重的绅士型。”

横田恢复意识时女队员们固然是哭成了一团,男队员这边也是一幅人人感动的情景,那喜报让不少人相互抱着肩掉下了男儿泪。

“横田二监是烧伤,治疗主要是以整形手术为主吧。玄田队长要痊愈得三个月,完全康复似乎得花半年以上的时间。”

小牧的话让郁皱起了眉。

“……明明是这么严重的事,为什么我们这边会先当成笑话听啊。”

“个性不同吧。”

“哇,你就用‘个性不同’来交代过去啊!”

郁惊呆了,堂上难得地赌气般地反驳回来。

“那你说吧,还有什么原因。反正一旦他能用了就绝对不可能老实得下来,你知道要把那个听不进别人话的大叔带回医院还得劝他不要胡来的我有多辛苦吗?!”

“嗯嗯,的确是堂上之外的人做不来的事呢。”

小牧露出一副理解的表情。

“你也要给我做!”

被攻击的小牧敷衍地笑着逃开了。

“因为那个人被你那样吼的话会很开心嘛。”

“到康复之前,不,至少在痊愈之前,干脆把他关在这边的医院里算了。”

对于自暴自弃的堂上发出的这种牢骚,郁要很辛苦才能忍住不笑出来。

※※※※※

县展期间,郁的母亲寿子似乎也悄悄过来过一次,这是父亲克宏传来的情报。

“郁个子高,姿势也端正,的确很神气,虽然完全不像女孩子。”

寿子是在厨房里头也没回地用硬邦邦的声音这么对克宏说的。不过郁完全没有察觉到,寿子应该是悄悄地观察郁之后又悄悄地回去了吧。

虽然横在双方之间的沟壑很深,但对方已经有了让步的表示,这大概也包含有寿子明白了自己不得不去理解郁的意思吧。

县展最终日,等参观者都离开,将在屋外展示的作品搬回美术馆之后,图书特种部队的支援任务就结束了,第二日便会返回关东图书基地。

“这边今后不知会怎么样呐。”

若有所思地这么喃出声的,是碰巧和郁一起搬运画框的堂上。

茨城县图书馆界现在的情况是,县立图书馆长因放火和杀人未遂被捕,准基地司令又受了重伤在住院,下一任图书馆长和代理准司令也还未决定。

最重要的是,须贺原馆长时代制造出来的扭曲不知会给今后的茨城县图书馆界留下怎样的影响。

将画框交给美术馆员之后,郁拉了拉堂上的袖子。

“能出去一下吗?”

“活还没干完。”

“都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嘛。一下下就好。”

郁有些强硬地扯着堂上的袖子,堂上只得无奈地被她拖了出去。

郁领堂上来的地方,是以前被她和手冢当成休息地用过的准基地庭院了的温室。

这里似乎没有通电,照亮室内的只有夕阳发出的微弱残光。

“堂上教官,这边这边。”

郁往记忆中那鲜嫩植物的地方奔过去,然后毫不犹豫地蹲下身,跟在她身后走来的堂上弯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那里并排摆放着好些盆栽,种的植物有着饱满又优美的茎和缎带般的叶子,每片叶子都翠绿得鲜嫩欲滴,从目前的成长情况看,差不多该移植到地里种植了。

郁上次和手冢来时还只看到嫩绿的叶。

现在已经有三成左右开出了白色的花,纯白的长椭圆型花瓣包围着鼓起的黄色花心,舒展出的圆形只用手指尖便能托起。

是远远称不上娇艳的小小花朵。

“春黄菊。”

堂上沉默地注视了花朵好一会儿,才开了口。

“这就是春黄菊啊……是这个时候开的吗?”

“可以春种也可以秋种,不过它算是惧暑的花,所以秋种的更容易成活。”

啊,还没发现到吗——郁着急地等着堂上反应过来,但对于不通花草的堂上,最后她还是不得不明说了。

“这个种春黄菊的人肯定是专门查过资料的,呐,连移植到地上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

花盆附近的土已经翻松了。

“肯定是知道阶级章上为什么会有春黄菊的人,而且肯定是年年都在种。”

盆栽旁的名牌上“春黄菊”这个名称别描过好几次,名牌用纸不仅泛黄也有了裂痕,或许种的人一直懒得把名牌换掉。

“这个图书馆里有人知道‘苦难中的力量’,所以一定也……”

“够了。”

堂上稍嫌粗暴地揉着郁的头发,阻止她说下去。

“你想鼓励我还早一百年。”

一百年之后我们两个可都不在了耶。——虽然郁是这么想的,不过那句话反过来听也表明堂上承认了郁是在鼓励他,所以郁也就没再顶嘴。

堂上站了起来。

“之后就只茶了,回东京后就去找店吧。”

说完这句,堂上先迈开了步子。

那个约定还有效啊。——意外的郁抑制不住地露出了羞涩的少女神情。

※※※※※

女子宿舍里的气氛还是有些僵,但至少已经能够平等的使用设备了。

等明年新队员入住之后,过去的事应该就能慢慢淡化下去。

出发当天早上,以野野宫为首的女子防卫员们在玄关为郁送行。

出发时县知事会领着主要行政官员和美术馆的相关人员来送行,因此现在是能直接和队员说话的最后时间了。县知事坚持要办送行仪式,副队长绪形推辞再三之后只能换成“请尽量简短”的要求。

“笠原小姐……”

野野宫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两人毕竟也一同住了一个月,分别时也就格外伤感。

不想哭着离开的郁背上背囊站起了身。

“你们要保重哦,往后还会很辛苦的,加油吧。”

业务部的女馆员们就完全无视了郁等人,虽说这是两边的疙瘩还在的当然表现,不过郁也的确不想但到所有人都哭哭啼啼的。

“射击!要是掉过现在的水平可就出局了哦!我可是底线了!”

郁精神满满地留下这句告别话,离开了借舍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女子宿舍。

送行仪式时郁的父亲也来了,不过站在各自队列里的两人只能交换了下眼神。搭上巴士之后的事郁就全都不记得了,除了司机之外全体队员都睡得很沉,而一路上交换开车的次数也比来时要多得多。这一次支援工作让所有人都累坏了。

回到关东图书基地之后,只简短传达了一些事项便解散了。今天和明天算作特别休假,回到房间的郁脱了战斗服随手一扔,就立刻爬上了床。

※※※※※

郁再次睁开眼时太阳已经落山了,拉着窗帘的房间一片漆黑,正好回来的柴崎打开了灯。

“回来了啊。”

郁看向处在逆光位置的柴崎,就算逆光,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暇美人。

“好了好了,再睡下去的话食堂和澡堂可都要关门了哦。起来起来。”

郁就这样被柴崎拖着去吃了饭洗了澡,才又回到房间。

“辛苦了。”

柴崎很难得地用认真的语气说了慰劳的话,还冲来了红茶。

“这次可真是够呛呐。”

玄田就不用说了,进藤也被射穿惯用手,负伤者数不胜数。

“听说玄田队长差不多要两个月之后才能转到这边的医院。”

“你这女人还真是一点没变……”

玄田的转院时间可是连副队长绪形都还不知道的情报。

“堂上教官说最好在康复之前都关在那边的医院里。”

郁很平常地提到了堂上的名字——这时脑中突然闪过某个回忆,郁眼睛也同时泛起了湿气。

“柴崎……”

滴滴答答掉着泪的郁垂下了头,不敢去看柴崎的脸。

——如果……

——仅仅是想象一下如果是那样……

“对不起,柴崎。我……还是喜欢堂上教官。”

已经不能说和我没关系了——就算对方是柴崎,自己的内心也会被那种无法排遣的嫉妒纠缠,郁已经充分认识到了这一点。

“你终于肯承认了啊。”

柴崎一边说一边抚着郁的头。

“没关系,你喜欢堂上教官的事我老早以前就知道了。”

被柴崎这么一说,郁也觉得似乎自己真的在很久以前就喜欢上堂上了,手冢慧丢来爆弹只不过是导火索。

“你不用担心啦,他可是被我当面说‘要不要交往’时也会当场回答‘恕我拒绝’的男人。一般来说,被我这样的美人提这种要求时,不是至少都会暂时保留答案的吗?从那个时候就能看出来,他是绝对不会转向我这边的啦。”

郁稍稍安了心,也涌上了一点想投机取巧的想法。

“你觉得堂上教官对我是什么想法?”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

柴崎很干脆地打回了郁的询问。

“问了我的话那答案就不是推测而是事情了吧?为对方的一言一行高兴或是不安,这才是怀着少女心的酸甜恋情嘛。”

——哇,被你说得这么明白,我还着年是丢脸呐。

“你是那种会追着喜欢的人背影跑的典型,就努力跑好了,到目前为止的难关你不都用自己的双脚跨过去了嘛。”

嗯——点着头的郁很珍惜地抱起了自己的膝盖。

“我是不是也成长了一些呢?”

郁带着半是自言自语的心情低声地说了这么一句,柴崎则给了中规中矩的回答。

“初次参加这么大规模的战斗,能够不带伤地回来不是很厉害嘛。我可没听到什么值得你不安的说法。”

“堂上教官说了什么?”

——问这个是不是也违规了?

不过柴崎像是给予奖励般地告诉了郁。

“说你真是够有胆量的了。很重量级的褒奖吧?”

郁的表情再次无法控制地变成了害羞少女状,她赶紧将脸埋在膝盖里。

※※※※※

图书特种部队结束支援归来之后,和茨城县司令部水户总部之间的关联应该就解除了。

但在关东图书基地司令部大楼里召开的干部会议上,一脸倔强的彦江副司令此时又更加显得固执。

“分担责任?”

稻岭点了点头后,彦江吐出了“什么蠢话”。

“关东图书基地派出图书特种部队全员守护了县展的最佳作品,还协助县展警戒直到最后一天!为此玄田三监负了要半年以上才能康复的重伤,而相对的,茨城那边的图书馆长则是犯下放火和杀人未遂的重罪!我队还有什么义务要为茨城分担负责?!”

虽说是和稻岭立场不同的行政派,但彦江也拥有极高的图书队意识,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

稻岭用和平常一样的温和语气更正了自己的话。

“非常抱歉,分担负责这种说法会招来你这种误解也不奇怪。正确来说,我并不是指由茨城县司令部和东京都司令部分担责任,而是在说关东图书队的责任问题。”

在稻岭加上的“请听我慢慢说”这句前提下,不满的干部们只得摆出姑且听之的态度。

“起初我们以为只要派出半数特种部队队员就够了,但最终还是出动了全体人员。根据先头队伍的报告,我们才知道水户本部——本次事件中是以有县立图书馆这一基地附属图书馆的水户准基地为中心——的图书队内发生的扭曲。”

“是指因为那处县立图书馆长的偏向造成了防卫员地位低下的事吧。”

彦江不高兴地插了口。

“那是水户总部的问题。”

“不过,那里还有一个可以称得上是和县立图书馆长相勾结的市民团体,名字是‘非抵抗者协会’……”

在须贺原眼里,县立图书馆长这个位子只不过是个闲职,因此而焦躁的她神经质地拘泥于自己在任期间不能出现牺牲者一事,和防卫部之间的对立也越来越厉害。

和有着那种坚持的须贺原接触的,便是“非抵抗者协会”。

他们用花言巧语盛赞须贺原尊重生命,鼓吹水户总部应该以贯彻奉行非抵抗主义作为特色。

“那之后水户总部的惨状就如大家所知的一般了。”

面对审查也毫不抵抗地交出书籍,防卫部的权限被削弱,战力也降低了。

“非抵抗者协会”为了让茨城全县都陷入这种状态,还将触手伸进了县内各分部。作为中央基地的水户总部已然如此,这一点便成为了他们在茨城县开展活动的根据。毕竟是市民团体在歌颂生命的珍贵,合法武装组织很难在言辞上与之抗衡。

“但是,为这个‘非抵抗者协会’提供资金的团体中,已经有几个能确认是良化法的支持团体,当然它们也都做了伪装。”

会场中立刻掀起了一阵嘈杂的声浪。

“那么说来,他们是……”

稻岭对这道寻求确认的声音点了点头。

“‘非抵抗者协会’很明显是变相的良化法支持团体,可以想见他们的目的是通过须贺原馆长这个薄弱之处来从内部分裂图书队。”

稻岭带着沉痛的表情抱起手臂。

“和市民团体的交流一向是委派给各司令部自行处理,而且也是个很难鉴定的问题。健全的团体是有的,但借团体的名目来隐藏不轨企图的人也很多,要分辨出来就必须有一定的交流基础。此次事件中须贺原馆长很轻易就被他们利用了,原因就在于须贺原馆长原本就无心于图书馆,一心只想着快点回到县厅,这才给他们可乘之机。”

“那是茨城县图书馆行政人事上的失败。”

彦江吐出了这句话,以他处于行政派的立场而言,这可以说是一句令其非常遗憾的话。

“我对关东图书队全队是否抱有责任表示怀疑。”

“但若是此时把次茨城司令部踢开,可就开了先例了。”

稻岭转变成了劝服的语气。

“不管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那么一来就会开创‘被巧妙伪装的敌对组织打入内部的司令部只能自作自受地被抛弃’的例子。”

稻岭最后问出“这和图书队的理念相符吗”之时,没有人能回答上来。

若是开出此例,图书馆和市民团体的交流就会被压至最小限度,从长远来看,司令部之间的信赖也会瓦解。

“身为总部的基地应该能让各地域的图书队便于行事,就关东来说,便是由关东图书基地担任这一角色。关于这次的问题,茨城司令部会负他们应付的责任,而关东图书基地也必须付自己应付的责任——为至今为止都没能察觉到关东图书队陷入了被逼入危险境地的灾难中负责。”

在除稻岭外每个人都不得不垂下头的沉重气氛中,稻岭换上了明快的语气。

“这样回头一看,今年的茨城县展能把《自由》选出来对我们而言也是侥幸的事。正因为选出那种绝对会惹火媒体良化委员会的作品,特种部队才会赶去支援,也才得以发现水户组织中的扭曲。若是事态继续恶化下去,过上几年再暴露在我们面前时,就不是我一个人下台便能交代过去的事了。”

“……请等一下!”

彦江砰的一声拍着桌子站了起来。

“这个问题是因为茨城司令部在图书馆行政人事上的失败造成的!那么应该由身为行政派的我对此负责才最为适合!”

“为了留下基地司令而把副司令丢出去?这样不管是队内还是社会上都不会认同的。”

稻岭沉稳地笑了笑。

“我也已经六十六了,是可以隐居的年纪了。”

站着的彦江不知该看向哪儿才好,只得垂下了头。

“下一任司令,不管从年纪、阶级,或是派阀上来说,都应该非你莫属。行政人事在茨城事件后需要加以控制,而关东图书基地也一直由身为原则派的我担任司令,下一任司令由行政派担任也是大势所趋,我也认为应当如此。”

彦江抬起了垂下的头直直地看着稻岭。

“……那么,请以特别顾问的身份留在队里。如果你现在完全抽身,我还控制不了全队,而且你似乎也拥有自己的情报网。”

彦江讽刺的语气针对的是稻岭掌控的实验中的情报部,那个未完善的部门还无法交接,而且要完善也还需要时间。

“只要挂个名的话,我可以接受。只是,我也有一个请求。”

彦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稻岭却还是维持着微笑。

“请让我最后下一道有些胡来的人事命令。”

※※※※※

玄田还需要在红十字医院里静养,而就在他完全动不了的情况下,一道命令送到了医院里。

替动不了手的玄田拆开信的是折口,她为了报道茨城图书馆界的内幕还停留在附近的宾馆中。

“正化三十三年十一月三十日起,玄田龙助三等图书监升为一等图书监。任命者,关东图书基地司令·稻岭和市。”

折口读完之后,玄田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折口大概并不了解,但玄田很清楚让没有殉职的三监连升两级是一项多么胡来的人事任命。

然后,玄田也完全理解了这项人事任命的意义。

终于,玄田开口对折口说了句“拿指示棒来”,那是还不能动的玄田为了向折口表达各种意思而使用的东西。

折口递过指示棒之后,玄田让她将指示棒拿到敬礼的位置,自己则直直地看着空中。这是手臂手伤的警员采用的敬礼方式。

“玄田龙助一等图书监,领命!”

——啊,稻岭司令他……

在这一句回复中,折口也明白了过来——

等玄田回到关东图书基地时,稻岭已经不在基地里了。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绪形副队长在早会中做出传达时,郁几乎是反射性地回了嘴。

“正如刚才说的一样。详细情况会在各班会议上说明。”

接到暗示的堂上压着郁的肩膀将她按回了座位上。

“冷静点。”

“可是……!”

——这要怎么冷静啊!

手冢也是脸色苍白,堂上和小牧之所以能冷静应该是因为身为班长和副班长的他们已经先听说了。

——明明自己是先听过了才能冷静的!

“稻岭司令竟然引咎辞职?!该不会是行政派的手段吧!”

“注意你的措辞!”

堂上怒吼过后又压低了声音。

“彦江副司令也提出了茨城的事情是图书馆行政人事上的失败,应该由他引咎辞职。你还有话可说吗?辞职完全是稻岭司令自己的意思。”

“……对不起。”

郁完全没想到彦江会提出这种要求。

在被击沉的郁身旁的手冢紧接着追问了。

“该不会是我哥……”

“你太侮辱自己的兄长了。”

回答的是小牧。

“我不认为这会是令兄喜欢的手法,他是完全以根除审查为指导思想的类型。不过,不排除他知道却没提出忠告的可能,图书队在某种程度上弱化对‘未来企划’是有利的。”

即使评价是他人的亲属,小牧的话也丝毫不客气。不过,没有对此提出否定的手冢对自己的亲人也同样是丝毫不客气。

手冢在午休时间去了武藏野第一图书馆。

很快找到工作中的柴崎之后,手冢快步走到了她面前。

“借我点时间。”

“如果我拒绝呢?”

“跟我来!”

手冢不由分说地抓着柴崎的手腕迈开步子,那纤细感有一瞬令他胆怯了,但还是硬拉着她离开阅览室来到外面。

“你知道的吧?”

手冢追问的是到达水户后和柴崎通过的那次电话。

“稻岭司令要对水户总部的状况负责的事,还有我哥发现了‘非抵抗者协会’内幕却保持沉默的事。”

……不对,不能太相信他哦。他是你哥的同时,也是‘未来企划’的思想本身。

这种不像柴崎会管的闲事,对手冢追问的后半句来说,是个确实的证据。

“冷静一点。你哥是发现了并且没有说出来。有什么理由我们不知道,而且这也不是直接逼迫稻岭司令辞职的原因。”

“但是……”

除了那句少有的管闲事外,柴崎在电话里的声音几乎和平常没有两样,那时的情景不断地在脑海中打转,令手冢十分焦躁。

“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就算说了,都到了那一步,你们也同样束手无策!”

柴崎边怒叫着边垂下了头,然后压低了声音。

“事态已经发展到了无论如何都必须由稻岭司令出面负责的地步,那个时候就算我告诉你也只会令你们动摇,这样的情报又有什么意义。不管我说不说,水户总部被‘非抵抗者协会’侵蚀得千疮百孔的事实都不会改变。既然这样,为什么我还要特地让你们动摇啊?”

又说出一声“我……”之后,柴崎屏了下气,才接着说了下去。

“当时能做的只有祈祷你们都平安回来!”

柴崎甩了下被抓住的手,手冢反射性地松开了她的手腕,仿佛是觉得她纤细到勉强抓住就会折断一般。

柴崎立刻转过身离开,鞋子在地板上敲出像是忍耐着不跑起来的强力声音渐行渐远。

就在她原先站立之处,地板上凝着几滴水滴。

绝不在人前哭泣的女子,刚才动摇到了终于忍不住哭出来的程度。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手冢最终没有去追柴崎,也没给慧打电话。

对慧而言,只要稻岭还在图书队就会对他造成妨碍,这是不言自明的道理,自然也没有理由把让稻岭失足的因素特意在还能补救的时候告诉弟弟。而且手冢也非常清楚他不是会那么做的兄长。

但即使明知如此,手冢还是会受到伤害。而柴崎也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才说了那句多管闲事的话。

手冢红着脸用拳头大力地擦着留在地上的水滴,柴崎一定也不想让这些水滴残留下来。

“我真是差劲……”

什么都做不了的焦躁让手冢迁怒于那名同样什么都做不了,和他比起来要纤细上许多的女子。

那么,他也不能为了迁怒而给慧打电话。

因为他原本就是出于要抓到有利的情报这个理由,才允许慧打来电话的。

※※※※※

“呐呐。”

郁提起这个话题是在那一天的晚上。

柴崎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郁的搭话,只是呆呆地看着电视。

“柴崎!”

“咦?!啊,什么事?”

柴崎难得动摇到露出空隙,郁沉着脸抱起手臂。

“看来你们真的吵架了。”

“咦,什么啊?说我和谁?”

“手冢。”

郁投出了直球,柴崎不禁畏缩了下——要说吵架的话,那也的确算得上是吵架吧。

“他让我代传抱歉。”

——这种时候该怎么回答才好啊。

“……‘我才该道歉?’这样说适合吗?”

郁一边说着“这么说倒也没错啦”,一边露出“服了你们”的表情剥着桌上的橘子,之后又补充了句“不会太无聊了点吗”。

“那么稳妥的说法是怎样?”

看上去是挺有余裕的样子,不过柴崎是认真地提出问题。

“像‘我也很抱歉,过去了就算了吧’,这样带有和好感觉的话怎么样?”

“啊——那你就照这种感觉帮我传话吧。”

“……你们两个把我当录音电话啊。”

这么唠叨着的郁将橘子放进嘴里。

“都发展到可以吵架了嘛,你和手冢。”

郁追加的这句再次让柴崎畏缩了下。

“果然不该吵架吧,从情报通的素质来看也是。”

“有什么关系,朋友嘛。”

这样啊,我和手冢也算是朋友啊——柴崎这才发觉得到,继同期、相互协助者之后,手冢的位置又发生了点微妙的变动。

※※※※※

包括交接在内,十二月十四日是稻岭的最后一个出勤日。

私人物品已经寄回家里了,现在剩下的手提物就只有他平常使用的公事包。

稻岭将放在桌上的春黄菊小盆栽和公事包放到腿上。失去了一条腿的稻岭只用手种植花朵多少有些辛苦,不过每年不管是春种还是秋种,只要到了花期他都会分植一株到盆中摆在办公桌上。

——呐,老婆啊。

稻岭对着朴素的盆栽在心中说着话。

——我做的这些事你会怎么看呢?

如果妻子还活着的话,这种没有意义的设问原本早就被稻岭抛开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有了这么问的想法。

——我做的这些事,为了对抗审查而将组织彻底武装化的事,为了与审查战斗而组建了会流血的组织的事,你若是活着又会给出什么评价?

妻子会怎么回答,稻岭终究是无法知道的,不管是安慰还是鼓励,都没有传到稻岭的耳中。向死者寻求救赎也是没用的,就算是妻子也一样,面对回答不了的妻子,稻岭无法重复自己的话后便将其正当化。

这也是不需要那些借着妻子之名弹劾稻岭的人专门提出来的事。

如今图书队已经组建起来了,即使稻岭离开,对抗审查的战斗也会继续。而为此流出的鲜血是稻岭就算卸下司令一职也必须去背负的,稻岭就算死了,身为图书队创始人的他也要在坟墓里继续背负这些鲜血。

让年轻队员代替这动不了的身体流出的鲜血。

——我果然是罪孽深重啊。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后,司令室的门打开了。进来的是可以称为稻岭直辖部下的柴崎和——曾经把稻岭称作叔叔的笠原士长。

柴崎先开了口。

“到时间了,您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

“那么,我们送您上车。”

走过来推轮椅的是笠原。

“碰上绑架那时候多亏你的照料了。”

一边将轮椅拉离桌子推着前进,笠原一边回应了一声有力的“哪里”。

“那个时候能陪同在您身边让我感到非常光荣,虽然我没出多少力,也总是算帮了稻岭司令您一点忙。”

笠原的声音带上了一点哭腔。

“我还想在稻岭司令手下工作,已经不行了吗?”

“笠原。”

柴崎带着劝告地喊了一声,笠原还是在稻岭背后漏出了哽咽。被年轻的女队员如此真诚地挽留,稻岭也稍稍有点觉得难为情了。

出了司令部大楼之时,稻岭瞪大了眼。

“这是……你们安排的吗?”

稻岭转身问了柴崎后,柴崎笑了笑。

“不,这是现在有空的人自发的行动,所以队列也不整齐。”

一直通往基地正门的道路两旁都有队员列着队,就连途中拐弯处的对面也能看见人影。

排在最前方的是图书特种部队的队员。

绪形副队长发出了从发自腹腔的响亮声音。

“向稻岭关东图书基地司令敬礼——!”

不管是防卫部、业务部还是后勤部,夹道列着不整齐队伍的队员们都齐刷刷地敬了礼。不习惯敬礼的业务部和后勤部动作并不标准,但正因为如此,此时就显得格外亲切。

稻岭回了一礼后,笠原推动着轮椅前进了,柴崎也走在一旁。

过了拐弯之后稻岭又向这边的队员回了一礼,之后终于来到了正门前,那里停着稻岭当上基地司令后几乎每天都会坐的车。

站立在那车之前的,是明日就要担任基地司令的彦江。

彦江无言地打开后座的门,稻岭也以习惯的动作坐上了位子,轮椅由笠原折起,放在了稻岭旁边的座位下方。

敬礼后的彦江沉默地看着车中的稻岭好一会,才终于开了口。

“虽然请你以顾问的身份留下来了,不过很抱歉,我不能继承你的意志。我也有我相信的道路,我将遵从我的信念来经营图书队。”

这番浅显易懂的话让传闻中吵架不落人后笠原反射性就要说出不满,但被柴崎用手肘捅了下之后又不甘不愿地闭上了嘴。稻岭知道,往后的图书队大概会让她那种类型的队员感到不舒服。

正因为看透了这点才让玄田跳了级,稻岭也不知道失去了自己的图书队将会走向何方。

彦江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图书队的理念,不管对原则派还是对行政派而言都没有区别。发生了水户总部这样的事件,原则派和行政派之间的信念差异也能因情况而达到妥协吧,为此我希望能借助你的智慧。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彦江这次行的礼几乎能让稻岭看到他头发稀少的头顶。然后彦江关上了车门,司机像平常一样说了声“我出发了”,之后也像平常一样小心翼翼地开动了车子。

稻岭怜爱般地不断抚着膝上的春黄菊小盆栽。

——我的罪孽很深重,但也得到了很多理解我的人啊。

“日野的噩梦”之后二十多年。

这一日,创立并指引图书队至今的老人,从队内的最前线退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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