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上班的人和柴崎一同在队员餐厅吃午饭,蓦地听见不远处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尖叫声:
「堂上教官——!」
除了郁和柴崎以外,会用这个称呼喊人的就只有今年的新队员,而他们喊的可不是做丈夫的那个堂上。
被这么一喊,郁吓得肩膀耸了好大一下。倒是老公在同桌笑得狡猾,大有看笑话的意味。
他们才刚开动,饭菜都还吃不到两口,郁再怎么狼吞虎咽也不可能马上扫光光。眼下没得逃、没得躲,偏偏她身旁的位子又是空的。
柴崎,坐到我旁边!她压低了声音求道,柴崎却不肯配合。
「现在才换位子就不自然了。」
郁不由得垂头丧气,听着身后脚步声轻快,愈跑愈近。
「堂上教官,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顶着一张可爱的脸蛋,蓄着卷卷短发的年轻女队员鬼灵精地探到郁的身旁问道。新队员的受训期已结束,但这女孩仍穿着迷彩服,是因为她已正式成为防卫部的一员,而今天大概恰巧有训练课程的缘故。
这种局面下,郁也不好说「不」了,只能尴尬地笑着点头道:
「可以啊……」
耶!女孩开心的叫了一声,立刻在郁的隔壁坐下。她是今年的新队员安达萌绘一士。
新训期间编在手冢小组内,因此从手冢口中得知郁是关东图书队唯一的女性特殊防卫员,此后便对郁崇拜有加,甚至到了五体投地的地步。
「啊,那我坐柴崎三正旁边,不介意吧?」
利用这机会,同样是新来的一个年轻男队员跟着跳上前,在柴崎还没点头前一屁股就坐到她身旁。这个大男孩名叫吉田达也,是郁带过的队员,总是活力充沛,可惜行事莽撞无比,入队至今已不知被郁狠狠敲过几次脑袋。不久前还为了不能合法开枪之事而大叹自己入队太晚,正巧听见的郁当然往他脑门上送上一记铁拳。他和安达在结训后都被编入防卫部,应该在同一班里。
「噢——能跟柴崎三正坐在一起吃饭,我好荣幸!」
郁的这一梯队员都已是二十八岁上下,不过柴崎的人气依旧居高不下,在新队员的心目中,她好像已是个「令人仰慕的姐姐」级人物。
郁飞快地朝手冢瞄去,立刻瞥见他脸上扫过的一丝不快。现在,吉田所坐的位子越过柴崎的另一边是小牧,手冢就坐在小牧的再过去。而堂上跟郁虽然坐在同一侧,对这种事却向来少根筋,八成什么也没察觉。
——既然不爽,干嘛不早点去把位子占掉。
「吉田,我好歹也是你新训时的长官,你讲这话有没有把我当一回事啊?」
看在朋友兼同梯的情谊上,郁决定出言相助。便见吉田当场正坐,利落地举手敬礼:
「不!属下岂敢!堂上教官好久不见,能见到你也是我的荣幸!」
「『也』什么『也』!我是顺便的吗?」
「笠原,你在新训期间还没盯够他呀?」
柴崎这厢倒是乘起了风凉。
「当然不够!你不知道这家伙有多天兵!他真的没大脑又爱惹麻烦,现在结训了不归我管,我更提心吊胆呢!」
这时,忽然听到身旁响起一个闷响,是堂上。郁随即转头看去,却见他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
「呃,堂上一正怎么了……」
吉田正打量,郁赶紧在桌下朝堂上一踹。堂上的姿势立刻一歪。
「没什么呀,对不对,笃?」
听着他低低骂了一句:「你给我记住。」郁的脑门隐隐发凉,心想接下来的吉田晚餐恐怕都要像是玩俄罗斯转盘一样提心吊胆。堂上最近的手毯寿司特别拿手,搞不好会在里面包什么怪东西。
不知是不是看出两人台面下的举动,小牧笑出声,不过筷子没停。
「啊——其实我也好想被堂上教官盯——!」
「安达,你也一样!你的指导教官是手冢,怎么能在他面前这么说!」
「可是手冢教官早就知道我崇拜你,也是他把你的英雄事迹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们啊——」
「慢着!」
郁转向手冢。
「你到底是说了我什么英雄事迹!」
「你的事迹可多了。」
听见手冢冷冷吐出这句,柴崎也跟着笑了。
「我好希望我是杀熊第三代耶——!」
也许是天真、也许是少根筋,安达此话一出,堂上夫妻都不约而同的颓然垂头。
究竟何时才能摆脱这个污名啊?
「结果我却进不了图书特殊部队,打击好大——我明明很努力了……」
低头嚼着她的姜烧猪肉,安达愈说愈小声。
「啊——我也是,打击也好大。」
「你给我闭嘴!有我一口气在,你想都别想!」
郁指着吉田喝道。便见吉田哀哀喊了一声:「怎么这样。」
「堂上教官,你为什么这么看我不顺眼呢——?」
「不是讨厌的问题!」
「不过,话说回来……」
眼见情势升温,小牧即使出来打圆场。
「今年的新队员,也没有一个入选特殊部队的。」
一正说话毕竟是有点儿分量。只见吉田和安达都停下了筷子,敛起表情听着。
「而且,新人直接入选特殊部队,原本就是非常罕见的特例。在一般情况,特殊部队选的都是在防卫部有过几年经验的人。我跟堂上也在防卫部待了两年啊。」
「这么说,我们现在被编到防卫部,也不必对特殊部队死心罗?」
安达问道,小牧便笑着点头:
「那当然。防卫部里多的是摩拳擦掌,准备进军特殊部队的人呢。只不过录取率不高,竞争可是很激烈的。」
听到这里,安达的眼睛一亮,探向前问道:
「所以,我们的两位教官一入队就被选进特殊部队,果然是高人一等,对不对?」
「说得也是,在他们之后就没有了。」
「我就知道,堂上教官真是太帅了……!」
堂上终于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吉田立刻追问:
「怎么了?怎么了?安达夸奖堂上教官,做老公的堂上一正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这是我们的家务事!你要过问个人隐私,先过我这一关再说!」
郁边说边把指节骨弄得喀喀作响,吉田立刻缩了回去。
堂上边笑边插嘴道:
「别在这里打擂台了,教官。哎,新队员要直接入选特殊部队,确实要有相当程度的资质,手冢无论在实技或课堂上都是一对一的模范生。跟他相比,堂上三正的资质是在于本能跟反射神经够快罢了。不过,她在实技项目上的表现也很杰出,体能甚至可以在男队员之中名列前茅,这一点倒是很难得。」
听他这么说,郁不由得注视起堂上的侧脸,心中感伤起来。
你当时偏偏就不肯这么夸我。
正这么想时,突然有一双手缠上她的肐臂。
「那我要继续努力表现,追随我最崇拜的堂上教官!」
唉——饶了我吧,郁一面想道,一面轻轻拨掉安达的手臂。
「可是,特殊部队之所以能无后顾之忧的行动,就是因为有防卫部的后援。一样是努力表现,与其……」
讲着讲着,她开始为过去的自己而感到羞耻起来。堂上和同袍们似乎已经知道她接着要讲什么了,只见他们都含着笑朝自己望来。郁的表情一苦。
「……与其因为崇拜我而想进入特殊部队,倒不如先把防卫部里的分内工作做好,要求自己在职务上得到评价。你要知道,没有防卫部的协助,图书特殊部队的行动也不可能有所成就的。」
我不是故意要讲得冠冕堂皇——而是处在这个阶级,我不得不讲这种大道理啊!
「是!」
见安达依然欢喜地敬礼答应,郁又是一阵心痛。她知道安达仍旧把自己当做一个偶像看待。
「啊,对了,我有事要问柴崎三正!」
吉田突然出声问道。柴崎便问他什么事?
「我有时在馆内看到一个女孩子跟你聊天。一个长得很可爱、头发半长,发尾有点儿卷的女孩,看起来像大学生。」
一听见这番描述,堂上班全体都怔住了。他们知道吉田说的是谁。
接下来——
「吉田一士。」
小牧平静地唤道,转过头去看着吉田。
年轻的吉田毕竟是又嫩又迟钝,没有立即察觉长官散发出的气息有如冰一般锋冷。
「是?」
「没事别去搭讪那个女孩,不然——」
小牧说着,笑得和煦如春风:
「我会杀了你哦~」
宛如一只被蛇盯住的青蛙,吉田说不出话来,连眼光都无法从小牧脸上移开,只能不住地点头。
「你现在也能对下属训出一篇大道理了嘛,堂上三正。」
送回餐盘,柴崎以手肘朝郁轻轻一撞,一派调侃的口吻。
今天的堂上班轮值阅览室,因此用餐完毕的他们都一道走。
「唉唷,别取笑我了。我自己都觉得难为情。」
郁当年也是憧憬着白马王子而立志今日图书队,她知道自己没资格拿这事教训别人。怀着心虚和惭愧,她看着走在前面的两位长官,特别是堂上。
论阶级,她当然不及,但论年龄,郁入队时的堂上和小牧差不多就是她现在这年纪;他俩当年亦能扮演好长官的角色,自己如今是否做到了呢?且不拿柴崎或手冢来相比,郁怎么想都毫无自信。
「我好逊,完全比不上我们入队时的他们。」
「哎呀,长官本来就是永远站在前头的。」
「也没有必要硬逼自己去追赶吧?我们尽全力做到最好就够了。」
柴崎和手冢的想法达观,果然够成熟。
「况且,要不是有新队员进来,我们两个在队里根本就不可能有下属。小牧一正说,他跟堂上一正都是在防卫部待过才调进特殊部队的,可见在职务上,他们都有过领导下士官的经验。这之间的差异是很大的。」
「也对,新队员就被拔擢进特殊部队,原来也有这样的坏处。」
「拜托,你现在才发现啊。」
手冢既惊又厌地讽刺道:
「今年队上派我们去做新训教官,用意也是要我们累积一些领导管理的经验吧。」
「唉,饶了我吧。光是了解他们、带训练课,我都应付得很吃力了。」
「你能做到那样就够啦。」
柴崎笑着插嘴:
「你这个人啊,凡事都得亲身体验才会记住,让你拼老命训练下士官,应该就能有所收获了。而且你也不用自卑,这人在幼稚的时候也是很幼稚的。」
「我又怎么了?」
意识到柴崎的话锋转向自己,手冢没好气的顶回去。
「你哥立了那么大的功劳,你对他的态度就好一点嘛?」
柴崎指的是检阅抗争禁用枪炮一事。手冢慧花了三年的时间,终于修正了检阅抗争的枪炮使用条例。
「不然他三天两头就找我问你的消息耶——」
手冢的脸色一沉,加快了脚步直往前走,想要摆脱柴崎跟郁似的。
柴崎便朝郁眨了眨眼,吃吃的笑说:「你看吧。」
手冢摆臭脸也许不是耍幼稚,而是嫌他哥这样频繁地跟柴崎联络吧——郁想归想,却不敢对柴崎说出口。
*
你给我记住!
白天的报复,在堂上夫妇回家后立刻展开。趁着郁一时大意,堂上接连使出徳式背摔——当然是摔在床铺上。
郁的三个哥哥曾一齐把笠原家兄妹的这个大绝招始末讲给妹夫听。从那之后,堂上一抓到藉口就会找老婆练一下,大概是爱上了这种「丢人」的爽快感。
「喂!够了!」
郁当然能反射性地做好护身动作,但被人家这样随随便便的抛来扔去,她也受不了。
「我只踢你一脚,你怎么这样摔我!不公平!」
「这叫先发制人,省得你吵半天……喔!」
堂上正往床铺走近,猛见一记飞脚朝上段踢来,赶紧反身一仰,及时躲开。
「啧,算你好运。」
「夫妻吵个架,你想谋害亲夫啊!」
「我是要踢你的肩膀,又不是踢头。」
「我把你摔在床上,已经手下留情了!而且我是要过去扶你的!」
「前几天我在报纸看到,说适度的紧张感是圆满婚姻的秘诀。」
「是这种紧张感才怪!」
堂上一面吐槽,一面牵着郁的手拉她起来。
「话说回来,你好轻哦。难怪大哥他们喜欢把你丢来丢去。」
「我要跟你说清楚!我哥现在已经丢不动我了!现在的我很有『分量』!只有战斗单位的男人才会说我轻啦!」
「哪有,你不到标准体重吧?」
郁忽然觉得脚下一浮,原来是被堂上抱了起来。
「真的啊,你比我还轻。」
「废话!我们差不到五公分,当然是你们男人比较重啊!而且你又是战斗单位的!放我下来!」
听见郁夹杂了职场口气说话,堂上打趣地笑道:
「害羞啦?」
郁怨怨地瞟了一眼。
「我……我要跟别人说哦!」
「说什么?」
「说堂上教官在家会把老婆公主抱!哇啊,好丢脸!不要闹了啦,快放我下来!」
「的确,被说出去之后,你也会跟着丢脸。好,看在你有自爆决心的份上,我就放你下来。」
一杯放下,郁立刻逃到床边坐好。起码坐姿没那么容易被抱起。
「体重不足就是你的弱点,所以你的压制力道总是不够。以前的溅血事件也是……」
「别提那件事啦!」
「……偷书的那个人是体育优等生,你都跑上去扑倒他了,最好却还是靠拳头才能摆平他。若是一般情况,被那么完美的压制技给制住,居下位的人应该动弹不得才是。你就是压不住他,才不得不依赖打击技跟抛投技。」
堂上用评论式的语调说话,郁不由自主垂下眼去。
「所以这个弱点害我变成队上的包袱,是吗?」
「……不是。」
堂上来到郁的身旁,轻摸她的头。
「对不起,你当时是为了帮我。」
郁咬了咬嘴唇。
体重问题关乎先天的体质和性别,这一点是她改变不了的,但被批评成弱点,令她颇受打击。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堂上急了起来,单膝蹲跪在郁的面前。
郁点了点头,却紧紧闭上眼睛。在自己的家里,她的泪腺会比在办公室里还来得发达。
「是我一时得意,用词不当!我不该说是弱点的。而且,要是你勉强增重,反而会失去你最大的优势!」
事实上,郁也一直认为,敏捷、爆发力和持续力是她在体能上的一大武器,能够善用这些特质,也是她最大的长处。
堂上的这一番缓颊之词,倒是让她想起了这些。
见郁又点头表示原谅,堂上这才搂住她的肩头。
「你太可爱,我只是想逗逗你,结果把话说得过分了。算起来,当时是我欠你人情呢。你开一个要求吧,我什么都答应。」
一句话,什么都行。每当堂上主动认错,要求和解时,他必定搬出这句话来。
郁便把头靠在丈夫的肩上:
「我想听堂上教官说说你们菜鸟时期的故事。」
这下子,堂上似乎有些不情愿。
「为什么?」
「我觉得你跟小牧教官一开始就有做长官的气势,好像什么事都懂、什么状况都能应付的样子。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走过来的。」
因为我都二十八岁了,却一点也比不上二十八岁时的你们。
听到这个理由,堂上总算接受,便在郁的身旁坐下。
*
堂上进入图书大学就读时,有关创校内幕的谣言已经甚嚣尘上。
包括学习的成立涉及政界的不当协商;也有人说,建校资金是强征而来的。
不过,也有人认为那是必要之恶,入场才能在短期内培养足以对抗优质化法的图书馆员人才,包括战斗人员。
甚至,就在那一年的新生入学式上,理事长稻岭发表了一篇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训词:
「外界对于本校的诸多褒贬,我想各位已经有所耳闻。就某种意义来说,那些谣言只有程度上的差别,各位可以把它们都看做是真实的。」
一听到这个,新生们都窃窃私语起来。
「然而,不论有多少谣言,各位来此攻读图书馆员的志向并不会收到贬抑,只有我个人的声誉会受到波及而已。假使各位因此心生抗拒,对入学一事心存疑虑,那么任何人都有权申请取消入学资格。相反的,每一个入学就读的人,本校都会保证协助你们达成志向。」
踩着义肢、拄着拐杖,讲台上的稻岭是一派沉稳温和,说出来的话却令人震撼至极。
「各位即将成为本校的末代新生,而这也是本校得以创校十年的政治交换条件之一。如此,各位也可以证实那些谣言了。」
他的训辞毫无藻饰,甚至揭穿某些丑恶的事实,使得一成的新生果真在当天就办理了退学手续。
堂上没走。他觉得这个叫做稻岭和市的人颇有意思,也觉得他的训词不粉饰真相,反而显出一种清廉。
留下来的人大概也都是这么想的。当然,随着学力与才能的不同,有人渐次在学年中被淘汰。
后两年的学程排满了实习和建教训练,又是图书馆业务和战斗业务交互并行,便有更多学生吃不消,愈接近毕业就刷掉愈多人。特别是战斗业务,其成绩受性向影响极大。
依制度,学生在毕业时即依成绩任命为士长或三正。堂上以毕业成绩的第二名被任命为三正,拿到第一名的当然是小牧——
「为什么你不是第一名呢?虽然小牧教官拿第一也不奇怪就是了。」
「你啊……」
堂上苦笑着回答:
「因为小牧在勤务评等上的表现毫无瑕疵啊。」
「你就有瑕疵吗?」
「我不是讲过吗?以前的我就像你一样。」
「比方说呢?」
「哦,你要打比方的啊。也好,不过那是我入队之后才发生的事了。就是第一年的外地进修——外调到关东区域的其他图书馆去研习。那一年我被分派到茨城市立图书馆,刚好在附近的书店遇到优质化队员的检阅,结果——」
「啊、后面不用讲了!对不起,我不该追问!」
「就邂逅了一名正气凛然的高中少女,她宁可被诬指为扒手也要保护书本。」
「好了啦——!」
「听完嘛。那个女学生实在是楚楚可怜,我也看不下去,就擅自行使了裁量权。事后呢,我接受了长期审查,写了上百篇调查报告和悔过书,但心里其实早就知道会有这般后果了。我那时心想,一个小女生都有勇气挺身面对恶势力了,我当下要是帮不了她,还有什么颜面顶着三正的阶级章站在那里。」
「呃,对不起啦。」
知道堂上是故意要把后面那段赞美辞一起讲出来,郁不禁难为情睇低下头。
「结果你倒是好样的,隔了五年再见,你居然完全忘记我的长相,但我可是当场就认出你来了。你说我不沮丧吗?偏偏你还当着我的面大谈那位不知哪里来的完美超人,而且之后又一讲再讲。」
「好啦,对不起啦……」
「算啦。说起来,我跟小牧的交情,也是因为那次事件才建立起来的。」——
堂上与小牧在校时互争第一名的宝座,因此虽然平时少有接触,但都知道对方的姓名。
等到毕了业,爽爽被分发到防卫部,两人才正式相识。
就在审查会三天两头扰人的那段时期,某一天,小牧在餐厅出声唤道:
「你很拼啊,堂上三正。」
「……挖苦人吗?」
堂上忍不住瞪去,却见小牧笑着四两拨千斤。
「希望你把他当成激励才好。我都听说了,你是为了救一个抵抗优质化队员的女孩才那么做吧,对吧?」
「是我轻率。我不后悔,但也不会再犯了。」
「我就欣赏你这句『不后悔』。」
「我却因此差点拖累原则派。」
「原则派要是被你的个人特质拖累,那它也不过是一介没用的派系罢了。」
直到听见这句话,堂上才重新打量小牧的长相。小牧的笑容看起来温和又亲切,但心里应该是有点儿城府的。
「我待人比你冷漠些,大概不会像你那样为了不相干的别人而拼命。不过,我身边有个一路看她长大的小女孩,要是她被卷入同样的事件里,我一定也会跟你采取同样的行动。」
所以,我认同你的做法。
看他倒不像是特地为了讲这些才来攀谈的。之后,堂上跟他就比较常聊了。
不久,堂上见到了小牧口中的「小女孩」,知道她就是常在休息时间来利用图书咨询的那个中学女生。始料未及的是,那女孩后来生了一场病,竟然丧失了九成听力。
从图书大学毕业的队员,所受的图书馆业务训练和防卫教育是均等的,因此在阅览室人手不足时,身为防卫部的他们也常要到业务部去支援——
「你们果然很优秀,菜鸟时期就有办法应付各种业务。」
听着听着,郁不由得垂头丧气。
「你也别只听到好的一面。」
堂上苦笑起来:
「身为图书队员要文武兼修,本来就是我们所受的教育特色。再要说菜鸟时期就能兼顾馆务和战斗,手冢不也做到了吗?那小子还是自学的呢。」
「啊,要是我那时真的效法手冢,现在的我就是个龟毛了。」
「别这样说嘛,手冢有他的圆融之处,也从你身上得到了好的启发。就同梯而言,你们两个感情也很好,不是吗?」
「真的吗?」
郁的表情一下子开朗了起来。单纯直率其实正是郁的优点之一,而她本人虽未察觉,身旁的每个人却都知道,因此反而没人对她讲过。
对堂上而言,这样的浑然不觉,也最惹人爱怜——
同为图书大学最后一届的毕业生,又是第一名和第二名,难免因心高气傲而在工作上彼此意气相争——这是在时过境迁之后,堂上冷静反省所得到的结论。
当其他图书馆向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申请书籍借调、而该批书籍包含检阅对象时,馆方会把此类书籍特别独立出来,由防卫部派专人护送。万一当中又有问题期刊,其报导批评优质化法或有违反优质化法之情事时,防卫部甚至得加派人手,设计诱敌以分优质化特务机关的注意力,最严重时就要请图书特殊部队出动。
不过,只要不是新刊,通常不会闹到这个地步。
几年前的检阅书目只有寥寥数册,用一个小书箱就能装完。那一次的护送,便由入队第十个月的堂上跟小牧负责。
接到命令时,堂上心中没什么特别的感想,只是告诉自己要用平常心面对非常任务。
现在回想起来,他只能苦笑。
锁好了小货车的后车厢,小牧坐上驾驶座。副驾驶座的堂上负责警戒。
他们的目的地是八王子市的图书馆,路程上的车流量并不多。
应该很轻松——两人都没这么说出口,但心里大概都是这么想的。
转进八王子市不久,路况生变。在一条人车都少的非主要道路上,他们看见一个事故现场。
话虽如此,那场车祸郁堂上等人全无关连。他们路过时,小客车和摩托车已经撞上了,机车骑士就倒在附近,虽有出血,但也不太严重。
「小牧,停车。」
小牧依言在路边停下,但见到堂上开门要下车时,皱起了眉头。
「那轮不到我们插手管吧?」
「为什么!」
「我们没看见车祸发生的过程,根本就做不了证,而且情况看起来也不严重,依我看只是小擦撞而已,帮忙通知警方就够了。我们饶别的路走。」
「你说不严重,可是有人倒在路旁啊!报了案也该下去看看那个人的伤势吧!如果是轿车互撞就算了,被撞倒的可是摩托车呢!」
见小牧理智判断,堂上竟回以一顿抢白,搞得小牧也生起气来:
「你要去就去,但是别超过十分钟。我认为应该以任务为优先。」
「我知道,你就计时吧!」
说完,堂上跳下车,往车祸处奔去。
小客车的驾驶室一名中年男子,他虽然无大恙,却因为撞到了人而吓得脸色苍白,只是呆坐在位子上。堂上走过去敲了敲车窗,要驾驶摇下玻璃。
「撞车时你的车速是多少?」
「跟起步速度差不多……那个人大约也才二、三十公里……」
既然如此,机车骑士可能只是被弹了出去的。机车骑士是个年轻男子,堂上走近去探看,见他的头部并未受伤,只是安全帽的带子断了。出血也只是因为摔车时脚部的擦伤,血迹是从牛仔裤的破洞渗出来的。
见伤者意识清醒,堂上迅速检查他有无骨折,然后又跟小客车的驾驶说:
「我们是关东图书队,我现在帮你们报警叫救护车。」
事实上,堂上跟小牧只是路过发现,根本就不是事故目击者。纵使身为图书队,堂上也没有权利查看这两人的行驾照,因此在报案时,他只对警方和救护中心报出小客车和摩托车的车牌号码。
然后,堂上回到小货车。他一系上安全带,小牧立刻开车,起步非常粗暴。
「十分二十秒。」
听到小牧话中带刺,堂上也冷冷的回敬一句:「谢谢你哦。」
之后,直到抵达目的地之前,两人都没再交谈。
车子开到之后,他们才察觉大事不妙。
货柜门的锁被剪了,装书的箱子早已不翼而飞。
向警方询问后得知,他们赶到堂上报案的地点,却没见到半点车祸迹象。
回基地报到,当时的长官即断言他们被人摆了一道,语调很是阴沉:
「对方推算你们的行进路线,全部布下假车祸的现场,只要其中之一能引你们上当,这计谋就成功了。」
这份屈辱压得堂上抬不起头来。如此简单的伎俩,自己竟会上钩!见小牧在一旁也是垂眼不语,咬着嘴唇,堂上愈想愈不甘心,终于还是开了口:
「查一下借阅那批书的人!他一定跟这事有关系!」
「那个人当时自称忘了带借书证,所以他是用临时证去申请的;换证时也只叫他写下姓名住址,结果那些资料都是捏造的。这是八王子那边的疏失,我们已经提出要求,请他们检讨现行的临时证补换手续。」
发现事故当时的景况,在堂上的脑中不停的打转。
车祸发生的那一刻,他们没有目睹,所以当时显然距离事发已经有一小段时间了,可是现场竟然没有一个围观民众。
如今想来,实在很不自然。
既是假车祸,那么事前清场,得逞后再马上收拾干净,连同别处的假现场也一样清理就好了。
「幸好这些书都还没有绝版,我们已经紧急向出版社调书。你们把悔过书写一写,今天就早点回去吧。」
这一招是看准了人性所设下的陷阱,你们会上当也是难免。
听在堂上的耳里,长官的这番结论只是出于木已成舟的无奈。敌人的手法太过单纯,他要劝慰部下,只能做此想。
退出长官的办公室,在走廊上走了一会儿,堂上开口了:
「抱歉。」
小牧停下脚步。
「抱歉什么。」
堂上垂眼看着地板答道:
「你当时说得对,我们应该别管闲事,绕道走。」
「我可没说别管哦。」
小牧的口气也是闷闷不乐的。
「我是说,我们帮忙报警就好。我还没冷血到见死不救的地步,更何况……」
堂上抬起头,却见小牧表情尴尬的别开了实现,似乎也带着歉意。
「我也以为那是单纯的车祸;跟你意见冲突,只是针对现场的处置方式而已。况且我是留在车上的人,却一点也没察觉货柜被人撬坏了,只顾着眼前的车祸现场,没有去后方警戒,这是我的疏失。而且今天开的小货车有视线上的死角,坐在驾驶座上是完全看不到货柜正后方的,我本来应该盯着照后镜,那样至少能发现有人溜到那儿去,结果却是跟你赌气,杵在前座量起时间来了。还有,你去处理现场时,有一辆沙石车经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一定也是特务机关的把戏,好让我听不见货柜锁被弄坏的声音。」
「可是,要是听你的话别下车,敌人就不会有时间耍把戏了。」
「这种说法也只是结果论罢了。反正是我跟你一起上了当,一起意气用事。你在主张你的意见时,我应该要做你的后援才对,是我自己白痴,盯着时间在赌气。」
小牧恨恨啐道,还朝地板踢了一脚。这举动很罕见。
「所以你不准把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这是完全的连带责任。反正我绝不会再被同一招给骗倒了。」
小牧喃喃说道。堂上应了一声:「没错」——
「没想到你们两个曾经那么不合。」
郁惊叹道。
「你别忘记,我们当时都才二十二、三岁啊。年轻气盛,又有无谓的自尊心,也是经历了多少年才变成今天这样。」
「会说当年事无谓的自尊心,真是一种成熟呢。」
「谢谢你的嘉许啊,老婆。」
听得郁打趣,堂上便要去扭她的头。郁根本懒得反抗,直接就求饶,堂上也就放了她。
「哎,不过就是两个入队还不满一年的大菜鸟互闹别扭,回想起来都让人丢脸得直冒汗。我想小牧也差不多吧。」
「话说回来,换作是我看到那个现场,我想我也会像你一样冲下车去的。毕竟,那是车祸呀,采取行动最优先嘛。手冢若在旁,他大概就会阻止我。」
「所以我不是说过,从前的我就像你,是个思虑不周又鲁莽的性情中人。我懂得用理性去判断事情,是后来才磨练出来的。」
「呃,我看我一辈子都磨不出这个特质。」
「算啦,那就靠周围的人替你救援吧。总之,我们当时的搭档关系,就和现在的你跟手冢没两样,但要说道合作面对第一次的检阅袭击,说不定反倒是你们的表现还更出色些。你们当时那样不合,却能成功的完成任务。」
「不过,如果那时出了状况,我跟手冢大概会愈来愈不合……」
「我能想象。这方面,我们就比你们两个圆融一点。而且你这个人也是死鸭子嘴硬,从不肯先道歉的。」
堂上虽然带着玩笑口吻,郁却瘪起嘴不答腔了。
看见她这副表情,堂上才想起来,郁曾经为了书库业务失误而被手冢指着鼻子骂了好半天。
一开始,郁还「因为」、「可是」扯东扯西的想为自己辩解,到最后却是一个字也将不出来,几乎就要掉眼泪。手冢端出大道理当武器,郁被逼得无路可退,最后才接受了他的意见。
在那之后,郁也用自己的方式去努力,而堂上都记得。
「……你们两个当时也很孩子气。」
他在郁的头上轻拍一下。
「跟当时的手冢相比,你是稍微坦率些。假使是你自己造成的失败,也许你会低头赔不是。」
换作是手冢,一来不太可能犯错,二来也不会让自己的失误严重到要低头赔罪的程度。
「不管你们绕多少个圈子、闹多少别扭,先制造出和解气氛的八成都是你。」
「你还有没有以前的故事?」
「刚才这个已经是我最丢脸的前科了,还不够哇?」
「我就是想多听些你们以前的事。」
从我入队起,我做过什么你都知道,我对你的过去却几乎一无所知。
郁又嘟着嘴埋怨「不公平」,引得堂上忍不住轻叹,心中暗想:
这话要是讲出来,你一定得意洋洋——我就是没法儿拒绝你——
进防卫部的第二年,堂上跟小牧各自都带了部下。
骚动是堂上的部下——如今也是防卫部的栋梁——所引发的。那个人跑来向堂上报告时,完全就是一副连滚带爬的仓皇模样。
「堂上三正,不好了!有人在馆内装了炸弹!」
优质化特务机关和其声援团体爱找图书馆麻烦,即使到了今天,手法也一样无所不用其极。不过,用炸弹未免引人争议,堂上都不太敢置信。
他想,他们不至于做到这个地步吧。
「真的吗?」
「我们都认为可能性很高!」
「先带我去现场看了再说。」
这事非同小可,总得要自己确定过才能往上报,所以他也找了小牧一起去。他怕自己一个人下不了判断,而且小牧是个值得信任的商量对象。
部下带他们走向阅览室外的女厕。禁止使用的告示牌已经摆上。
怎么会选在如此人多杂沓的地点放置炸弹?难不成优质化委员会转成流血抗争路线,不惜连累老百姓的生命安全?
「在哪里?」
「就是这个!」
部下指着一间坐式马桶的后方墙面,那儿有个用来放东西的平台,上面有三卷备用厕纸,旁边坐着一个灰色的绒毛兔娃娃。兔子布偶的双手捧着一束花,身上穿着小围裙,模样非常可爱。
「我以为那是民众的失物,走近时却听到计时器的滴答声!」
堂上和小牧便也走近去听。的确,把耳朵凑到兔子布偶的肚子附近,就能听见秒针的声响。
「你觉得呢?」
堂上向小牧问道,却见小牧皱眉摇了摇头。
「很难说,尤其才刚发生那种事。」
「一定是炸弹,不会错的!」
部下激动的说道。他之所以这么肯定,确实有其根据。
前不久,某间百货店的玩具部才发生过爆炸意外,各方都认为是心里不正常的炸弹客所为,而嫌犯正是将炸弹装在布偶里面,再将布偶混藏在堆积如山的花车商品中。从那些布偶被炸得四散的情况看来,专家判断炸弹的威力不小,要是当时有人站在花车旁,恐怕会造成死伤。
百货店的爆炸现场净是残破,那景象在电视新闻里播放了无数次。焦黑的地面和墙壁,花车扭曲变形,满地都是布偶的碎块。
嫌犯仍未落网。更糟的是,那是一枚结构简单的定时炸弹,有心人容易学会,更难锁定对象。
如今,图书队并未建置炸弹处理小组,队上也没有这方面的专家,有的只是液态氮和后勤支援部所保管的防爆衣——仅只一件。发现疑似爆裂物时,队员就穿上防爆衣,用液态氮使该物体冻结,然后请求警方出动。警方与图书队虽不是合作伙伴,但涉及公共安全时,他们也不可能拒绝这项请求。
「不过,他们会做得这么过分吗?炸弹在这里爆炸,几乎不会影响到书籍,反而还会惹来民众的反感。」
堂上如是说时,见小牧也歪头思索。
「如果是假装成愉快犯(注:造成社会恐慌后,暗中观察这样的现象并以此为乐的犯罪者)所为,这件事就不会牵连优质化委员会了。嫌犯的目的也是是阻止民众来图书馆……况且那个炸弹客还没抓到,也有可能是同一人所犯。光就可能性而言,范围太大了。」
不论如何,站在这儿烦恼是得不到结论的。他们决定往上提报。
这一报,防卫部就像是被捅着了的蜂窝一样。上级决定采取最高规格的安全措施,于是下令各单位要求民众立刻离馆,谎称馆内必须临时整修。
趁这段时间,堂上和小牧在防卫部用电脑搜寻那只兔子布偶的资料。
「是这一款吧?」
「嗯,没错。」
他们都没有伸手去碰那只兔子布偶,但从上面的商品标签可以看到制造商和品名。上网搜寻之后,找到「兔宝宝/灰/背包式,两千八百元。背上有拉链,便于开合。是小朋友的最爱」。
一只中空的布偶,无疑是最容易塞炸弹的。这时候,那名部下也激动到了最高点,大呼:「你们看,肯定是啦!」
将这项资讯也往上呈报后,情势演变到必须由图书特殊部队出动。因为,只有特殊部队受过防爆衣和液态氮的使用训练。
执行这项任务的,便是特殊部队的队长,玄田三监。
便见一个身形魁梧的男队员,包裹在沙沙作响的厚重防爆衣中,背上扛着液态氮瓶重装登场。
「好啦,我去看看!」
走近女厕所,玄田三监喊了这么一声,口气轻松得只像是去厕所看看卫生纸还够不够似的。不一会儿,厕所内传来高压喷气的嘶嘶声。
「搞什么!」
片刻沉默后,紧接着竟是一声暴喝,然后玄田三监拎着布偶走到外面来。
结冻的毛绒绒小兔子活像一只落魄的刺猬,上头开了一个四方形的大洞。也许是避免震动,那洞是用剪刀剪开的。
「里面放的是这个。」
玄田将布偶亮给四周的人看——里面是一只廉价闹钟,钟面上有着兔子图案。
「没看到电线,野没别的机械装置。这玩意儿大概是在百元商店买的。」
「兔中兔」——原来是虚惊一场。
周围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堂上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名部下则完全陷入颓然,恐怕最失落的就是他。
堂上向玄田三监跨出一步,深深一鞠躬。
「非常抱歉,劳你跑这一趟!」
「别在意,谁教这阵子刚好遇上炸弹疑云,你们的怀疑也是合理的。虚惊一场反而是最好的结果。」
玄田说得大方,众人也纷纷表示同意。
「幸好只是误判。」
「说起来,也是因为时间点也太不凑巧了。」
「谁叫布偶的款式这么可疑。」
堂上于是暗忖:照这气氛看来,应该不用写悔过书,而是普通的报告就行了——
「堂上。」
这时,小牧凑过来低语:
「你应该猜得到,对我们而言,这事还没结束。」
「……嗯。」
才刚刚解除封锁线的正门玄关处,出现了一对母女,女儿大概只有两、三岁大。
「不好意思,我们有东西遗忘在厕所,想问问……」
母亲还没讲完来意,小女孩已经哭叫起来:
「我的小兔兔——!」
眼尖的她,先一步发现那已经变了形的兔宝宝背袋。
还未脱下防爆衣的玄田大手一抓,将堂上拎过来,硬将「兔中兔」塞进他的手里。
「交给你了。」
说也奇怪,就在这时,不单是特殊部队的人,竟连防卫部的长官野拔腿开溜了。
「哎呀哎呀哎呀,那是我女儿的?天呀,怎么会变成这样……」
搂过哭闹不休的小女儿,那位母亲面露不解。
「非常抱歉!」
堂上走过去鞠了一个四十五度角的躬,小牧在他身旁也依样照办。
「我们巡逻时,在女厕发现这个布偶。」
瞥见部下鞠躬的角度不足,堂上一面解释,一面抓着部下的头,硬是按到四十五度为止。
「听见里面有时钟的声音,我们怀疑是炸弹,就依爆裂物程序处理,所以才变成这样。」
听到堂上说明得不完全,小牧随即补充:
「我想你也知道,几天前才发生过百货店的玩偶爆炸案,事件还没落幕,就有人把这种背包型的布偶遗忘在馆内,我们馆方相当紧张……」
「这倒也是。」
幸好那母亲是个明理之人,问题是这个小女孩。
「对不起,我们愿意赔偿你的损失,请你务必留下你的地址和女儿的姓名,好吗?」
母亲显得受宠若惊,便在堂上的引导下来到大厅写下地址姓名,柜台的接待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偌大的门厅里就只有小女孩的哭叫声震天响。
「我想,同样的兔子背包,市面上还能找得到……」
写完了改写的资料,母亲微笑说道:
「至于那个闹钟,我是为了让她学会看时间才特地去找的,不用买到一模一样的也没关系,不过我女儿最喜欢兔子了。」
这一声叮咛可真是滴水不漏。
「我一定会记得的!」
堂上又正经八百的弯腰一鞠躬。
「我的兔兔~~」
哭泪的小女孩还在抽抽噎噎,小牧便在她面前蹲下。
「对不起哦。小兔兔受伤了,等它的伤治好,我们再把它送回去,好不好?」
小女孩这才明白,便由妈妈牵着离开了。直看见那对母女的身影消失在玄关外,堂上朝部下的脑门就是一巴掌。
「班长!你怎么这样!我又不是故意搞错的……」
「废话!不然你教我找谁出这口气?除了你还有谁!」
「赔偿的费用,你也要分一份。」
小牧冷静地补上一句,那名部下立刻大叫起来:
「不能报公款吗?」
「如果真的找到炸弹,那倒另当别论,但在这种情况下,报这笔公帐恐怕会令部门之间推托一番,因为破坏它的虽是特殊部队,但报告说是炸弹的却是防卫部。最好是误报的人自己承担,这样最不落人口实。」
「都说要跟你分担责任和费用了,你还叫屁啊!去跟人家低头赔罪的可是我跟小牧耶!啊——想到这个我又火大了,你再敢啰嗦半句,我打到你满地找牙!」
「哇——对不起对不起!」
知道堂上一向以铁拳取代喝斥,部下急忙举双手护着脑袋。
「不过,事关公共安全,我们是该做出最严谨的判断。你虽然过度一头热,这一次的判断却是妥当的。分担费用算是小意思了,你就忍耐点吧。」
听见堂上给予这样的评价,部下的表情立刻开朗起来。
「谢谢你!」
「以后也要继续秉持同样的谨慎,还有不只是判断,态度上也要审慎点。」
「是!」——
「哇——你那时候就很懂得摆布部下了耶——」
「什么摆布,讲得这么难听。」
「那后来呢?『兔中兔』怎么解决?」
「还能怎么解决……」
堂上皱起了眉头。
「既然是赔偿,当然只是买更高档的去还给人家。兔子背包还好,厂商还有库存,我们直接跟厂商商贾——时钟就麻烦了,要高档就要选有名的,不外乎彼得兔、米菲兔跟华纳兔宝宝。比价之后,我们选了最贵的彼得兔,还加一个同款相框什么的,全部加起来将近两万元。」
听到这里,郁咯咯笑了起来。
「不过,你们没对外人说是部下的错,很有你们的风骨。」
「为求自保而出卖部下的人,迟早会被部下出卖。如此而已。」
「不用这样谦虚啦。」郁打趣地笑道:「笃,没想到你居然知道米菲兔跟彼得兔,好可爱。」
「……用不着你来说。」
「干嘛这么凶,我是在夸奖你耶。」
「你这没神经的女人。拐弯笑我娘娘腔也要有个限度。你是我老婆耶。」
「只是玄田队长跟你的互动……啊,那时候你还在防卫部,但他已经是特殊部队的队长。他把事情往你头上推的功力真是天下一流。你们之间是命中注定的啦。」
说着说着,郁自己也好笑起来——
入队第三年,堂上和小牧都升为二正,也同时被调派到图书特殊部队。
「看来,我们两个今后要当很久的同袍罗。」
在庆祝升迁和新部署的两人饮酒会上,小牧如是说道。不知是不是为了训练和讲习的效率考量,他们被分配到同一班里。
「第一关是特别训练,不知道会有多操。」
在图书特殊部队里,每当有新成员入队时,各班会轮流到奥多摩的训练场去进行为期一个半月的集中训练,内容以基础为主,但也包含防卫部不曾施与的项目。
堂上和小牧还在防卫部时,便会自主地加强训练量,所以大家早就认为他们会是下一批被选入特殊部队的人。
话说回来,即使他们的训练程度远远胜过其他人,特殊部队的这一关好不好过,还是得亲身体验了才能知道。
结果,这场集中训练并没有他们想象中的难,只要不怠于日常锻炼,任何战斗单位的队员都能跟上。防卫部当然也有面子上的考量,不会随便推派人选。
很好,都应付得来。
一面适应,他们克服了各个训练阶段,来到最后一关的野外行程。
在这个阶段,他们要到深山去,夏天里顶着大太阳走在没有山路可走的野地里,只有指南针可供指引方向,不愧是最后一关,这趟路走起来真是吃力,战斗服下的汗衫吸饱了汗水,只怕可以绞出一大碗来。
好不容易走到目的地,众人早已累瘫,小牧甚至连站都站不好。搭好帐篷用完餐才得到就寝许可,他们立刻滚进帐篷去躺平。
至于深夜的「熊来惊」戏码是怎么上演,又怎么令人火大,就跟后来郁入队时的情节没两样。
「出现了!」「哇啊——!」
被一连串不像是演戏的逼真惨叫声惊醒,还在混沌懵懂的大脑竟先想起了白天遇见的林木业者,以及他们聊到的野熊。
这里是本州,不是棕熊的栖息地,顶多是亚洲黑熊罢了,身高跟人类差不多,只要别被它压住就能逃。
莫名其妙的资讯和记忆还在脑内错综复杂,堂上已经一骨碌跳了起来。幸好他嫌天气热,所以没睡在睡袋里(事后再想想,那根本就算不上哪门子幸好。)
再想到,若要让野兽害怕,那就要——
——打鼻子!
「有熊!」
也是为了唤起身旁同伴的注意,堂上大吼一声,一个箭步上前,朝那个跳进帐篷里的物体就是一拳。
没想到被打的物体那么轻,就这样往外飞了出去。
紧接着,同听见帐篷外传来一阵爆笑。
惊愕之余,他探头出去看,却见前辈队员们全都捧着肚子笑翻在当场。那个捱了他一拳的物体飞落在帐篷外,竟是个用野草捆成的大草束。
「知道是熊还敢上前挑战,你的胆识不得了!」
笑得最响亮的就是玄田。
这一年的「熊来惊」博得玄田龙心大悦,便规定往后的新训行程中都必须排上这个节目。
在郁和手冢入队之前,这个戏码已经上演过好几届,却没有一个新队员再出现像堂上一样的反应。堂上觉得新人可怜,曾试着在事前给予暗示,却因为难为情而不敢道破真相,也提不起勇气警告他们。
所以后来当郁向他抱怨时,他才会那样恼羞成怒。
就这样,他们顺利的成为部队一员。
和小牧那清清白白的资历相比,堂上在入队第一年就有了审查前科,所以他原以为自己得费多点工夫才能融入特殊部队。哪知道这支顶尖部队的人个个是怪胎,特技鬼才就不用说了。他们的资历和个性上也多有特异之处。
首先,领头的队长玄田就是一个,再听说副队长绪形之前是优质化队员时,听说的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问过一轮之后,像小牧那样零前科的人才还真不多。
说到小牧,其实在个性上也有他的怪癖,只是听说已经适应了。
「唷,上回那件事,辛苦你啦。」
忘了在什么场合,玄田突然冒出这一句话,他似乎还记得「兔中兔」的事,大概也因此对堂上留下特殊的印象,恐怕还认定他是个「方便好用」的部下。
堂上与小牧进入特殊部队后遇上的首次大规模战,就在他们的大本营发生。
武藏野第一图书馆决定举办绘本展。
这座涵括关东全境的大书库就设在基地隔壁,展出的绘本几乎从馆内蒐罗即可,少部分则须向收藏家或私人图书馆商借。后者常为珍本书,必须收在保存盒内,用复本展示内容等等,保全措施得格外加强。
想当然尔,展出品势必包括媒体优质化法以前的作品,书中使用的语调或被列为违禁语,甚至作家本身就是优质化法的反对派人士。
在这些绘本界的反对派之中,更有人直接用讽刺的手法描绘优质化法施行后的社会面象,希望藉此让小孩跟大人同时明白,这个世界时如何被扭曲。
单就这一点,那一年的绘本展就足以成为优质化特务机关的取缔焦点了。
「取缔行动可能会造成民众受害,东京都与知事办公室已经向法务省提出严重抗议,所以在法务省也发布了公文,要优质化特务机关避免在展示时段内出动。」
玄田说明道。每当图书馆或文化会馆等单位计划举办大规模活动时,都道府县都会向中央机关提呈牵制文件,这已经是历年来必行的安全对策。就这一点,图书队与都道府县暨各知事们的合作关系也就十分重要了。
「书展期间的展示时段是么洞洞洞至么八洞洞,为了不波及附近居民和来馆民众,优质化特务机关的出动时间会限制在两四洞洞到次日洞六洞洞,就是给我们夜袭啦。」
为期两周的绘本展,就这么成了敌方的检阅强化期。原本就是审查对象的各种绘本,将因为公开展示而频繁地被搬来运去,图书队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一般人总以为绘本属于儿童读物,其实涉及这个领域的成年人不在少数。专为幼儿绘制的图书必须由成年人朗读给孩子听,已经识字的儿童也需要有朗读时的听众,对象当然是家中的父母、祖父母和亲近的大人们。图书馆员和保姆也算。
孩童就学后,学校里的教育工作者加入这个阵容,这个时期的儿童也愈来愈能理解较复杂的内容。由于绘本读者同时包含大人与小孩,优质化法反对派里便有许多绘本作家,他们的作品也常反映此类意向,另外,有些是一般文字作家,更改笔名后发表绘本作品,所以有人认为,在言论界、周刊志界之后,绘本界是优质化特务机关眼中的第三个监视目标。
「活动在图书馆大楼的展示室举行,展示品则在公共大楼保管。」
玄田没有解释这项措施的理由,因为当时也没有像郁这样呆头呆脑的女队员会傻乎乎的直接追问:「为什么?」
既是优质化特务机关的绘本检阅强化周,他们就有可能在展览期间进行不只一次的突击检阅。平常的检阅抗争只有一次攻防,若致使馆内损坏,后勤支援部可以事后再修建,但在这一次的情况下,修建工程势必缓不济急,要是展示品都收藏在图书馆内,那儿将变成主展区,抗争后的残破痕迹会影响来馆民众的观感,也将干扰到展览的进行。
因此,上级已做了牺牲公共大楼的打算,才有此措施。
队员们没有质疑,但有人提议将书籍保管在基地内。玄田予以驳回:
「特务机关规范了交战时间,却有个交换条件,那就是书籍必须保管在武藏野第一图书馆的馆区。展览后的书籍撤收必定受到监视,若我们擅自把东西搬进基地,难保敌人不会在交战时间以外打来。」
事关大众安危,没有人敢碰运气。当然,这也是稻岭几经衡量后所做的决断。
优质化特务机关有好些个柜面下的爪牙——就是优质化法声援团体。
不同于一般情况,绘本展的主要诉求对象是儿童,声援团体不敢派宣传车在街上鬼吼鬼叫,妨碍展览进行,免得折损优质化法的形象,但会不会派人到展场伪装窃盗,偷书、破坏或污损展览品,这就很难说了。
所以,白天的警备也不能轻忽。不单是书籍展示会场,人来人往的阅览室也可能成为那些人恶意破坏的目标,防卫部不得不加派便衣警卫的人手。玄关等进出口的制服警卫更是比平日增加许多。
特殊部队要应付的则只是夜间袭击,每日闭展后才是神经紧绷的重头戏。
玄田猜测第一天不会有事。无人异议。因为,敌人八成会先来观察他们的撤收作业。
为此,玄田已要求由特殊部队来负责展出品的撤收,同时也可预防万一,因为敌人说不定会跑来动手脚。
「听着,不要有大动作。平淡自然一点。」
在玄田的指示下,所有的布署都转为低调,撤收班全数挑选普通体格的队员,人人改穿与一般馆员相仿的普通西装。不过,他们的罩衫下都穿着防弹背心,随身佩带手枪。
不用说,堂上和小牧都被选为撤收班,负责将展示室里的绘本收进箱子,搬往公共大楼。
果不其然,当场就有个男子跟在后面,似乎想溜进公共大楼。
「不好意思,公共大楼目前禁止一般民众进入……」
防卫部的警卫装作不经意地提醒,那个人倒也老实离去。但据别班警卫的观察,对方一直在阅览室和自修室偷看撤收作业的进行,直到图书馆闭馆才走。
十之八九,不是优质化特务机关派来的,就是声援团体的人。
入夜后,公共大楼一片漆黑,只有逃生警示灯提供了微弱的照明,从那一天起,那儿成了图书特殊部队的队员临时宿舍。
展出书籍保管在三楼。
不论是从地面入侵,抑或从屋顶垂吊,要到三楼都一样远。地面巡逻有防卫部加派的人手,敌人是不可能从一楼入侵的;若要硬闯,势必得大规模动员。
图书馆所有的窗户都是防弹玻璃,强度却只是中上,单单将关东地区的图书馆全数换上防弹玻璃,已经吃掉不少预算,自然用不了多么顶级的防弹玻璃材。这种玻璃能防的只是一般检阅抗争中最常用的9mm塑胶子弹,若是步枪子弹,说不定三、五发就会碎了。
尽管优质化部队的战术一向激进,倒也不至于在民众来馆的时间向馆内发射步枪。而步枪使用的优势虽为图书队所独占,但在夜晚,敌方必定无所顾虑。
对方一定会破窗,也一定会入侵到建筑物内。
问题是,他们何时会来。
就在这令人不敢有片刻放松的紧张感中,绘本展进入了第二周的展期。优质化特务机关竟然全无动静。
「那帮家伙也懂得用头脑了。」
坐在公共大楼三楼的临时司令室里,玄田邪邪笑道:
「敌人想让我们先沉不住气,别上当了啊。」
他向部下勉励道:
「后半周一定会打来,可能是一次集中攻势,也可能连续多日疲劳攻击。」
「有办法看出是一次还是多次吗?」
部下问道。玄田回答:
「这一点可以从第一波攻势的弹药量看得出来。对方虽是国家公务机构,预算充沛,但要对付一间图书馆的一场书展,总不会无限制动用弹药,更何况队员人数和体力也都有限。要是他们中途撤退,就表示还会有第二场攻势;若是一次集中——」
你们就做好打到天亮的心理准备吧。
结果,在第一波的突袭时,优质化特务机关很快就撤退了。
距展期结束还有四天,到了最后一天,馆方就会将借来的书籍归还给各所有单位,所以扣除这两日,实质的攻防战还要打上两天。
特务机关撤退后,玄田环顾室内,抓了抓头。
「打一场就这副德性,后勤要哭死了。」
三面窗户整个儿被贯穿,墙壁、天花板和多不胜数的硬体器材都是弹痕累累。
「叫他们趁白天赶快换窗子吧。」
屋内就不用修了,反正还要打,等到绘本展结束再处理也无所谓。
「我方跟防卫部都无人阵亡,但防卫部有四人重伤,至于轻伤……有参与战斗的全体队员都有吧。」
绪形的报告引得众人一阵大笑。的确,若论跌打挫撞之类的皮肉之伤,队上是无一幸免。
「那么我问全队轻伤者,谁的伤势会影响今后战斗的,自己报上来。」
玄田如此问道,没人回答。
「叫防卫部那边也去问一下,会影响战斗表现的轻伤者尽量调离火线。」
交待完毕,玄田又对部下们说道:
「这一波海啸还要持续两天,你们要专心应付,完毕,解散!」
在常备警卫的调度方面,绪形已和防卫部联系调整,除了后继的警备班以外,人手都改调到设有值宿室的三楼去。今天他们在一楼就挡下了特务机关。
「这是你们两个进来后第一次经历大规模战吧?」
玄田叫住堂上和小牧,对他们这么说道。
「两个都没受伤,表现得很好,海啸时最后一波的浪头最大,稳住啊。」
说着,他伸手在两人的头上乱抓一气。
自脱离孩提时期以来,他们就没再被人这样抓头了。两人相视苦笑。
浪头是最后一波最大,敌人就是看准了这一点,企图在最后一天来个总攻势。
「这次是你们两个一组,对吧?战况也许会乱到让班指挥体系瓦解,但你们两个搭档之间的关系绝对不能崩解。」
说完,玄田就离开了。
第二天,特务机关仍无法越雷池一步,却令特殊部队出现了一名重伤者。
到了第三天——
公共大楼的一楼安全陷于无线电与嘶吼声漫天交错的状态。
「妈的,讲堂前要失守了!调人去援护!」
『宇田川班前往。』
「狙击班在干什么啊?好几个人冲进来了!」
『我们只有旧型望远镜可用,要是射哪儿都可以,我们当然放手去干,但你叫我们射穿人家的脑子吗?有空开骂不如挡下敌人的脚步,威吓射击已经起不了作用了!』
最后一天,敌人的攻势猛烈至极,好像非要把弹药用完才甘心。
他们一口气破坏了五扇窗户,人员都入侵到屋内,甚至在室内摆成阵型,敌我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枪战。
不久,无线电的通用频道里响起玄田稳若泰山的声音:
『公共大楼各员,放弃一楼!全体移到二楼!图书馆大楼的防卫部各员,全力防守阅览室闸门!大楼中央的防火铁卷门也是警戒对象!』
这时,堂上和小牧已随着宇田川班加入讲堂前的援护作战。玄田的指示既出,部队各员随即陆续后退,渐次退到各楼梯口,然后才一口气冲上二楼,电梯的电源线路早于切断,省去后患。
在这之后,楼层上下再度展开枪战。特殊部队的补给弹药和书籍一样都存放在三楼,不至于被使用同规格枪弹的特务机关给抢走。只是往返补给让人忙得不可开交,堂上跟小牧都维持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
一晃眼,有个队员与堂上擦肩而过,往三楼跑去。
堂上没有细看——忽又回头看去。
「小牧,我们去追刚才那个人!」
「啊,为什么?他不是上去补给了吗?」
「他背个空背包!你补给时会用背包吗?」
弹药盒直接用手抱着跑才快。况且距离又不远,用背包其实没什么意义。
堂上的话才说完,人已经奔了出去,只听到小牧在身后向宇田川报告道:
「堂上·小牧组要去三楼。」
「理由呢?」
「发现可疑人物,我们去确认。」
「准!」
然后小牧一口气追上堂上。
三楼有许多队员跑进跑出,那个人早已不见踪影。
堂上跟小牧分头到保管书籍的房间一一检查。考虑到这些书籍可能得在战斗进行中途搬走,那些房间都没有上锁。
不知开到第几个房间的门时,堂上听见一声加装了灭音器的枪响,他反射性地往旁边一闪,子弹便从他的左臂掠过——是擦伤,只是血流得多了点。
开枪的优质化队员立刻往外跑,从倒地的堂上身上跳过。堂上看见屋里有个箱子的盖子被打开了,爬起来冲进去看,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该死!」
「堂上!」
发现有人向外逃,小牧机警地冲进屋里。
「你受伤了!」
「只是擦伤!快追!」
那名优质化队员一路奔向紧急逃生梯,旁边的人还没察觉有异。那人用背部抵着逃生门,正想把门推开。
「堂上!这次的展示书都不是绝版品,队长指示过不用硬追!」
「不行!那箱书是我搬的!」
所以我记得里面装了什么。
有几本是检阅标的物,也有优质化特务机关监视的作家之作品,以及——
「里面有向私人收藏家借来的书!」
装那口箱子的人一定是这么想的:若遇到紧急情况必须撤离,人员可以一次就将这些珍贵书籍全部运走。
但在这一刻,此举反而给了敌人方便。
私人藏书是无可取代的。就算能买回同一本书,也买不回跟旧书有关的回忆。就像那只兔中兔。
优质队员开了逃生门,超堂上等人胡乱又开了一枪,随即冲了出去。那人逃得仓皇忙乱,当然不可能打中,堂上和校名也没有因此放慢追人的脚步。
未到门口,两人却远远卡夹令人不敢置信的场景。
那人一跃而起,跳跃扶手——往外落去。
「有垂降索?」
「扶手的形状固定不住的!钩索也太危险了!」
赶在逃生门自动闭合前追到门口,他们往楼下一探,真相才大白。
从逃生梯往下跳的优质化队员,就落在公共大楼的隔壁栋——也就是相距约三公尺之外的餐厅顶楼。
餐厅时独栋平房建筑,从三楼往那儿跳,高度只差两层楼,不算太危险。
这样的发展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因为谁也没想到餐厅竟成为攻防战的舞台,或甚至是敌人逃亡时的踏板。
那名优质化队员落地后就蹲在那儿没动,看起来像是扭到了脚筋之类的。
说时迟那时快,堂上纵身跃起。
「堂上!」
知道小牧要拦阻,但他整个人已经登上了扶手,跃势再难挽回。
风声呼啸只有不到一秒钟,紧接着就是剧烈的着地声。堂上的落势似乎比那个人高明一点,他很快就站了起来,马上掏出SIG-P220对着那名优质化队员。
「不要动!把你的背包放下来。」
对方扭头向堂上看过来,脸上却是不怀好意的笑容。
「堂上后面!」
小牧的警告和一声枪响,同时在同时的耳际掠过。
紧接着,枪口抵上了他的背。这人必定是从餐厅顶楼的抽风机检查门跑出来的。
最起码要维持两个搭档之间联动。
玄田的忠告在这一刻浮现脑海,想起来格外苦涩。
图书队和优质化特务机关所使用的防弹背心款式相同,都是用KEVLAR纤维制成,仅能缓和着弹时的冲击,并不能真正阻隔子弹。零距离设计就跟不用说了,对方若在这种状况下开枪,只怕堂上不是骨折就是内脏破裂,不论如何,现在的他是不可能轻举妄动了。
「你才要给我站好别动,菜鸟,把枪丢掉。」
听到自己被喊做菜鸟,堂上心有不甘,却只能认了。因为他的一时冲动,让自己和搭档都落单,他忍不住在心中暗骂自己。
我进防卫部都几年了,怎么还干出这种事。敌人当然也是有搭档做后援才敢只身闯入敌阵,我却没想到。
就在这时,耳里的无线耳机传来进藤的声音。
『听得到吧,堂上,小牧已跟我报告了。你现在一公分也不要移步。』
堂上当然不会傻到反问他的用意。
『从三开始倒数,我已经瞄准你背后的优质化队员。你到时往前跨一步,免得被波及。』
三,进藤说完就没再出声,剩下的倒数,堂上自己在心里算。
零。拿枪威胁堂上的那个人,直挺挺的往旁边倒去。
堂上从新拿起佯装放下的枪,再次对着面前的优质化队员。
「又翻盘了!放下背包!」
那人神情一苦,只好依言慢慢放下背包。
「起来,手举起来。我的搭档也在逃生梯上瞄准了你,你别动歪脑筋。」
堂上没有回头看,但他相信小牧一定正拿着枪瞄准了这个方向。
「把你的伙伴带下楼去,动作放慢一点。」
跟着那人移动的脚步,堂上慢慢转移枪口,知道倒地的优质化队员被扶起、两人走向抽风机检查门,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为止。
在这段期间,堂上听见好几声步枪发射,大概是进藤刻意拆下灭音器。站在餐厅顶楼的堂上当然是敌人眼中的好目标,进藤便以威吓射击替他赶走敌人。
『好,堂上顾好背包,到检查门后面去卧倒。』
进藤又指示道:
『战况就快结束了。你就这么躺在那儿吧。我会派一个狙击手盯着。』
照着指示,堂上匍匐前进,拿到背包之后,继续爬到指定地点,只不过——
『堂上,你真够蠢的。』
搭档频道里传来一个声音,当然是小牧。
「知道啦,你别落井下石。」
『不过,你说「藏书的回忆是无可取代的」,还有讲完这句话就往前猛冲——这一点我挺喜欢的。』
「你喜欢又怎样。」
『喜欢归喜欢,我可不会学你。』
「你就是这种人。」
东方的天空已泛起鱼肚白。战火好像也开始降温。
*
听到这里,郁急忙翻起堂上的左袖。
「喂,你干嘛?」
「啊——原来这就是当时的伤痕。」
郁抚着那一道淡淡的疤。
「你这个拼命三郎,后来一定也经常横冲直撞。」
「……你有什么根据?」
「笃,你身上到处都有这样的伤痕啊。背上也有,喏,你自己看不见,所以不知道。」
「你别管啦!」
堂上不悦地翻回袖子和衣摆。郁被他甩开手臂,歪着头笑了起来。
「不过,你以前那样横冲直撞,其实我倒满喜欢的。」
「你居然这样讲……」
堂上叹了一口气。
喜欢我横冲直撞。唉,算了,这话由你来说,至少比从小牧口中听到要来得好些,反正也没有别人说来会更让我高兴。只不过,我实在没法儿老实承认。
我要是像以前那样横冲直撞,谁来当你的刹车啊?
这些话一直在堂上的脑中打转,他真想吐槽。
「现在有枪炮管制了,以后大概不会再受这种伤,不过……你可别把自己弄出这种疤痕来。」哎——不用担心啦,反正会看见的也只有你一个了——要不然顶多跟女性朋友一起去泡温泉之类的——
郁傻里傻气的咯咯笑,一面摇手。「」
「问题不在这里。」
见堂上板起脸孔,郁转为不解。
难得你身上一个疤都没留下,弄伤了岂不可惜?堂上气自己只敢在心里想,却不敢大方的讲出口;又气老婆是呆头鹅直肠子,兜圈子的话就听不明白。
「那不然问题在哪里?」
「哎,算啦。」
郁果然老实不二的把问题丢回来。堂上索性放弃。
反正她已经是个好女人了。而且……
「你会哭着怕自己拖累战友,这一点我也挺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