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她还不是荷洱佳。
那是一段令人永生难忘的回忆。
太阳升起之后,父亲约她一起出门。她担心朋友的安危,实在没有出门的兴致,不过心里面却又隐约认为不应该违背父亲的意思。于是她问父亲要去哪里,父亲微微一笑,并未回答。别管去哪里,跟着爸爸就对了,爸爸相信你一定会很有兴趣的。好了,我们走吧。
父亲带着她来到位于城镇正中央的广场。那里挤满了人,简直就是万头钻动,看来广场的中央似乎有什么悦乐人心、让城里的居民大为兴奋的事物。
仔细一看,原来是个笼子,里面还关着一个小小的人。跟笼中的小人四目相对之后,她不禁大叫了一声。酋姆……!
几乎是同一时刻,笼中的酋姆突然大笑了起来,让所有人吃了一惊。广场顿时陷入骚动,掩盖了她的声音。酋姆接着又扮起了鬼脸、在笼子里面又叫又跳,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有时还会趁着空档看着她。她知道酋姆想说什么。不行,千万不能叫我的名字,一定要装作不认识我,知道吗?
怎样,很稀奇吧?父亲笑着开口。是啊,真的很稀奇。她强颜欢笑。
她不想辜负酋姆的迴护,可是回到家中、走进自己的房间之后,泪水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当天夜晚,她偷偷离家,在街上寻找酋姆的下落。途中遇到了隆罗,于是两人流浪在夜色笼罩的街头。即使隆罗回到森林、即使太阳已经升起,她依然不肯放弃希望。酋姆,你在哪里?酋姆,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
第二天,她一直睡到中午才起床。差不多傍晚时刻,父亲又找她一起出门。她询问父亲要去哪里,这次父亲清楚地回答了。上次那个小人要被处死了,你想不想看?走吧,我们一起去。
广场比昨天更加地热闹,挤得水泄不通。正中央堆起了宛如小山的柴薪,酋姆的笼子就放在最上面。柴薪小山的前面摆着几张桌椅,她、父亲以及几个衣着华丽的男女和小孩就坐在椅子上。父亲一边享受美食,一边与衣着华丽的男女相谈甚欢。不知道是谁大声叫嚷,认为以处死人类的方式处死怪物是一项恩典,现场还有几个醉汉坐在地上互相举杯。她一直凝视着酋姆。酋姆并未看着她,一旦受到其他人的辱骂,就故意装疯卖傻。有时剧烈摇晃笼子,发出野兽般的怒吼,或是突然放声大笑,刻意惊吓众人。她好几次都差点哭了出来,幸好最后都忍住了。很想请父亲停止这一切,不过她心里面很明白,父亲不可能答应的。
父亲以及广场上的其他人都希望处死酋姆、以欣赏酋姆被烧死的景象为乐,只有她不一样。当然,酋姆是她的朋友。不过除了她之外,还有另一个人铁青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对方是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子,跟她坐在同一桌。
不舒服吗?她开口询问。男子摇摇头,表示他很好。于是她从座位上起身,牵着男子的手来到偏僻的角落,男子这才说出真心话。这不是男人的做法,我不喜欢,更不知道大家在高兴些什么。
处刑的时刻逐渐逼近,父亲在众人面前发表演说。这个小人是魔女手下既邪恶又野蛮的魔物,我们绝对不允许任何魔物入侵人类的城镇。奉主之名,以神圣的火焰净化这只魔物吧。
人群爆出如雷的喝采以及掌声,她却感到自己的心几乎快被撕裂了。
父亲身边的其中一人点燃了柴薪。她很想逃离现场,双眼却离不开酋姆。
柴薪小山燃起橘色的火苗,冒出浓浓的黑烟。她很想放声大叫,却又叫不出声音。酋姆的视线终于停留在她的身上,嘴角微微上扬,双眸浮现出异样的光彩。直到最后一刻,酋姆才终于向她露出微笑,之后又低头俯视其他的群众。广场起了一阵骚动。不会吧,居然咬舌自尽!
可恶的魔物,太猖狂了!酋姆倒在笼中,悲伤的情绪几乎要撕裂她的身体,心中却也同时浮现出一抹骄傲。酋姆不愿死在人类之手,自行了断了生命。酋姆赢了,结局虽然惨烈,却也令人肃然起敬。
当天夜晚,她辗转难眠。愤怒、憎恨、无奈以及对酋姆的思念,让她的身体微微颤抖。
不知道是谁在外面敲敲窗户。一定是隆罗,她心想。果然不出所料。她让隆罗进入房间,
将白天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如此,酋姆最后露出微笑吗?被人类发现的时候,酋姆故意吸引人类的注意,好让我逃走,他是个勇敢的波尔莫。不过孤独一人难免寂寞,谢谢你陪伴酋姆走完最后的一段路。
之后隆罗亲吻她的脸颊和前额,向她告别。我不会再出现了,你也别再进入森林。我不会忘了你,希望你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再见!
她并未阻止隆罗,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隆罗离去的身影。
即使时光流逝,他们在她心中所留下的回忆却无法磨灭。
她学习天主的教诲。每当从教诲中发现人类的罪恶、无法抹煞的业障,就更坚定她的决心。
即使扮演一个虔诚的信徒,她的心依然留在森林。
总有一天,她会投向森林的怀抱。
夜晚的森林会高举双臂欢迎她的到来吗?
就算被森林拒绝,她也会设法进入森林的深处。
魔女的森林小屋,就在那里。
当时她还不是荷洱佳。
***
旅途的疲劳再加上精神面的冲击,子爵终于累垮了身子,即使在旅馆休息一天也未见起色,目前由塞尔吉在一旁照料。乔纳森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列列和友友上午的时候前往秋萨城探风声,不过城堡的警戒十分森严,无法接近。
真的是束手无策。其实救出疑似魔女的阿拉贝拉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任务,原本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放手一搏,结果昨晚的攻击事件斩断了大家最后一丝的希望。
列列坐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友友就躺在旁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起用过晚餐之后,友友并未回到自己的房间,反而来到列列的房间。原因不明,或许是不想独处吧?
列列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跟友友说话。犹豫了片刻之后,才终于鼓起勇气开口:
“他们是不是想要带走阿拉贝拉?”
“依照常理来判断,应该是如此没错。”
友友看也不看列列一眼,不过她至少还肯回答,列列顿时松了口气。
“所以阿拉贝拉真的是魔女吗?”
“我不知道。”
友友下意识地抓紧棉被。
“明知我不是魔女,那些魔女却还是救了我。或许阿拉贝拉也是一样吧。”
“其他人可不这么认为。”
“嗯,怪物入侵城堡、入侵地牢,巧的是疑似魔女的阿拉贝拉就被关在地牢里面。阿拉贝拉一定是那些怪物的同伴,怪物是魔女的手下,所以阿拉贝拉绝对是魔女没错。就算他们做出上述的结论,也一点都不足为奇。”
“乔纳森还是相信阿拉贝拉。”
“子爵却半信半疑。”
“居然不相信自己的女儿。”
“或许就是因为如此,子爵才知道乔纳森所不知道的秘密吧。巡检祭司宣称他是综合了所有记录以及传言,才判断阿拉贝拉是个魔女,说不定阿拉贝拉真的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巡检祭司的说法不能相信。”
列列的脑中一片混乱,他实在不明白友友的想法。
“友友,你觉得呢?”
“不是说过了吗?我也不知道。”
友友叹了口气。
“不过就算阿拉贝拉真是魔女,那又如何?”
“呃?”
“身为魔女为什么是一种罪恶?为什么必须受到制裁?”
“因为……魔女是人类的敌人吧?这是主的教诲。”
“主的教诲?阿尔特•塞恩在世的时候,根本没有所谓的魔女。”
“这……他是很久以前的人嘛。”
“没错,最后还变成了神。不过神又是什么?”
“神……”
列列为之语塞,不知该如何回答。过去他从不将祭司的谕示放在心上,祭司怎么说、他就怎么做。不听话的人会受到处罚,死后无法上天堂,违背天主的教诲是不好的。对于列列而言,所谓的教义就只是如此而已。
“根据奇迹之书的记录,世界的创造者是一个叫做乌德拉的神。乌德拉又创造出许多分神,帮助他治理世界,同时也以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类。”
“没错,所以人类是很特别的。”
“按照奇迹之书的说法,确实是如此。不过分神慢慢地怠忽职守,甚至对乌德拉起了忌妒之心,最后终于自甘堕落,成为邪恶的魔王,怂恿人类背叛乌德拉,让人类成为魔王的奴隶。”
“原来魔王也是神。”
“不过还是有一群人信仰乌德拉,路路凯就是其中之一。在乌德拉的加持之下,他成功消灭了所有的魔王,之后改名为阿尔特•塞恩。可是乌德拉这时却忌妒、畏惧他的力量,试图暗杀他。”
“神暗杀人类……?”
“没错,而且乌德拉最后还遭到塞恩的反击,死于非命。塞恩虽然也死了,却在信徒的面前复活,成为唯一的真神。”
友友哼了一声,不以为然地耸耸肩膀。
“阿尔特•塞恩成为真神的过程有许多解释,不同的解释产生不同的教义,这就是为什么每个祭司所谕示的内容都不太一样的原因。当然,听者也可以自行诠释教义,所以信徒所信奉的教义其实都存在着微妙的差异。如果神直接出现在大家的面前,向大家传达祂的旨意,或许可以解答大家的疑问,偏偏祂并未这么做。所以大家所信奉的神,到底是什么?”
列列终于明白友友的意思,也知道这些话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
大家所信仰的天主阿尔特•塞恩,根本不是真正的神。
这就是友友所要表达的意思。
“不必担心。”
友友回头看着列列,脸上露出嘲讽的微笑。
“我不会在别人的面前说这些话的。”
“嗯。”
列列伸手握住友友的手背。友友睁大双眼,似乎吃了一惊,试图将自己的手抽回来。
列列不让友友这么做,就算拼着惹友友生气、被友友痛骂一顿,他也不想让友友从自己的手中溜走。
“笨列列。”
友友干脆手掌一翻,扣住列列的手指。列列加重了力道,友友也毫不客气地还以颜色。列列只要这份温暖,其他什么都不在乎。他不想失去友友,愿意为了这一切付出任何代价。友友,留下来,哪里也别去,拜托。
这时有人敲了门﹒两人立刻把手抽回来。
“是我,塞尔吉。可以进去吗?”
“请进。”
友友回应之后,塞尔吉打开房门走了进来。这是一间高级旅馆,单人房的空间十分宽敞,房内还摆放着桌椅。塞尔吉进门之后,直接拉过椅子坐了下来。
“尼可拉斯大人已经休息了,不过状况依然不太好,看样子应该是无法独自骑马。现在只能从克雷特找人过来帮忙,或者是借一辆马车送尼可拉斯大人回到克雷特。真不知道子爵家的人都在做什么,怎么会让子爵独自出门呢?”
“子爵的意思如何?”
“他坚持要留在阿修隆,或许是想旁观审判的进行吧。不过我坚决反对。”
“无论结果如何,对子爵而言都是痛苦的煎熬。”
“……没错。除了阿拉贝拉小姐的遭遇令人鼻酸,子爵家的未来也是一大问题,尼可拉斯大人内心的煎熬是可想而知的。在这么重要的时刻,乔纳森那个家伙到底跑哪去了?”
塞尔吉下意识地咬着右手大拇指的指甲。
“那个……”
话才刚出口,列列就露出犹豫的表情。友友和塞尔吉无不吃了一惊,她们万万也想不到列列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开口说话。事实上连列列自己也感到有些诧异。
“塞尔吉,你觉得呢?就是……阿拉贝拉的事情。”
“她到底是不是魔女吗?”
“嗯。”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判断。”
塞尔吉双手交叉在胸前,脸上的表情十分凝重。
“魔女袭击城堡并不能跟阿拉贝拉小姐就是魔女的同伴划上等号,其中的变数太多了。魔女袭击人类的城市一定有她们的目的,克罗德尔如此,阿修隆也绝对不是特例。”
友友似乎想要开口,却又硬生生地把话吞了回去。塞尔吉注意到了,脸上顿时露出不解的神情。不妙,赶快转移焦点。
“那……塞尔吉,你相信阿拉贝拉吗?”
“我不愿怀疑,而且阿拉贝拉小姐也明确地表示自己不是魔女。”
“可是,一旦接受审判……”
“一定会被判刑。”
塞尔吉闭上眼睛,无奈地摇摇头。
“举发阿拉贝拉小姐的巡检祭司卡山•奥彼德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负责调查的审问官雷蒙•路斯也以严厉的风格闻名于世。除非掌握关键性的反证,否则不可能无罪开释。”
“一旦接受审判,阿拉贝拉就死定了。”
“可以这么说。”
“如果不接受审判呢?”
“列列,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知道有没有拯救阿拉贝拉的方法而已。”
“就我个人的看法嘛……”
塞尔吉半躺在椅子上,双手抱在后脑,仔细地沉吟半晌之后……
“……不可能,没有人可以拯救阿拉贝拉小姐,我们已经束手无策了。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任务。”
沉静的脚步声突然传来,房门接着被粗鲁地推开,原来是乔纳森。他的脸色很难看,双眼布满血丝,两颊凹陷,仿佛瞬间老了好几岁。
塞尔吉抬起头来,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打消了主意。乔纳森十分憔悴,全身却散发出一股诡异的气息,仿佛被恶灵附身似的,沙哑的嗓音更像是在荒野中彷徨的幽鬼。
“我要见阿拉贝拉,请大家陪我闯一闯。”
***
骑士,不,男子汉行得正坐得直。只要是对的事情,就必须义无反顾地坚持到底。然而这些都是过去的信念了。对方形势比人强,不得不选择屈服。为了见未婚妻一面,乔纳森几乎找遍了秋萨城的卫兵、文官和武官,低头恳求的同时,甚至还藉助金钱的魅力。也罢,没有混淆其词的必要,简而言之就是送红包、就是贿赂。经过一番奔走之后,终于得以在深夜时刻、短暂地独自一人的条件下会见阿拉贝拉。
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让自己颜面无光,更让克洛姆史帝德家的尊严扫地。他实在没有勇气独自前往城内,朋友们默默地陪伴他抵达城边,容忍这个无聊男子卑劣、自私又近乎无耻的行径。乔纳森内心十分痛苦,却又很感激朋友为他做的一切。
“等一下就要换班了,好好把握时间吧。”
地牢的守卫露出淫秽的笑容,替乔纳森打开了铁门。才刚走进牢房的通道,守卫就立刻关上了铁门。他的长剑和短剑都被守卫没收了,不过至少获得了跟阿拉贝拉单独交谈的机会,乔纳森不禁在胸前画了一个星印,感谢主的恩赐。
“阿拉贝拉。”
乔纳森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几乎是用跑的,却还是感到囚禁阿拉贝拉的牢房似乎异常地遥远。来到牢房之后,顿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慨。
阿拉贝拉屈膝坐在地牢冰冷的石板之上。即使是在肮脏污秽的地牢之中,她看起来还是格外地纯洁、美一丽。乔纳森单膝跪在牢前,双手握着铁栏杆。阿拉贝拉嫣然一笑,仿佛一道阳光射进了幽暗阴湿的地牢。多么希望这不是错觉,乔纳森心想。
“乔纳森大人。”
“我来了,阿拉贝拉。我来见你了。”
“我也很想再见您一面。”
“嗯。”
乔纳森试着露出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反倒是泪水溢满了眼眶。
“阿拉贝拉,对不起,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什么都别说。”
阿拉贝拉无声无息地起身,爬到铁栏杆的前面,手指轻触乔纳森的大手,却无法紧握。使不上力,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的指甲都被剥除,伤口比昨晚增加许多,连颈子都有绳索的勒痕。看来审问官对阿拉贝拉施以更严厉的拷问,试图逼迫她俯首认罪,以早日接受审判,当场处以火刑。
“能够再度见到乔纳森大人,对我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不,不够。阿拉贝拉,这样还不够。我要永远跟你在一起,跟你结婚生子,跟你一起逐渐老去。我的身体很强壮,一定可以活很久,绝对不会抛下你一个人先走。直到你蒙主宠召之前,请让我永远陪伴在你的身边吧。”
“乔纳森大人……’
阿拉贝拉黯然垂首。
“对不起,乔纳森大人。昨晚父亲也在这里,所以我无法说出真心话。”
“说吧,阿拉贝拉。”
“乔纳森大人。”
阿拉贝拉抬起头来,俯视着乔纳森,双眼绽放出坚定的视线。
“请您忘了我吧,乔纳森大人。阿拉贝拉•李德尔只有过去,没有未来。”
“不、不要胡说八道,阿拉贝拉。千万别这么说。”
“不,乔纳森大人。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成为拖累您的亡灵。现在的我不能为您做些什么,只能请您忘了我吧。我不奢求您的宽恕,为了您自身着想,忘了我是最明智的抉择。”
“要我忘了你?不可能!阿拉贝拉,不管发生什么事,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你!”
忘情叫喊的同时,列列的声音浮现脑海。
如果为了拯救阿拉贝拉必须舍弃什么,那就舍弃吧。即使与全世界的人为敌,也要为了阿拉贝拉而战。你办得到吗?
事情发展至今,在审判中反败为胜几乎是机会渺茫了。既然合法释放阿拉贝拉的途径已经是个死胡同,就只能诉诸非法的手段。例如直接带走阿拉贝拉,诉诸武力、强行带走。不可能吗?经过昨晚的攻击事件之后,城堡进入了最严密的警戒,可是乔纳森依然靠着送红包的方式来到这里。只要用对方法,强行带走阿拉贝拉应该也不是个梦想。当然,这是无法饶恕的重罪,未来将会成为亡命天涯的逃犯,同时也会拖累家人,说不定父亲的骑士头衔还会遭到撤销。可是为了阿拉贝拉、愿意与全世界的人为敌也是乔纳森自己说的,而且列列还愿意伸出援手,坚持到最后一刻。朋友愿意帮忙,一张脸贴着铁栏杆的乔纳森不禁睁大了双眼,凝视着阿拉贝拉。可是这么一来,就得舍弃公国准骑士的身分、舍弃魔女讨伐队圣骑士的神圣任务、舍弃自己的将来、舍弃克洛姆帝德家的荣耀、舍弃父亲、母亲、弟弟和妹妹,牺牲一切的所有。
“乔纳森大人。”
阿拉贝拉微微一笑,手指轻触乔纳森的脸颊。
“劝您还是以自己为重吧。”
乔纳森不禁紧咬下唇,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的心思被看穿了,好一个没出息的男人,到头来最爱的还是自己。不,我只是不想连累家人罢了。都已经演变成这种局势了,还在替自己辩护?阿拉贝拉就要被活活烧死了,居然还在替自己找藉口。乔纳森闭上双眼,深深吸了口气,列列的声音再度浮现脑海。
你做好觉悟了吗?
以为自己有所觉悟,然而事实并非如此。乔纳森﹒克洛姆史帝德根本没有做好觉悟,他直到现在才深深体会到自己的天真与无知。下定决心吧。父亲、母亲、艾芙、耶雷米,对不起。我无法舍弃阿拉贝拉,说什么都无法舍弃。
“阿拉贝拉。”
乔纳森再度睁开双眼,瞳孔之中已经没有任何迷惘。
“我要带着你离——”
什么声音?有点距离,门后吗?不,更远,从地上传来的。
乔纳森站了起来。
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又来了,就跟昨晚一样。为什么?为什么?乔纳森试着不去思考,因为他不想触及这个问题。一旦试着去寻找答案,内心就会浮现出强烈的疑惑。
“阿拉贝拉,我马上回来。”
乔纳森露出微笑,双眼却无法直视阿拉贝拉。
他迅速地奔至门边。
开门之前,耳边传来巨大的声响。人的声音,而且是惨叫声。回头一看,阿拉贝拉雪白的一手指依然握着铁栏杆。乔纳森猛力甩头,推开了铁门。
***
在营火的映照之下,灰色的城堡浮现在黑暗的夜空之中。
无数的士兵正聚集在城堡北面的山丘。
士兵的人数比白天增加不少,身穿黑绿套装的罗宾队也身在其中,看来似乎是以罗宾队为主体,在北面的山丘执行警戒的任务。罗宾•欧古邦不知道在哪里,说不定将任务丢给部下,自己躲起来睡得正香甜呢。那个男人一点担当也没有,难保不会做出这种事。
“乔纳森要怎么见到阿拉贝拉?”
列列、友友和塞尔吉藏身在距离北面山丘约一那德(约100m)以上的小路。
“不知道吗?”
塞尔吉倚靠在建筑物的外墙,双手交叉在胸前。
“当然是用钱收买。他假扮成卫兵混进城中,只要收买几个卫兵,自然就有办法。”
“原来是这么回事。”
“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乔纳森真的豁出去了。”
友友站在塞尔吉的身边。塞尔吉已经将友友视为推心置腹的好朋友。这当然是出自友友的刻意安排,不过列列也不认为这是坏事。只是见到友友跟其他人表示亲切,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罢了。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塞红包的人。”
“没错,他还以为这是个说说场面话就能通行无阻的世界。事实上他什么都不知道,根本是个长不大的小鬼。”
塞尔吉低头看着地面,举起脚跟跺了几下。
“圣骑士团也不是提出申请就能加入的,必须向地位崇高的圣骑士缴纳相当的金额才行,这叫做献金。有了献金之后,才会获得推荐。当权者的子弟或是亲戚或许不需要献金,不过我们的父亲都是没什么影响力的乡下骑士,没有献金根本就行不通。我的父亲按照惯例缴纳金额,乔纳森的父亲也瞒着他提供献金,只是他不知道而已。这次的事情刚好可以让他看清社会的黑暗面,倒也不是全无收获。”
“你会不会太坦白了一点?”
“说的也是,抱歉。友友,请你忘了吧。”
“我会当作没听见。至于列列,反正时间久了也是会忘记,倒不必太过担心。”
话是没错啦,不过这种说法也太伤人了。
列列左手交叉在腰间,眺望不远处的秋萨城。他需要一把长剑,一把锋利称手的好剑。身上只带着一把短刀实在没什么安全感。
见到阿拉贝拉之后,不知道乔纳森有什么打算。阿拉贝拉到底是不是魔女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反正阿拉贝拉注定活不成了,乔纳森打算趁她被送上火刑台之前,来个最后的告别吗?抑或是打算想办法救出阿拉贝拉?
既然不惜藉由贿赂的手段混进城中,应该有所计划才对。或许不切实际、或许窒碍难行,不过还是有那么一丝成功的可能性。
魔女应该还会再度来袭吧。阿修隆跟克罗德尔不同,既没有城墙也没有壕沟,只有防御力微乎其微的栅栏,轻而易举地就会被魔女军团突破。如果魔女军团真的出现了,士兵势必会展开反击,城里的警戒一定会有所松懈。乔纳森只要相准时机,趁隙救出阿拉贝拉即可。可能吗?还是不可能?不知道。如果换成是列列、如果阿拉贝拉就跟友友一样地重要,列列一定会动手。只要找到机会,没有不动手的道理。
所以才需要一把长剑。
一把坚硬、不那么沉重、最好是相当称手的好剑。
今晚是个阴天,空气十分潮湿,好像随时会下雨。
这是一个山雨欲来的夜晚。
列列仔细地观察北面山丘,观察士兵的位置、人数、以及罗宾队的动向。跟魔女讨伐队比较起来,他们简直就是外行人。虽然多少有点警觉心,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杀气。他们只是武装的平民百姓,根本不是军队,上不了战场。一旦魔女军团大举来袭,势必会落得跟克罗德尔的卫兵同样的下场,瞬间灰飞烟灭。那几个魔女真的很强,而且又很可怕。使双剑的黑骑士,以及亚人和野兽。昨晚的敌人数量不多,光凭那些人数恐怕无法突破今天的防线吧。
“列列。”
友友的声音立刻将列列拉回现实。
“什么事?”
“没什么。看你一直没说话,随口问问罢了。”
“我在想事情。”
“想什么?”
“呃……不怎么重要的事情。”
“是哦。”
一旦被友友盯上,列列就不敢轻举妄动。友友好像有透视能力,一眼就看穿了列列的心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友友好像连列列自己所不了解的另一面都十分清楚。
列列感到一阵焦躁,身体发热,胸口烦闷,几乎沉不住气。好像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不,列列应该是衷心期盼事情赶快发生。
老鹰的眼睛、猎人的眼睛。那个可疑的贤者曾经如此说过。
魔王的胸口、中间偏右的位置,列列好像看到了什么。直到现在,长枪贯穿胸口的触感依然让列列无法忘怀。
很不舒服的感觉,令人作呕。这种经验一次就够了,不需要第二次。可是说也奇怪,如果有机会的话,自己一定会做出同样的举动,亲手杀了眼前的猎物。
列列,你很有潜力,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魔女猎人。
可恶的冒牌贤者。都是他害的,都怪他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锡连的鲜血?那种鬼东西跟我无关。当时我别无选择,只能正面迎战,就只是如此而已。即使我再怎么排斥战争,也不得不这么做。
风的气味改变了。
阴湿的腐臭味随风飘至。
列列舔舔嘴唇。伸出左手握住腰后的刀柄。
塞尔吉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列列并未理会,睁大双眼环视四周。在哪里?在哪里?到底是什么?北面山丘依然毫无动静,大概是尚未察觉吧。味道愈来愈浓。声音,寂静的脚步声,应该是赤脚。列列转过身来,打量着北面山丘和对角的方向。友友和塞尔吉站在不远处。就在那里,小路的尽头。列列立刻朝着目标飞奔而去。
“喂,你——”“列列……?”
从友友和塞尔吉的身边通过之后,味道愈来愈强烈。就在前面。看到了,正朝着这里前进。人类?不对。外型虽然酷似人类,却是另一种生物。佝偻着上半身,两条手臂又细又长。
头部也是细长形的,头顶还有几个突起。对方几乎与夜色同化,除了布满全身的长毛之外,连皮肤也是黑色的。双目混浊,浑身发臭,那是令人难以忍受的恶臭。
“呜喔喔喔喔喔!”
阴森低沉的怒吼,仿佛死者的悲叹。或许他就是死者也说不定。列列拔出短刀,朝着他冲了过去,令人作呕的恶臭顿时扑鼻而来。列列屏住呼吸,手中的短刀挥向他的喉头。相当结实的手感,不是肉块、不是木头、也不是金属,只知道是相当坚硬的物体。可是刀刃划过之后的颈部却溶解成一滩黏液。列列往后一跳,目不转睛地观察敌人。他尚未倒地,只是颈部溶解了一半,而且还以同样的速度朝着列列逼近,显然对方并未感到疼痛。
“这是什么怪物……!”
“列列,那是——呜……好臭……!”
发出声音的大概是塞尔吉吧。列列无暇回头,再度冲向敌人。到底该怎么打倒这个浑身恶臭的敌人?大脑还没想出对策,身体已经抢先一步展开行动。列列捏着鼻子与敌人展开近身肉搏,一脚踢向敌人的小腿。敌人毫无闪避的能力,直接跌了个狗吃屎,逮到机会的列列立刻将短刀插入敌人的后颈。即使暂时停止呼吸,臭气也薰得列列的双眼疼痛不已。强忍着双眼的疼痛,列列切断敌人的颈部,脑袋分家的敌人立刻溶解成黑色的黏液。列列连忙往后一跳,鞋底却还是沾上了少许黏液。可恶。列列急着以鞋底摩擦地面,试图去除令人作呕的黏液,却很快地打消了念头。现在不是去除黏液的时候……
又来了……
小路的尽头出现一个、两个,不,三个敌人,其中还有人带着武器。
“卡佐拉……?”
塞尔吉大叫一声。
“可是又跟荒猎师不太一样……”
荒猎师?难道是让克罗德尔的大广场陷入混乱的荒猎师?不对,动作不一样,那群荒猎师的动作敏捷多了,而且身上也没有恶臭。列列看着塞尔吉,又看着躲在塞尔吉背后的友友,最后才将视线移至北面山丘。
“——秋萨城!”
“什么?”
塞尔吉立刻转身,朝着北面山丘飞奔而去,友友和列列也跟在身后。名叫卡佐拉的三个敌人迅速逼近,列列先是一脚踢翻了带头的卡佐拉,才转过身来奔向秋萨城。卡佐拉的移动速度并不快,只要全力奔驰,就可以轻易地甩掉他们。
离开小路之后,视野顿时为之开阔,北面山丘的景象尽收眼底。
卡佐拉。
数十个、甚至是上百个卡佐拉正从四面八方攻向山丘。
士兵们展开防御,战况却不怎么乐观,败色相当浓厚。一小队的卡佐拉攻上山丘,朝着城门挺进。这样不行,兵力的配置太过分散,当初根本就不必围绕整座山丘。既然要守城,就应该将所有的兵力集中在城门才对。慢着,城门为什么是打开的?不是应该紧闭城门吗?也罢,防卫队的队长是罗宾•欧古邦,这种漏洞百出的防御计划并不会令人太过惊讶。
列列加快脚步,在距离北面山丘大约两凯恩(约40m)的地方追上了友友和塞尔吉。这时洞开的城门才终于缓缓关闭,不过已经迟了一步,两、三个卡佐拉瓦解士兵的防线闯入城中。士兵们试图前后包夹卡佐拉,结果反而让卡佐拉趁隙冲破防线,双方在城内的巷道展开激烈的拉锯战。这下子可不能关闭城门了,塞尔吉不禁啧了一声。
“一群外行人,连自己的城堡也保护不了!”
“就算我们加入战局,也改变不了什么!”
友友说的没错。尚在地牢中的乔纳森着实令人担心,可是城门已经被士兵和卡佐拉塞得水泄不通,别说是进入城中了,连接近城门都很困难。列列环视四周,后方有三名卡佐拉。从右侧小路出现的卡佐拉并未注意到三人的存在,直接朝着城堡前进。另有两、三个卡佐拉虽然看到了列列一行人,却没有攻击的意思。所以目前的敌人,就只有后面的三名卡佐拉。
“塞尔吉!先干掉后面那三个!”
“没问题!友友,你待在原地!”
“好!”
列列转过身来,压低身形冲向三名卡佐拉。一人空手、两人手持长枪,三个人都是赤身露体。好臭,难以形容的恶臭。对方的动作迟钝,没什么好怕的。赤手空拳的居中,手持长枪的两人分居左右。长枪的枪尖就快要碰到列列的身体了,列列立刻往左侧一跳,避开了长枪的攻击。接着列列又以肩膀撞击左侧的卡佐拉,将他撞倒在地之后,再伸脚绊倒正中央的卡佐拉。右侧的卡佐拉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列列,试图送出手中的长枪。可惜迟了好几步,列列已经迫至眼前了。只见列列右手握住枪柄猛力一拉,接着又突然松开枪柄,一脚踢中卡佐拉的侧腹,将他踢翻在地。“砍掉他们的脑袋!”
大叫一声的同时,列列扑向右侧持枪的卡佐拉,短刀刺入他的颈部。相当不愉快的手感,不过列列还是鼓起勇气使劲一送,一口气斩断了卡佐拉的脑袋。接着又从逐渐溶解的卡佐拉手中抢过长枪,反手送进赤手空拳的那名卡佐拉的喉头。这时塞尔吉长剑一闪,也砍下了左侧那名持枪卡佐拉的脑袋。
列列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握住枪柄的右手。正准备使劲一挥的时候,枪柄顿时断成了两截。脖子插着半截长枪的卡佐拉扑了上来,列列立刻以手中的半截长枪刺入卡佐拉的眼睛,却只让他退了几步而已。好臭,眼睛疼痛不堪,鼻子和口腔也不太对劲。臭味实在太强烈了,列列的心中顿时燃起一把怒火,双脚一蹬踢向卡佐拉的胸膛。这时塞尔吉的长剑也砍向脚步踉跄的卡佐拉。不愧是圣骑士的武器,果然是锋利无比。脑袋被砍下之后,卡佐拉立刻融化成一滩黏液,散发出强烈的臭味。虽然留下一把堪用的长枪,列列却不怎么愿意拿起来使用,直接跟塞尔吉一起赶回友友的身边。
“……那是什么?”
友友捏着鼻子,打量着沾满黏液的残骸。
“应该不是生物。”
“恐怕是魔女的杰作。”
塞尔吉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把长剑收入剑鞘。
“这是邪术的产物。你们应该听过邪恶野人的传说吧?他们是名叫卡佐拉的种族,大家都相信他们仍然住在深山里面,而且还会攻击人类,事实上他们早就灭亡多时,根本不存在了。魔女一定是利用邪恶的法术召唤卡佐拉的死灵,让他们重新复活。可是……”
“实在是太臭了。”
列列感到全身发痒,几乎难以忍受。
“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令人生气的臭味。”
“没错,我也是。过去曾经多次跟卡佐拉交手,从来没遇过这么臭的卡佐拉,其中一定大有问题。而且——”
塞尔吉打量着列列,轻轻地叹了口气。
“你真是个可怕的人物,真的没受过任何训练吗?为什么有这种本事?”
“这个……”
“啊!”
友友惊呼一声,指着北面山丘。
山丘上的士兵四处逃散,只剩下城门附近的士兵还勉强维持阵形。卡佐拉似乎没有后续部队,数量并没有明显增加,不过倒是有个战斗集团迅速地爬上山丘。是他,昨晚潜入地牢的家伙,好像是兰德尔族的战士。除此之外,还有好几只狼,以及一个人类。距离很远,看不太清楚,只知道头发很长,应该是个女人。
“魔女。”
“不妙,防线就要被突破了!”
塞尔吉发足狂奔。魔女军团就要抵达城门了,打前锋的兰德尔以强壮的双腿一一逼退士兵,狼群就紧跟在兰德尔的身后。呜喔喔喔喔喔喔!兰德尔的怒吼响彻夜空,早已萌生怯意的士兵更是斗志全消,有些人当场软瘫、甚至还有人丢下长剑逃之天天,尚有勇气阻止魔女军团的士兵不是被兰德尔一脚踢飞、就是惨死在狼牙之下,再也没有人阻止魔女军团进入城中了。
列列与友友四目相交。友友凝视着塞尔吉的背影,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
“不能袖手旁观,好歹她是我们的朋友。”
列列点点头,朝着友友伸出右手。
友友伸出左手,握着列列的右手。
紧紧地握着,深怕再度分离。
两人跟在塞尔吉的身后急起直追。
塞尔吉站在山丘的入口,一边挥舞手中的长剑,一边对残存的士兵喊话:
“还有作战能力的人通通集合!我是圣骑士团魔女讨伐队星锁圣骑士塞尔吉•法连德尔!喂,你要去哪里?不准逃跑!给我过来!防卫队的士官在不在?罗宾•欧古邦在哪里?不在的话,由我暂时指挥!伯爵还在城内,一定要维护他的安全!快点集合!喂,不准逃跑!胆小鬼!阿修隆防卫队的招牌都被你拆了!丢脸!实在是太丢脸了!”
塞尔吉打算集合幸存的士兵,与魔女军团决一死战。列列收起短刀,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剑。太重了。随手一丢,又捡起另一把长剑。分量不轻,应该也是便宜货,不过比先前那把好多了。列列抬头看着塞尔吉,塞尔吉的嘴角浮现一抹欣慰的微笑。
“等、等一下!”
熟悉的声音,来白城堡的另一个方向。声音的主人有一副壮硕的体格,穿着黑绿相间的服装。错不了,就是罗宾•欧古邦。只见他跑得气喘吁吁,刚刚不知道躲到哪去了。
“你、你想做什么!罗、罗宾队的队、队长是我!”
“那就请你指挥大家,对抗魔女军团吧。”
“废话,还用你说!罗宾队,全体集合!”
在队长的呼唤之下,好几名罗宾队的队员立刻在罗宾的身边集合。即使是在这种非常时刻,他的心里面还是只有保护自己的念头。
“防卫队!罗宾•欧古邦在此!集合!立刻集合!在我的身边集合!我们要去拯救伯爵,击退魔女军团!还有气息的人全部集合,伤患也一样!拿出你们的毅力,克服伤口的疼痛吧!”
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是伯爵的亲弟弟。在罗宾的登高一呼之下,幸存的士兵纷纷聚集而来,效率比塞尔吉好太多了。总数大约三十人,不、四十人将近五十人,并不在少数。放眼望去,士兵的尸体并不多,也就是说这场战役的死伤人数其实很有限。
“好!罗宾队以及阿修隆防卫队!立刻进入城内,消灭那些臭气冲天的怪物!前进、前进!”
塞尔吉位于集团的领先群,列列和友友则是在队伍的最后面。罗宾和罗宾队大概位居中间吧。
集团缓缓前进,步伐相当凌乱。人数虽然众多,恐怕发挥不了什么战力。照理说身为指挥官的罗宾应该站在最前面鼓舞士气,不过以他的胆识来看,还是不要太期待。如果换成能征善战的塞尔吉领导士兵,或许局势会为之改观吧。当然,罗宾不可能让塞尔吉领导军队,这群乌合之众也不可能战胜魔女军团。
走在前面的士兵频频回头看着列列和友友,大概是不明白两个小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战场上吧。
卡佐拉的遗骸四处散落,山丘弥漫着一股令人发怒的臭气。
夜空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乌云,真希望现在就下一场大雨。
魔女军团和残存的卡佐拉都已经入侵城堡,事态紧急,刻不容缓;可是集团的移动速度却慢得令人着急。当然,原因一定是出在罗宾﹒欧古邦的身上。
“不必着急,那些人一定会达成目标的。”
友友压低了音量,双眼直视前方。为什么如此肯定?列列起先有些不明白,思索片刻之后,顿时恍然大悟。所谓的那些人指的是魔女,以及魔女手底下的那些亚人。过去友友曾经询问塞尔吉魔女到底是不是人类,塞尔吉的回答是否定的。那些家伙是人类的叛徒,就算煮熟了也不能吃,比野兽更加不如。虽然刻薄了一点,却是普遍的共识,每个人都如此认为。
可是友友不一样。
跟其他人不一样又如何?反正跟我没有关系。
我只是感到不安。跟其他人不同,很容易招致他人的异样眼光。友友应该不在意吧。真的吗?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天晓得。城门就快到了。
“冲、冲啊!突击!突击!”
罗宾大声下令,塞尔吉一马当先冲进城内。其他士兵见状,也纷纷奋勇向前,唯独罗宾和罗宾队站在原地不动。到底在搞什么,快点进去!列列急得咬紧牙关。好不容易才等到罗宾和罗宾队进入城中,队伍的行进顿时顺畅了许多,列列和友友也在不久之后踏入城内。
秋萨城的玄关臭气弥漫,好几个士兵守着后方的通道,抵挡卡佐拉的攻击。通道的另一侧就是大厅和伯爵的住所。列列并未见到魔女军团的踪影,不知道跑到哪去了,很有可能直接前往玄关西面的通道。那里散落了好几具卡佐拉的遗骸以及士兵的遗体,除此之外还有恶狼的尸体。沿着通道一路前进,就可以抵达通往地牢的阶梯。
“很好,看来伯爵大人应该平安无事!只要伯爵大人健在,欧古邦家族就万事太平了!”
罗宾得意地大笑数声。这个阵前逃亡的胆小鬼居然还有脸说这种话。而且真正的战斗还没结束,才正要开始而已。
“小心……!”
塞尔吉大叫一声,好几个卡佐拉纷纷从西面的通道现身。罗宾发出一声惨叫,差点转身就跑。
“应、应战!不对,迎击!迎击……?随、随便啦!立刻展开攻击!罗宾队以外的人——”
“大家跟我来!愿主与我同在……!”
塞尔吉无视罗宾的存在,直接下达命令。这个只懂得保命的胆小鬼一点也不值得尊重。愿主与我同在!愿主与我同在!士兵口中念着祝祷词,跟着塞尔吉攻击来犯的卡佐拉。列列连忙拉着友友的手,往墙壁的方向移动。不知乔纳森是否平安无事。卡佐拉和士兵在玄关的中间地带展开激战,怒号和悲鸣交织,构成了一幅血腥野蛮的地狱景象。好几个士兵被卡佐拉的长枪贯穿胸膛,不过更多的卡佐拉融化成一滩黏液。这时塞尔吉的声音传遍玄关的每一个角落。
“敌人不堪一击!大家再加把劲!愿主与我同在……!”
愿主与我同在!愿主与我同在!愿主与我同在!愿主与我同在……!士兵齐声怒吼,激励自己的同时,也串连起大家的心,共同对抗邪恶的敌人。塞尔吉并没有说谎,卡佐拉确实不堪一击,真正的敌人只是恐惧和恶臭罢了。只要能够忍耐、克服,卡佐拉并没有想像中的可怕。士兵们或许也有所察觉吧,甚至连罗宾队的队员也纷纷离开罗宾加入战局,卡佐拉的数量顿时急速减少。愿主与我同在!愿主与我同在!愿主与我同在!愿主与我同在……!士兵们的祝祷传入耳中的同时,列列凝视着西面的通道。魔女还不现身吗?已经没有卡佐拉从通道现身了,玄关大厅的卡佐拉迟早会面临全军覆没的命运。魔女到底有什么打算?乔纳森是否平安?不太乐观。乔纳森应该在地牢里面,说不定早就死在魔女的手上了。阿拉贝拉呢?魔女的目的又是什么?
“列列。”
友友轻扯列列的手。
“风。”
“什么?”
或许是分心旁骛的关系,列列完全没注意到。风?的确吹起了一阵风。触体生寒、阴湿、不怎么舒服的怪风。从哪里吹来的?西面通路吗?列列竖耳倾听,不禁倒抽一口冷气。人声嘈杂之中,依稀听见微弱、却又十分清晰的嗫嚅。
就跟那个时候一样。风势突然转强,吹熄了玄关大厅两侧的无数小烛台以及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大烛台,四周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列列下意识地抱紧友友,大脑一片空白,不过友友可不一样。
“他们想趁现在逃走!”
“有道理!塞尔吉,外面……!”
列列不知道塞尔吉听见了没有,事实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见他带着友友冲出大厅,朝着城门飞奔而去。城堡的周围燃起了许多营火,至少外头还是明亮的。身后的塞尔吉不知道大叫什么。就在列列和友友穿过城门的那一瞬间,列列的太阳穴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这种感觉,不妙。列列连忙将友友推开,抽出长剑顺手一挥,结果被弹开了。不,应该是勉强拼成了平手。
是他,兰德尔。以眼角余光搜寻友友的同时,列列往后一跳。跌倒在地的友友正打算站起来。兰德尔突然冲了上来,列列连忙以双手握住剑柄。剑柄虽然短了些,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列列集中精神,准备迎战兰德尔的斩击。右上方、叮。左侧、当。左下方、锵。果然不出所料,双手持剑的力量未必比对方逊色。而且他应该不是天生的左撇子,这点从有些生涩的剑法就看得出来了。
列列拉近距离,反守为攻。兰德尔的身材比列列高大,因此列列的攻势完全集中在下半身,而且是膝盖以上的部分。右腿、左腿、左、左、右。兰德尔一边退后,一边防御列列的长剑。列列看得一清二楚。当他试图防御身体右侧的时候,左手肘微微抬高,身体左侧毫无防御,这就是破绽。于是列列朝着右腿和右膝展开一轮猛攻,再假意攻击身体的左侧,果然把他吓出一身冷汗。只见他挥舞着长剑拼命退后,却伤不了列列半分。列列的目标根本不是身体左侧,这只是佯攻罢了。于是列列将自己的长剑搭上他的长剑,以身体的力量迅速转动,迫使他不得不松手。
就是现在。列列的左手离开剑柄,准备拔出腰际的短刀。他打算直接冲进这个大块头的怀中,一口气分出胜负。列列并不是大意,也不是轻敌,他真的认为这一招有效。
列列连忙往斜后方闪避,却还是避不了他的足踢。速度实在太快了,超越了人类的极限。左腹吃了一记重击,列列几乎无法呼吸,意识也逐渐模糊,更不知道当初自己是怎么落地的。剑呢?短刀呢?幸好还在。现在不是检查伤势的时候,快点站起来。对方拾起长剑,友友也跑了过来。
“列列……!”
“不要过来!”
“呜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上面,他的剑身破空而至。身体自行做出反应,列列亲眼目睹他的剑刃从鼻尖削过,就只差那么一点点。动作十分缓慢,仿佛慢动作重播。列列挥舞右手的长剑,他缓缓地往后退了半步,躲过列列的攻击。列列立刻往前逼近,刺出左手的短刀。他慢吞吞地扭动庞大的身躯,还是躲过了。好慢,实在是太慢了。他再度舞动长剑。别傻了,砍得到才奇怪。列列慢条斯理地躲过他的剑尖。等一下,慢条斯理?
动作迟缓的人不是只有他而已,列列也一样。
“人——类——你——很——厉——害——”
声音。
他的声音吗?
连声音都慢了好几拍。
他笑了。
有什么好笑?
列列不明白。
也不想明白。
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
身体好迟钝,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
而且对方的动作竟然还比自己更加迟钝。
列列冲向他的怀中。
明明使尽了吃奶的力气,身体却仿佛陷入泥沼似的沉重无比。
他试图阻止列列,可是长剑却跟木棒没什么两样。没有闪躲的必要,根本不可能命中,速度太慢了。
列列轻而易举地突破他的防线,绕到他的身后。
背后的……这个地方。
接近腰部。
脊椎骨的旁边。
列列以全身的力量,将短刀刺了进去。
就是这个。
内脏。
只要贯穿这里,他就会死亡。
不需要多久的时间。
不过……会不会太慢?
一切的一切,都慢得可以。
“这里就是、我的、葬身之处吗?’
兰德尔的声音。
列列拔出短刀,兰德尔的身体无力地跪倒在地。并不是慢动作,又恢复了。为什么?列列实在不明白。
气若游丝的兰德尔的对面,友友正看着列列。不,应该是看着列列的身后。列列立刻转过身来。
“——竟敢杀了达尔金……!”
女人。大概是列列与达尔金对决的时候,从城堡里面走出来的吧。从外表看不出年纪,飘逸的红发更接近胭脂色,她的服装虽然不算太过暴露,却也跟一般人的穿着不太一样,手中还握着一颗类似玻璃球的物体。
魔女。
湛蓝色的双眸绽放出异样的光彩。
“虚无世界的子民,把他抓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从地面不断涌出的黑雾。声音,又听见那种诡异的嗫嚅了。列列试图逃走,却动弹不得。黑雾在身上缠绕,好冷。列列感到体温逐渐流失,从脚底一路冷了上来。声音不知道说些什么,一定是怨恨的话语吧。绝望、憎恨、诅咒。
这是死者的怨念、地狱的恶灵。恶灵缠绕列列的身体,他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甚至呼吸都有困难,心跳好像就快要停止了。列列只剩下视觉。有人从城堡走了出来,是一名身穿麻衣的女人,顶着一头波浪般的金发。是阿拉贝拉。阿拉贝拉以自己的双脚走了过来,凝视着列列。没有胆怯的神色,目不转睛。之后她似乎察觉了什么,这才别过了视线。
“你想对列列做什么!”
友友。脚步声,跑了过来。为什么?友友跑到列列的身边,双手还拖着一把长剑。她根本不会使剑,还说剑是野蛮的武器,连碰都不想碰。魔女动也不动,或许正在对列列施展魔法吧。这很有可能是魔女的咒缚,所以魔女必须集中精神吗?阿拉贝拉站在魔女的面前,她打算保护魔女吗?赤手空拳?不可能。友友并未止步,奋力挥动手中的长剑。友友,你真的要杀了阿拉贝拉吗?
“——呀……!”
友友跌坐在地。一匹狼从城内冲了出来,背上还载着一个小人。小孩子吗?不,太小了。小人跳下狼背之后,冲到友友的面前。事出突然,友友毫无反抗的能力。小人抓住友友的双手,将她压倒在地,同时抽出背后的短刀,抵着友友的咽喉。如冰一般逐渐冷却的列列瞬间热了起来,可是他依然无法动弹,依然无法发出声音。可恶!友友、友友、友友!放了友友、放了友友、放了友友……!
“……放……了……她……!”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列列的右脚往前跨了一步,不,半步。说不定连半步也不到,不过他还是移动了。魔女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城里又出现一只恶狼,身上载着一个白发白胡、身形矮小的老人。
“荷珥佳,该走了。”
魔女转过身来,凝视着城门的方向。列列的身子突然一轻,差点跌了个狗吃屎。塞尔吉也出现了,而且不只她一个人而已,城门接二连三的将士兵吐了出来,至少在列列的眼中的确是如此。塞尔吉举起长剑,指着面前的魔女。
“包围起来,别让魔女跑了!”
士兵们遵照塞尔吉的指示,兵分二路将魔女一行人包围了起来。仔细一看,山脚下也聚集了许多士兵,看来当初临阵脱逃的士兵都纷纷回来了。
魔女的手下并不多,只有两只狼、一个小人、一个年老的矮人以及阿拉贝拉。
看来是插翅也难飞了,可是友友在他们的手上。
塞尔吉朝着被小人压制在地上的友友瞥了一眼,旋即凝视着阿拉贝拉。
“阿拉贝拉•李德尔,为什么?”
阿拉贝拉摇摇头,并未回答。塞尔吉脸色一变,举起手中的长剑。
“不要过来!”
小人大叫。声音十分尖锐,就跟人类的小孩子一样。
“谁敢靠近,我就杀了她!”
塞尔吉只好放下长剑。列列拼命地思考。怎么办?该怎么救出友友?其他人的死活都不重要,一定要设法让友友脱离险境。直接扑上去杀了那个小人吗?不行。还是瞄准小人投掷短刀或是长剑,趁着小人闪避的时候救出友友?对方需要人质当要胁,不会轻易杀死友友的,这方面倒是不必担心。可是塞尔吉认识友友,所以才会停止行动,如果换成罗宾•欧古邦呢?他不会在乎友友的死活,一定会下达攻击命令。罗宾还在城内吗?一旦来到现场,他一定会收回指挥权。如果要救友友就必须趁早。
“别这样,蓝拉。”
友友的声音细若蚊鸣,却还是逃不过列列的耳朵。
“蓝拉,拜托你不要这么做。”
“蓝拉……?”
小人露出讶异的神情。
“你认识我弟弟蓝拉?”
就是现在。列列虽然搞不清楚状况,却知道小人的注意力被友友吸引过去了。正当列列准备冲上前去的时候,熟悉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仔细一听,是从城门的方向传来的。让开、让开、让开……!推开挡在前面的士兵之后,他跑了出来。好家伙,居然还活着。不过半张脸都是血迹,衣服也被染成红色,应该受了伤,而且不是轻伤。塞尔吉又惊又喜地呼唤他的名字:
“——乔纳森……!”
乔纳森不理会塞尔吉的呼唤,迳自往前走去。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包括了魔女、魔女的手下以及阿拉贝拉。慑于乔纳森的气势,每个人都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不,除了友友之外。友友朝着小人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趁机逃了出来,跑到列列的身边。列列收起短刀,左手抱着友友的身躯,一双眼睛依然凝视着乔纳森。只见乔纳森发出一阵怒吼,脸上的表情十分狰狞,眼角出血、嘴唇红肿,眉间和鼻梁布满皱纹,鼻孔扩张。脸上的脏污并不只是干涸的血迹,还包括了泪水和鼻涕。他的动作十分敏捷,看不出是个受伤的人,列列甚至怀疑人类真的有如此惊人的速度吗?刹那之间,乔纳森一头撞上了魔女。魔女发出痛苦的呻吟,剑刃从背后穿透了出来。手中的玻璃珠掉落地面,沿着斜坡滚了下去。乔纳森一脚踢倒魔女,拔出长剑,左手抓着阿拉贝拉的手臂。
“我们走,阿拉贝拉!跟我一起……”
“我不走!”
阿拉贝拉没有丝毫犹豫地奋力甩开乔纳森的左手。
时间仿佛静止不动。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移动,甚至连夜风都为之止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乔纳森放声大叫,握紧左拳将阿拉贝拉击倒在地。紧接着又俯视着倒在地上的阿拉贝拉轻轻地摇头,口中不时喃喃自语。不,这不是真的,一定是误会。乔纳森的身体摇摇晃晃,而且是相当不自然的摇晃方式,仿佛是地面左右晃动,或者是乔纳森的身体即将彻底崩溃的前兆。
“格杀勿论……!”
塞尔吉下达命令,语气带着一丝的哭音。士兵一时之间还反应不过来,直到一名士兵回神之后答应了一声,其他士兵才仿佛大梦初醒般的展开行动。塞尔吉怒吼一声,举起手中的长剑。友友紧贴在列列的胸前。逃走吧,列列心想。再也不想看到这种场面了,带着友友一起逃走吧。就在他准备转身的那一瞬间……
一条黑影冲上山坡,跟列列和友友两人擦肩而过。
黑影的速度非常快,却躲不过列列的眼睛。
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双眼宛如鲜血般的赤红,留着一头漆黑的长发。男子似乎背着什么,看起来像是一个人,一个小女孩。列列感到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小女孩。
想起来了,岩山的魔女城堡。
魔王与魔女。
列列转身一看,背着魔女的魔王已经来到阿拉贝拉以及恶狼的身边。只见魔王屈膝沉腰,右手握着剑柄。好长的一把剑,还有倒钩。列列抱着友友压低姿势。就距离来判断,其实没有这么做的必要,更何况魔王还背对着列列。不过列列还是觉得非这么做不可。乔纳森就在魔王的身边,塞尔吉以及其他士兵则站在魔王的正前方。
“快趴下……!”
圣骑士毕竟是受过训练的战士,乔纳森立刻缩起身子竖起长剑,塞尔吉干脆直接往地上一滚。其他士兵的反应就慢了一步。魔王拔出长剑往前走了一步,先是往右转了一圈,接着再往前走一步,往左转了一圈。动作流畅,毫不拖泥带水,长剑在空中划出两个美丽的圆形。
塞尔吉逃过一劫。
乔纳森也平安无事,不过手中的长剑却从中间断成两截。
士兵并未停止前进,不过最前排的五名……不,十名士兵的身体出现了断层。
眼前的景象十分诡异,令人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士兵们的身体从胸膛一分为二,本人却浑然不觉,因此当他们往前踏出一步的时候,胸膛以上的部位停留在原先的位置,旋即掉落地面。胸部以下的躯体也失去平衡,如同断线的人偶散落一地。后排的士兵起先愣在原地,一段时间之后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约而同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有些人脸色惨白,有些人浑身发抖,北面山丘顿时鸦雀无声。
魔王收剑入鞘之后,背上的魔女轻巧地跳了下来。活像个小女孩的魔女看到倒在地上的魔女之后,不禁叹了口气。
“怎么会这样……!得到消息之后,我立刻飞也似的赶了过来,结果还是迟了一步!”
“她还有气息。”
低沉的嗓音,应该来自于魔王吧。
“什么!”
小女孩魔女轻轻一跳,坐在魔女的身边。
“哎呀,真的耶!荷洱佳!太好了,你还活着!不过你伤得很重,必须立刻接受治疗!基奇它卡,快点带着荷洱佳离开这里!快、快!”
“遵命。”
名叫基奇它卡的魔王轻轻抱起名叫荷洱佳的魔女。小女孩魔女双手插腰环视四周,发现列列的身影时,突然睁大了眼睛。
“咦?不会吧?”
小女孩魔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却没有多说什么。列列看着友友,友友低头不语。原来如此,友友认识这个小女孩魔女。之前友友也称呼那个小人为蓝拉,小人好像询问友友是不是认识他的弟弟,大概是待在岩山的魔女城堡时遇见蓝拉的吧。
基奇它卡朝着怀中的荷洱佳瞥了一眼。
“优魔吉,时间紧迫!”
“我知道啦!好了,愚蠢的人类,你们都听见了吧?原本我打算把你们通通宰掉,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准备撤退了。不想死的话,就给我乖乖地让开一条路吧!”
“……想都别想!”
塞尔吉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不可能的,列列很清楚。名叫基奇它卡的魔王是个强敌,一旦进入他的攻击范围,就算是圣骑士也毫无胜算。现在虽然抱着荷洱佳,却丝毫无损于他的战力。
“不可以,塞尔吉!”
塞尔吉看着列列,这才打消了起身的念头。没错,这样就对了,千万不要白白送死。对付这个魔王的诀窍就是离得愈远愈好,长枪是最基本的武器。一小队长枪兵将他包围起来,或许有机会杀死魔王。或者是火打枪也行,这种远距离的攻击武器最适合对付魔王了。可是这里什么也没有,根本不可能战胜魔王。
列列带着友友爬上山坡。士兵不是成为冰冷的死尸、就是呆立原地动也不动。塞尔吉睥睨着基奇它卡以及那个叫做优魔吉的小女孩魔女,乔纳森则是以断剑撑着地面,一脸茫然地凝视着阿拉贝拉。
阿拉贝拉婉拒小人和老人的协助,靠着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她的右侧脸颊肿了起来,正是被乔纳森殴打的痕迹。
“阿拉贝拉,已经多久了?”
乔纳森的语气十分空洞,不带任何一丝情感,仿佛失去了灵魂般的空虚。
“你已经背叛我多久了?”
阿拉贝拉面向乔纳森,似乎想要说话,却并未开口。
“愚蠢的人类,后会有期了!”
在优魔吉的率领之下,魔女军团好整以暇地走下山坡。两只狼嗅嗅兰德尔的遗体,发出哀戚的低鸣。阿拉贝拉、小人以及老人为逝去的战友低头祝祷。除此之外,他们并未停留,也没有停留的必要。山脚下的士兵纷纷让出一条路。魔女大概准备回到夜晚的森林吧。只要不贸然出手,人类就可以迎接早晨的太阳。除此之外,夫复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