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助,你藏在身上了吧。看看这个。”
十二岁的早乙女有人背对金色屏风,“咻”地轻轻挽起映色振袖。那手臂比从袖口露出的绢制贴身衬衣更加白嫩,隐约可见的锁骨显得非常淫靡。
她的左肩上有钟与樱花的刺青。那是有人所饰演的名门吉田家小姐、樱姬所不该有的模样。
“呀,那刺青是……”
“在你的手臂上。”
樱姬保持露出单肩的姿势,朝着中间——也就是武家帮佣的平民仆役权助身上靠去。权助的和服衣袖卷起,露出与小姐相同的钟与樱花刺青。
权助二十过半,是个全身散发出荷尔蒙的精壮男人。从黑色的木棉单色服装中露出的大腿,和从衣襟中窥见的肌肉中彰显出野性。再加上女人、而且还是男女特征尚未分化的第二性征期少女——正确的说应该是饰演她的少年——依偎他的样子,充满了颓废的官能美。
“无法忘记去年之春,尚是如月(注:阴历二月)微寒。夜半枕边静悄悄,分不清那蒙面男子的相貌与声音,害怕颤抖的手臂……”
“不由自主被吸引。能吃到初物(注:各个季节初次吃到的东西)多活七十五人便是大幸。为此工作辛苦耗时都能忍受。因为鸡鸣而惊,就此起身而退。”
“心意相通被吸引。偶借黎明之光瞥见钟与樱。不知相貌的男子让我心慌慌。在手上刺上这温存之证,以待后人有缘再见。”
两人的视线热烈相交。权助的腿压住樱姬的膝盖,左手抱住她的腰肢,右手将他的右手导向自己的胯下。两人形成这样的姿势。身份悬殊的两人避开众人视线奇热,也就是所谓的“偷香窃玉之景”。
说得简单一点,这里讲的是樱姬在去年春天被潜入房间的匿名暴徒夺取纯洁,却爱上对方,为了能再次相见而刺上和暴徒相同的钟与樱花的刺青。而那人正是实现命运般再会的权助。情节就是这样。
有人“咻”地向后倒下,形成依靠权助的姿势。他伸直脊背,一边“嗖”地倒脚一边摆出依靠的姿势。那是早乙女家的传统之型。一束秀发轻轻落在颈部,显得十分妖媚。
观众席已经变成兴奋的漩涡。
这也难怪。毕竟是千秋乐,而且还是数年才能一见的长篇大套剧目《樱姬东文章》。主演是一代天才早乙女有人。为了看他而聚集的歌舞伎Fan,起狂乱已经到达了最高潮。包厢的女性观众有许多已经几乎昏倒。
(请用抱我。请尽情地侮辱、贪食我吧)
即使没有台词,有人的眼睛也在那样述说。
这是多么妖艳的美啊。那完全可以称为两性的爱之表现。
对任何观众来说都是异性,却又对任何人都是同性的存在。
绝对无法触及、彻底的爱欲之化身。
只存在于舞台上的虚构、Femme·Fatale。
那就是早乙女·有人。
好像被观众的声援退了一把似的,化为樱姬的有人之唇与权助之唇重合了。当竹帘降下将两人的身影变为侧影时,场上响起了爆炸般的喝彩声。
十二岁的少年恰好处于那陶醉之中。
※※※※※※※※※※※※※※
“兰花,大新闻、有大新闻哟!”
艾尔默·克里达尼克以踢破“娘娘”大门的势头冲了进来。不过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不是兰花,而是板着脸的店主。
“又来了吗?我的店什么时候成为艺人事务所的后院了?”
“现在不是谈那个的时候,有大新闻!”
“的确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呢。”
店主气势汹汹地挡在了艾尔默的面前。
“你还没付上个月的赊账。先付钱,然后再谈接下来的生意。”
“所以说!现在的情况是如果这件事能成,就能付清欠款了啦!请赶快让我去见兰花!”
“你在说什么蠢话。我可是有付兰花薪水的。付的比你多上一百倍唷。所以我也有百倍的权利。有事等打工结束再说吧。”
“怎么这样!太过分了!这可是必须马上回答的!”
“那你先付钱就好了。这样对你我都好,万事解决。”
“不,可是呢——”
“啊啊,麻烦死了!”
就在怒火中烧的店长抄起芝麻油瓶的时候。
“请住手,店长!”
“兰花!”
“兰花!”
旗袍打扮的兰花从厨房冲了出来。
“店长,厨房在找你。那个,这里我会想法解决的。”
“糟了,可不能把客人丢下不管呢。兰花,拜托你赶快解决后回来。”
“是!”
看到店长返回厨房后,兰花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次到底又怎么了?”
“是电影!电影的出演委托来了!”
“……电影?”
※※※※※※※※※※※※※※
“电影出演?”
在S.M.S本部接到电话时,阿尔特为友人的幸福感到高兴的同时,更对太过突然的发展感到惊讶。那个可疑的经纪公司到底使了什么魔法啊。
“是的。听说导演先生看过交给他的CDV后很中意。”
“哎……那不是很好吗?”
“那个呢,因为我没有演过戏,所以想问阿尔特能不能给些建议。”
“就算你这么说……不是什么可疑的电影吧?”
虽然阿尔特的本意是“会不会没报酬的同人电影”,不过电话那头的少女似乎误会了他的意思。
“等、等一下,阿尔特!就算人家再怎么发愁工作,也不会去演那种电影的啦!”
“不、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不要怒吼啦。”
“……你也知道的吧,乔治山森导演。”
“只知道名字。是负责我家的……Frontier歌舞伎座演出的岁寒电影公司专属导演吧。记得我的同门师兄出演过《Nothing·Macross》的电影,好像相当有名呢。”
应该说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一旦和歌舞伎这行扯上关系便绝对无法脱身。谁在何处获得角色、拜师何人门下。从必须掌握这些情况一事上,看得出这行有着演艺界和武士世家程度的复杂和严酷。
即使只是略知一二,阿尔特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些与演绎相关的事情。
“当、当然,我也开始学相关课程了。可是因为没有登上真正的舞台……虽然角色只是‘玛雅的女孩A’,不过还算是有台词的角色。”
“原来如此……”
虽说舞台和歌舞伎不同,舞台和电影更加不同,不过阿尔特也没有笨到对他进行冗长的说明。反正起用兰花的一方不会要求她理解那种高度的演剧论。应该说,他们呢会从分训练只会基础的新人,好让其填补演出的空缺。那也用不着阿尔特特地说明。
“呐,阿尔特。阿尔特是如何做到能够登上舞台的?”
“我吗?”
阿尔特这下不知该如何回答了。
(一直挨打挨骂,身型记了又忘,想梦游一般登上舞台……说了她大概也听不懂吧。)
歌舞伎的根本是“型”。把这里所说的“型”只当作按照要求做动作,那是新人的肤浅。那要求是极其严格的。把关节弯曲到人类本部可能弯曲的方向。如果这样要求的话就必须照做。如果被要求将一根根手指精确到毫米以下活动,就必须那样做。就算是十二岁的初学少年,如果被命令扮演出肉体诱惑凌辱自己之人的堕落小姐,就必须连内心都变成角色、出色地演出才行。
——话虽如此,但兰花并不是要当歌舞伎演员。虽然这些在她遥远的将来碰壁时也许有所裨益,但无论怎么想都不会是现在。
(花个三天左右,把亚里斯多德、莎士比亚、莫里哀、贝克特、斯塔尼斯拉夫斯基和三岛由纪夫灌进她的脑子会比较有用吗?)
阿尔特思考了2秒,很快意识到那不但毫无用处,而且听起来简直是个笑话。
虽然小学生时的阿尔特被岚藏命令三天内读完那些书,在理解上满是父亲的要求钱不得出门,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虐待儿童了。
“我问了很难得问题吗?”
“……是啊。”
阿尔特出生十七年。其中,他从作为演员的修行中解放出来只有这一年多而已。作为演员的训练就是少年的人生,将其传授或讲述给他人都不容易。因为,他的父亲是一看到出生的孩子就先展示家传之型的歌舞伎之鬼。
“……不思成花,思不成花吧。”
“哎?”
结果,他脱口而出的却是父亲的教诲。这真叫人生厌。
但他也想不出其他的话,虽然他死也不愿说这是“早乙女家的家传绝技”,不过他也想不出其他重要的建议提供给少女。比起引用父亲的话,少年更讨要有力不出。
“用头脑表演的话,一定会在某处留下虚假。不要去思考,只是专心去感觉,彻底化作角色。”
“……是指不可以烦恼吗?”
“啊啊。去烦恼、思考的是你自己。因为演员要变成角色,所以那里没有烦恼介入的余地。”
“好厉害、好厉害!迪卡路恰!”
“是、是吗?”
他从少年时就像摇篮曲般听的言语,似乎得到了少女某种程度的理解。
正当他准备说声“加油”时,清澈的声音打断了他。
“喂,阿尔特!已经正式开拍了哟!你要打私人电话到什么时候!”
那是他现在的客户、雪莉露·诺姆的声音。
“……抱歉。有工作了。下次再聊!”
“啊,阿尔特!”
虽然对挂电话有些犹豫,但有工作就没办法了。阿尔特就此切换了心情。
※※※※※※※※※※※※※※
“……刚才的,是雪莉露小姐的声音呢……”
兰花眺望夜空,“呼”地叹了口气。
“工作?真的是工作吗?那两个人为什么会在一起呢?”
她朝着房间的空气、玩偶们和活体手机说话,却没有得到回答。那也是当然的,有的话就麻烦了。
自己也觉得奇怪。
阿尔特只是普通朋友。雪莉露小姐是值得尊敬的大前辈。
可是一看到两人在一起谈笑,自己就感觉胸口被掀紧。只是阿尔特的视线望向雪莉露,就让自己感觉悲痛欲绝。
但如果这么说出口的话,似乎就会破坏掉什么。她觉得现在这样就好。可是她这样想的时候,阿尔特也许就会与雪莉露成为恋人。
让人几乎昏倒的二律背反。
自己到底想怎么样呢?现在明明应该一心朝着抓住的机会奔跑,自己究竟在烦恼什么啊?
弄不明白。
她骨碌碌地滚来滚去,只有思考在回转。
门突然“咔嚓”一声打开,打断了她差点落入无底迷宫中的思考。
“兰花!喂,吃饭了!你没听到吗!?”
奥兹马穿着不合身的围裙,拿着平底锅大声怒吼道。
“啊啊,真是的。我说过不要随便开门的吧!马上就来,等我一下,哥哥!”
兰花虽然顶了嘴,不过还是很感谢奥兹马的大大咧咧。
有时候,满不在乎地闯入他人的心扉反而会让人更好受一些。
※※※※※※※※※※※※※※
“……哥哥,这是什么?”
哥哥为了应援妹妹终于朝梦想迈出一步的工作,在难得的休假里做起了家务。
会因为这种情况而感动的自己真是大傻瓜。兰花在心底诅咒着自己。
黑色粘稠的液体在巨大的铁锅中沸腾,冒出七彩的热气。虽然从“啪啪”破裂的气泡中窥见的固体物好像是食物,能看到明显不同于章鱼的某种触手。那是被前世纪的恐怖作家评价为“充满宇宙感、实在无法激起人食欲”的火锅。
“看不出来吗?”
“就是看不出来才问的啦!哥哥大笨蛋!”
“……是Dark Matter锅。”
“Dark Matter?”
“Eden Kraken(注:挪威传说中的北海巨妖)和强化营养腊肠的火锅。黑色的是Kraken的墨汁。”
“哈啊……”
虽然外观明显激不起食欲,可毕竟是哥哥为忙碌的自己所做的。兰花不再发牢骚,很不情愿地拿起了筷子。不过,奥兹马接下来的话却叫人意外。
“这是航空战队的传统食物。”
“……哎?”
“你也是个大人了。我为之前没有告诉你工作的事道歉。”
“道、道歉……不用这样的……”
兰花说着,将冒着虹色热气的Kraken触角送进嘴里。
(唔……!)
……真要道歉的话,希望他先为这煮得太久而分不出是酸是苦的火锅道歉。虽然兰花心里这么想,却并没有说出口。
进行长距离航行的宇航员,因为在失重空间里逐渐丧失矿物质而导致味觉钝化,习惯了宇宙食品的强烈味道。而那习惯回到重力下仍会延续,其家人毫无例外地为极端的调味而烦恼。那也是兰花尽可能不让哥哥拿起菜刀的理由之一。
“选择工作与活下去是一样的。我认为把它弄清楚是大人的责任。”
“嗯、嗯……”
奥兹马少有地露出诚恳的表情。
是因为战争开始了吗?
……没有实感的话语。
Vajra只是单纯的宇宙生物,从明天起不会再出现在这船团不是吗?
无论杂志还是电视,那种乐观的发言都是多数派。
不那样认为的,恐怕只有兰花之类军人的家人吧。他们能感觉到亲近之人散发气息的不同。
“我十四岁时加入联合军。那时,整个银河就像这个火锅一样沸腾。因为当时的新·统合政府比现在更加地球中央原理主义,所以关于殖民行星和船团都是恐怖活动与叛乱的消息不绝于耳。”
那不仅仅是无政府主义和不满分子的所为。
被强制要求只进行地球作物栽培,被低价买走作物,却被高价卖出食物和资材的殖民行星——
拼命开拓未开发宙域,之后却被带着一纸文件前来的中央官僚和大企业强行收走的愤怒开拓者——
根据统合宪章规定:凡是都要仰仗政府的裁决,因为无法及时应对事态而苦恼的移民船团——
人们的怨念就这样在银河各处喷发。新·统合政府苦于Fold断层产生的距离,总是慢一拍的对应使得战火更加扩大。
也有史学家将这个时期的银河规模纷争状态称为“第二次星际大战”。
“……那时,我真心相信自己能够成为拯救银河的英雄。在银河中推广统合思想,直到实现持久和平。我抱着这样的信念战斗、战斗、再战斗。这就是那时的我所吃的火锅。话虽如此,不过当时并没有这么高级的材料就是了。”
“哥哥……”
“那时,我觉得何时死去都无所谓。我相信只要像我的英雄、一直在战场歌唱的热气巴萨拉一样赌命战斗的话,就一定能开拓出道路。没错,那时的我完全是个笨蛋。没有丧命只是运气好罢了。”
这十一年间,奥兹马还是第一次亲口说出“自己会死”的话。
虽然兰花的身体因为恐惧而颤抖,不过也仅此而已。自从和阿尔特相遇以来,她开始了某种变化。比起从前她变得更加坦诚地接受现实。
“自从救了你之后,我才明白自己误解了巴萨拉的信息。结果,导致什么都无法改变任何事。……在你家人乘坐的救生舱爆炸时,我深切地感觉到了那一点。”
可能是对兰花静听自己说话没有哭泣感到满足。奥兹马对他投以略显温柔和寂寞的视线,大口喝下波旁酒说道。
“战争能改变世界并不是军人的想法,只是兵器狂人信徒的自我满足罢了。杀人的道具就是杀人的道具。所以我来到这个船团,和你开始稳定的生活。……因为我实在没脸去见父母。”
“……嗯。”
“我上了大学,也曾想过戴着领带的生活。S.M.S事务的事也不全都是谎话。我被New Anderson时代的上司威尔德大佐邀请加入民间军事供应商时,最初也是打算只帮忙事务方面的。”
“即使如此……还是想在空中飞翔吗?”
“说不是的话是撒谎。当时交往的女性也这么说过你对天文单位以下的事件毫无兴趣之类的话。”
“……有这样的人啊。”
原以为只对Frontier`Tigers的前途和汽车、还有Fire Bomber感兴趣的各个居然有如此一面。兰花知道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在介绍给你之前,因为无聊的小事大吵一架分手了。她现在似乎成为了大总统辅佐官的婚约者。”
“让大鱼逃掉了呢,哥哥。”
“啊啊,她是个好女人。”
奥兹马“喀拉喀拉”摇了摇控杯子里剩下的茶褐色的冰块。
“不过,这个宇宙中存在Vajra。即使没有人类与杰特拉帝的战争。和它们的战争也很快会来到。我在S.M.S知道了此事,所以才调到实战不对。……因为我不想后悔。”
“后悔……”
兰花又吃了一口Dark Matter火锅,料理似乎变得比刚才稍微温暖和美味了一些。
“人总有一死。无论是多么厉害的王牌飞行员还是多么优秀的提督,最后都难逃一死。死后回归宇宙。所以不要后悔。如果要后悔的话,还不如去撞个粉身碎骨。我想说的只有这些。”
“——嗯!”
兰花时劲擦着眼角积聚的泪水说道。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火锅有点咸。”
“什、什么!?加错调味了吗!我明白了,辣味番茄沙司!只要加进辣味番茄沙司,这个世上就没有吃不下的东西!”
“住、住手、哥哥!我来做就好了,冷静一点!”
兰花·李一边装作像往常一样手忙脚乱,一边衷心地为能成为这个人的妹妹而感谢命运。
※※※※※※※※※※※※※※
“哇啊啊。好厉害、真了不起!Lsland3居然有这样的岛!”
兰花看着在眼前展开的壮美景色,屏住了呼吸。
眼神至远方的钻蓝色的海底的鲜艳珊瑚礁。
更重要的是,在水平线远方能看到覆盖着翡翠色密林的巨大岛屿的景色让兰花心情跃动。
即使确实是被塞进宇宙船的人工海,那也是远洋。
“唔嗯!我们Frontier船团,与单纯把盐水灌进宇宙船可是完全不同的!”
身穿S.M.S制服、不知为何还在上面套着白衣的双马尾少女,站在船头毫无意义地抱着胳膊大喊道。
“……是谁啊,鲍比先生?似乎在店里见过好几次的样子……”
“啊啊,那孩子是S.M.S的克林恩·科兰大尉。她拼命拜托奥兹马跟了过来。”
鲍比以化妆师的身份与兰花随行,伸出小指解说道。
“哎哎哎——那孩子是大尉!?那就是军人!?”
“笨、笨蛋!兰花·李!你的哥哥明明是优秀的军人,怎么你的口气这么不象话!”
“抱、抱歉!我没想到你这样的小学生会是军人……”
“谁是小学生!别看我这样,我比你还要年长!我可是Frontier综合大学的异星生物学者!”
“哎哎哎哎哎哎哎哎!?”
“可、可恶!不要那么惊讶!只是比我发育稍微好一点!真是不愉快!”
满脸通红的科兰“嘣嘣”敲着船舷表现出愤怒的样子。可那样看起来却更显得孩子气,这大概就是她的不幸吧。
“真的对不起……科兰小姐。”
“算了!我今天心情好,就特别原谅你!还有,叫我科兰就好了。你那样叫总让人觉得心神不宁。”
“嗯!请多指教呢,小科兰!”
“不要加‘小’!……也罢,就是那座岛呢。”
“嗯嗯。”
“那是生态系维持系统的一环。”
“生态系?”
“没错。刚才我已经说过,大海并不是只靠盐水做成的。就拿这条船说,因为加入了珊瑚礁,波浪才变得平稳对吧?”
“是啊。刚才明明连站着都很困难呢。”
“那是因为珊瑚礁作为天然的防波提阻挡了海波。”
科兰“哼”地挺起了小小的胸部说道。
“珊瑚礁还能聚集小型鱼类和水生动物。珊瑚提供个它们良好的隐蔽所和养分,而且,以它们为目标的大鱼们也聚集在外围。以那个岛为中心,建立起同心圆状的生态圈。”
“这样啊。可是为什么需要岛呢,小科兰?”
“首先是因为岩礁。海中地形越复杂、产生的海流越丰富,对生物的多样性就越有利。说得具体一点,就是它与刚才的珊瑚礁配合便能捕到美味的鱼儿。”
“嗯嗯。”
“不只是那样。那座岛上有河流。有河流就意味着,森林的树木和动物们的养分会流入大海。”
“那会成为鱼儿们的养分吗?”
“正确来说是浮游生物。其他还有河口处的红树林净化水质,形成退潮后的海滩。如果说明起来就会没完没了。自然是任何化学装置都无法模仿的伟大的环境改变装置。”
“所以基本上无法登上那个岛,因为这次的电影才特别下达许可。而你想要进行调查才上船的吧,科兰大尉。”
鲍比这样耳语道。
如果眼前广阔的青空没有隐约可见的天盖接口与星空的话,看起来就好像无边无际,在视野的尽头与钻蓝色的大海融为一体。
兰花“呼”地吸进海风,情不自禁地想要放声歌唱。
兰花烦恼了一分钟后,没有压抑自己的冲动。
舒畅的歌声响彻云际。克林恩·科兰初次听到同僚妹妹的清脆旋律后,轻轻嘀咕了一句“迪卡路恰”。
※※※※※※※※※※※※※※
“兰花!果然是兰花的歌!”
船靠上栈桥。“砰”的一声振动与熟悉的声音,把兰花从旋律的世界拉回现实世界。
“哎……卢卡?”
在栈桥的另一侧,听着被海水淹没脚跟的Gerwalk形态的红紫色古典可变战斗机。从驾驶舱探出头来的,无疑就是卢卡·安杰洛尼。
“欢迎来到‘玛雅岛’,兰花。”
“连米歇尔也在!”
身穿驾驶服的米歇尔以流畅的动作跃过跳板,用演戏般的动作招呼道。
“喂,米歇尔。不准无视我!”
“哈哈哈。科兰。你太矮我没看见啦。抱歉抱歉。”
“可恶!只是个字稍微高一点就得意洋洋的!”
米歇尔被跳下船的穿着白衣的科兰追赶,逃进了密林之中。科兰个不上他的步调,茫然若失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不过,为什么卢卡你们会在?”
“S.M.S的母公司是电影‘鸟人’的赞助商。这部电影以五十年前的统合战争为舞台,把原型可变战斗机的空战作为卖点。于是我们就作为特技飞行员被着急了。”
“哼……虽然不太常见,不过真是漂亮的Valkyrie呢。”
兰花仔细打量着红紫色的可变战斗机说道。
那确实是美丽的机体。
鹤一边修长的机头和平缓的侧面构成框架。比起兵器,纤细的手脚显得更具有女性的妖艳。而从身体伸出的折叠式机翼则让人想起猛禽或者天使之翼。
“SC-51。五十多年前,反统合同盟开发、恐怕是史上最早的实战型可变战斗机。是连VF-1‘Valkyrie’都还未完成时的战机呢。”
“是真的吗?”
“是的。在统合战争结束后,Sachsen自治区和Mazowsze自治区仍在继续生产。比起把生产换成VF-1,那样可能比较好吧。这似乎是电影公司从我们董事长的珍藏品种借来的。”
“但引擎不再是统合战争时的扇涡轮喷射引擎,而是热核反应引擎。”卢卡这样补充说道。那是当然了。只有疯子才会在封闭系统的宇宙船中使用喷射引擎。虽说五十年前的人类确实曾在同是封闭系统的行星大气中无节制地使用内燃机,不过这已经超出兰花他们理解的范围了。
“没法弄到主角真·工藤搭乘的VF-0 Phoenix实机,只能把我们的VF-25用CG合成来加工。导演似乎想至少在高潮场面里尽可能使用实机的样子。”
“哎……”
兰花在来摄影现场前已记熟剧本,对这些事情也并非没有兴趣。可即使如此,卢卡的说明还是太冗长了。卢卡尽管有着可爱的容貌和大企业三公子的绝好地位,却微妙地在女学生中缺乏人气。这也许就是那个理由吧。虽然兰花这样想,但她毫无说出口的打算。
“对了!既然S.M.S参加的话,那么阿尔特也在?”
“不,前辈有别的工作。他刚好被指名了。”
卢卡好像说起法国小酒店的男服务生似的笑道。
“是吗……”
兰花虽然有点失望,但她也清楚不能为那种事退缩。
即使只是“女孩A”,那也是导演直接指名的配角。这意味着和临时演员不同,自己的名字会写在演员表上,将明确成为自己作为女演员的经历。
虽然成为成名史有些愚蠢可笑,但当电影公开时,兰花的名字将通过银河网络在数亿人前播放。至少比起之前在杰特拉帝商业街做胡萝卜销售员,这已是做梦般的情况了。
所以兰花把一切抛在脑后,专注于现在的工作。
※※※※※※※※※※※※※※
“兰花·李德电影演出一事,那样没问题吗?”
“嗯……啊啊,NV025吗?”
里昂·三岛一边专心致志地处理着无数流过眼前的数据奔流,一边头也不回对忠实的秘书官回答道。
“没关系。反正只是配角,只要不让她受到瞩目就好。没必要连导演直接指名选择的配角也毁掉。”
“明白了。”
是的,那样就好。
虽然兰花·李还是未知数的棋子,但考虑到她的来历,也隐藏着成为里昂鬼牌的可能性。现在就暴露那张牌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他吩咐给婚约者凯瑟琳·格拉斯送去她喜欢的花束与葡萄酒,顺便再带上询问今天能否见面的卡片。然后,里昂再次回到了解决大量悬案的工作中。
※※※※※※※※※※※※※※
“奇怪……”
密林深处,努力进行昆虫采集的克林恩·科兰感到疑惑不解。
那当然和小孩子的兴趣不同。这是从捕虫网到笼子、标本制作套装和适合野外活动用的连身衣样样俱全,全副武装的专家的工作。
毕竟构成Frontier船团的所谓Island Cluster型、即将复数的循环型宇宙船以Cluster构造链接的巨大人工生态系统的历史最多只有十几年。要掌握其中的生态系统,比如昆虫是怎么生活的,就只能日复一日的实地调查。积累庞大的基础数据也左右着船团的命运。
因此,她为了凭自然保护的学术目的也无法获得许可的岛内调查,甚至动用了S.M.S的特权。
不过比起作为学者,兰克的直觉首先在杰特拉帝的本能层面上察觉到异常。
(不见小型动物和鸟的影子。这是相当大型的猛兽活动时森林的反应。但是,这森林里应该没有投放过猛兽的记录……)
科兰仔细确认腰带上的左轮枪和高速振动匕首后,再次朝森林深处走去。
※※※※※※※※※※※※※※
“所以说!导演表示这歌在印象上怎么都不合适!”
微胖的助理导演身穿起盐垢的T恤,与唱片公司的制作人执着。戴墨镜的导演站在一旁,点着头随声附和。
兰花眺望着设在海滩上的临时帐篷中白热化的谈论,一副很佩服的样子。对于实际上初次身临真正职业级现场的她来说,完全没有那讨论正关系到自己命运的现实感。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已经重拍五次了,作为我们也……”
“我没法答应这种要求。‘因为重拍好几次,所以够了吧。’这种话是小孩的歪理。这又不是同人电影。听好了,是你们硬要把雪莉露·诺姆的歌作为主题曲的。不过,女主角演唱的‘风之歌’我是绝对不会妥协的!”
“哎呀呀。”
(!)
即使在一公里外也能听清的压倒众人的女王的声音忽然降临。
“这可不能当作没听见呢。你是想说‘作为妥协而使用我的歌’吗?”
光滑白嫩的苗条肢体上包裹着大胆的泳装,上面再披上大衣的随意打扮的她梳了梳金色的头发,朝帐篷里的人嫣然一笑。那身影正式银河妖精本人。
“雪莉露小姐!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
脸色苍白的制作人慌忙解释道。
不过,让兰花目瞪口呆的并不是那件事。
在背后不近不远的微妙位置上,站着一个一脸不高兴的少年。
(阿尔特……!?)
雪莉露和阿尔特也很快发现了兰花。
雪莉露对慌乱骚动的大人们悠然地说了“开玩笑的。干脆连‘风之歌’也让我来写吧。”的话后,任凭华丽的长发飘风舞动,走向了兰花。
仅仅这样,就使得从临时演员到助理导演都惊叹不已。
“‘那个’雪莉露·诺姆准备搭话的配角少女是什么人?”无声的低语和视线四下交错。也有人顾不得场面,开始在网络上调查兰花的资料。
“呵呵……真的登上来了呢。”
“……是的!”
那是让人感到非常高兴的话。
听到自己憧憬之人说出“自己所在的位置没错”这句话的喜悦,使得少女的心脏仿佛跳起踢踏舞。
没错。虽然自己在忽上忽下、步伐像走上路般令人担心、视野也仿佛深邃的森林般无法固定,可是自己正在朝着梦想攀登。
“喂,阿尔特。你也说点什么啊。”
“……唷。”
雪莉露“砰”地拍了阿尔特的后背,将他推向兰花一侧。
那举止就像常年相伴的夫妇一样自然,让兰花感到无形的不协调感。
“阿尔特,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有S.M.S的工作吗?”
“是工作,工作。不然的话我怎么会当这种任性女人的保姆啊。”
“你说什么。”
阿尔特忍住反复准确打在自己侧腹上的肘击,继续说道。
“在拍摄雪莉露的纪录片。”
“没错,《银河妖精,为了故乡拿起枪!》。为了让整个银河明白,Frontier政府和我一起为夺回Galaxy做了多大的努力。”
“哈啊。”
把自己与政府和军队并列的自我意识。
这自己到底是从何而来?真想让她分我一亿分之一。兰花认真地如此想到。
她现在作为专业人士,再次深刻体会到雪莉露的伟大。明明做着比自己多出几倍的工作,却还在上学、对各种事物抱着兴趣,更重要的是她保持着笑容。时间的使用方法和活力全都完全不同。
“她为了好看想要搭乘Valkyrie,结果我就成了驾驶员。真是的……”
“什么啊!我也能够操纵的!在学校有学过!”
“你只在学校的屋顶开过一次EX Gear的初学者模式吧!”
“至少比Lighe·Flyer飞得要长啊!”
“好了好了,两个人都冷静一点。”
兰花一边“哎呀哎呀”地感概这,一边插到激烈争论的两人中间。回想起来,自己在半年前做梦都没想到过能为雪莉露劝架。
“话说回来,现在在等人吗?”
“啊,是的。男演员表示水下摄影没有写进合约,似乎很生气的样子。好像在行程表重新排好之前要待机的样子。”
而且就算事情解决,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何时才能上场。兰花这样想着,吐了吐舌头。
“哼,那……”
正当雪莉露准备开口邀请兰花去喝茶的时候。
“少当家!这不是武藏屋的少当家吗!”
巨大的影子闯了进来。
※※※※※※※※※※※※※※
(……糟了)
阿尔特脸上冒出冷汗。
(所以我才不想来现场啊。)
屋号,本来是江户时代商人将出生国或家名、商标等挂在店前,用以代替姓氏的做法。
歌舞伎演员随着地位的上升,效仿商人在大街上购置宅邸而开始拥有屋号。在正式场合直呼歌舞伎演员的姓氏是不礼貌的,作为礼仪应该使用屋号。
阿尔特的父亲、十八世早乙女·岚藏的屋号就是武藏屋。只有忠实的歌舞伎Fan或演艺相关人士才会称呼那个名字。
不出所料,喋喋不休的人士助理导演。而且就连胡子拉碴的导演都沉默地拉住了阿尔特的手。不要说兰花了,就连旁若无人的雪莉露都跟不上状况,露出茫然若失的神色。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哎呀,因为之前新年会时看到的振袖打扮所以没认出来,不过你的男装也很迷人呢!”
“谁男装了,谁啊!”
说道新年会,应该是负责管理歌舞伎演出的岁寒电影公司的新年会吧。那时的阿尔特作为日常生活都要扮作女生的“真女形”,所以理所当然地身穿振袖的少女装束。
“现在的我是破门之身,而且还是主动舍弃舞台的身份。能不能不要再以演员相称呢?”
为了不让兰花和雪莉露难堪,少年在拼命地装成大人。男人又不得不忍耐的时候。
“哦哦!那样的话就更好了!可不可以请你出演电影呢!”
“……什么?”
“虽然现在无法联系武藏屋老师,不过你现在签的是S.M.S队员的自由契约!意下如何啊!少当家三年前饰演的樱姬完全符合我们的形象!”
……就是这个。
……他们只看见自己所追求的美。
为此他们能践踏别人的内心、家人和各种事物。梨园和电影节都一样,居住在艺术世界的人全都是妖怪。
阿尔特拼命忍住从腹部涌起的呕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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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俯瞰红树林的岩石上,如世外桃源般温暖而雄伟。
“哟,公主。”
“……米海尔吗?”
不知道他说了什么甜言蜜语?身穿泳裤的米歇尔披着S.M.S的夹克,脖子上海留有吻痕。不过对阿尔特来说,他现在懒得去追究公主的称呼和吻痕的对象。
“Vector的社长在拼命找你呢。”
“誰管他啊。让他去找好了。”
“不是说你出演的话,兰花的戏份也会增加吗?出演又有什么关系?”
“……话是这么说……”
“……为什么那么不愿登上舞台呢?”
米歇尔在一旁坐下,将冰冻管状果汁贴到少年光滑的脸颊上。阿尔特虽然想要甩开,但输给那舒适感最后还是收下了。
“我回绝的角色是女的。而且我已经不做演员了,那样不行吗?”
拜托阿尔特的是名叫诺拉的女性飞行员角色。她作为主人公必须超越的壁障、从战争的被害者转为加害者的人物,能表现出男性与女性双方侧面,而且还能完成驾驶舱内演出的阿尔特是最佳人选。那个导演似乎是如此判断的。
“……无法接受呢。”
“为什么?”
他将写着“天晴好精神”的橙汁味饮料灌进干渴的喉咙。无法咽下的,只有不尽人意的现实。
“要我解释的话,你也应该谈谈自己的事情吧,公主?”
“……为什么?”
“因为我很在意。”
米歇尔扶了扶眼睛,与阿尔特一样仰望起天空。
“在意?”
“啊啊,很在意。当演绎科大明星的你突然转科的那一天,我曾经问过你理由。还记得吗?”
“……想在空中飞翔,那个理由不行吗?”
“和那是相同的回答呢。”
金发青年微微笑道。
“不过,那只占了百分之五十吧?那样的话,像雪莉露一样边继续当演员边飞行不就好了。难道不是吗?”
“……你知道些什么,米海尔。”
阿尔特的声音里夹杂了怒气。
“我的父母是新·统合军的军人。这事我说过了吗?”
米歇尔轻松避开锋芒,从阿尔特意想不到的方向发起突袭。
“……?没有。”
“也是呢。我对卢卡都没有说过。我的父母都因为无政府主义者的恐怖袭击而丧生。这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了。所以,我是被年长的很多的姐姐带大的。”
“……”
阿尔特决定先安静听他说完。米歇尔是第一次谈起自己的事,至少听起来是很严肃的话。
要揍他的话,等听完之后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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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啊……”
从海角俯瞰的大海呈现出摄人心魄的钻蓝色,使得兰花不禁感概道。
阿尔特不知踪影,社长和米歇尔去找他也没有回来。雪莉露只说了句“真受不了”就去海里游泳,卢卡则忙于协助摄影。幸好导演也跑去钓鱼,她才有空落得清闲。
(漂亮……真的……)
所以,兰花理所当然般唱起来歌。
这美丽的世界。
这温暖的大海。
将这份喜悦、这份清爽、自己所感受到的一切由体内涌起,从喉咙挤出。
那是沉睡在她记忆中的歌。
曾唱给阿尔特听过的那支摇篮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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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歇尔仰望白云,“噗”地躺到地上。
“虽然有抚恤金,但发生了很多事。老实说,生活并不轻松。我……变得不再笑了。是个讨厌的小鬼,给姐姐和科兰都添了麻烦呢。就在那时,姐姐收到了歌舞伎的门票。”
“……!”
“舞台上,和我差不多大的小鬼在扮演公主。”
米歇尔的话中毫无恶意与虚伪的成分。那只是非常怀念的话语。
“好漂亮。”
“……然后呢。”
心脏像敲钟一样咚咚直响。
喉咙在颤抖。
“我感到‘这个世上还有那样美丽的东西啊’。姐姐说过,‘只要活下去,就能够尽情欣赏这个美丽的世界。’我因此才想要活下去。”
“你想说那就是我吗?”
住嘴,不要再说了。
我、我、我不是那样的存在。
不应该听得。无法相融的善意竟然是如此的痛苦。
“啊啊。……在你转科后我才想起名字。呐,阿尔特。你从黑暗中拉起了一个小鬼哟。那样的你……”
“那有怎么样!”
阿尔特心中的什么东西爆发了。
压抑的感情以那句话为契机被激发出来。
他从岩石上站起,使劲挥手说道。
“所以我应该继承那份感动活下去吗!?我不是女人!是男人啊!不是能把表演的虚像全部吸收活下去的存在!”
“这种事情我知道!我想说的是,你是接受了那些成为演员的吧?我对你荒废那才能而生……”
米歇尔也跟着他站了起来。两人的手指顺势瞬间相触后分开。
“米歇尔……”
阿尔特的声音颤抖,脸颊微红。他细细的锁骨微微起伏,满是汗水的肌肤和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
“重新考虑一下,阿尔特。你不是适合去杀人的男人。就算是飞翔也有别的方法。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你会把重要的东西……”
米歇尔的手朝他颤抖的肩膀伸去。
“不对!不是的,米海尔!”
友人的拳头“砰”地打在米歇尔厚实的胸板上。
从他眼中流出的零落的泪水顺着肌肤留下,滴在岩石上消失。
“我……明明……是男人,可我……我……除了扮演女人,谁也不承认我的价值……就算是你……也是那样……”
“……阿尔特。”
米歇尔第一次察觉到自己的无心之语把朋友伤得多重,对此感到震惊。
“男人……被当作男人发泄欲望的理想型,几乎每天都被充满性欲的眼神注视……!为了艺术、为了美学、为了行业……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是男人啊……”
“……擦擦脸吧。都被眼泪弄花了。”
“米歇尔……”
米歇尔压抑住各种感情,用手帕拭去友人的眼泪。因为眼前哭泣的友人(阿尔特)怎么看都是可爱的少女,米歇尔甚至产生了“看看阿尔特究竟是不是男人”这种直接确认他性别的冲动。
“但你无法舍弃过去,所以才会如此痛苦不是吗?”
阿尔特自己也清楚这一点。艺术之心与矜持已浸淫于身,舞台的表演感觉蚀及灵魂。之前的即兴歌舞伎已经证明了它们的无法消除。
“你……知道什么!”
“我不知道,阿尔特。”
米歇尔摘下眼镜,凝视着阿尔特的眼睛说道。
“……我的姐姐死了,是自杀。”
“……!?”
“姐姐隶属于验证使用人型战斗机狙击的特殊部队。实战实验的最后,姐姐在和宇宙海盗的混战中误杀了队长。……那个队长是姐姐不伦之恋的对象,似乎正向姐姐提出分手的样子。”
“……”
“……姐姐被送上军事法庭,没有申辩就自杀了。姐姐是超过我的天才狙击手,不可能射失目标的。这样一来姐姐就成了杀人犯。如果相信姐姐是误射,那我所信赖的姐姐就是愚蠢的杀害自己的凶手,是个不值得一提的家伙。”
米歇尔重新戴上眼镜。那动作看起来就像是重新戴上面具一样。
“……所以我才会战斗,直到在瞄准镜里看到姐姐所见真实的那一天来到为止。”
“我……”
在阿尔特准备回答的瞬间。
撕心裂肺的悲鸣响遍密林。
“兰花!?”
“兰花!?”
两人猛地弹开摆出架势。
彼此早已不见了几秒前的伤感。
“阿尔特!你带枪了吗!?”
“手枪一把!装了子弹!”
“很好!那你赶去兰花那里!我去Valkyrie哪里取来福枪!”
“了解!”
阿尔特和米歇尔不再理会对方,像箭一般开始疾驰。
“听好了,阿尔特!我们不清楚对手的底细!一定要以兰花的生命为第一!”
“我知道,米歇尔!”
阿尔特轻轻扬一只手,消失在密林中。
(真是不坦诚呢,公主……)
米歇尔不由自主地露出被科兰看到会妒火中烧的温柔笑容,也离开了那里。
※※※※※※※※※※※※※※
“啊、啊啊……”
当阿尔特赶到时,兰花已被逼到海角前端,害怕地蜷缩起身体。
岩石上站着的是拥有一对巨大翅膀的猫型猛兽身影。
(有翼山猫!?)
和神话中怪物的名字正相反,Hydra在原产于行星Eden的动物中也作为最为温顺的宠物而闻名。它们是行星Eden森林中老鼠和小型龙鸟的捕食者,也是防止小型食草动物过分繁殖而破坏森林生态平衡的森之守护者。其拥有短距离的滑翔能力和高度夜间行动能力,是兼具地球上山猫和猫头鹰两者领域的存在。
(……怎么可能,Hydra会袭击人!)
Hydra同时也具备高度智能,对不入侵自己的生物学领域、甚至给予自己保护的人类这种生物态度友好。由于其性格温顺、大小适中,是特别受巨型杰特拉帝人欢迎的宠物。
但眼前的Hydra却眼睛通红,充满攻击色彩。它露出匕首般锋利的爪子,正缓缓逼近兰花。
现在已经顾不上《动物爱护法》了。阿尔特毫不犹豫地拔出手枪,按照训练步骤打开保险栓扣下扳机。
(!!)
他连续射出2发致命的10毫米弹,却只击穿了岩石。
在阿尔特扣动扳机之前,Hydra就对杀意做出反应,从射击线上向后跳开。那明显不是家养宠物的动作。
紧接着,Hydra的脸庞出现在阿尔特眼前。口中流出的温湿唾液近得几乎滴到他的身上。
(!!)
冲击袭来。
食肉兽的前足支撑着一百二十公斤的体重,并能以几十公里时速疾驰,其横扫一下的力量便可与重量级拳击手的勾拳相匹敌,拥有粉碎孩童头盖骨的威力。
所以当阿尔特被扫至岩石上时会只感到一瞬目眩,这要归功于他平时的锻炼和掌握的古武道身法。不过,那算不上丝毫的安慰。
(……脑或神经中招了吗)
释放肾上腺素时特有的清晰、感觉不到疼痛的意识,而与意识相反、动弹不得的身体却叫人着急。大概是冲击使得驱动身体的系统某处暂时麻痹了吧。
虽然阿尔特的身体正在全速恢复,但在这之前自己和兰花肯定会死于Hydra的牙下。
虽然阿尔特向神明祈让Hydra先瞄准自己,但他的愿望却落了空。野兽调转脚跟,朝肉质更加柔软的绿发少女迈出一步。
正当阿尔特因对惨剧的预感发出不成声的叫喊时。
一抹藏青色的影子闯入了Hydra与兰花之间。
(米海尔……!?不,不对!)
那是个年纪与阿尔特相仿的瘦高少年。他身穿在Frontier不曾见过的未来款式紧身衣裤,从略微伸长的耳朵可以看出他异星人的血统。
在采取威吓姿势的Hydra眼前,少年漫不经心地伸出了左手。
Hydra的利齿毫不犹豫地扑向那手臂。
不过飞散的并不是鲜血,而是乳白色的运转液和数根电线、钢缆与人工肌肉纤维。
(机装强化兵!)
而且还是Frontier船团连研究都被禁止的完全战斗用机装强化兵。
少年似乎没有感觉到疼痛,从右手掌伸出刃长约三十厘米的单分子匕首。
以自己的手臂为诱饵,将刀插进常人难以捕捉其行动的食肉兽脊椎。少年好像剖鱼一般,从脊椎骨将Hydra一刀两断。他大概强化了全身的肌肉和神经吧。不然的话,以他的体格是不可能做出那种动作的。
Hydra甚至来不及悲鸣,就飞洒着内脏和鲜血一命呜呼了。
“你……是什么人?”
阿尔特对仅仅这样说话便气喘吁吁的自己感到羞耻。
本来,歌舞伎的起源之一就是从大陆流传的傀儡舞。因为只有做出与人偶相同的动作才能算是演员,所以类似“没法和装有机关的人偶做出相同演技”的话都是胡说八道。
那种不成熟的人要怎么去保护兰花呢?
他产生了这种幼稚的洁癖般的羞耻感。
“比雷拉·斯特恩。”
少年报上姓名,捡起自己的手臂后消失在虚空中。那举动明显没把阿尔特放在眼里。少年因为屈辱而浑身颤抖。
※※※※※※※※※※※※※※
“……阿尔特…………”
兰花躺在别人温暖的身上感觉很舒服,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那修长光泽的头发让她难以忘怀。
“啊啊。”
“……我、被Hydra袭击……”
“已经没事了。”
“阿尔特!?难道是阿尔特救了我!?”
“不,我……”
兰花紧紧搂住不知所措的阿尔特的脖子。淡淡的火药与血的气味刺激着她的鼻子。
“谢谢……总是来救我呢……真的……谢谢。”
“不,我……”
结果,阿尔特没有说出事情的经过就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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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哎!真、真的愿意接受吗!?”
胖得像关取(注:相扑力士的称谓)的助理导演高兴得差点跳起舞来。
“啊啊。不过我拒绝男扮女装,那边还请用真正的女演员。作为交换,我会去演主演不愿拍的水下摄影。”
阿尔特推开恨不得拥抱自己的助理导演的脸颊,毅然地如此说道。
“明白了!那样就足够了!不愧是少当家,真了解舞台呢!”
“不要夸了,感觉很恶心。”
虽然有点被糊弄得感觉,但他觉得可以不去计较。如果不为兰花做点什么的话,自己就无法安下心来。
(不这样的话,我就无法成为自信的男人。)
他也有这样的想法。
胡子拉碴的导演正好在那时回来。他一回来就满脸兴奋地和助理导演说起悄悄话。
“啊啊,导演!哎……你说什么?”
(若以那个速度耳语的话,正常说话不就好了。)
虽然阿尔特这样想,不过他知道这不能说出口。
“……让兰花做主要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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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扮演玛奥·诺姆的角色!?”
“是的!导演似乎看到了在海角唱歌的兰花!那时唱的歌非常对导演的口味!他表示希望将其用在剧中演唱的‘风之歌’上哟!”
艾尔默社长高兴得恨不得自己变成鸟飞起来似的。那也难怪,玛奥·诺姆可以说是处于这部电影第二女主角这个位置的重要角色。
“原来的演员呢?”
“那个啊,和兰花一样啦!听说车子被Hydra袭击,脚受了伤!实在做不出要求的演技!”
“可是,那个呢。这样一来。”
翻着剧本的卢卡歪着脑袋说道。
“怎么了?”
“……那个,阿尔特前辈接受了主角真的替身工作。”
“啊啊,没错。场景47。”
“这样一来的话,那个场景是那个哟。真和玛奥的接吻戏。”
“什、什么!?”
阿尔特踉跄了几步。
“!?前辈,难道你不知道就——”
“知、知道的啦!我可没傻到连剧本都不读就出演!”
“既然兰花小姐获得了角色,我觉得你放弃也无所谓……”
“说什么傻话!放弃接受的角色,给大家丢脸这种事谁做的出啊!我怎么会因为区区接吻小事就惊慌失措啊!小菜一碟!”
阿尔特迈着怎么看都有问题的步调,愤然地离开了。
“阿尔特——”
“哼,小菜一碟呢……”
雪莉露站在担心地目送他离开的兰花身旁,眼睛里光芒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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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雷拉·斯特恩本以为只要像那女孩一样眺望大海,也许就能想起些什么。不过遗憾的是,他虽然觉得风景很美,却什么也没想起来。
“我说过严禁采取会招致怀疑的行动吧?”
植入脑内的通信机传出密码化的“大佐”声音。
“……我担心会失去监视对象。”
“那不是应该由你判断的事情。以后不允许未经我指示的介入行为。你想要过去吧,比雷拉·斯特恩?”
因为那时事实,所以他没有反驳。
他在被波浪拍打的岩石上坐下,开始用挂在脖子上的古老十洞式口琴演奏浮现于心中的乐曲。
只有波浪、鱼儿和飞鸟充当听众的那旋律,就是兰花所唱的那摇篮曲。
※※※※※※※※※※※※※※
在夕阳下的海滩上,兰花注视着脚下涨涨落落的海浪。
因为兰花在高兴之前先对降临的幸福感到恐惧,所以没有马上作出答复。
“为什么没有马上接受呢?”
鲍比用比任何人都要轻柔、温暖的声音,述说出所有人都抱有的疑问。
其他人在各随己愿地等待兰花的答案。
大家的温柔反而更加让人难受。
“……”
“讨厌和阿尔特接吻吗?”
兰花紧紧抱住了膝盖。
并不是讨厌。但是,要问想不想那样做的话,她自己也不清楚。
而且还不只这样。如果自己失败的话,天知道会给电影造成怎样的损害。不单是自己的名声,Vector Prornotion、电影公司、演出者和幕后人员、乃至电影院的人们,所有人的人生都会受到伤害。
(阿尔特、真的好厉害呢……)
都若无其事地表示为了兰花参加电影拍摄,也就意味着他有顺利完成的自信。兰花现在总算理解了这一点。
那一天,雪莉露在避难所说的舞台“这边”与“那边”。现在的自己到底在哪一边呢?
“我好害怕。……我能做到吗?接吻的事是……演习的事也是……”
“嗯。”
鲍比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肩膀。
温暖的手。虽然兰花不记得母亲,但她觉得母亲应该一定就是这样的人。
“我弄不懂叫玛奥的女孩子……自己也喜欢上姐姐萨拉喜欢的男人……然后自己主动……连接吻都……”
玛奥与“玛雅的女孩”在那一点上不同。
演员需要理解角色的内在,无法理解的角色是演不出来的。直到现在,她才切身体会到阿尔特所言的正确性。
鲍比用大手抚摸着兰花绿色的脑袋说道。
“你还没真正恋爱过呢,兰花。”
“恋……”
※※※※※※※※※※※※※※
“看来还没有下定决心呢。”
雪莉露在期待已久的大海中尽情畅游后心情很好。她穿着湿漉漉的泳衣,依靠在木制小屋的阳台上说道。
“……那是当然的吧?毕竟是这样的事。”
“你好像很担心呢?”
“因为她比外行好不到哪去……就算基础不错,没出过现场的话当然会害怕吧。”
“是啊。走上舞台,一切开始之后,就顾不上害怕了。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舞台侧幕握着麦克风发抖的事情了。”
雪莉露这样说着。“唰”的扬了杨华丽的金发。水珠被夕阳照耀,形成小小的彩虹。
“不过,阿尔特。你没关系吗?”
“不要小看人。歌舞伎无论多么重要的角色都要在两周内掌握。这区一个场景的替身,就让我完成给你瞧瞧。”
阿尔特刚从雪莉露沾水后更加妖艳的肢体上体移开视线,不远处抱膝而坐的兰花后背与臀部的曲线又闯进了视野。阿尔特不知该往哪看,这样答道。
“你不是第一次演男性角色吗?”
“……做得到的,演的人可是我啊。”
“是啊。……接吻之类没什么大不了的呢。”
雪莉露看着远方的地平线。然后,她确认阿尔特正望着兰花,没有在看自己。
“……啊啊,不过她的话,一定——”
雪莉露“哧”地抓住阿尔特的肩膀。
“什么——”
等阿尔特回过神来,雪莉露柔软的嘴唇已经吻住他的唇。
那不是轻触或者相撞之类笨拙的吻,是个仿佛能让人融化的甜蜜之吻。
沾在雪莉露头发上的海水气味与她的体香混合,包裹住阿尔特的身体。
兰花从远处目睹此景,瞪大了眼睛。
雪莉露迅速抽身离开。
阿尔特的脸和肌肤都泛起了红色。
“雪莉露,你……!?”
“……”
两人视线相交。
从呼吸中传来彼此的体香。
可雪莉露却仿佛要彻底破坏那紧张的气氛一般,抱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你当真了?”
“——”
自己的纯情被玩弄了。阿尔特的脸上泛起红晕。
“讨厌啦,你怎么当真了啊。不是你自己说的吗?接吻之类没什么大不了的。”
雪莉露丢下一个微笑,如同她妖精的别名一样,转身消失在了小屋内。
“雪莉露,你这家伙!”
阿尔特燃气熊熊怒火,朝她追去。
※※※※※※※※※※※※※※
兰花看到两人接吻,心里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被嫉妒之炎焚身——
没有被冲击击倒——
没有因悲伤屈膝——
(啊啊,原来我喜欢阿尔特呀。)
她只是这样想道。
然后一下子明白了那件事。
不协调与压抑感、心跳加速,悲伤、焦急、在意的不能自己,这些感觉的真面目。
这就是恋爱。
既然明白了这些,兰花便下定了决心。
“——导演,抱歉让你久等了。请让我来演玛奥的角色吧!”
※※※※※※※※※※※※※※
(真的是海底啊……)
“虽然阿尔特其实很轻视指因演出地点是海底,就叫嚷什么合约的男主演,不过在知道戏的内容是真的游到建于海底的遗迹再溺水后,他也能理解原因了。
对能在摄影棚水池拍摄或CG合成的场景,却由于追求自然关照,而要让演员真的溺水的导演,根本就不算是人。
艺术家总是这样,作为将超越人眼所见现实的东西、不存在的东西表现出来的艺术家,不可能拥有和常人相同的思考方式。人们是不会为凡人所想的演技、等同于庸俗的演出付钱的。
“管它呢,我绝对一次OK的。”阿尔特下定决心,只带着简单潜水用的装备下了海。
远处传来宣告拍摄开始的打板声。
阿尔特被兰花饰演的玛奥牵着手,潜入了深深的水底。
终于,沉睡于其深处的巨大机械与生物相融合的影子……被称为“鸟人”的遗迹出现了视野中。遗迹的眼睛活动。阿尔特饰演的“真”因为恐惧从口中吐出大量的空气,后背重重地撞在海底洞穴的天顶上。
(这下……浮上水面是不可能了呢……)
如果不吐出这个程度的空气,就无法做出具有说服力的演技。虽然阿尔特这样想,但为了让摄影机不拍到自己的脸、为了让身体的动作不至于难看,他必须费劲心思地表现出“自然地”溺水。
之后,就只能相信在周围待机的工作人员了。
他压抑住而对死亡的恐惧而发出悲鸣的灵魂、为寻找氧气而挣扎的身体,只是一心集中于演技。
(呐……真……你喜欢姐姐吗?)
兰花炽烈的眼眸凝视着痛苦挣扎的阿尔特的眼睛。
兰花被杰特拉帝之血所支撑的肺活量,成为了顺利完成海中演技的力量。
啊啊,不错的演技。
演技即缘起。
有缘而发生之事,激起角色之缘、意志和感情而达成之事。那不是模仿,是让不存在的某物、让神降临于此处。
举手投足中都包含着意志,无需开口也能听到兰花的言语,就是这样的演技。
(看着我……!我也、对你……)
兰花的唇于阿尔特的唇结合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