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自己负责的客人送出店外。头上是临近黄昏的广阔天空。不知不觉间,已经这个时候了。
“每次来这里都很愉快啊。”
比起刚到的时候,客人现在的笑容更加灿烂。无论有多忙,看到这样的笑容也能把疲倦一扫而光吧。
“谢谢你了,爱染先生。以后也要多劳你照顾了。”
“这是我的工作啦。反倒是我该谢谢您才对。一直承蒙照顾小店。请您路上小心。”
送走了客人,我回到了如战场般的店中。虽然已经过了打烊时间,但等待席上还有不少客人。包括我刚刚负责的那最后一位客人在内,其他员工负责的客人们也注意到已经过了闭店时间,但他们仍然耐心地等待着。
时钟的指针自然也进入了员工们的视野。脚步声,剪刀声,吹风机声,一时间全都焦急起来。美发沙龙“空”每天都是在这样的气氛中打烊的。不过,今天等待席中的空气略显不同。从刚才开始,一阵迫切的紧张感就飘了上来。
“……那个,您是片濑阳菜小姐吧?我是您的粉丝,可不可以给我签个名呢?”
在我刚要走向等待席的时候,一个女孩突然站起来如此说道。
以此为契机,周遭的客人们也陆陆续续站了起来。转眼之间,他们已经把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的女人团团围住。她有一双嵌着长长睫毛的眼睛。出现这张脸的咖啡广告,被评为本年度广告的No.1。那个家喻户晓的卖座演员,片濑阳菜走出了电视,出现在这里。
“不好意思,为了不给店家填麻烦,这种场合一向是不接受签名的。”
即使是拒绝的言辞,也充满了温柔,没有一丝刻薄。虽然电视中看她是个美人,不过真人的偏差还是蛮大的。不过从她身上似乎渗透出一种莫名吸引人的感觉。
“那么,我们可以在店外一直等你出来吗?”
“请告诉我们您是怎么变得这么漂亮的。”
好不容易围成的圆圈,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散乱了。阳菜耐心地一一拒绝诸多无理的要求。
我估算好时机,向着人群最中央的女人喊道:
“不好意思,我负责的下一位客人,可以过来了吗?”
“诶?啊,爱染先生,对不起!”
一个个沉浸其中的客人都如梦方醒似的回到各自座位。我从没见过那么害怕的表情。
“我又不是要吃了大家。不好意思,各位可以再多等一会儿吗?”
已经坐回座位的客人们,点头附和的脸上充满了紧张。
“久等了,这位客人。请坐在这边。”
阳菜轻轻地站了起来,跟在我的身后。店中最深处的角落,是我和她的专用席。
总觉得背后有一种努力忍住不笑的感觉,果然,刚一落座她就笑了出来。
“怎么,笑什么?”
“刚刚那些孩子们,在听到爱染先生的叫声时的表情,实在是……”
“啊,我有那么恐怖吗。当我看到那些女孩脸上的表情时真的是大受打击,差点就哭出来了。”
看到我做出哭泣的表情,阳菜大笑了起来。
“不对。那应该是紧张吧?来这里的孩子们,个个都很憧憬爱染先生呢,你难道不知道吗?”
“是这样么。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有这回事。”
虽然很多人点名要我负责,但并没有人直接向我说过这种事。
而且我们店中的美容师帅哥很多,其中人气最高的应该是望君和南木吧。
长相、技术、交流都堪称完美,经常看到有女孩子为他们尖叫呢。
而我就……
论技术不输给任何人也就是了。
“站在阳菜面前,任谁都会很紧张吧。”
“爱染先生也是吗?”
“当然了,不过也不错。每次都指名我,谢了。”
想要谢的,是阳菜每次来美发沙龙“空”就会关照我这件事。
而且,明明是一个家喻户晓的艺人,在没有预约的时候竟然会坐在等待席上排队,就像今天一样。
一般来说,艺人都会由经纪人啊什么的为自己占座位吧,而她却很讨厌这样的特殊对待,总是一个人边看杂志边排队。
当然,在这种时候,周围的客人就会陷入坐立不安的窘境吧。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之前也发生过多次了。
好在阳菜很善于应对FANS,而没有为店里惹什么麻烦。
“那么,今天想做成什么样。我记得电影的拍摄已经结束了吧。”
“你还记着啊。”
“当然了。你在拍摄的过程中来过很多次嘛。”
拍电影的时候一般都以整发为主,那时听她说过一些工作琐事。
有几次在没有预约的情况下,她会从一早就开始排队,那时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我所有的出场镜头昨天便结束了。今天电影已经杀青了。”
“喔。辛苦了。我一定会去看这个电影的哦!”
我知道电影公映前,会有相当累人的宣传活动。
男主角是人气很高的新人帅哥,女主角则是现在人气沸腾的阳菜,这样的搭配可谓是梦幻组合,一定会成为很出彩的话题作的。
空前的制作费也是能卖座的重要一环。影片中还原了很多早已烧毁的古代木制剧场和宫殿。
而且我也听说电影在早先的宣传活动中得到了很多人的响应。公映前已经这么沸沸扬扬的话,最终一定会取得大成功吧。
听过阳菜的评论之后,连我都跟着高兴起来。
“今天就全部完成了?”
“是啊,只剩下一些采访,明天还要拍摄剧照。”
“仅此而已?”
“是啊,怎么了?”
“总觉得你今天有些兴奋。”
镜子中的阳菜盯住我看了一眼。
“和往常一样啦。”
不对。她脸上画着今年冬天流行的银鬃妆,穿的是粉银晚装的最新款式。
不论怎么看都是一副兴奋满满的样子。
拍摄中过来的时候,虽说偶尔也会透露出和别人一样的那种紧张,不过今天她脸上的紧张感觉对与那不同。
“……整发就全交给你了。要把我变成世界第一的美人哦。”
被她这么一说,我不禁苦笑起来。
不过,其实这并不是什么无理的要求。女孩子的话,无论是谁都想让自己成为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吧。
我只不过是助她一臂之力罢了。
“要成为世界最美最棒的公主呢。就交给我吧。”
只是整发的话,就用不着香波了。
我把推车拉到身旁,为她围好围巾之后便马上开始了工作。
先用手指捻起她柔顺的头发,用剪刀轻轻修去一些窜出来的乱发,然后用发夹把头发盘起。
仔细地将鬓角上的头发做成卷发。只是这么一点点的修饰就让阳菜光彩倍增。
接下来便是最终加工。
这次我使用串珠做成的雪之结晶发夹做装饰。为了降低串珠发出的响声,在上面又安置了一个更小的发夹固定。
退一步观看整体的话,闪闪发光的发夹真的好像是眼前在飘雪一样。嗯,很不错。
呼——耳畔响起一声叹息。
阳菜正伸直了腰注视着镜子。因为过于集中,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叹息。
如此美丽又可爱的女孩,如此天真率直的叹息。
我的手还真舍不得离开。
“要不要再绑个缎带呢?会不会嫌麻烦?”
“不用啦,那种东西不方便活动。”
整发中的对话也仅此而已。
虽说多聊天的话会让处于紧张状态的女孩子放松下来,不过阳菜却相当不爱说话。
她总是盯着镜子,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即使偶尔说上两句,意识也总是围绕着自己发型上的变化。
或许女艺人都是这样吧。意识甚至遍及到自己的每一根头发中。
银色的缎带被孤零零地留在推车上。我为她编好头发,便把一只小镜子交给他。
“好,完成了。如何?”
阳菜无言地把头转向两侧,并让我为她照了后面。
片刻之后,她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谢谢。真的好漂亮……我都惊呆了。”
“别客气。我也要谢谢你,这样你就是世界第一的公主了。”
起身走向收银台的阳菜依然是周围瞩目的焦点。
宛如沐浴在聚光灯之下一般,刚刚做完的头发散发着光芒。
“真美……”
一阵阵由衷的赞叹不绝于耳。
任谁也能看出她比刚来的时候更加光彩夺目了吧。
作为本日最后一名客人,自然要善始善终嘛。
就在处于满足状态的我要送她出去的时候,站在门口的阳菜忽然回过头来。
轻启樱唇。
“爱染先生,那个,我还有一个请求。”
那是张甜美的笑脸。
当我像被她迷住般也回以笑容时,或许就已经中了阳菜的圈套也说不定。
“请求?”
“其实……”
◇◇◇
窗外,宛如闪亮的圣诞树般的高层建筑一个个消失在眼底。
由于几乎没有什么振动,甚至错觉以为窗外的景色是在自己后退。不愧是奔驰啊。
然而,无论如何都要这样的话,真希望能有更欢快一点的情绪啊。唉。
“又在叹气了。”
身旁坐着的阳菜,鼓起脸颊看着我。
从她眼睛中的笑容就能明白,她并不是真的生气。
“总觉得有些不舒坦。黑漆的奔驰和高级西装,这些应该都是与我无缘的东西。”
“才没有那种事,你穿着很合身呢。”
“谢谢……不过下不为例哦。我们一般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美发沙龙“空”的原则之一,无论是去见谁,也绝不接需要出差的工作。
刚刚阳菜在店里说有“请求”的时候,我就该以这条原则拒绝她的。
“虽然为我整发的爱染先生的名字无法出现在演职人员表上,但你也依然是协助我的工作人员之一。”
虽然当时听到阳菜这种说法时,心里美滋滋的,但我并没有答应她的请求。
不过,在一旁的望君对我说“不去吗?不过是送一下客人,人家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就连南木也劝我说“之后再拒绝不就好了”。
结果,我好像押解中的犯人一样被推上了奔驰。
而且还给我穿上从未穿过的仍挂着标签的西服套装,连领带也预备好了。您想得还真周全啊,公主殿下。
“怎么反而变得不高兴起来了……好啦,快穿上吧。爱染先生也笑一笑嘛,这也算是‘接待客人’哦~♡”
在句尾加了桃心的阳菜的笑容异常耀眼。
算了,也很久没有见到这么高兴的阳菜了,随她去吧。
心情回复之后,我挺直了腰板。
奔驰准时行驶在酒店的玄关门前,门卫恭敬地打开了车门。
穿过镶着厚重玻璃的旋转门,一阵温暖的气流迎面扑来,温暖的空气甚至渗透大衣覆满皮肤。
圆鼓鼓的皮革沙发被摆放成方形,联结在中央的玻璃柜上摆放着陶器。
虽然没去过新宿的高级酒店,不过这里不论温度、光线还是家具应该都很棒才对。像我这样来自大阪的乡下人,不禁感到有些胆怯。
虽然心里仍在不住地叹气,但我还是挺起胸,随着阳菜走了进去。
“大家都在看爱染先生呢,是因为很帅吧。”
“大家看的是阳菜。而我在大家眼里只是一个跟着阳菜的奇怪男子吧!所以大家看我的眼神才会那么奇怪。”
经过总服务台之后,我在会场的餐厅前站住了脚。
虽然餐厅已经被完全租用了,但周遭还是被记者与来宾们搞得好不热闹。
虽然和她说好“只到会场门口”,但只是这段路程便已被所有人上下看了个遍。毕竟是穿着如此高级的西服嘛。
不过也好,这样我应该就能顺利卸任了吧。
“事务所的工作人员和其他演员们应该都已经到会场了吧?可以换他们替我了吧。”
心头刚刚涌起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之时,我注意到了阳菜的笑脸。
……笑脸?不,她的眼睛没有一丝笑意。
“那个…………今天,没有人随行。你就再陪我一会儿吧。拜托了!”
这突如其来的发言把我吓了一跳,阳菜趁这个时机拉着我走进了会场。
喂、喂。来真的么!给我等等啊。
耳畔的快门声宛如机关枪在轰鸣。眼前的世界被镁光灯染成一片纯白,我自觉一阵晕眩感袭来。
恐怕,他们拍下的是我的一脸傻相吧……
“要先打招呼才行,跟我到舞台上来。”
阳菜一边以笑容回应来自四面八方的闪光灯攻击,一边再次拉起我走了起来。
由于头顶上并没有天花板,使得整个会场变成了一个完全开放的空间。估计又是哪个有名建筑家的杰作吧。
不管是垂下来的枝形吊灯,还是装饰在两旁的插花,都与整个空间完美融合,散发出一种高尚优雅的感觉。
即使是见多识广的评论家,也无法否认这里的高雅。
在这充满高级感的空间里,那些穿着华丽的人们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们。
不管看向哪里都只有,人,人,人。
现在会场中的所有人都把视线聚集到走上舞台的我和阳菜身上。
已经完全陷入阳菜步调的我,在登上舞台之后才算恢复了冷静。
“唉,真是让人头疼的公主啊……”
听到我的牢骚,阳菜冲我眨了下眼睛示意不要紧张,然后便松开了我的手。
站在聚光灯之下的少女,年纪不大的她,身上却散发出一名偶像的威严。
我的工作总算是结束了吧。
刚想走下舞台的瞬间,我突然感觉到一丝异常。
十分微弱的不协调感。
无需花费时间便可探其究竟。
在会场的最深处,一个演员正一声不响地盯着阳菜。
他旁边的演员——脸上正浮现出与明亮的会场完全不相称的阴笑,这一点,我看得真真切切。
“久等了!”
刚刚步下舞台的阳菜径直走到我身边。
“都打完招呼了?”
“嗯,完事了完事了。都是些熟人,就没有那么麻烦啦。你看。”
确实如她所说,周围完全没有一丝拘谨的气氛。
寒暄过后的会场中,大家互相找熟人们聊着天。
现在已经变成单纯的茶话会了,只要最后互相打个招呼就算结束了吧。
那么我现在离开应该没问题吧。
不过,在那之前。
“……那么,你到底打算干什么啊?当时明明说送到会场门口就行了。”
“抱歉啦。因为我很想把爱染先生介绍给大家嘛。看,现在‘空’和爱染先生也小有名气了,不高兴吗?”
“现在客人们已经需要排很长的队了,因此完全没有必要做更多地宣传。而且预约也会变难,对于无法接待的客人我还得道歉才行。”
“也是呢。不过,既然已经来了那也没有办法了呢。拍几张照片好不好?”
确实如此。
摆出一副“这是当然的义务”姿态的摄影师,接连不断地对着我和阳菜按下快门。
至少也该征求一下照片上的人的许可吧。
虽然不想麻烦真宫先生,不过还是得拜托他把这篇新闻裁掉才行。
“……真是的,我可不是什么不让女生哭泣主义者,我要走人了。”
“那么,可以陪我去最后一个地方吗?谢谢你了!”
“真是贼船难下啊……”
不管是谁照的照片,最后都一样用不了的。
“唷,阳菜。他就是你上次提到的男朋友吗?”
乐池中的古典音乐戛然而止,紧接着又开始演奏了下一首曲子。
我还没来得及回头,阳菜已经紧紧抱住了我的胳膊。
“啊,庆多。你也来了啊?这位是爱染良彦先生。是有名的美发沙龙的店长哦。”
眼前站着似曾相识的两人。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刚刚在舞台上看到的就是这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这部电影的主演,鸣岛庆多。在电视上经常可以看到他。
另一个人——站在庆多身旁,脸上浮现出一阵冷笑。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脸,最近每天都会看到的脸孔。
怎么会。
难道说。
“良彦先生,我来给你介绍。他是高野和基君。是庆……是鸣岛君的朋友。这是我们三个人首次合作。大家工作都很认真呢。”
放下庆多不管,阳菜自顾自地介绍起来。
他冲我轻轻点了下头,飘逸的头发摇动着。
“初次见面,我是高野。”
绝对不会错,就是这张脸,就是这个声音。
我负责报复的目标,就是这个人。
高野和基。艺名与本名一样。
虽然不像庆多那样名声大噪,但也是有很多人追捧的实力派演员。
他与身边的庆多似乎是演艺学校中的旧识,只是庆多先一步走红而已。
最近他与那个很有名的角坂翔合演了一部电影,人们也围绕他的演技开始了争论。
在年轻人中评价很高——这是大部分电影评论的说法。
我所拥有的关于他的情报堆得像小山一样。他各种各样的表情,全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初次见面。我是爱染良彦,是个美容师。”
我的声音依然冷静。头脑也冷却下来。
眼前这个男人的真实情况,恐怕整个会场内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高野其实是为了继承财产,而杀害了自己的父母与养父母的杀人犯。
他把这当成一个惊悚游戏,享受着犯罪的乐趣。享受着运用智慧与演技,从警察手中一次次逃脱的乐趣。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他就不会以如此平静的表情出现在这里了。
不过,还是有人注意到异常的。他养母的妹妹在得知了真相后便委托真宫先生进行报复。
“夺走姐姐收养的那个孩子的一切。”
这已经不是求助,而是报复了。
应该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人,而从心底里感到懊悔吧。她想要通过这种方式将悲伤一扫而光。
然而,还没有听到报复的结果,她便也成了不归人。
高野设下圈套将她从这个社会上抹杀,最终变成了自焚而死的结果。
我刚一看到真宫先生发来的这些情报文件便怒火中烧。
胸中的愤恨根本无法消散。
那名恶贯满盈的元凶,现在就站在我的眼前。
“初次见面可能有些唐突,不过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面对毫无征兆抛出这么一句的我,高野脸上仍然是一成不变的笑容。
“好的,你说吧。”
“你知道阿曼德·威尔逊吗?”
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凝结了。
用敌意形容他脸上的表情简直太过童真。那是纯粹的杀意。
“……不、我不知道。是名人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的脸上再次浮现出笑容。不过那与先前的明显不同,他的瞳孔中流露出浅浅的警惕。
“算是吧。他是美国的犯罪推理作家。我本以为你会知道呢。”
由于他的作品没有被译成日文,所以在日本可谓是一个完全无名的作家。当然我也没有看过他写的小说。
不过,你看过哦。
杀害双亲的诡计手法,完全是照搬他小说中的剧情啊。
“我很少看书呢,不好意思。”
“那可真是遗憾。他的作品很有意思,希望你有空去看看。”
在我还想继续说下去的时候,有人在一旁咚咚地敲我的手肘。
“这个很好吃啊。‘良彦’也尝尝看嘛,来,啊——”
伸进嘴里的叉子前端,挂着很大一块牛排。
我的视线在阳菜和牛排间徘徊。
阳菜身后的庆多显而易见已经不高兴了。
不,应该说是生气才对吧。
“啊——……我说阳菜啊,你怎么叫我‘良彦’啊……”
“乖!啊——”
“啊?唔咕。”
一口气吞了下去。
嗯,很好吃。不愧是一流酒店的餐厅。
周围的相机不停地向着我闪烁。
“……喂,你想要做什么啊?”
来自庆多的质问,不过矛头并不是指向我,而是阳菜。
“想做什么是指?”
“把一个圈外人带来引起骚乱,这样做你很开心吗?完全是儿童才会做的事。”
阳菜脸上一副被戳到痛处的表情,不过她可不会默不作声。
“什么叫儿童才会做的事啊。你是指忘记与女友的重要约定,和朋友一起跑到国外玩那件事吗?还是指抛下女友的人生第一大事不管,连一句解释都没有就在这里自以为是地斥责别人!?”
“……为这种无聊的事认真也是幼稚的表现!”
“你是想和我吵架吗!”
他们吵架的声音越来越大,很多人开始望向这里。
虽然觉得差不多该去制止他们了,不过我还是没有动。
解铃还须系铃人。
“……够了!拜托你不要再泄露我的隐私了!”
“好啊,那就随你便吧!……再见。”
庆多耸了下肩膀,便向出口走去。
和我一同目睹到事情全部经过的高野,在后面追了上去。
……我并不知道高野也与阳菜一同参加演出。
阳菜谈到电影的时候,只说过庆多一个人的名字。
“……什么嘛。随便你了。”
看起来像一朵枯萎的鲜花,阳菜小声嘟哝着。
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我能做的也就只有代替那名王子,保护好阳菜这种事了。
◇◇◇
阳菜向右晃的话,挽着手的我便也摇摇晃晃地转向右边。
向左晃的话,我也便转向左边。
我们就这样蹒跚着走着蛇形轨迹。
“我说,阳菜。我们还是打车吧?”
“我不要嘛——”
孩子一样的口吻。
所有喝醉的人都是这样子吧。
公园的夜晚冷得惊人。幸亏有路灯的光芒,脚下没有跌倒的危险,但惨白的灯光却又平添了几分寒意。
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了新宿车站。
不过阳菜现在应该是哪也不想去吧。
“……您满意了吗?公主殿下。”
“嗯?什么事?”
“你是为了惹庆多生气才带我来的吧。努力把自己打扮得很可爱也是同样的理由吧。有错吗?”
高跟鞋的声音变得沉重起来。
慢慢走的话永远看不到终点,她的脚步似乎传达出这样的信息。
“虽然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不过庆多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哦。”
“我当然知道……不过,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阳菜想就这样回家去吗?明天以那样的面容去工作?不要再憋在心里,把整件事都告诉我吧。我的嘴很牢靠的。”
阳菜紧紧咬住嘴唇。
一切辛酸苦楚她都是这样默默忍在心里的吧。
过了一会儿,阳菜静静地张开了嘴。
“……这是从没对别人说过的秘密。我和庆多其实正在交往。是我先告白的,之后我们就一直在一起了。虽然也吵过架,但却从来没提到过分手。”
她呼出一片白雾。
我继续缄默着向前走。
“庆多对我说,想在拍完这部电影之后结婚。我当是真的好高兴好高兴。本来说好要在今天的派对上发表给大家一个惊喜的……可是三天前,庆多突然对我说‘想把发表推迟’。”
“诶诶?”
“他是用电话和我说的,我说想要见面直接谈一谈,也被他拒绝了。不管怎么问他理由,他也只是说‘不能说’。完全不知道原因,任谁都会生气吧?我说如果不告诉我理由的话就分手,他居然说随便……我试着让自己以为他是在开玩笑,不过从他今天的态度来看,应该是认真的。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要是喜欢上了别人,只说出来不就好了……”
阳菜的脚尖踢飞了一个空易拉罐。
那不合时宜的声响撕裂了公园的沉寂。
轻微的抽泣声也混于其中。
“……我想,他应该不是喜欢上别人了。”
“那又是为什么?讨厌我了?还是根本不想结婚?”
还没容我作答,阳菜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那是家喻户晓的旋律,反复唱着Iloveyou的恋歌。
阳菜皱了皱眉头。
“……不接么?或许是工作上的事哦。”
那是谁打来的电话,看阳菜的表情便能明白。
呆住的阳菜听到我的提醒才动了起来。
“……是我……嗯,现在还在外面。明天的摄影?不在工作室,而改成外景地。我知道了……什么呀,我不是一个人。良彦先生和我在一起,不行么?”
声音渐渐变得尖锐起来。
庆多真是不善于应付女人啊。
“……想管别人的闲事之前,先把分手的理由说清楚啊。你就是想分手吧?骗人。说不出理由不就是这意思吗。够了,我已经和良彦先生好上了。才没有骗你!现在我就要去良彦先生家了!”
唉。
这已经超出我的预想范围了。
在瞠目结舌的我眼前,阳菜挂断了电话。
不到一秒的时间,刚刚那个旋律再次响起。
“你很烦啊!”
在手机第三次唱起Ilove……的时候,阳菜粗暴地关掉了手机电源。串珠手机链不断颤动。
将沉默的手机放回包中后,阳菜拉住了我的手。
“好了,我们走吧。坐电车?还是出租车?”
仿佛刚才的蹒跚步伐都是装出来的一样,她现在的脚步强劲有力。
“等、等等。要去哪啊?”
“爱染先生家啊。”
“不行。只因头脑发热就跑去男人家,日后绝对会后悔的。也会伤害到阳菜身边的人的。”
阳菜细细的眉毛立了起来。她甩开了我的手。
“那好,那我就随便找个野男人好了。”
“那就更不行了。阳菜要是那么做的话,连我都会哭的。”
“我才不管!去谁家过夜是我的自由!”
虽然我在她跑掉前拉住了她,但无论我如何哄劝,她都根本听不进去。
然而又不能就这么放她走。不然她一定会真的去找别的男人。
我紧紧抓住阳菜的手离开了公园。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证明新宿车站就快到了。
街道渐渐变亮,注意到我们的人也多了起来。
有些人睁大了眼睛看着我们,还有些人指指点点,更有些家伙举起手机照了起来。
总之,还是混入人群为上。
这种状况已经称不上是秘密行动了。阳菜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喊着“放开我放开我”,不断引起别人的注意。
“我才不坐电车呢!”
临近深夜的新宿车站南口人头攒动。
即使如此,阳菜的声音也清清楚楚地传了出去。
人们都回过头,驻足观看。
不管了,我放开了她的手。最后碰触到的她的指尖,如坚冰一样寒冷,我有一些痛心。
“你一定要回家啊。听到了吗。”
她坐电车或出租车也好,给谁打电话也好,就这么一直呆站着也好。
不管她有着怎样的想法,时间也不会停止,明天始终会到来。
到底要如何选择,只能由阳菜自己决定。
和她在一起的话,她就只会向我撒娇而已。
抱歉了。
自己下一步究竟踏向哪里,还是一个人好好想想吧。
“我不会回家的!我真的会找个人去睡的!”
分开嘈杂的人群,我快步离开那里。
拐过这个时候依然有很多客人的意大利餐馆,眼前出现了一条长蛇般的队伍。
在如此寒冷的冬夜,真不愧是超人气的炸面包圈店。不过,我是头一次来就是了。
似乎还可以排队。看来我总算是赶上了。
门前立的招牌上写着需要等待三十分钟。是足够让头脑冷静一下的时间。
——三十分钟后,我提着装着热乎乎炸面包圈的袋子,按原路返回。
或许不管她直接回家更好吧。
喧闹的新宿车站与三十分钟前没有任何变化。
唯一的改变是,在通道上多出了一圈人。
不,等等。难道是。
我从圈外向里望去。不出所料。
阳菜正在和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亲热地交谈。真是的。
“……劳驾,让我过一下。抱歉。”
我不由自主地分开人群走了进去。
“……这位小哥,你找我女朋友要做什么啊?乱搭讪会招人厌的。”
他停止了交谈,回头看向我。
无论是高级的西装,还是打理得油光透亮的头发,怎么看都是一个英俊的男公关。
“像你这样把女朋友丢在这里,悠闲地去买东西的男人,根本没有做她男朋友的资格。如果是情侣的话就好好抓紧自己的女友啊!”
看起来趾高气昂的英俊男公关,连说教都这么跋扈。
“抱歉,谢谢你救了我。”
不知为什么,阳菜扭头向那男公关道起谢来。
“不用客气。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嘛。我还有工作,如果讨厌这个家伙就来我们店里玩玩吧。”
“很高兴你能邀请我,不过我今天得回去了。他也已经来接我了。以后有机会我再去吧。”
“好的,这是我的名片。我们肯定会以最高级的公主侍奉法来服侍你的。当然了,你来的时候,不要忘记指名点我美童贵史哦!”
装模作样地眨了下眼睛之后,金发的男公关转身而去。
周围的人群也就势散去。那高高的帅哥背影转瞬间便混入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这是哪里来的国王啊。
“……怎么回事啊。”
我不由自主地向远处望去。
“为什么要向那个纠缠你的男人道谢啊……”
收起名片的阳菜紧紧地搂住我的胳膊。
可能是松了一口气的缘故吧。睡意爬到了她的脸上。
“怎么,还是由我陪你么?”
“嗯……还是希望有个人能陪我。”
幸亏遇到的是一个绅士风度的男公关。要是遇到的是一个乱吊马子的混蛋可就不得了了。
“都怪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阳菜?喂,不能在这里睡觉啊。”
阳菜却已经不做回答,身体也变得软绵绵的。
我竭尽全力撑住她的身体。她不醒过来的话,我也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回去。
没办法了。
我搀扶着阳菜的身体,向空出租车走去。
◇◇◇
“阳菜,到了哦。要是不小心把妆碰掉的话,明天早上可是会发生大事的啊。”
“……嗯。”
不知道是在回答我还是在说梦话,含混不清的声音。
恐怕她一只脚已经踏入梦境了吧。
把阳菜安置在卧室的床上后,我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没能向阳菜打听出她家的地址,最终还是把她带到位于中野的我家来。
刚才买的热腾腾的面包圈,现在也完全冷掉了。也罢,就当作明天的早饭吧。
“我的床虽然不是很舒服,今晚你就将就一下吧。我就睡在那边的沙发上了。”
果然没有回答。
就在我想要静静离开的时候,白白的手指抓住了我的手。
“不许走。”
没等我回答,她接着说道:
“……我是认真的哦。我真的喜欢爱染先生。”
“谢谢你。我也很喜欢阳菜的。”
不过是作为最重要的客人而已。
可能是理解了我的言外之意,阳菜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她坐了起来,紧紧抱住我。
“那就让我做你女朋友啊。”
“好啊,不过只有现在。”
我在床边坐下,轻轻抱住她柔弱的肩膀。
今天刚为他整好的头发,早就变得蓬蓬松松的了。
我温柔地取下她的发夹和缎带,仔细地梳拢她散乱的头发。
意识完全集中于指尖,以按摩似的手法轻抚。
她僵硬的身体一下松弛了。
“爱染先生的手真不可思议……就好像在头上打了香波一样,好温暖……”
“很舒服吧。”
阳菜微微点了点头,随后便将脑袋靠在了我的胸膛上。
几秒之后,耳边响起了轻微的鼻息声。
总算是结束了一项工作。
我静静地收回手,把阳菜的身体平放在床上。为她盖上棉被时也毫无反应,睡得真沉啊。
“做个好梦吧。”
我的特技是自由操纵自己的“气”。
“气”虽说听起来比较玄乎,不过却是大家身体中都存在的类似能量一样的东西。
人体中存在着数个被称为“经络秘孔”的积存气的场所。
气从那里通过手指传送出去的话,可以起到很多作用。
比如就像现在这样,缓和头痛,让她可以安眠入睡。
当然不能随便施术。与气功师和针灸治疗师一样,需要十分了解人体构造才行。
“今天一定累坏了吧,晚安。”
我轻轻拍了拍她小巧的脑袋,然后便向沙发走去。
刚一坐下就涌上一阵疲劳感,连裹上毯子都倾尽了全力。
洗澡什么的,全都推到明天再做吧……
听着床上传来的轻微鼻息,我的意识也渐渐沉于谷底。
◇◇◇
万籁俱静。
我却突然清醒过来。
一道白光从窗帘的缝隙中射入。
“……呼啊——……好疼,睡落枕了么……”
虽说沙发的质量不错,不过始终还是自己的床和枕头最棒啊。
无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床铺的瞬间,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床上没有人。
工工整整叠好的棉被被摆放在床头,比昨晚回来时看起来整洁多了。
家里完全没有人的声音。
如此说来。
“……我连她走了都没有注意到吗。”
我从沙发起身,向餐厅走去。
沉寂的餐厅中,唯有餐桌被施了魔法。
沙拉和培根蛋,刚好是一人份的早餐摆在桌上。
她肯定没吃就走了。
我拿起放置在咖啡杯旁的信,粗略地看了一下。
啥……“昨天真是抱歉了。非常谢谢你。我为你做了早饭,请吃吧。”
谢了,那我不客气了。
“因为还要拍剧照,我就先走一步了。明天外景地就不能使用了,所以必须在今天拍完才行。改日再亲自向你道谢。”
“……嗯?”
心中渐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真是一个迷糊的导演啊。如果不是和基君联络我的话,差点就赶不上拍剧照了呢。好,我走了。”
内容到此为止,最后是阳菜的签名。
“和基君联络我……”
嘴里读着这句话,我不寒而栗。
之前的预感已成为现实。
我拿起夹克外套向外跑去。虽然衬衫和裤子都皱得不成样子,不过已经没有时间去换了。
“一定要赶上啊……!”
将必要的物品都装进了口袋之后,我从玄关奔出。
◇◇◇
由于熬夜与酒精的影响,皮肤变得很粗糙。
除了去找化妆师帮忙也别无他法了。
我转换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尽可能快地赶到了位于郊外的摄影现场。
拍摄现场设置在一个大正风格的木造剧场中。
虽然拍摄时人声鼎沸,但自从摄影队撤出之后这里就沉寂下来。
总是大敞大开雕有华丽装饰的门,今天也得自己推开才行。
顶棚高高的剧场中,现在只摆放着几架摄影器材。庆多与和基君冷冰冰地站在一边。
与两人打过招呼后,稍显窘迫的我,从包里取出了手机。
——经纪人的电话立刻打了进来。
按下接听的按键,我把手机贴到了耳朵上。
嘟——嘟——不管听多久对面都是忙音。
按错按键了吗……
我看了看手机的液晶屏幕,显示信号状况的图表告诉我,不在服务区内。
“怎么了?”
或许是我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吧。庆多看着我的手机问道。
“……好像是不在服务区内,很奇怪吧?”
“可能是有电波干扰吧,我的也一样。”
庆多拿出他的手机,上面还挂着我们一起旅行时买的串珠手机链。
一定是他忘记摘了。
为了不想让别人看到我们带着一样的手机链,我赶紧把手机放回了包中。
看到我们的样子,和基君也掏出自己的手机确认。
“我的有信号啊。导演或许是因为没有信号才没有通知你们吧。我再给他打一个电话看看吧。等一下。”
和基君稍微离开我们几步,打起了电话。
似乎是接通了。但不知道他们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
庆多与我之间有一道明显的隔阂。
“……你昨天干什么去了?”
率先开口的是庆多。声音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
“干什么?你想问什么?”
“……你和谁去哪了?”
“这和你没有关系吧。”
我狠狠地白了他一下,就算对我怒吼我也无所谓了。
可是庆多却低下了头,表情很是难过。
“……我担心你啊。昨天冲你发火真对不起。”
这句话的声音小得几不可闻。我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我说,你真的和昨天那家伙好上了?”
真扫兴。本想着和他大吵一架的,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老实了。
“我们并没有什么。昨天我很累,躺下就睡着了。”
“真的?”
“你很啰嗦啊,难道你盼着我们发生点什么吗?”
对于他的胡乱猜测感到有些厌烦,我强硬地回答他。何况本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庆多又凝视了我一会儿,似乎终于相信了。
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到底打算怎样啊,这个男人。
“庆多你是不是喜欢上别人了?不会是看上和基君了吧。最近你们似乎形影不离呢。”
在我们闹别扭之前,他俩就总是一起出现。
在拍摄电影期间,庆多与和基君待在一起的时间也远远多于我。
我在找和基君时总能看到,庆多跟在和基君身后转来转去。
“……怎么可能嘛。”
庆多眼神游离,暧昧地答道。
越来越奇怪了。
这么说起来,之前他也多次拒绝我的邀请,反而与和基君一起出去。
我们一起去参观结婚仪式地点的时候,也因为和基君一个电话而半路折回,我们还因此大吵了一架。
不过在他好好给我解释清楚之前,我是不会发火的。
“……请你看着我说话好么。我想知道你推迟结婚发表的原因。”
打完电话的和基君,从庆多身后走了过来。
庆多似乎一下从梦中惊醒似的。
“喂,和基!”
和基君没有作答,径直走到了我的身边。
咔嚓,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还没等我回头,和基君就把嘴凑到了我的耳边。
“请多放弃了你而选择了我。”
“……你说什么……!?”
刚想上前追问他,身体却被停留在原地。
手腕很重。一阵刺骨的冰冷袭来。
“手铐?”
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不过,我的右手确实被锁在剧场的柱子上了。
“和基!开什么玩笑!?你那是要做什么啊,喂!!”
“这是最后的机会哦。你来选择吧。我和这个女人,你到底要谁?”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现在已经不是想工作的时候了。庆多很明显是真的焦躁不已,我也觉得他们俩不会以这种方式跟我开玩笑的。
可是,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和基君,不要开玩笑了,快把这个摘掉。制作组的人很快就会到了,这样会吓到大家的。”
“还没发现么,真是个愚蠢的女人。你不觉得手机没有信号很奇怪吗?谁都不会来这里的。今天你将会与这个外景地一同化为灰烬。”
和基君的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点着火的Zippo。
“住手!!”
庆多从一旁跃起,将打火机打飞了。
打火机滚落在地板上。所过之处,早已被撒满了透明的液体。
“哎呀,看看你都做了什么啊。”
伴随着和基君的笑声,周围迸发出巨大的强光和声响。
很快便感受到其热度。
至少也得让外面知道这里有人才行,我高声叫了起来。
“庆多!庆多,救救我!!好热!!”
刚喊了一声,就有一大股烟窜进口中。
热气像钢刀一样刺进皮肤。被火焰吞噬的美丽剧场,已经丧失了原有的形状。
一时间恐怖与混乱交织,我胡乱地挣脱起禁锢着我的手铐。当然,铁质的手铐凭我的力量是挣脱不掉的。
眼中的世界因泪水而变得扭曲,我看到庆多与和基君扭打在一起。
“给我钥匙!快把阳菜的手铐打开!”
即使是这样的状况,和基君仍然笑着。我可以看出他内心的喜悦。
死又何妨。他的眼神这样说着。
明明处于如此的热浪之中,身体却一瞬间战栗起来。
“畜牲!别做傻事啊,你真的是认真的吗!你真的想杀死阳菜吗!”
“我不这样做的话,你的一生差点就被那个女人骗了。就如同你能理解我一样,我也完全了解你……放弃那个女人和我一起逃走吧,你能依靠的只有我一个人啊。”
一声钝响。
是庆多一拳打在和基君脸上的声音。
带着一副怒火中烧的表情,庆多走到我身边。
“对不起,阳菜。等我一会儿,绝对会救你出去的。”
“不可能的。你是想要和那个女人一起死在这里吗?和我一起活下去才是最好的选择啊。不过我不会强迫你的,我尊重你的选择。”
这样的选择太不公平了。
谁也不想死。但想活下去的话就要看着别人在自己眼前被杀,这样一辈子都会被罪恶感纠缠的。
庆多会被罪恶感束缚。
一想到这里,眼泪便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不要哭,阳菜……听好了,和基。我根本不想和你一起活下去!!”
庆多现在的气势真是咄咄逼人。
和基君的面孔有些扭曲。他现在的表情,就好像受了伤了的孩子一样。
“你为什么就不明白!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想要拯救你啊……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啊!”
“我的回答是NO。我不是你的东西!不想按照你的方式生活!!我会和阳菜一起从这里逃出去的!”
不知从哪传来了巨大的爆炸声。
或许是屋顶坍塌了吧。物体坠落的声音和振动传到了脚边。
又热又痛,喘不上气。
然而庆多却比之前冷静多了。
因为庆多说了要与我在一起。
“你也不过是这种程度吗,好吧。那你们俩就一起在这里被烧死吧。”
和基君一个人穿过火焰而去。
可能是错觉吧,总觉得他的背影显得有些凄凉。
“喂,阳菜,你在发什么呆啊,快用手绢捂住嘴,不然会吸到烟的。”
庆多完全不看独自离去的和基君一眼,竭尽全力想要为我除去手铐。
我从包里取出手机。
……仍然在服务区外。连接通音都没有。
“你还带着那个手机链呢啊。”
自言自语的庆多身后,剧场的屋顶崩落下来。
“……庆多,够了。”
发现自己原来一直在哭。
虽然烟钻进眼睛和喉咙也是一定的原因,但当然不止如此。
我不想让本可以逃掉的庆多陪我一起死掉。
“…………我说,庆多,已经够了,赶紧逃走吧。我不想让你死。”
“我也不想让你死啊!”
因为试图撬开手铐,庆多的指尖已经染满了鲜血。
脸也被烤得通红。明明很怕死的他,为什么会做到这种地步。
“好了!你快跑吧!你并不是想要跟我分手,我就放心了。”
我胡乱地挥动起手臂。
即使用提包打他的脸,他也毫不生气。
“都是我不好,对不起。我喜欢你。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你在说什么啊……那种事……我们真是傻死了。”
“明天就召开我们的结婚发表式。不过,结婚的日子也不得不往后推迟些日子就是了。”
眼泪再次溢了出来。刚刚的话是演戏也好,虚张声势也好。就算是骗我也无所谓了。
我喜欢他。
“再哭泪水就要干了!我绝对会保护你的!”
屋顶再次传来巨响。白色的房梁包裹着火焰坠落下来。
“庆多……!”
我立刻紧紧拉住庆多的手。
与此同时,铐着手铐的柱子也应声折断。
轰鸣与冲击袭来。
意识到此便中断。再次苏醒过来时我已经倒在地板上了。
脸很热。眼睛很痛。
压在身上的东西,很重。身体完全动弹不得。
好不容易才转动了一下脑袋,映入眼帘的却是庆多闭紧双眼的面庞。
“……庆多?”
头上流下,红色的,粘稠的液体。
“…………庆多。不要啊。喂……庆多!”
我紧紧抱着庆多的手臂,嚎啕大叫。
我现在能做的,只有大叫。
◇◇◇
火焰蔓延得很快。
外景地的背面早已被火海吞没。
在连接出口的走廊之上,我看到一个快速奔跑的身影。
他的脚步有些不稳。时而左右摇摆,时而停下不动。
可以看出,他想从这里出去。
不过,实际上他只是一直在同一个地方转圈而已。
“……这里也不是出口?”
自言自语的声音混杂在木材的爆裂声之中。
他在走廊中的巨大穿衣镜前停下了脚步。
“……刚才……没错,刚才明明来过这里的……”
声音中透露出不安。在没人的地方自言自语就是开始混乱的证据。
“为什么又回到这里了……?应该只有一条路啊……”
确实。一般来说是不会迷路的。
不管火焰如何侵蚀这个木制剧场,只要一直走都会到达出口的。
找不到那条路的你已经出不去了。
“混蛋!!”
伴随着一声唐突的吼叫,走廊中响起了镜子破裂的声音。
已经变得十分脆弱的墙壁也一同倒塌,镜子落地后摔了个粉碎。
“好疼……可恶,热死了!开什么玩笑……!”
热浪从墙上新开的洞中喷出,熊熊的火焰发出很大声响。
他大口喘着粗气,向着右手边的路上跑了过去。
没错,那里才是正途。
你一直不停地进行着向左的旋转运动,所以才会陷入永无止境的迷宫。
迷宫的出口已经近在眼前。真是辛苦你了。
“……死路!?”
充满烟与火的房间中空空荡荡,一个窗户都没有。
这个摆放小道具的房间,便是你人生的最后一站。
可以从那呆立不动的背影中看出动摇。
动摇,还有一丝恐惧。
“我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
想要原路返回的他,忽然脚步蹒跚起来。
明明想要向前迈步,却一步也踏不出去。甚至连原地站稳都很困难。
这应该就是现在的你所感受到的感觉吧。
“我已经剥夺了你的平衡感,接下来要剥夺什么好呢?”
“……是、是谁!给我出来!!”
房间里烟火弥漫,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了。
你应该能理解了吧,自己落得现在这般境地完全是咎由自取。
终于,也该反思一下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了吧。
“是谁!!你要把我怎么样!要杀了我……呜!?”
叫声戛然而止。
我轻轻地在他的眉间给予痛感,他痛苦地跪倒在燃烧的地板上。
“看不到了……看不到了、我的眼睛……!”
剥夺了他的视觉。
从手缝中露出的脸孔,完全因恐惧而变形。
高也已经陷入连自己的手指都看不到的漆黑世界。
“……人类每失去一种感觉,其他的感觉便会变得更加敏锐。怎么样,置身于火海之中的滋味如何啊?”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完全没有听到我说话嘛。
他只是胡乱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挥舞着拳头。
我当然不会被失去平衡感和视力的人打中。
“高野和基……到此为止了。”
“呃……”
我又在他后脑部给予了痛感,高野愣了一下,双手垂了下来。
他眼神游离,双手捂住了双耳。
“呜……呜哇啊啊啊啊!!”
“我消除了你的音感……用来夺走你感觉得道具正是你叔母的头发。现在也该让你尝尝和被你所杀之人一样的痛苦。”
我轻声为他做着他不可能听到的说明。
丧失听觉的高野能听到的,只有鼓膜破裂的无声轰鸣。
没有什么比寂静的夜晚更美妙了。
宛如世界万物在瞬间消亡一般,连风声都听不到的完全无音。
夺走感觉就如同夺走世界。
自诞生便习以为常的世界,我只靠一根指头便简单地将其完全消除。
至今从未尝过的恐惧写在了他的脸上,如橡胶般拉伸开来的丑态。
夺走高野听觉的,是硬化得与钢针无异的头发。
我将“气”注入其中,将其插入经络秘孔的话,不管什么感觉都可消除。
他所剩的感觉器官,只有皮肤、鼻子与舌头了。
让他在空无一切的世界中,感受火与烟的存在也不错。
“救、救救……”
高野的声音已经变得含混不清。
语言如沾满绝望的焦油一般堵住了喉咙,好像一直渴求空气的鱼,无助地张合着嘴唇。
“死在你手上的人们,比现在的你痛苦百倍。”
烈焰更为猛烈。
不久,这间小屋湮没于火海之中。
——你差一点,就到达迷宫的终点了呢。
◇◇◇
“阳菜!庆多!”
不好。火焰已经冲到两人身边了。
庆多压在阳菜身上,一动不动。
阳菜抬起布满泪痕的脸颊,看到了我。
“……爱染先生……!庆多、庆多他!”
“等一下,这就去救你们。”
我小心翼翼地挪开坠落的房梁。
移开最大的两根之后,总算是出现了一条能拖出两人的缝隙了。
话虽如此,但一眼便可看出庆多的血是从头部流下来的。
如果给他过大的震动可就危险了。
我尽可能小心地将庆多的身体拉了出来。
“庆多!”
半狂乱的阳菜,胡乱地扯动着被铐在柱子上的手铐。
“别动,阳菜。不会有事的,冷静点。”
我从胸前的口袋中取出那把使惯的剪子。
一直带在身上的,最重要的剪子。当时身处慌忙中的我,能带上的也只有它了。
“……抱歉了。”
是为了救人。原谅我吧。
我将剪子的刀刃插入手铐的锁眼之中,轻吸了两口气。
吐出一大口气的同时将力道一股脑放出,手铐伴随着一声脆响断了开来。
“庆多!”
刚一获得解放,阳菜就抱住庆多哭了起来。
“啊——被搞成这样了。”
确认了剪子的损伤后,我将它放入口袋中。
我很清楚它的强度不足以承受斩铁之“气”。日后一定要好好谢谢这个最重要的好搭档才行。
“……对不起,阳菜。”
清醒过来的庆多,视线还不是很稳定。
意识朦胧,恐怕是吸入的烟太多了吧。得赶紧带他去看医生才行。
“好了!庆多,别再说话了。”
“我一定会给你……完美的结婚典礼的。找一个最棒的地方……”
阳菜没有再制止他,而是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说好了。”
没等我催促,阳菜自己站了起来。
这种时候,女生真的很强呢。
“阳菜,我们赶紧出去吧。”
我把庆多的胳膊搭在肩上,强行将他拉了起来。阳菜则在另一侧扶住他的身体。
虽然大家都没有说话,庆多还是努力靠自己的脚向前走去。
没关系的。马上就到出口了。
◇◇◇
“……从本次火灾残骸中发现的遗体,被认出是同属于一个公司事务所中的演员高野和基先生。警察正在对相关人员录取口供……”
从半开的门的另一侧,传来了新闻报道员毫无表情的声音。
我中断了想要敲门的动作。
这里是新宿某家很大的大学医院的屋顶。
完全由特别病房构成的顶层,注定与下面的喧嚣无缘,总觉得很压抑。
不过,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偷听了。
“逃慢了一步呢……和基那家伙。”
“那场火确实很大呢……我们能活下来只是运气不错而已。我不理解的是,庆多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我受重伤这件事都没有被报道出来呢。”
“没有牵扯到我们,就这么好好休息一下不是很好吗?虽说工作的话,一忙或许就能把那些不好的回忆忘掉也不错……不过,我经历了这次遭遇后,即使想忘掉那家伙也忘不掉啊。”
短暂的沉默。
新闻仍在报道着昨天的火灾状况。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那家伙很奇怪。不过没想到他竟然会杀人,一直只是感到他很恐怖而已。自从他知道我在和你交往之后就变得更加恐怖了。我本想把我们交往的事隐瞒到结婚为止,不过却被他发现了。”
“就说庆多很不擅长隐藏秘密嘛。”
“呜……或许确实是那样……因为和基他强烈地反对我和你结婚。我就在想,会不会是和基想要对阳菜图谋不轨什么的。因此我就一直跟着他监视。本想把这件事先查个水落石出之后再举行结婚发表式的。”
“你当时不告诉我理由就是因为这个?”
“……我怕他会窃听我们的电话,去见你也会引起他的怀疑。”
听到两人的对话,我静静地吐了口气。
虽然经历了很多磨难,不过两人能一起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庆多也吃了不少苦呢。对不起。谢谢你。”
“好啦,我也没做什么……对了,关于和基……”
“我知道的。不管发生什么你们都是朋友……关于和基君的事,是只属于我们的秘密。”
再次沉默。不过空气柔和多了。
似乎是换了个电视频道,烹饪节目的声音传了出来。
差不多了吧。
我敲了敲病房的门。
“……庆多?打扰你们了。”
宽广的单人病房中堆满了鲜花。
坐在床上的是如同木乃伊般的庆多,旁边的椅子上,坐着同样缠着绷带的阳菜。
“爱染先生!……你没有受伤吧?太好了……”
阳菜欢蹦乱跳地起身给我搬来一把椅子。
她的脸色不错,有精神比什么都好。
“这次多劳你照顾了,真是非常感谢。”
和前天的态度截然不同,庆多诚恳地低下了头。
除了头部的创伤之外,身上也有多处骨折与瘀青,看起来情况很是糟糕。
好在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不幸中的万幸啊。
“不要勉强,好好休息。这是一些慰问品,和阳菜一起吃吧。趁热吃更好吃哦。”
“哇,这是新宿很有名的炸面包圈吧?要排很长队才能买到的,真是谢谢你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上一次买的果然吃不了了呢。因为觉得还是吃热的比较好,于是又去买了一份新的。哈哈哈。
“那个,爱染先生当时为什么会在那里啊?”
阳菜边吃边问。
十分香甜的味道弥漫在屋内。
“因为忘了东西,所以跑去取啊。地点是在昨天你打电话时听到的。”
“忘了什么?”
“炸面包圈。”
阳菜愣了一下,随之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大概是觉得我在开玩笑吧。
“昨天和今天都不去上班,没关系吗?”
“因为心爱的剪子报废了嘛。在找到替代品之前都放假啦。”
“……真不好意思。谢谢你救了我们。”
阳菜向我鞠了一躬,庆多也一起行起礼来。
“好啦,好啦。你们两个当红艺人一齐行礼,我实在是受用不起。好了,快把头抬起来。”
我摸了摸装着破损剪刀的口袋。
“不过,从今以后,保护阳菜的重任就落到庆多你的肩上了哦。可不要让我的剪子白白牺牲啊。啊……当然了,无论何时‘空’都欢迎两位大驾光临。”
充满面包圈香甜味道的病房内,响起了欢快的笑声。
◇◇◇
医院的正门口,有一阵异样的骚动。
虽然新闻并没有报道阳菜他们住院的消息,不过还是有很多记者闻讯赶到。
看这情形,后门应该也出不去吧。
我就装成是无关人员,从正门一口气闯出去吧。
幸好记者们都专注于昨天的事件。
“……啊!他是前天和阳菜一起的那个……”
“笨蛋!绝对不能拍那个人。不然不但底片会被没收,连职位可能都不保了。”
一名摄影师刚将镜头对准我,他身旁的上司便急忙将他的相机夺下了。
真宫先生,万分感谢。
我在心中顶礼膜拜。
冲出密密麻麻的人群。这样就要暂时和阳菜他们告别了吧……
“良彦!这边,这边!”
心中怀有的一丝恋恋不舍的心情,没走几步就被轻易破坏。
望君和南木正在寒风凛冽的正门前等着我。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呢?”
刚走过去,望君就狠狠敲了一下我的头。
“你还好意思问我们在干什么!我们来接你的啊。接你这个因为心爱的剪子坏了就翘班的傻瓜典章!”
望君因为太过生气,话说到一般突然变成了关西腔。
他看起来很生气的样子,不过应该并不是很生气才对。
心中涌起一阵感动。
“你们很关心我啊,谢谢了……店里就先拜托两位了。你们一定要搞得红红火火的啊。”
“你在说什么啊。没人允许你放假哦。从明天开始你要在店里表演‘单口相声’,逗客人们笑。”
“单口!?这难度也太高了吧。望君也和我一起怎么样。”
“你不是让我和南木负责打理店铺吗。从明天一早开始,你就要去说‘单口相声’。做好觉悟,回去好好练习吧。”
南木在一旁嘿嘿地笑着。
真的要从明天开始就去说“单口相声”吗?
烦恼的同时,我发现自己已经开始琢磨段子了。
在执行完“任务”之后,我总是会陷入痛苦之中。
或许拖他俩的福,我能脱离苦海也说不定。
我真的很喜欢,你们大家。
——题外话。后来我的“单口相声”受到客人们的一致好评,成了美发沙龙“空”的一个新的卖点。
名人也有自己的烦恼啊。
============
幕间.Ⅱ-孤独的狮子座/双鱼座的孤独
“移动君,移动君。”
我无视那刺耳的声音,看着开往区政府路上的汽车的尾灯。
司空见惯的歌舞伎町。满溢街道的泡沫般虚幻之梦,晨曦降临之时便不复存在。
深夜的歌舞伎町是我的主场。夜愈深,似乎就愈能感知到街道中都有什么人、都在说什么做什么。
如浪潮般流入耳中的嘈杂,像究竟一样刺激着我的全部神经。就在这时,有人在后面轻轻敲了敲我的肩膀。陶冶情操时被打扰是件很不愉快的事,我回过头,看到一个素不相识的家伙正用他的食指指着我。
“…………”
“你终于回过头来了啊,男公关移动君。”
指着我鼻子的家伙,看着我木然的表情,像白痴一样傻笑起来。
——真让人火大。
虽然是个不足挂齿的恶作剧,却让我感受到一种微妙的屈辱感。
胆敢用小学生式的恶作剧愚弄我这个歌舞伎町的国王,真是勇气可嘉啊,草民!
另外,我也没有那像手机商标似的名字啊。
“你小子……!”
虽然想跟他争论几句,不过对于这些流连于深夜繁华街的脑子有问题的家伙们,我可没有那闲工夫一一应付。
我摆出一副凶恶的脸孔,用力震开他的手腕。
随后加快脚下的步伐,踏上回公关夜总会“OverRoad”的路。
“啊,等、等一下。你生气了吗?喂,你生气了吗?”
那家伙操着悠闲的关西腔追了上来。
别跟着我啊!!
饶了我吧!!
“移动君,你要是不理我,我就一直叫下去。”
“我不是什么移动君。还有,我也根本不认识你。快从我眼前消失!”
“不要这么冷淡嘛。我们不是两天内连续在这个魔都新宿内邂逅的伙伴吗?”
“我可不记得在哪见过你。”
“怎么能这样。你不是说你叫移动君吗,还是叫差动君来的?”
刚想要反驳他,我忽然回忆起这个个子很高,感觉很像女人的关西男人。穿戴着华贵的服装和银色的饰品。留着近似金色的蜡色卷发。我确实和他有过一面之缘。
“……我既不是移动君也不是差动君。我叫美童贵史。不是给了你名片吗?”
“你给的是阳菜哦。并没有给我呢……那么,移动君,你总算是想起我来了吗?”
他把双手在脸前交叉,眼珠骨碌骨碌乱转。真恶心。
“你昨天也在这里呢。工作很清闲吗?”
“怎么可能会清闲,傻瓜。我在这里等女人啊。不过今天看来得取消了。一直被一个奇怪的家伙缠着,还是回店里好了。”
“诶——真可怜啊。”
那不还是你害的啊。
“取消的话,也就是说你今天已经休息了吧。怎么样,还喜欢你的工作吗?”
“不要用那种老爸关心儿子的口吻!”
“那么,你觉得人生存的意义是什么?”
“别这么无厘头好吗!”
“真是冷淡啊。你这样的话谁也不会想陪你聊天了。”
“不是你自己主动找上门的吗。算了,真想聊天的话就谈谈你的女朋友吧。”
“啊,我和阳菜并没有交往哦。”
“哼,我对那个完全不感兴趣!”
“虽然有朋友,但又不能向朋友说。呐,移动君,星之引导,你认为存在吗?”
星之引导。当这四个字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我似乎听到了其他人的声音。
“这是星之引导。”
“是星星,将我们引到一起的吧。”
好像丧失平衡一般。我觉得自己迷失在与现实很像的噩梦之中。
我注视着男人的脸,他向我做了个鬼脸。
“傻瓜。”
他这么说道。
“——你刚才在说什么?宗教么?”
“唔,比宗教更贴近现实的东西啊……呐,移动君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我不相信那种东西。星星只是挂在天上而已。动的人是我。”
“真了不起啊,移动君。”
他用夸奖孩子的口吻说完这句话,便以跳过水洼之势连迈两大步,站到了我的正面。
“我刚刚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在回家的路上我想了一些不好的事,能与你谈上几句真是太好了。”
男人的表情,由于逆光影响看不清楚。
他摆着手似乎在向我告别,从他的手缝中,透出身后卡拉OK店红色霓虹灯的光芒。
街上的光忽然变得很刺眼,我慌忙把视线移开。
露在袖口外面的我的手掌,也被红色的霓虹灯染成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