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的肚子不断不断不断地挨揍。
就只有肚子一直挨揍。
那种伴随着吐意的痛楚使人认知到人类就像是装满水的肉袋。
我有一种五脏六腑被搅拌成糊的错觉。固定内脏的丝线断成数截,柔软的内脏在肚子里面扭曲得看不出原形。内脏到处弹跳,砸在背上,扁塌,溢出的汁液从食道逆流——我吐了好几次胃液。
眼前出现一阵阵闪光。这个仿佛脑神经烧断般的现象,似乎是通知精神无法再撑下去的信号。身体主张应该要将这个痛楚与精神切离,要不然精神大概会发狂。
尽管如此,我却始终没有昏厥过去。
痛楚、痛楚、痛楚、痛楚——就只有痛楚无止尽地持续着。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解脱?直到有人来救我为止?救兵会如愿出现吗?然而太保的欢呼包围着我——没错,我不只被番长,还被无数太保团团围住。就算权田原组如愿来了,也不可能救出现在的我。
痛楚、痛楚、痛楚、痛楚——就只有痛楚,无止尽地持续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味重复着单纯的痛楚,番长和观众都不嫌腻,相对之下,我的感觉却渐渐磨灭,连时间感都没了。
我反而惊讶于人体出乎意外的结实,番长的拳头练就了不破坏人体、一味带来痛苦的功夫。之所以会预备拳套也是这个缘故。我被生锈的刀不断千刀万剐。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在这个视野充斥大理石花纹的世界,我烦恼着。
我当初果然不该来这里吗?后悔掠过脑际,但我也不知道当初除了这个办法以外,还能怎么做。
思绪沉向更深处。
真要说起来,更根本的问题是,为什么我会在这种地方——这是逃避痛苦。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我追寻小凛,来到这所学园——但她已经彻底变了一个人。
我期盼的小凛不存在于任何地方。
当初约定好的幸福全部作废,我失去一切。
失去一切的我成为文艺社社员,开始出入那间社办。
为什么?为了改变学园的笨蛋?
不,不对。
那是自欺欺人。
我忽然想到自己的真心话。
痛苦引导理性进入了就连我自己都不想发觉的深层心理。
——因为这所学园没有我容身之处。
没错,这所学园没有我容身的地方,尽管我瞧不起大家……却好寂寞。仰慕权田原凛子的流氓、开心地摆摊的流氓、乖乖用功读书的流氓,我打从心底羡慕他们。
所以,我想要跟出乎意外友善的他们打成一片。
然后我决心要写任侠小说。看到那些流氓——他们的团结、决心、与觉悟……然后看到凛子。
因为那些统统都是我所没有的东西。
失去一切的我很羡慕那些流氓,希望成为他们的同伴、但是‘我根本不懂任侠’。
为什么?贯穿腹部的痛楚向我问道。
为什么我无法成为他们真正的同伴?
为什么我是孤独的?
为什么我总是置身事外?
——现在我好像懂了。
这是因为我不是那种会变成流氓的人。
因为我是那种既有钱,头脑也不差,要不是为了小凛,根本不可能待在这种学园,在学历社会保证出人头地的精英——因为我是那种不晓得他们的伤痛、不识暴力的人。
所以铃音或凛子的话无法打动我的心,就算我拼了命想要理解道理,也无法切身体会。
所以我是孤独的。
虽然我不懂的事多得要命,但我真正不懂的事其实只有两件——仁义与暴力;那是硬币的表与里。
断断续续袭击腹部的痛楚,填满内脏的袋子遭到执拗的攻击——“自己会被破坏掉”的恐惧,但是攻击同时经过残酷的设计,不会马上让人解脱。
我摔倒在自己的呕吐物上。观众属于学园的最下层,他们讥笑这样的我。人总是在寻求比自己差的人。不管是谁,看到比自己差的人都会感到愉快——就像我转学进来后,马上就开始瞧不起这所学园的学生时一样。
没错,那时我对地狱校长的话抱持同感,嘲笑他们是猴子,不就充满了暗地里的愉悦吗?
但是,现在我是最下层。浑身沾满呕吐物与血,倒在擂台上,沦为比垃圾还不如的存在。其他太保居高临下看着这样的我,欣喜若狂。现在的我被当成比垃圾还不如的东西。
所以现在的我懂了。
何谓暴力,何谓仁义。
我的手就快要触及我所追求的答案。
现在的我是不是就能完成那个〈文学〉?
裁判已经不再逼我站起来了。
——差不多就这样了吧,番长。
裁判这么说了。
——要是再打下去,或许会死。
番长揍得累了,气喘吁吁地这么说。
但是,我的眼角捕捉到镜头的光芒。
全学园的人正看着现在的自己。
一想到这点,我凭自己的力量站了起来。
还有我能做的事。
受无数伤痛所苦的两个女孩,与这所学园的学生,我有话要对他们说。
所谓的文学——就是将意念传达给别人。
不需要稿纸。
“……站起来了?”
裁判恍惚的话语传入耳际。
身体沉重如泥,但意识恢复鲜明。
周遭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但我无视那些嘈杂,甚至无视番长,环视着观众。眼前一片朦胧,但我依然认准了摄影镜头。
“我有话想告诉大家。为了这个目的,我今天来到这里。”
欢声转变为哗噪,番长和裁判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茫然杵在原地。我继续说下去——
“我想说的,是关于这所学园每天都在上演的事,关于其是非好坏——不管挨多少揍,我都想给这所学园里的所有人吐槽。”
这些话并不是对着现场观众说的。
透过镜头,我对着这所学园的全体学生,挤出声音说了:
“……这所学园有人类在吗?”
就连哗噪都消失,体育馆冻结了。
这里的学生统统不如猴子——说过这句话的人,是以地狱校长为首的支配阶级,以及过去的我,但他们真的不是人类吗?
比方说,尽管受无数伤痛所苦、依然勇于面对的铃音,与以往因为她是太保、就一直误解她的我。
“我现在懂了……所谓的暴力,并不是拳打或脚踢……是侵犯对方的尊严,是不把对方当人看,当成虫子那样、当成垃圾那样……”
“你这家伙!谁准你说话了!”
某样东西接近的风压——番长的拳头深深陷进肚子里面。我整个人弯成ㄑ字形,瘫软倒下。裁判已经不再扶我起来了。番长咂了一声,退后了——别自以为这样就结束了,我可还没说完。
我再度靠自己的力量摇摇晃晃站起来。番长的脸惊愕地歪扭着,但那与我无关。我重新面向镜头,观众发出了不安的嘈杂声。
“这所学园,有个组织叫权田原组,就是摆摊卖章鱼烧那群流氓。他们本着一个精神而凝聚起来,互相扶持。我想将那个精神——仁义——传达给大家……以一个弱者的身分!”
我非说不可,有件事我想传达给这所学园的流氓和太保知道。
听我说。
之前我一直瞧不起你们。
之前我也在心中对大家行使暴力。
但现在的我能够发自内心理解,为什么流氓对付太保时能够那么残酷。倘若现在的自己也能那么做的话,应该也会立刻对番长做出同样的事来。
那是他们的呐喊。被某种庞大的恶意击垮,却始终无力抵抗,始终逆来顺受的哀号。
但只要拿出勇气团结起来的话,就算面对某种不可能敌得过的巨大恶意——应该也有办法动摇才对。
我们不是猴子!
“我现在懂了……所谓的仁义,就是不认同暴力的自尊!就是主张我们是人的呐喊!”
那既非正义亦非邪恶。有时会不甘心地流泪,变得残酷。
那是尊严。
正义或邪恶并不是空想,而是有血有肉地屹立于现实中的存在。
“……给我住嘴!”
拳头再度重击身体,眼前迸出火花,脑浆麻痹,但我立刻站起来。
因为我终于懂了。因为我终于懂了,所以我非告诉大家不可。痛苦可以靠意志力压下去。
尽管双脚站不稳,我依然张开双手,给众人看清楚自己的模样。
“现在的我看起来或许像虫子,但我绝对不同意这点。你们也一样吧!谁要同意啊!所以我们不管多少次都要站起来!立志成为任侠!我们要保护比自己弱小的人,互相保护,像这样对抗暴力!我们想成为人类!你们也一样吧!权田原凛子站出来了!那群流氓也鼓起勇气站出来了!既然这样,你们也站出来吧!”
有没有听到?说说话啊!
观众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朝我投以视线。
我想他们是要断定我是不是人类。
“谁让你站起来了……混帐……说什么屁话……”
番长在背后低声说道。
“……我宰了你。”
声音听起来散发着刀刃出鞘的光芒。
我闭上眼,看到了那群流氓。在凛子号令下奋发兴起、背水一战的任侠们。我现在也跟他们一样,所以我大声喊叫,对抗番长。
“与其活着当猴子,我们宁愿死得像人!大家也一样吧!拿出勇气来!你们还要一直这样怨天尤人到什么时候!”
这瞬间,剧烈的冲击摇撼了脑浆。
世界剥落了。
拳头直捣我的脸,不是肚子。这是通往天堂的一击,仿佛会直接粉碎脑髓的右直拳。
“啪!”一声就像停电那样,意识封闭了。
*
文艺社社办不见五十岚真太郎的身影。
责任编辑,清水铃音也不在,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行踪。
权田原凛子有不好的预感。是不是带着责任编辑上哪去取材了——她这么想,试图摆脱内心的不安。但这种时期会做这种事吗?更何况,应该是取材对象的流氓目前仍然持续笼城。
在心情始终忐忑不安的状态下进入放学后,数十分钟过去了。那是漫长得可怕、气氛紧张的几十分钟。不久社办的寂静突然被打破了。
“大姐,不好了!”
说要去巡视一下校内的流氓之一拿着一张纸飞奔回来。凛子见状,皱起眉头——那是学园报。
就算称为学园报,也是毒蝮学园的学园报,因此自然不是什么正经的报纸。几乎鲜少发行,就算发行了,内容也都是番长集团成员的消息与附近美味拉面店的资讯。看来学园报似乎难得分发了号外。
“别管那种事了!电视!请大姐打开电视!”
流氓惊慌失色地大叫。电视?打着多媒体教学的名目,每间教室都配备了一台电视。当然这样高档的教学一次也没办过。其中一个流氓走近电视,问他:“第几台?”
“YHK!是YHK!”
太保放送局?YHK也是毒蝮学园课外活动之一,主要活动内容是在午休时间或放学后播放AV、无码片等猥亵影片。
电视播放的影像令社办所有人都受到晴天霹雳般的打击。
布置得像世界拳王争霸战的体育馆内,设置了拳击擂台。
在众多观众包围下——五十岚真太郎一直挨番长打。
他每挨一拳就腿软倒地,然后硬是被裁判扶起来继续挨揍。
这不是比赛之类的正当活动,这是凌迟。凛子脸色刷白。
“喂,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知道、不知道啊!”一手握着号外的流氓猛摇头。
“外、外头在分发号外!号外写着要处刑权田原组,然后要大家看YHK……”
“老师并不是组员啊!”
脱口而出的话语近乎哀号。
“总之得去体育馆才行!”其中一个流氓拉了拉茫然若失的凛子的手。
对,没错。枉费自己下定决心战斗以后,还自认不管发生任何事都能保持冷静……
内心千头万绪。她是希望他待在自己身边,但她无意让五十岚真太郎陷入这种麻烦。
不该让阿真陷入这种麻烦……
“咱们去体育馆!”她设法挤出声音,流氓便听从她的号令冲出社办。
校舍到处都空无一人。权田原组不理会这个不自然的事实,直接穿过校舍。但出了玄关来到操场以后,凛子一行人停下脚步。
只见无数太保挡在眼前,堵住了前往体育馆的路。
“这、这到底是……”流氓之一低声说了。
简直就像全学园的乱象都凝缩在整座操场般的太保大军。
有多少人?数十?不对,数百……?
“扶弱抑强!”
但流氓们仿佛不知恐惧为何物般大喊了——按照凛子的教育。
“大姐,总之得战斗才行!”
“等、等一下!”
凛子不加思索地制止,但流氓听不进去,就一窝蜂冲向太保压倒性的阵容。
有如打仗般的正面冲突——这场仗未免太有勇无谋了。
但凛子已经失去冷静的思考。必须下指示才行!就算正面交锋,流氓也不可能敌得过太保。个人战力就不用说了,就连数量都输对方……现在需要策略。但是就算花时间拟定策略,打赢了又怎样……再耗下去,真太郎就没救了!总之,必须赶快到体育馆才行!
凛子仿佛被排除在争斗外一般杵在原地。
大批男人在眼前激烈冲突。流氓转眼间节节退败,像骨牌一样接二连三倒下去。要是放任流氓继续这样下去,相信马上会被歼灭。惨叫、怒号。需要策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从没想过这把火会这么直接殃及阿真,枉费自己当初打定主意绝不连累他。
原本还以为有办法照自己的步调对抗番长,
“你在发什么呆啊!权田原凛子!振作点!”
一道声音传进耳里,斩断她的迷惘。一名男子从她背后向前冲锋陷阵。
“啾呀啊啊啊啊啊啊!”
这个熟悉的吆喝是神风流一。他迅速摆出蹲马桶的架式,维持这个姿势跳了起来。他腾空而起,挥舞双手双脚,接二连三打倒太保。
看到四天王登场,太保一阵动摇。
“你、你是神风流一!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反抗番长吗!”
“就算是你,碰上这么多人也没有胜算!”
太保包围了神风流一,但他再度飞上空中,漂亮地闪避。
“胜算不是问题!老子若是为了迷恋的女人……就不需要退路!”
他的四肢再度展现了超乎常人的动作,太保一个接着一个鲜血四溅。维持蹲马桶的姿势翱翔于空中,挥舞双手双脚的奇怪格斗家——但看到现在的他,有谁会说他土?看了他一骑当千的战姿,原本处于劣势的流氓也重振士气。
“是流一大哥!流一大哥来了!”
“你们快开路!开出一条路给组长通过,直达体育馆!为了你们的大姐,你们要舍命开路!”流一高声号令。
“噢!”流氓如此回应.就连倒下的人巴站起来,冲向太保。
“去啊,权田原凛子!去那个男人身边!”
神风流一大喊。那个男人所指的——当然是五十岚真太郎。
凛子心头一颤——流一对自己抱持着特别的心意,这应该不是自己自作多情。尽管如此,他却愿意挺身替自己开路。
……原来他这么替自己着想!
就因为知道流一的心意,凛子反而动不了。这是要自己丢下必输的仗给他们打,自己赶去他身边吗?自己怎么能抛下所有应该能为这场战斗所做的努力,做出这么任性的事!
“喂,权田原凛子!你振作啊!坐、坐上这个!”
突然传来怪腔怪调的说话声,凛子转头一看,只见一名巨大的男子跨坐在改造的机车上。
“……红豆面包!?”
红豆面包本来应该是站在番长集团那边的人啊。而现在那台机车后面还载着阿菊。他引以为豪地拍了拍爱车。
“坐上来吧!趁神风流一引开太保的时候,骑、骑着这家伙穿过变薄的战线!”
“为什么连红豆面包都帮我们!?”
“别说那个多了,快坐上来!我们要去救真太郎!”
“可是,大伙儿……”凛子欲言又止,但阿菊硬是拉着她坐上后座。机车呼啸发动了。
“我、我的爱马可是很凶暴的!”
此时,从转播YHK的操场扬声器传来熟悉的声音。那本来只收到殴打声与欢笑声,没想到忽然传出五十岚真太郎的声音。
〈这所学园有人类在吗……〉
他在说什么……?
红豆面包的机车发出轰隆声,朝太保的人墙突击。
“……没错,去就对了,凛子,去你心爱的男人身边!”
神风流一落寞地喃喃自语。
“我就算不得人顾盼,照样在阴影处绽放花朵……哼,现在的我真是悲剧性地帅到极点……”
“你他妈一个人在嘀咕什么!”
“哼……放马过来吧,一群小喽啰!我要将你们一个不剩地……可恶,一时想不到帅气的台词!总之,我要拿你们出气,统统去死!”
凛子回头,映入眼帘的是流一迎战无数敌人的身影。他俨然化作一阵神风,在战场展开特攻。
“流、流一……”
“要穿过去了!牢牢抓紧喔!”
红豆面包的机车冲向变得薄弱的战线。
发觉这点的太保手忙脚乱地聚集过来。
“阻止那辆机车!”
“就算要用身体挡也不能放他们过去!”
但他们却被流氓压制下来。在流氓跟太保拮抗的战场上,真太郎的声音响起。
〈我现在懂了……所谓的仁义,就是不认同暴力的自尊!就是主张我们是人的呐喊!〉
“没错!我们是人!”
流氓响应真太郎的话,大声叫喊。那化为巨大的奔流,涌向太保。简直就像是走投无路的老鼠反咬猫一样,流氓开始挽回劣势了。
“大、大伙……”
阿真阐述着仁义……
然后,因为那番话,大伙儿团结一致……
“大伙儿别退缩!绝对不许退缩!”
“我们要开路!要送权姐过去!要救老师!”
“现在正是想起权姐教诲的时候!”
“你是指大姐教我们的‘丰田Vitz’的‘战争论’吧!好,只要活用那个就能赢!”
“笨蛋,丰田vitz不是汽车吗!应该是‘克劳塞维兹’的‘战争论’!”
“好!大伙儿要避开正面冲突!把那些家伙引进狭窄的地方,靠团体合作痛宰他们!”
“那应该叫做团队合作才对,不过意思好像没错!”
“总之,干掉他们就对了!对方虽然擅长打架,却比我们还笨!”
流氓异口同声——“因为我们有上权姐的课!”
在流氓指挥的〈战术〉下,战场混乱了。同时太保也感到踌躇——在他们听了五十郎真太郎的话以后。
接着,更响起了一阵撼动战场的喊杀声。现身的是穿着纯白衣服的军团。
“贵安!我们就是LADIES〈百合地狱团〉!”
“太感动了!电视上那个五十岚真太郎的话感动了我们!如果是那个男人的话,就算姐姐被他抢走也甘愿!”
“但是,姐姐竟然被那个番长掳走了!因为姐姐的吩咐,以往我们一直犹豫该不该协助,不过现在正是地狱团也来为权田原组主张的理想助阵的时候!”
“贵安!赌上姐姐的玫瑰念珠!”
这群白色特攻服展现了不同于言语的狰狞,攻击太保。
情势逆转了。不知所措的太保逐渐屈从于赤裸裸的感情。
“我们要到句点的另一端去!”
红豆面包大喊了。铁马发出呼啸,撞破太保的人墙,然后直接朝着体育馆加速。
迎着风,红豆面包说出理由:
“……那、那个五十岚,教了我重要的事……要是他没有教我的话,我或许早就撞死拜把兄弟了。所、所谓的教,是跟人命一样重要的事。无知是很可怕的。因、因为我是笨蛋,所以谁都不肯教我。但五十岚没、没有瞧不起我,教了我应该知道的事。权田原组怎样都无所谓,只有那家伙非救不可!”
机车突破人墙前进,抵达体育馆前的路途绝不遥远。
“就算是我这种笨蛋也感觉得出来……这、这所学园或许会改变。不对,是必须改变。因、因为就连像我这样的人都能改变了!”
但途中,太保再度巩固防守。他们是比操场那批人更少数精锐的太保。他们因为畏惧番长而不由自主动了起来,鲁莽地扑向加速的机车,要把红豆面包打下车。
“阿菊,动手!”
“好,轮到小弟了!权田原凛子,夹紧小弟喔!”
夹在红豆面包和凛子之间,阿菊小小的身体在奔驰的机车上站了起来。太保一拥而上地袭来。
进入临战态势的她连口袋都没掏,双手就已经装备了溜溜球,她的手闪烁着无数光辉。
“日本溜溜球协会非公认最终密技……十连发快打!好孩子绝对不可以模仿!”
她双手手指系着的十颗溜溜球,有如流星雨般朝四面八方射向太保。装饰着无数水钻的溜溜球化作闪耀的凶器,打倒了太保。
“你们就亲身体会吧!这就是小弟的溜溜球!”
返回的溜溜球藉着正确的操作再度飞向前方,太保接二连三被打倒。闪耀的溜溜球不断翻飞,在眼前划过无数道绚烂的轨迹,那是名符其实的溜溜球小银河——一眨眼的工夫,太保就扫荡殆尽,视野为之一开,前方是耸立的体育馆。
阿真正在那里战斗!凛子心急地想着要赶快过去才行。
“有我们两个四天王在就天下无敌了!”
——那一瞬间,凛子的动态视力捕捉到某样高速飞过来的东西。
那仿佛受到吸引般撞上了机车。
机车当场痉挛了一下。三人不自觉看向车体,只见机车车身开了一个小小的洞。那是相当于一颗棒球大小的洞。
红豆面包发出惨叫。
“这是……硬球吗?”
改造机车的车身迸出闪光。
红豆面包立刻抱起阿菊和凛子两人,然后——
“你们要活下去!”
——将两人抛出去。接着,红豆面包的机车就发狂似地乱窜,撞到墙壁爆炸了。
被抛出去的凛子滚了几圈以后站起来,看到在熊熊窜起的爆炎与烟雾另一头焦黑如烤鸡的红豆面包。
“红、红豆面包!红豆面包——!”
“那家伙不会因为这点程度就死掉的……现在不是转头的时候!为了尽早赶到体育馆,你要面向前方!”
凛子被阿菊叱喝,面向前方。一个男人背对着体育馆站在那里,他是四天王最后一人——一朗•桑田•古力克森。那个男人挡在必须尽早前往体育馆的凛子面前。
“我的雷射肩连铁都能贯穿,绝对不会投偏。你们的路就要在这里中断了。”
男子宣告绝望以后,振臂投出第二球。
“……接招!大联盟魔球666号,地狱的雷射肩!”
那是正确命中狂飙的机车,连铁制车身都能贯穿的恐怖一球——实在不可能躲过!凛子甚至有一死的心理准备,闭上了双眼。
“铿!”在黑暗中响起美丽的声响——凛子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只见阿菊站在眼前保护她。
白球被天空吸进去,化作星星。
“怎、怎么可能……”
一朗•桑田•古力克森发出惊愕声。
“……竟然用溜溜球打了我的球!”
“别小看小弟的溜溜球!溜溜球就算碰上了国民运动也绝对不会输……这家伙有小弟挡住,你快赶到体育馆去!”
听到这句话,凛子说不出话来……那么仰慕真太郎的她居然为了自己,自愿牺牲让路!
其实她应该很想亲自赶去体育馆,就算要挤掉自己也在所不惜才对啊!
一朗浮现了愤怒恶鬼般的表情,预备投出下一球。
“像那种溜溜球,就用我的魔球粉碎掉!看招……大联盟魔球427号,破坏的龙卷风投法!”
一朗摆出投球姿势,有如充填能量般扭转身躯至极限。阿菊也拿起溜溜球。
“小弟的HYPERYO-YO不会因为那种东西粉碎!”
硬球与溜溜球再度冲突。结果不分上下——硬球化为天上的星星,溜溜球也被弹飞。以棒球来说是界外球。
一朗预备投出下一球,阿菊也将下一颗溜溜球套进手指。
两眼始终盯紧敌人,阿菊怒吼了:
“……这样就足够了!小弟知道他的心不会向着小弟!只要他愿意认同小弟就足够了!认同小弟的溜溜球!”
“区区小孩子玩具也敢说大话!看招!大联盟魔球325号,幻惑的蝴蝶球!”
那是一记飘忽摇晃的魔球,但她丝毫不为所惑,击回那球。
“……小时候的漫画杂志上,有HYPERYO-YO的特辑。那是自称HYPERYO-YO专家的大人介绍溜溜球技巧的专栏。所以我写了将来的梦想是成为HYPERYO-YO专家。大人都笑小弟。虽然大家都笑小弟……但小弟拼了命练习!练习HYPERYO-YO!一心想成为杂志上那个专家!”
“大联盟魔球755号,凶灭的子弹球!”
投掷出的硬球发出了好几次“铿!”的清脆声响,化为飘浮在天空的寒星。
“小弟知道自己是当不了的!那个大人是玩具商的员工,那种专家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但小弟就是喜欢溜溜球!哪里碍到别人了!头脑好的人都笑小弟……小弟一直希望得到认同……得到像真太郎那样,头脑好的人认同!小弟的溜溜球得到认同,真的很高兴!”
“大联盟魔球822号,怒涛的一千球特训!”
不管对上任何魔球,她的溜溜球始终一步也不退一让。
“我们这些太保,统统都是心结的化身!就算是四天王也全都一样。不管是谁都希望得到认同。那家伙其实也……那家伙不知道也怀着怎样的心情创造出那个魔球、得到四天王的称号……!”
透过扬声器发出的声音也传到这里。
〈谁要同意啊!所以不管多少次我们都要站起来!立志成为任侠!我们要保护比自己弱小的人,互相保护,像这样对抗暴力!我们想成为人类!你们也一样吧……〉
一朗的双眼燃起火焰,他摆出投球姿势。那鬼气逼人的表情跟立志打进甲子园的球儿一点差别也没有,但他所在的地方,却是这个无法与梦想接轨的毒蝮学园。他像是对现实绝望般发出狂吼。
“我绝对会阻止你!用我的魔球……用我的大联盟魔球!我将一切赌在这球上!上吧,最后的大联盟魔球999号!※毁灭的爆裂疾风弹!”(译注:借自‘游戏王’。)
“所以你快去,权田原凛子!能够拯救真太郎的人只有你!为我们改变吧!改变这所学园!”
这个声音推了凛子的背一把,她冲出去了。
她已经没有迷惘。不可以迷惘。她的背染上仁义。
寄托着意念的魔球与溜溜球迸出火花。两人同时大喊:
“赌上四天王之名,你休想通过这里!”
“赌上四天王之名,我一定会救到人!”
凛子不顾一切地跑。这所学园本来就不大,体育馆就近在眼前。
不久她渐渐放慢跑步速度,终于抵达体育馆门前。就算隔着这扇门,似乎也感受得到暴力的气息。
——感到害怕的凛子在门前瞬间踌躇了一下,接下来没有任何人帮助了。
但她立刻舍弃迷惘。
不需要策略或战术,任侠靠的不过就是一点智慧和勇气而已。
她打开门了。
从昏暗中循着聚光灯的照耀,看到了擂台上的两名男子。
在遍体鳞伤的男子身上,凛子看见了自己当成理想所追求的〈任侠〉。
自己也必须成为任侠。
要舍弃恐惧,成为能够帮助众人、不输给他的文学的任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