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照平常的习惯,在早上五点醒来。
接着环视天亮前的房间,发现室友流一摆出前卫艺术风格的睡相。
太厉害了……以蹲马桶的姿势竟然睡得着……
虽然我因为习惯醒来,但并没睡饱。身体还想要更多睡眠,但是我不想因为旅行就破坏平常的生活规律,于是起床洗脸刷牙。
然后也没什么事好做,于是来到走廊想去散散步。身体虽然沉重,但我讨厌浪费时间。
对了,去海边看日出好了。听说旅馆后面就是陡峭的悬崖,看得见海。虽然想必酷寒难耐,但景色大概棒极了。
在行程紧凑的团体旅行中,讴歌片刻自由。多么美妙的点子啊——我一冒出这个念头时,就突然在走廊途中双腿发软了。
我扶着墙坚跪下,不敢松手。
奇怪了?我睡昏了吗?四肢使不上力,无法保持平衡。
就这样倚着墙壁稍微休息一下好了。
我才心想被人看到会很不好意思,穿着运动服的铃音就从走廊另一头走了过来。那是我最不希望让她操心的对象,或者该说是想保持形象的对象之一。虽然我想站起来表现出很有精神的样子,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铃音慌张地靠了过来,尽管我无力地摇手表示不是她想的那样。
“唔、喂!老师你怎么了!?”
“铃音,你怎么起得这么早?怎么了吗?”
“嗯,对啊……不知道为什么就醒来了,因为闲着没事做,想说老师你或许起来了,就去房间找你……不对,这种事不重要!”
铃音凑了过来,要扶起浑身绵软的我。忧心忡忡的脸贴近,额头轻触额头。
像这样脸靠得很近时,我总是想,因为铃音平常不太会让我意识到她是女孩子的关系,所以我常常忘记,她的脸还真是漂亮,禁得起特写……
她这次旅行没戴眼镜,我觉得这样比较好。
说到可爱当然非小凛莫属,但说到魅力随着年龄增长的人,或许是长得漂亮的铃音……我神智不清地思考这种莫名其妙的事。
“啊——……铃音的额头好凉好舒服——”
不过奇怪了,铃音贴近的脸明明也泛红,体温却没有看起来那么高。
“……很烫喔,果然是发烧了!”
原来是这样啊——
我再度给铃音背着,任她带我回房间。
铃音的背与其说是可靠,简直就是有妈妈的感觉了。
一进房间,铃音立即尖叫:
“好、好冷!这间房间是怎么回事!?”
“……因为流一和一朗怕热。”
流一和一朗只穿一条内裤睡觉,连棉被都没盖。一朗这家伙,旅行前明明说了“对不起,到毕业前都一事无成”之类的话,连眼泪都掉下来了,但是睡脸倒是挺安详的。
“居然没开暖气!?比走廊还冷。这些人是笨蛋吗!?”
“事到如今还用问。”
当然是笨蛋。
“不能把老师丢在这么荒唐的房间……可是又不能带回我们房间。”
“我无所谓。”
“我们有所谓!我想想,对了,保健室!我们去铁子阿姨的房间吧。那个人厚脸皮地住了单人房。”
同行的教师中,女性只有她。虽然没有存在感,但教师确实存在。毒蝮学园的教师因为学园的危险传统,以男性居多。
“铁子老师吗……要是房间充满那个人的生活气息,我可待不下去。”
“那部分没问题的,大概。”
总觉得会到处都是食物残渣,还有洋芋片空袋,或者弥漫强烈的异味。
我们来到铁子老师的房间前,发现老师似乎已经醒来,房内不断传来说话声。
“老……老师,我已经……”
“你在说什么?接下来才要开始喔!”
“已经到了极限……老师,是真的,拜托放过我吧……”
“很遗憾,我一向不相信被虐狂的话。再来再来再来!”
“怎、怎么这样……我本来明明不是这样的,是被老师开发……唔咿咿咿咿咿!”
……不是单人房吗?
铃音打开门。
“铁子阿姨……你一人早在干嘛……?”
只见一名三角裤男同学被胶带蒙住眼睛,上半身被束缚,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躺着,任由铁子老师不断以电气按摩。
“……是铃音呀。有不规矩的学生一大早溜进教师房间,我正在对他进行教育指导。”
“因……因为铁子老师太性感了……哈啊哈啊!”
“嘴巴很甜嘛。不过,还得再等几年,等成熟了才行。再来再来再来!”
“啊啊啊啊啊嗯!咿嗯!”
比食物残渣更糟糕的人渣……
但是铁子老师一瞥向这边,就惊慌地放开男同学。“啊哼嗯!”男同学发出恶心的尖叫。
铁子老师粗声粗气地问:“有人生病了吗?怎么回事!?”
今天预定分组由教练指导滑雪。
虽然感觉不是很普遍,不过据说小凛以前就读的国中就办过滑雪教室的活动,因此这次毒蝮学园的旅行活动也采用了。
我没滑过雪,不过大多数的学生也都是初学者,因此爱面子的我能够以轻松的心情体验第一次……这么想的我原本相当期待,因为我认为这所学园的学生就算我失败了,也不会笑我。
……然而哔哔哔哔的廉价电子声,下了无情的判决。
“三十八度……没办法了。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把我安置在房间多出来的另一张床上躺着,铁子老师这么说。
“怎么这样!教练,我还能打!比赛不是接下来才要开始吗!”
“……会讲出这种像拳击手的奇怪台词,就证明你发烧了。”
虽然意识的确是有点模糊没错……
“因为我很爱面子,虽然常常被误解,但其实我是个相当奇怪的人。假使有怪人冠军赛,就算对手是流一,我也不会比他逊色。无论何时我都想着奇奇怪怪的事情。正因为是精英,※奇怪值偏高。说笑的啦。会讲奇怪的话反而表示我状况绝佳。” (译注:日文“偏差”音同“奇怪”。)
站在铁子老师旁边的铃音看不过去地叹口气。
“爱面子的老师竟然老实地承认自己奇怪,这就证明老师果然发烧——”
不愧是责任编辑,真了解我。
可恶,总觉得我的为人被看光光了。
她都知道了,呜呜呜,铃音早就知道我的可耻内在,呜呜呜呜!不行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那是我的重要部分啊啊啊啊!
铃音好色!
……我果然发烧了。思考变得相当奇怪。
“……可是总不能把真太郎一个人留在这里,怎么办呢……”
被铁子老师直呼名字,总觉得浑身发痒。不过,这不重要。
问题似乎在于该如何处置因发烧倒下的我。
教师人数本来就不够了,根本没有余裕陪床看护。尤其是擅长急救的铁子老师就更不用说了。但是把应该参与活动的学生留在旅馆又不妥。她在犹豫这件事吧。
“……不用管我,走吧!我不想变成大家的累赘!”
我尝试说了一直很想讲一次看看的台词。
“我一定会追上大家!不会死在这种地方!所以……”
我尝试往前伸出颤抖的双手这么呐喊。
“……老师真的发烧了。”
铃音战栗了。
踢哒踢哒踢哒的脚步声响起。我懒洋洋地转过脸,原来是小凛、阿菊、江碕同学,以及贝丝和志津小姐来了。
哦哦,干部及其他主要成员都到齐了。
啊,不对,流一和一朗不在。那些家伙……一定还在睡吧。
我忽然萌生希望小凛留下来照料的想法,视线投向她,但她尴尬地别开眼睛。
仔细想想,身为组长,她不可能不去滑雪场。
不过,好寂寞喔……
总觉得非常寂寞……
“小弟都听到了!”
阿菊兴奋地人声说:“由小弟来照顾!”
我想像阿菊捧着堆满溜溜球的粥要喂我的画面,脸色发青了。不对,她或许会直接喂我吃溜溜球。另外还有溜溜球疗法、或溜溜球体操等莫名其妙的溜溜球医疗在等待我。
江碕同学制止兴奋的阿菊,所向无敌地笑了:
“呵呵呵,阿菊同学照顾病人是大材小用,病情会恶化。话说刚刚那句大材小用是错误用法,这件事就交给本天才如何?虽然本天才做这种工作是大材小用!这句大材小用是正确用法。别担心,只要喝了我配的药绝对一发搞定!”
好像会有非常可怕的副作用,而且那个副作用肯定是明知故犯的确信犯,像是头晕脑胀变成江碕同学喜好的变态之类的。附带一提,刚刚那句确信犯是错误用法。
这次换志津燃起莫名其妙的对抗意识,她说:
“不,我的伊贺秘传药丸比较有效!”
健行那时我就想过了,伊贺秘传这词听起来像开玩笑,感觉很差。
贝丝则是用动画风扭动身体,用动画腔自我主张:
“不对不对,这种时候还是应该由我这个女仆照料!”
我就是讨厌你。
虽然我知道贝丝至少懂得照顾病人。
“……喂,你脸色更差了喔。不要紧吧?”
铁子老师不禁苦笑。怪了,铁子老师看起来渐渐变得像正常人……明明一群女孩子争着要照顾我,我却一点也不开心……
铃音搔搔头,拘谨地说了:
“不然我留下来照顾好了……?”
虽然声音偏小,但我听得一清二楚。
“就这么办……拜托……”
我伸出颤抖的手抓住铃音。我的宝贝身体不可以交给其他人照顾。
尽管其他人发出嘘声,但我坚决地抓着铃音不放。
“要说我有多希望铃音照顾……就像‘*Heart catch 铃音!’那样希望。” (译注:来自动画‘Heart catch光之美少女!’系列。)
意思是她牢牢抓住我的心。
“……要是烧再不赶快退……脑筋恐怕会不正常……”
铃音退避三舍。
先、先说好,这是为了让铃音担心我的病情,要她照顾我的战略喔!
并不是真的胡言乱语!
“铃音不是也很期待滑雪吗?”
铁子老师关心地这么问。
……不可能不期待吧。
“对不起。”我也道歉。
“没关系啦,我才一年级,还有机会滑雪的。”
“可是……”
“……既然你那么过意不去,改天要弥补我屋。”
铃音半开玩笑地笑了。
“我一定会……弥补你的,绝对要一起去滑雪喔。”
我意识模糊地这么说完,铃音就双颊染上红晕说:“好、好啊。”铃音是不是也发烧了?她从刚刚脸就很红,应该说最近总是脸红红的。
忽然间我感觉到奇妙的视线,因此转动视线。“呜~”阿菊像野兽般低吼,一旁的小凛也眼神落寞地看着我。
小凛……?
我只是跟铃音约好出去玩,不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不行了,意识模糊,没办法深入思考。
为什么小凛会如此落寞呢?昨晚明明是她避开我的。
明明我也很寂寞。
“不过铃音也算是自作自受!谁教她昨晚拿木桶……”
铁子老师笑个不停地讲到一半,却被铃音显得非常心慌地捂住嘴。嗯?……木桶?
这是怎么回事?总觉得那好像是打开记忆之锁的关键字,却想不起来是什么。
“好,既然事情讨论完了,你们就赶快从我的房间出去。差不多是早餐时间了吧。对了,铃音,早餐是自助式的,你去挑点好消化的东西端过来吧。那么,解散!解散了!所有人都出去!”
铁子老师把聚集在房间的学生全数赶了出去。
然后转头看向我和铃音,不知为何眨了一下眼睛。意义不明。铃音随即低下头。
*
游览车的引擎声传来,很快就驶远了。这是大家出发去滑雪的声音。我在铁子老师的房间目送他们。
既然已经波及铃音,我不能再为无法去滑雪的事沮丧。虽然我也很惨,但铃音遭受牵连也很无辜。
幸好是轻微发烧。得尽快把感冒治好,应付明天以后的行程。
铁子老师分到的房间小巧精简,放了两张床以后空间就几乎满了。
铃音把椅子拉近我床边坐下。她的装扮不是先前的运动服,而是可以直接外出的打扮。是不是刻意换的呢?
“话说回来,铃音……这间房间会不会太热……?”
铃音严厉交代我弄暖一点,所以我把棉被盖得紧紧的。但是寒气与热气的对抗最后倾向热气,我开始冒汗。
腋下湿黏起来。
看来不光是棉被暖而已,房间的温度似乎也相当高。
“你在说什么,既然感冒了,当然要暖一点才行!”
铃音一边操作遥控器,一边回答。
“……你从刚刚就在做什么?”
“我正在摸索如何发挥这台暖气的最大暖房效果。”
“别做这种像是寻找游戏秘技的事情……现在温度设定在几度左右?”
“摄氏四十七度。”
“显示没有出错吗!?”
秘技用得太凶了!
这是哪门子遥控器!!
“你放心……等着看我弄得更暖……!”
铃音的眼神蕴藏执念,暖气发出了“滋啪啪嘎嘎——”的恐怖运作声。我觉得不要乱动比较好……
应该说这台暖气是哪家笨公司做的……
“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我会感冒呢?”
我心里人概有数。名为健行的雪中行军很冷,夺走我的体力。毕竟我本来就身体虚弱。
但光是那样会感冒吗?总觉得少了关键,应该有更直接的原因。
“为什么我昨晚会在浴池光着身子睡觉呢?”
我一这么喃喃自语,铃音立刻抖了一下。
哦呀?她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呢?我想起她是第一个发现我的人。
“先、先先先先先先先先不说那个了!我绝对会治好老师的感冒的!所所所所所以放心吧!!”
“你讲话好像语无伦次的,怎么了?”
她说着“绝对会治好”“负起责任治好”等等莫名其妙的话,同时表情狰狞地操作遥控器。暖气发出“啪叽啪叽……劈哩劈哩……”的悲鸣。铃音,我觉得不要再动那台遥控器比较好。
不过,话说回来……真的好热。与其说热不如说是烫,这根本是三温暖。
“……老师?你是不是流了很多汗?”
铃音发觉我额头冒汗,这么说了。
“嗯,对啊,感觉有点恶心。”
“得换衣服才行!换洗衣物在房间吗?”
铃音丢下遥控器站起来。
我不禁惶恐起来。她要去拿衣服,就表示要翻我的旅行袋抓出我的内裤吗?多么狂野的行为,不知羞耻。
我觉得这实在有点无法恭维喔。
“不用了,我自己回房间换好再来。”
“不行!绝对不行!我去拿!”
“……是,我知道了。”
“绝对不许离开被窝喔,要盖暖一点喔!”
“我、我知道。”
铃音实在气势逼人,我不自觉退缩。“好,我去去就回!”她这么宣告以后,跑出房间。她全力冲刺。
“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她是急着要治好我的感冒吧。”
多么温柔的家伙,她真是我的知己。
对了,我和铃音之间连结着超越性别的友情。事到如今,就算被看到包包里面的东西、就算内裤被拿到,又有什么好害羞的呢!
“我居然婉拒知己的好意,这样反而可耻。”
我这么喃喃自语,同时拿起遥控器调整房间温度。热带气候降至亚热带气候就此安定,我松了一口气。然后把遥控器藏在枕头底下。友情也分成很多种。
不久门外传来响亮的脚步声,铃音回来了。
我本来还担心要是她弄错翻到流一的包包,带着银色的内裤或衣服回来该怎么办,结果她确实带着我的衣服。
就连我的旅行袋是哪个都晓得,真不愧是知己。
“谢谢,那么我要换衣服了,麻烦铃音……”
到走廊等一下——我正要这么说,却被铃音打断。
“快脱。”
“咦?”
我是不是听错了?我相信是听错了。
但是立刻被推翻。
“快脱。”
“你说什么?”
“我叫你快脱!不赶快换掉那身湿答答的衣服,身体会着凉!你放心,我还拿了毛巾来,我来帮你擦!”
“铃、铃音!”
“怎、怎样?”
“就算是我,还是会害羞。”
那有点超过知己的范围了……
就算是大长篇电影版的胖虎和大雄,也不会互擦身体……要是那么做,有一部分女性影迷会暴动的……
铃音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看到她的反应,我期待她终于理解了。
“……我也一样害羞啊,所以老师你要忍耐。”
“竟然是这种反应!?”
拿着毛巾的铃音慢慢地逼近我,浑身发出宛如熊熊火焰般的诡谲气势。
“铃音!我觉得那个忍耐是没必要的!”
“给我脱就对了!”
“铃音好色!”
“内裤请让我自己换。”“内裤里面的东西请让我自己擦。”
我只有这两点不退让。这部分明显关乎男性的尊严。然后我死命地低头恳求,她才终于答应。
虽然做这些事时铃音就在旁边背对着我,但感觉也没好到哪里就是了。
* 《这很像肛门对吧,我一边擦屁股一边这么想。
冰凉的湿毛巾,温柔地搁在我额头上。心情终于平静了,思考也渐渐变得清晰。
“这次把我整惨了……”
“有什么办法,这是为了治感冒……”
这么说的铃音,现在脸上还是很红。从刚刚就一直红通通的。那对她太刺激了吗?既然会害羞,别做不就好了。
话说刚刚被扒个精光的我被毛巾擦拭全身,不过一旦克服最初的害羞,就会转为快感。明明可以自己动手的事情,竟然特地让女孩子帮自己做,感觉就像国王一样。还有像是被不知道该用多大力气的手,轻柔地擦拭身体……或许会上瘾。甚至希望将来成为有钱人以后,也要雇人专门做这种事。
而且擦干汗水以后,果然清爽多了。
保暖·流汗·擦汗·摄取水分——虽然很极端,但她为我做的事都是正确处置。
全都是为了我。
感觉身体比刚起床时好多了……
“抱歉,总是这样麻烦你,铃音。”
我边咳嗽边这么说。
“我们不是约好别说这些的吗,老师。”
来段老套的对话后,我叹气了。
“总觉得自己好没用……”
“怎么了,老师,你居然示弱。你就像平常那样摆臭架子说话,像是‘因为我头脑好,所以身体相对虚弱也是没办法的事。你就为了本精英牺牲小我吧!’这样不就好了。我不会在意的。”
我看起来像是会说那种话的人吗?
“我才不是那么没神经的男人!”
“可是老师要是没有自信,感谢老师的我们就没办法安心吧。”
她取下我额上已经变温的毛巾,一边重新打湿一边这么说。
“那就错了。大家不需要感谢我,铃音跟学园所有的人都是我的竞争对手。我总是希望能比大家、比铃音更早实现梦想。”
“是吗?真像是好胜的老师会做的事情。”
“虽然是竞争对手,但也是战友……可是,见到梦乃响希小姐时,我觉得自己很没用。”
“梦乃响希?”
铃音抬起眉毛,像是听到出乎预料的名字。
“那个没有一天不上电视的天才偶像,昨天却说陷入低潮。一想到那个人也是跟自己年纪相仿的普通人类,就觉得自己很没用……”
我有如发烧呓语般,吐露真心话。
世上有许多那么杰出的人。只要打开电视,马上会发现那样的人。甚至还有人跟我差不多年纪就已经出道成为作家。
我内心某处把那些人视为不同次元的人,认为他们得天独厚,跟我是不同人种。就像日本人跟黑人的体能差异那样。
昨天见到响希小姐时,那个幻想缓缓地出现裂痕。
她一定是拚命地努力站上顶点的,我甚至无法想像她努力的程度。
我大概——还无法将我的梦想视为自己现实的未来,所以觉得无所谓。
“为什么我一直输给她们而无所谓呢?甚至放弃懊恼,我以自己为耻。”
一定是这样。
“那不等于放弃梦想吗?忽视竞争对手,天真地付出自娱程度的努力,成功就会从天上掉下来,真的有这么好的事吗?”
要知道小说新人奖也是几百人角逐的〈竞争〉。
“你都已经发烧了,就别在这时候焦急了。”
铃音捏住我的嘴唇,我没办法讲话,发出“呣——呣唔——”的声音。
这个状态促使我冷静,我深呼吸(用鼻子)。
“老师,这所学园刚改变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吗?你说很高兴能够传达想法,促成互相了解与团结,而能够办到那点的就是小说。既然这样,投稿得新人奖,出道成为职业作家,未必就是唯一的出路吧。就是因为这么想,所以我从来没催稿。拜托你不要现在突然焦急起来好吗!”
途中我一动嘴唇想要开口,铃音就加重力道捏紧。好痛。
“老师是有志成为作家的人,所做的事并不羞耻。大概啦,毕竟……”
她拿开手,我的嘴终于自由了。
但是我一言不发,等她继续说下去。
“无论何时,老师的笔永远比剑强,不是吗?你要以这点自豪。”
我把侧脸埋进枕头里叹气了。
“因为发烧的关系,我好像变得有点懦弱。”
没错,我选择现在的步调是考量过的。不可以焦急。
“谢谢你,铃音。”
“……毕竟我是责任编辑啊。”
这么说完,她开心地笑了。(吐槽:进入铃音线)
午餐点客房服务的粥,虽然是早餐菜单,但正好适合病人。
“嘴巴张开——”铃音说了。
“铃音……就算我是病人,至少还能用汤匙吃粥……”
“不行,不能让病人逞强。给我好好静养。来,嘴巴张开——”
铃音笑嘻嘻地拿汤匙逼近我。
我看铃音这家伙乐在其中。她本来就是公认的爱照顾人,肯定是当成喂动物那样把照顾我当乐子。
我感到懊恼,撇过头去做点抵抗。
不料下巴被用力抓住,砸扳向前方。
“来,嘴巴张开~”
根本不可能抵抗。
可恶,真没办法……
“等一下,我要求先帮我吹凉!我这个人怕烫。”
“吹凉?像这样吗?”
她嘟嘴,朝汤匙里的粥吹气。她仔细重复这个动作,以确保变凉。
唔,这是沾染她呼吸的粥……虽然不到间接接吻的程度,但这不就是间接人工呼吸吗!
呜哇,总觉得莫名害臊起来了。本来是想预防烫伤,却变得像调情……
“嘴巴张开——”
铃音凑过来,眼神闪耀期待。可恶,真没办法……
“好吃吗?好吃吧?因为是我喂你吃的啊!”
“……好吃是饭店的功劳吧。”
顺便一提,这是中华粥。
“话说回来,既然老师有意成为职业作家,那就表示已经开始构思投稿作品了吗?”
餐后稍事休息的时候,铃音这么说了。大概是想打发时间吧。
“虽然有几个点子……却还没有半个可行。”
必须考虑到要投哪一家出版社、在哪里出书、会有哪些读者购买阅读,写出具有商品价值的作品才行。
愈是像这样一板一眼地思考,就愈想不出点子。
但是我要抱着想成为职业作家的心态创作。作品幸运符合对方的需求而获奖……我不能等待这种机缘。
我在擂台上呼吁流氓时,也是融入他们的心情化为言语才打动大家的。
随心所欲地说自己想说的话,并不是我的理想。
勇于抛下个人坚持或想写的东西,应该也是作家——娱乐大众的轻小说作家需要的素养才对。
“哦……不过并不是完全没点子吧。告诉我那是怎样的点子。”
“可是不是很有趣喔,而且当成投稿作品也有点那个。”
“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会逼你写成稿子。就算很无聊,我也不会笑你的。”
“……真、真没办法。”
虽然觉得害羞,觉得还差强人意,但讲给别人听,毕竟有种不自在的喜悦。我静不下心地,翻开脑中的一则故事——
‘*湖南学园事件簿’ (译注:写作湖南念作柯南。)
位于S贺县湖南市的高中,湖南学园……那是文部科学省隐匿其存在,被诅咒的高中。
无数问题学生——炸弹狂、狙击手、杀人成瘾——隐瞒身分就读那所高中。
……然后每到下课时间就必定——有人被杀。
动不动就碰到杀人事件,被诅咒的学园。
眼看谜团重重的杀人事件有如家常便饭层出不穷,学园的风纪委员〈金曜日一郎〉挺身而出了!
手持爱用的M1911手枪,一郎冲锋陷阵!他永远被时间追赶,如果不能在下课十分钟以内解决小件,案件就会消化不完!
主角金曜日一郎的口头禅——“没空慢慢推理!”“要是不赶快杀掉犯人,又会出现下一个牺牲者!”……他根本无意以和平的方式解决事件。
“接下来可能会杀掉十个人的嫌疑犯有五个!好!统统杀掉!!”
“居然是密室杀人!……谁管凶手是怎么进去的!!有动机的人就是凶手,杀掉!!”
“中了凶手卑劣的陷阱,身体居然变成小孩了怦正合我意!这样就可以钻进狭窄的地方跟踪犯人了!!”
“助手华生(女生)被俘虏了!必须在午休的三十分钟内解决!”
“凶手就是你吧,砰!弄错了,抱歉!可恶……得赶快才行!!”
在被干掉前干掉对方!完全舍弃推理要素,云霄飞车风味的狂飙刺激悬疑动作剧!
凶手是跌破众人眼镜的助手华生。但她的动机引人同情,因此结尾时主角原谅了她。
但是她并没有学够教训,第二集的凶手仍是助手华生。第三集的凶手还是华生。
就是这种感觉。
我被铃音揍了。
“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报名新人奖!!而且怎么已经以系列化为前提了!?”
“所以我不是一开始就强调,这不是能够投稿的东西吗!我说过这个点子不有趣!”
“因为依老师爱面子的个性,就算嘴上说还没想到有趣的点子,以此预设防线,我还是会以为老师早就胸有成竹了啊!没想到是这种差劲的点子!!”
“也、也不用批评得那么难听吧!嘴上谦虚归谦虚,我还是有点自信的!江碕同学听了也是爆笑不断、赞不绝口!”
“真要说起来,这种笑点在一开始就讲完的点子,有办法写成两三百张稿纸吗!?”
“坦白说完全没自信!!”
*
这时候在滑雪场的凛子。
她穿着为了今天新买的粉红色滑雪装。
蓝天与白雪,颜色分明的世界。同组学生按照指示,依序滑行,请教练检视。因为整组都是初学者,所以大家都是以※全制动滑法进行。(译注:初步控制速度的技术。)
……阿真和铃音现在在做什么呢?
只要稍有空档,凛子就会马上思考这件事。
但下一瞬间,巨大的大象随即在脑子里来来去去,就连愤慨都统统被击碎。住在真太郎胯下的大象……在凛子心里留下巨大的伤口。
“接下来轮到凛子同学了!Come on!赶快,Come on!”
加拿大籍的教练在斜坡下大喊。
教练的日语程度不上不下,听了教人心烦。
轮到最喜欢的组长出场,学生们发出欢呼。
凛子慌忙摆好姿势出发。
全制动滑法早就是她的拿手绝活,她缓缓地划着大大的弧形滑下斜坡。
缺乏速度与刺激感的全制动滑法,只要习惯了就只是不断重复的单调作业。
于是凛子再度寻思。
……阿真现在怎么样了呢……大象!!
咆——!!
大象——一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维持全制动姿势的下半身颤抖,败给滑雪板与雪的摩擦。伴随着坚硬的触感,滑雪板的角度变成平行线,压抑的速度解放了。
“奇怪!?啊呜!?”
凛子任滑雪板失控,腾起雪烟滑跤了。光是滑跤还没完,整个人更滚动起来。全身因此沾满雪,膨胀成雪人状。
“喵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旦变得圆滚滚,就更停不下来,一口气滚到斜坡下。因为滚动的关系,她逐渐变成巨大的雪球。
“哦呜!”
众人惊呼。
无人能阻止,凛子雪人猛烈撞上山脚的小屋。
“太厉害了!不愧是我们的权姊!就是不一样!”
“这种像漫画的绝活,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
最喜欢大排场的流氓大声欢呼。
“Oh……刚刚那是传说中的Snow Giant Turn(雪怪转弯)……!就算在加拿大也非常难得一见,Giant Slalom(大曲道赛)的人绝招……搞不好我发掘了旷世逸才也说不定!”
来自加拿大的教练也欢喜惊叹。
从巨大雪球探出脸,凛子微微噙着泪水。
……不知道阿真现在在做什么呢?
*
我好像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从浅眠中醒来,转头看向旁边,发现坐在椅子上的铃音也在打瞌睡。这是个舒适的午后。
不对,仔细一看,铃音的肩膀微微发抖。她不像我这样盖着棉被。虽然开着暖气,但说不定很冷。
这样下去铃音或许也会感冒……我半梦半醒地这么担忧。
我从棉被中伸出手,把就在旁边的她拉到床上,拉进被窝里。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很沉,她完全没有醒来的征兆。
这样应该就暖和了。我暂且放心。
在单人床上,我和铃音盖着同一条棉被,两人并排。我感觉到周围充满女孩子的香气。铃音平常虽然是女中豪杰,睡脸却是可爱的女孩子。
对方愿意在自己面前露出睡脸,这就是信赖的证明,感觉还不赖……
……等一下,我在做什么?
在渐渐清醒的思考中,我对我的行动产生恐惧。
大事不妙。这已经不只是吃豆腐了。铃音的睡脸可爱也很不妙。我的贤者等级正在急遽下降。铃音发出微弱的声音翻身,她整个人滚过来靠向我。我想要尖叫。她的秀发搔着我的鼻尖……这是怎么回事?闻起来格外香……依我看不是洗发精就是另有秘密,毕竟熟睡的铃音竟然这么女孩子气!平常明明表现得像同性朋友!
不对,最近也不尽然是这样……?
就算我想设法收拾事态,但要拉进被窝很容易,要搬到隔壁床却很累人。这不是感冒的我办得到的事。“唔唔唔……”我苦恼了起来。
要是被别人看到,会造成天大的误会!
不过既然学生们统统都去滑雪场了,不可能有人会来!
我才这么想,门就喀嚓一声打开了。
“听说有个可怜人感冒病倒!于是超级偶像来献上治愈之歌了!是偶像,偶像喔!”
锵锵锵——地弹奏挂在胸前的吉他,响希小姐不知为何来了。然后她看到我和铃音,露出电视上绝对看不到的惊人表情。
“……打扰了!那么广告后请继续收看!”
她锵锵锵——地弹着吉他离开。
我抱头呻吟。
“……为什么照常理来说最不可能来的人来了……”
这让我想起昨天晚餐时,她不知为何也在,莫非她对我们学校感兴趣吗?
又或者是想找人说话。
“嗯唔……我不小心睡着了吗……?发生了什么事——……?”
糟了,我还没做任何补救措施,铃音就醒来了。
怎么办!?选哪个指令!?
“早安,铃音。”
我试着尽可能用帅哥腔说了。
一瞬之后,我想到那搞不好是反效果。
只见铃音的脸色变得像那天夕阳染红的山丘(我也脑筋混乱了)。
“为、为为为为为为什么!?”
“就算你问我我也不清楚啊!”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也、也犯不着尖叫吧!?”
发出尖叫的铃音冲出被窝。
“也犯不着逃走吧!?”
就剩我一个人在床上。唉,虽然是我不对没错。
……假使两人友情深厚,应该不会为了醒来发现睡在一起这点小事发出尖叫逃走吧?
或许铃音不当我是要好的朋友……
这是……很令人受打击的事实……
不过,铃音有可能讨厌我吗?
假设她不讨厌,那么像这次,还有之前在保健室那时……她的反应岂不是很像在意异性吗?
哈哈哈,那个铃音不可能会那样。
……不可能、吗……?
“……奇怪?有那种可能吗?”
难道不是我自作多情?
“但是……这种事万一误会是很廔惨的……”
可是,假使真是那样,那么最近我的行动不就……
我要冷静,这不是该在发烧状态烦恼的事。
她是我的责任编辑,我希望跟她长久往来。对我而言,她是很重要的伙伴。我不仅仰赖她,也很感谢她。要是因为奇怪的误解而破坏了这个关系,我大概会后悔一辈子。
好,总之先睡吧,使出全力治好感冒吧。
这可不是逃避现实喔。
*
铃音逃出房间后无处可去,步履蹒跚地在走廊徘徊。脸热得像滚烫的岩浆。简直有毛病。
怎么办?明明得负起责任照顾真太郎老师才行的,但脸红成这样,不能回去……
“哎呀~……不知道叫什么名字的毒蝮学园同学。”
铃音本来以为走廊没人,听到突然有人叫住她,吓了一大跳。
因为她之前低着头所以没发觉,原来她迎面撞见了偶像梦乃响希小姐。响希胸前挂着吉他。
对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铃音,响希扬起嘴角——浮现了不曾在电视上看到的低俗狞笑。
“嘿嘿嘿,刚刚两位好像打得火热嘛~?”
“什么!?”
响希居然在她睡着时来过房间!?
“才不是那样!”
铃音反射性地大叫。虽然被这个人误解也不会怎样,但铃音还是不由得想澄清。
那是连存在都不容许的误解。
“不、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大概是出了什么意外才变成那样的!老师怎么可能对我出手!”
响希并没有纠缠不清地怀疑,而是愣怔地说:“哎呀,是这样吗~?”
个性跟在电视上不一样。在电视上,响希明明总是用敬语,表现得彬彬有礼,给人正直的印象……现在虽然平易近人,却带毒。
“原来你们不是那~种关系……不过真可惜。”
“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可惜。”
没理由要被萍水相逢的人惋惜。
“因为我觉得你们很相配。”
〈相配〉这词,好像刺进了铃音的心脏。
“我跟那个人配不配,哪是不认识我们的人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响希摇摇手,动作像欧巴桑。
“一眼就看得出来喔!我听说毒蝮学园是太保学校,但是你们完全没有那个感觉,而是散发知性的感觉。两个人都个性稳重,比周遭的人更成熟。然后一定还喜欢照顾人!你们两个很像。欸,我说的没错吧!”
响希积极追问,表现得像小女生。
听到别人说他们两个很像,铃音很高兴,却又觉得那样的自己很可耻而焦急。响希打量着铃音,像是想窥视她的心底。
“原来毒蝮学园也有各种学生呢~!……不过,真可惜,原来你们两个还没在一起。”
“不是还没,是根本没有那个预定!”
响希听到这句话——微微浮现了看似嘲讽的浅笑。
“呵呵,你们两个都太理性对吧t……那样谈恋爱会是悲剧的。”
不经意的这句话,那一瞬间,在铃音的感觉里像凶器。有种心被撕裂的触感。
“啊,好像可以写成歌。”响希不理会铃音,有如头顶亮起电灯泡般天真无邪地说了。“灵感来了!托你的福!”
她锵——锵锵——地弹奏吉他以后,说:
“那么改天见!我劝你不要想太多比较好喔!”然后她转身离开了。
“……奇怪的家伙。”
目送响希的背影离去以后,铃音有些怨愤地喃喃自语。不过她也感觉到一流人士不是浪得虚名……跟电视上完全不一样。
“不过,就算这样,为什么她会晓得我和我们的事啦!”
因为被看到奇怪的场面,因此揣测两人的关系。
……不过,为什么会发生那种状况呢?是他拉她进被窝的吗?为什么?老师不可能为了下流的目的做那种事。
……这倒让她想起,刚醒来时的感觉很温暖。
他一定是看她很冷,于是把她拉进被窝。虽然应该还有其他作法才对,但他大概睡昏头了。
比起他对她下手这种假设,那比较像他,而且有说服力。
结果只是一场意外。
因为一醒来就听到他发出奇妙的帅哥腔,害她误会更深。
“真是的……像健行那次背人也是,为什么我老是碰到这种好像要把我和老师送作堆的意外事故。明明我对老师又没有意思。”
……就在她跟老师因为奇妙的意外事故而拉近距离的同时,凛子总是被组长的职务搞得团团转。
冷不防冒出的罪恶感,带给铃音痛苦。
“要是旅行就这么结束,权那家伙又会沮丧吧……”
如果有她能做的事,还是由她代劳好了。非这么做不可。虽然组长的责任想必只有组长扛得起……不过假如只有明天一天的话……
明天的主题是修学旅行,要参观青森市内的观光设施。
只是照固定行程逛固定地点而已。
她也有办法做到这样。她本来就擅长照顾一大群人,而且地狱团的人应该也愿意协助。
比起在奇妙的地方笨手笨脚的凛子,她反而可以做得更得心应手吧。
这段时间,只要老师和凛子在一起,发生某些——能够让两人感情更好的事情就行了。
这是个好主意,为什么她不早点采取行动呢?
“就是说啊,反正我又没有那个意思,只要老师和权可以在一起就好了。”
照这个想法,应该一切都可以圆满收场才对。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好痛。
嘴角浮现的笑意好浅,好像随时会脱落。手没来由地握紧拳头颤抖,又是为什么?手指好痛。想要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狠狠地跺脚,这种荒谬的念头又是为什么?她不明白宛如嫉妒的灰暗感情充斥内心的理由。她绝对不可以嫉妒凛子。
“……为什么!”
自从那次事件后,她的心自由了。
借用真太郎的话形容就是〈成为人类〉。
但是她或学园会改变,不光是真太郎的功劳。
最根柢的应该是凛子的温柔才对。凛子现在也为了自己以外的众人拚命,大家能改变,都是因为凛子这样的温柔。
她想得到的心灵自由,绝对不可以是践踏改变她的恩人的心的自由。
要是她自己选择做出害凛子伤心的行为,那甚至会玷污她的改变。那会完全否定现在的她。
不在乎第三者是否会批评她太理性。
“竟然要我选择做出害权伤心的事……要是那么做,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他和她就这样是最幸福的,没有自己介入的余地。
这么想的同时,不知为何眼眶泛起泪水,铃音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哭了。
谢谢你,铃音——他这么说的脸浮现脑海。他的事,她大多知道。因为她就在身旁看着他,所以能够说出他需要的建言。
然后她会笑着回他:因为我是责任编辑啊!
就只是这样。
无论她多么理解他,都必须到此打住。
为什么?明明是很短暂的时间——为什么会萌生这种心情。
“为什么、为什么……”
一筹莫展。她就这么像个孩子般蹲下来,不禁更咽。
*
滑雪场充满惊叹与赞美。
巨大的雪球撞上小屋,停住不动。雪球大得像建筑物,直径不小于十公尺吧。
听说那是出自一名少女之手,众人惊叹、赞美、或是战栗。
流氓喃喃自语了。
“好厉害……真不愧是权姊。照教练的话搭缆车到山顶……照教练的话接受挑战,从高阶滑雪道的大斜坡骨碌骨碌地滚到山脚……”
“好大……权姊的为人多么巨大……!”
“太厉害了,大姊!大姊——!奇怪,没听到吗?大姊——!”
学生就不用说了,听到那颗巨大雪球的中心是个女孩子,连在场的一般客人都发出“Bravo!”的称赞。虽然不太清楚,不过他们觉得那好像是雪做成的前卫艺术。掌声不断。
加拿大籍的教练也哭着赞美了。
“Fantastic……这是百年一见的滑雪天才!我、我或许打开了不可以打开的潘朵拉之盒……Oh……”
加拿大人因过于激动而倒下了。
令人窒息的巨大雪球中心,因氧气不足而意识模糊,因冲击而身心俱疲,但小凛没有求救,她只想着一件事:
……阿真现在在做什么呢?
*
“我是偶像喔,偶·像!”
我与突然跳进房间的偶像对峙。
这里的〈跳〉是跳舞的意思。她是弹着挂在胸前的吉他,踏着轻快的舞步过来的。附带一提,她那时的动作不愧是顶尖偶像,舞步帅到不行。
我正想睡,睡意却被赶走了。
“奇怪?明明偶像就在眼前,你却不怎么感动?”
“总觉得看多了,已经什么都无所谓了。”
“……那样一来偶像就完蛋了~”
她锵锵锵——地弹吉他。
偶像虽然是存在于幻想世界的人,却也不能显得太遥远。尽管需要某种程度的亲近感,但太近又会失去浪漫。如何拿捏分寸,其实占了偶像工作的大部分……响希如是说。
“附带一提,那个距离感最贴切的说法就是〈偶像不会大便〉!”
“那是百分之百幻想世界的人吧!”
“哈哈哈,蠢毙了,不过……那个偶像或许真的不会……就是要给人这种感觉喔!虽然明知不可能,但实在无法想像大便的样子。这种感觉很令人心动吧!?”(吐槽:初音中枪了)
“……偶像可以不要一直把大便挂在嘴上吗?”
不过这种拿捏方式,或许跟小说很像……
“……倒是你为什么一直把大便挂在嘴上,你现在明明是在我这种一般人面前,个性跟电视上却也差太多了吧。”
“我陷入严章低潮,正在散心,根本没有心力作秀。话说我对毒蝮学园有兴趣。告诉我……”
偶像探身问我。
“以前我在一次甄选活动中担任特别评审,有个女孩因为是毒蝮学园的学生而被淘汰。我很在意那个女孩的事。”
我不自觉倒抽一口气。
‘那家伙就坐在评审席看着小弟,用品头论足的眼神……’
‘就是那家伙淘汰小弟的。’
昨天阿菊的灰暗表情重现脑海。
“那个女孩……”响希小姐耐人寻味地低下头。
“……响希小姐觉得她是可造之材吗!?”
“那个女孩……胸部比我小!!”
从床上探出上半身的我,险些摔下床。
“这……你只在意她的胸部比你小……?”
“你在说什么蠢话!?要知道贫乳是优势!?是才能喔!?唱歌只要练习就会进步,但要缩胸就只能动手术!”
真的无法靠努力弥补的才能,在这世上是很少的。
她神色认真地接着这么说。
……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她好像不是在贬损阿菊。
虽然我不太懂贫乳的可贵……不过要是她看中阿菊,阿菊或许有机会出道。
既然只因为是毒蝮学园的学生……只因为是恶名远播的太保学校的学生就被淘汰,那么只要我现在让响希小姐了解毒蝮学园已经改变,不就可以为阿菊打开出路了吗?
我和她叙说毒蝮学园的现况。以往很难说明得使人不产生误解,不过我小心地筛选措辞,努力向她传达正确的资讯。
响希同学听完——
“我觉得这很好!令人钦佩!你们太令人钦佩了!”
——赞赏有加。
“实际上,社会上渐渐形成一股风潮,认为过分拘泥学历是很愚蠢的行为。我认识的媒体人也是秉持创造性资本主义,个性很……”
“那么响希小姐觉得阿菊是可造之材吗!?”
我无意间激动起来,打断她的话。
“阿菊?喔……你是说那时候的女孩吗?这个嘛……”
响希小姐沉思瞬间后说了:
“溜溜球很碍事。”
“……咦?”
“得抛弃溜溜球才行。那样就上得了台面吧。毕竟她长相可爱,又是流行的洗衣板身材,个性好像也很有趣。她有稍微练习唱歌跳舞吧?”
她停顿片刻之后,再次强调:
“但是溜溜球很碍事。不需要。她为了梦想,愿意舍弃溜溜球吗?”
脑海浮现阿菊的笑容。在她身旁,无论何时都有溜溜球。她的世界绕着溜溜球旋转。虽然那是她的心结。
“我想,那办不到,不过……”
不过,除此之外的努力她一定会不惜付出。她应该能坚持到底。
我还没说到最后,响希小姐就耸了耸肩。
“这样啊,真可惜。枉费她是我喜好的类型。不过呀,想实现梦想又不愿有所失去的天真家伙,舞台上没有那种人容身之处。演艺人员就是这样。有志成为作家的你应该懂吧?”
她为话题画下句点,在最后这么说了。表情显然已经失去兴趣。
“其他评审淘汰她的理由是因为那女孩是‘毒蝮学园的学生’,并没有留意那女孩本身的才华,所以看到她的溜溜球表演都笑得很开心。我淘汰她的理由则是因为‘谁要看溜溜球?’……兴致都没了。再见啰。”
“怎么这样!”
‘就是那家伙淘汰小弟的。’
最后,在否定阿菊的一切后,响希小姐走出房间。就算我朝她的背伸出手挽留,她也不肯停下来。
等房间剩我一个人以后才发现——不知何时窗外刮起风雪。
风声飒飒作响。
*
“……我真的有滑雪的天分吗?”
看着加拿大人递出的名片,凛子悄悄地叹息。
因为有好几次被激动的加拿大人弄成雪人,全身痛得要命。与其说是滑雪,不如说是摔倒变成雪人,像这种才能被发掘出来反而困扰……快窒息死掉了……
学生们从滑雪场回来以后,照预定从三年级开始依序进澡堂洗澡。一年级的凛子虽然是组长,还是排在最后。
她没换下滑雪装,打算先回房间再说。途中本来要绕去真太郎睡的铁子房间,但大象“咆——!”的影像重现脑海,因此作罢。
这时,她撞见了迎面跑过来的铃音。
“权,我在找你。”她显得心神不宁地这么说。
“咦?你不是跟阿真在一起吗?”
凛子歪着头表示疑惑。因为在凛子想像中,充满责任感的铃音既然说要照顾病人,想必会认真地、片刻不离地守在床边,所以凛子虽然不担心真太郎的病情,倒是担心别的问题。
可是铃音却丢下病人来找她,究竟有什么事呢?她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放心好。
“虽然说要照顾病人,但老师几乎都在睡觉……不需要一直陪啦。”
铃音微微别开眼睛这么说。“是这样吗?”凛子回应。
“先不说这个了。权,明天观光,由我代替你当负责人。”
铃音尽管别开眼晴——口气却非常坚决地说了。
“……咦?”
“明天只是依照既定行程参观观光设施吧?既然这样我也做得到。而且,我那些小妹应该也会帮忙。”
“呃,也就是说铃音要帮我带队?可是那种事我一个人做就行了……”
“不是那个意思!”
铃音不耐烦地粗声反驳。很难得看到她那样。
“我不是要帮忙,是要代替你!换我站在负责人的立场!明天权只要当普通的学生就好了!”
“咦咦,那、那也就是说……”
畏惧于铃音的咄咄逼人,凛子发出困惑的呐喊:
“政、政变!?我那没什么好可惜的组长位置即将不保吗!?”
“……你也想太多了。”
铃音抓抓头……总觉得她失去以往的平静。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呢——她和阿真独处时发生了什么事吗?
“总之!”铃音指着凛子。凛子被她影响,不自觉说:“是!”
“所有麻烦事都由我包了!明天,权要和真太郎一直在一起!明白了吗!!明白了吧!?”
“是、是!我明白了!!……咦咦!?”
铃音拍拍自己的脸颊。“我说出来了,做得好!明天就不要想多余的事,好好努力吧!……就这样!那么我去看看老师的情况!!”
铃音片面抛下这句话,就大步离去了。
“咦咦咦咦咦……”
被留在原地的凛子,不自觉发出困惑至极的声旨。
“要我待在阿真身边……这、这这这要我怎么办才好——!”
换作是以前的她,想必会高兴得跳起来吧。但是……
但是大象在脑袋里发出“咆————!”的惊人叫声,凛子立刻变成石头。现在的她怕得不敢接近阿真……
*
总觉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先是铃音逃掉,接着突然被偶像突袭,我叹气转换心情。这两起事件的恐怖之处,在于根本没得到任何解决。不得不搁置的状况接连而来。因此精神疲劳不断累积。
明明没离开床半步,却已经累坏了。
我心血来潮量体温——三十六度。体温已经恢复正常,明天应该就可以照行程行动了。再怎么说,都是托铃音照顾的福。
我就像要将全身浸入泥沼般,虚脱在床上。总算睡得着了吗?
——就在心情逐渐安静下来时,从楼下传来些微动静。去滑雪的学生或许已经回旅馆了。
本来想睡的心情,稍微倾向清醒。搞不好小凛或阿菊会来看我。
她们为我担心,第一个动作就是先来这间房间——这个可能性绝对不低吧。
要是看到我睡得像死人,她们会做何感想呢?
这种时候当然想表达感冒已经全好了!表现出有精神的样子。
我扯掉棉被。我已经不需要这东西了。把衣服也脱了是不是更能突显朝气呢?毕竟对方是女孩子,还是别那么做比较好。
好,这个自制力就证明烧退了。
尽管旅馆的隔音设备没有任何不完善之处,但我敏锐的听觉照样接收得到接近这间房间的脚步声。有一个脚步声——本精英辨别得出来。这个脚步声铁定是小凛。
胜负决定于双方碰上的瞬间。我在开门那一瞬间刚好能够跟访客面对面,摆出蹲马桶的预备姿势。我要从这个位置展开一连串表演,充分表达我的朝气。全身涌出别种热意,绝对不是感冒造成的。我感觉到爆发的※力保美达……会成功!现在的我能够刷新时代纪录!(译注:日本大正制药贩售的营养饮料。)
门打开了——就是现在!
“呀呼喔喔喔喔喔喔!感冒已经完全好了!万岁————————!!”
呐喊的同时,我像流一那样从蹲马桶的姿势一口气跳跃!
因为脚蹲久麻掉,我往前摔跤了!
但是我华丽地采取护身倒法以后,在地板翻滚宣泄这身热情!这个旋转感受得到渲染力!
“噢噢噢噢噢噢!小凛,现在的我简直就是人体火力发电机!!”
期待着小凛和悦的微笑,我抬起头!
“……我来探病了。”
是一朗。
我死了(今后在社会上混不下去的意思)。
我缓缓地站起来,铺好床上的棉被,不发一语地躺下。
咳了一声。
“……谢谢。”
“……不客气,你看起来好多了。”
一朗顶着无趣的胡子脸这么说。
为什么不是小凛也不是阿菊,甚至不是流一,而是一朗啦……我羞得脸都发烫了……现在的我大概烧到三十九度……什么旋转跟渲染力,去死吧,一分钟前的我。
“你跟组长在一起的时候,刚刚那种表现是很平常的吗?”
“少啰唆,别管我!”
我当真哭了。
都是因为发烧的关系啦!我果然还没完全康复啦!!
“为什么你会来探病……不是从三年级开始轮流洗澡吗?”
我自己这么说完,才想起阿菊现在正在洗澡,她根本不可能来探病。
不过,就算这样,一朗是最意外的访客。一方面是因为他跟阿菊一样都是三年级……
从他讲敬语这点也看得出来,一朗是对我见外的四天王。不光是对我,对小凛也有所顾忌心。
不过他也没跟我们意见相左,不遗余力地协助学园活动。
说穿了,他的个性比流一或阿菊还要正经。
就我的想像……一朗大概是因为在四天王之中是最接近番长的亲信,所以对我及小凛觉得尴尬吧。
包含这点在内,我希望能设法改善,但——他是三年级,就快毕业了。
“因为……我有事想要尽快告诉老师,于是就来了。”
“有事想告诉我?在滑雪场发生了什么问题吗?”
“不是……其实我本来很犹豫该不该告诉老师,不过看到在滑雪场变成巨大雪球的组长,我就决定说了。”
“在滑雪场变成巨大雪球!?”
小凛到底出了什么事!?
“事情是这样的……番长在津轻这里。”(吐槽:这跟雪球有什么关系啊!?)
“咦……?”
难以相信的事实,让我感觉全身的血一口气流光。
不过,等一下。
“不对,在那之前先告诉我……小凛变成巨大雪球,跟你决心表白有什么关系?”(吐槽:同步了)
“咦?啊,没有啦……其实我昨天一抵达这家旅馆就知道这项事实了,但是我怕老师知道事实之后或许会生气。”
“生气?”
“我担心老师是不是很恨番长……”
我陷入沉默。番长——在擂台上不断折磨我的男人。
当时的疼痛,现在仍是我记忆里血淋淋的伤痕。
“所以我选择不说……但是看到组长变成雪球,我有了新的想法。我认为这个人是器量很大的人,或者该说是伟大的人……我想既然组长是大人物,那么老师应该也是大人物,于是改变心意决定说出来。”
“……我不懂你的逻辑。”
〈在滑雪场变成巨大雪球〉=〈大人物、器量很大〉……
那只不过是因为小凛很容易摔倒滚成一团吧?
啊——不过这种事是看气氛,或者该说重视感览吧。
不管多久,我始终搞不懂太保、流氓的思路究竟是容易理解还是难以理解……
总之,据说一朗看到在滑雪场变成大雪球的小凛,佩服她的恢宏器量,于是下定决心把先前犹豫该不该告诉我的事实说出来。
“番长改变了。这样说虽然很自以为是……不过我认为他成长了。”
过去曾经是番长亲信的男子,板着脸面无表情地这么说了。然后——
“老师还恨番长吗?”
——他这么问。
我曾经恨过他。
因为他不讲理地带给我生不如死的痛苦,要我不恨他才是强人所难。
但是,当我为了学园四处奔走的同时,内心也萌生了别种情感。
虽然明确地自觉到那点,是在被一朗问及内心想法这瞬间以后的事。
而且那不是因为我器量宽宏的关系。
“……我希望他能看看现在的毒蝮学园。”
不管形式为何,我们从他那里接手这所学园。
“让他见识已经改变的学园,以此自豪,我想这也是我们的责任。”
要是能做到这点,我想我们接下来将能够更有自信地前进。
既然番长已经改变,就更不用说了。
我想那不会变成恶意炫耀。
“……我知道了。”
一朗既不惊也不喜,只是静静地点头。
然后很干脆地转身了。
……这家伙嘴上说是来探病,竟然一办完自己的事情就马上走人。
……奇怪?他说“我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话说回来,老师。”
一朗本来就要离开房间,却在前一刻转头面向我。
“总觉得老师也变得像毒蝮学园的学生了。”
“咦?这是什么意思?”
“老师好像受到影响,变得像笨蛋……”
“是发烧!是因为发烧的关系!!”
我再度脸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