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暑假时,我到附近超市的服饰卖场打工,虽然爸妈都说没那个必要,力劝我改变主意,但我还是莫名地想体验一下大家都有的打工经验。虽然花了我整整一个月,去打工的薪水却比新年时亲戚的叔叔伯伯随便一个人给的压岁钱都来得少,不过反正我的目的不是在钱,时薪八百元就够了。即使那时领到的薪资最后全成了父母跟弟弟还有狗儿们的礼物,但对我而言,这样就很满足了。
我对家人、朋友没有任何不满,父母的人品也值得尊敬,唯一的弟弟也忠实遗传两人的基因,成长喂非常沉稳、温柔、贴心的少年。而我也同样地,在这十七年赖,在任何方面都只有被称赞、羡慕的记忆。
从五年前开始饲养的牧羊犬跟柴犬都非常地可爱又聪明,每天光是跟它们玩耍就可以让我觉得幸福无比。这两只狗对我而言也是无可替代的家人,虽然不愿意想象,但除非其中一只死亡,直到那时的我才会初次感觉到自己有所不幸吧。
总之,我这个人似乎不管长相、学业、谈吐、家庭成员、宠物全都处在人类平均水准以上的环境里,而我也有同样的自觉。我对自己没有特别不满,这种状况即使出口不满,别人也只会觉得我纯粹只是在谦虚货婉转地自夸吧,这点是我从经验中学习而来的。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得天独厚吧,在这个世界,我即使跟其他大部分的人特别是同年龄的女孩子作些比较,在各方面来说似乎都被认为是最顶级的。而我自己也是,如果问我还有什么希望的话,我也只会希望保持这样子就好了,除此之外也想不到别的。
不
其实只是过去的我未曾去想而已,现在的我可以很肯定地这么说
我正要离开这个舒适宽广的家。
因为现在的我有个希望
那就是找出微小差异的原因,然后,弄清楚差异从何而来。继续待在这里看来也无法厘清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才发现问题的原因似乎并不在此处。
因此我决定去旅行。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打算趁还没有人发现的时候出发。敏锐的弟弟说不定又察觉到,但至少他是个会把这件事深藏于心里的谨慎孩子,所以不必担心……弟弟绝不会做我不希望他做的事,虽然我也曾对他这样的个性感到有些美中不足,但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七海。
我也又想过,至少该把这些告诉七海,但马上就放弃了。如果告诉他说我要离家出走,弟弟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的。他绝对不会告诉父母,只会自己费劲唇舌说服我吧。
然而对现在的我而言,七海也是不协调感的其中之一。等我到达某个地方之后,再跟七海联络就好了,父母也是。
等到那个时候,我说不定已经找出展开旅程的原因了。
今天正是毅然行动之时。
脑中响起了声音。
那个声音从我脑袋中心传来。
说得没错,我不该一只站在这里,我开始从仰望的自家墙壁移开了目光。拂晓时晴空万里,这片天空暂时远离了人货车所吐出的废气,但我想对它而言,即使接下来会被污染,现在也是最有精神的时候吧,之后就会被持续污染直到晚上。出门远行,果然还是早上出发最为适合。
去哪里?如果知道该去哪的话,我现在早就到达那儿了吧,我会好几天前就离开家,去查明这种不协调感到底是什么。就是不知道该往哪去,所以我才会一直拖拖拉拉地窝在家里。
这个声音是什么?是从哪里涌现的?这是个证明吗?说不定这是我的精神被什么疾病入侵的证明。
被不合理的感觉所困,让我有种想笑的冲动。
笑笑看吧。
这样的话,说不定事情会稍微有些改变。我不会在离家出走的那个瞬间开心大笑。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淡淡地离去,而我现在也正打算那么做。
声音毫不在意。
这具身体基于我的意志行动,身体是我的,按照我所想的,要做什么都行。说不定那就是差异所在。这真的是我的身体吗?
我稍微有些迟疑,然后试着淡淡一笑。
脑中有股压低的笑声。
晕眩。
突如其来的晕眩。
天空跟地面在摇晃。
不,摇晃的是我吗?
啊啊。
那个又发生了。
我又要变得不是我了,然后
咦?
从瞬间的晕眩中回复后,仲屿数花环视周围,什么都没有改变。她蹑手蹑脚地离开家里,刚刚才轻轻关上玄关门的景象在眼前扩展,她所想的事情依然相同,而不变的感觉仍紧紧附着在数花心中。
果然是我多心了吗?
不过也有一点并不是她多心,而是十分接近确信的程度
那就是自己的安身之处不是在这里。
只有这个感觉是可靠的。
清晨时刻,仲屿数花离开了家,没有任何具体的理由。实际上,连数花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得离开不可。并非有人要她滚出去,也不是因为对家人大为不满。只是,她在几天前开始感到的一种无法理解无法理解的感觉,如今已经强到了难以压抑的地步。
暖风吹拂而过,不管面向何方都听得到油蝉的合唱。今天也会很热吧,就像昨天一样。
数花将大包包背在肩上,回过头来,仰望着自己住了十七年的二层楼住宅,想着现在应该还在梦乡的家人。伫立在绚丽朝阳下的自己家,有种仿佛首次见到的印象。
我们家外型是长这样的吗?
白色墙壁、黑色门柱、银色邮筒,以及老旧的空狗屋
墙壁之所以闪闪发光是因为一个月前重新粉刷过,数花想起了业者在工作时,由于四处都是油漆臭味,只好暂时到附近闲晃。那时,家里货附近的风景都没有不协调感,她不具意义地到神社参拜,然后去眺望高中附近的大池塘。望着脚跟嘴巴都很长的白鸟停留在突出水面的桩子上,虽然她想观察到那只鸟飞走,然而白鸟却一直动也不动,数花只好认输离开,说不定鸟儿到现在都还留在同一处。
但数花无法留在这里,这里
不是这里。
她歪过头凝视这狗屋,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又这种感觉了。第一次记得应该是一二天前吧,从那天之后,感觉似有有些什么变得不同了。在自己房间跟朋友讲电话时也是,跟家人一起用餐时也是,在客厅看电视时也是,往返徒步五分钟的便利商店之间也是,那种感觉就像便利商店袋子黏贴在被汗水濡湿的肌肤上一般,紧紧黏在数花的心头,就连现在也不例外。
她没有养过狗的印象,为什么玄关会有狗屋呢?昨天这么询问母亲之后,得到的答案足以让数花感到困惑。母亲给了她一个非常像狗的专有名词,说五年前为止狗屋都还有主人,还说:你已经忘记了吗?
即使她露出悲伤的表情,数花也只能感到不知所措。
因为对她而言,狗屋是在那天之前都没有的东西。
好了。
数花的目光从家里移开,看向东升的旭日。
就算离开了这个城市,数花也不明白自己的目的地究竟在哪里,学校才刚放暑假,一个月左右够拿来闲晃了吧。然后就是钱的问题,她有先从自己的户头领出存款,所以目前还不成问题,之后的事就到时候再考虑吧。
那时说不定也已经知道该去哪里了。
应该就像是将水一滴滴倒入杯子吧?刚开始虽然想说变成一杯水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但没多久就到了绝对会满出来的时候,前不久感觉还像是表面张力勉强维持住,不过现在已经到达极限了。
她如此自言自语道,头上飞过三只麻雀的队伍。
嘿咻。
数花将包包重新背号,明明应该只有放衣服之类的,为什么感觉会这么沉重呢?简直像是有只看不见的手在挽留她一样。父母亲会担心吧,弟弟七海也是,不过就算跟他们说,他们应该也无法明白的。
因为连我自己也不明白。
她朝向目的地不明的旅程开始迈出步伐。
只有沉默的独栋住宅目送着她的背影,对这个家而言,她是第三十五号的仲屿数花。